南风拿过不久之前交的报表，仔细一看确实是很粗糙，而且还有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错误。他垂着头不说话，站在那里也不动。

秦子晋正准备投入工作，却发现南风没有要走的意思，问：“怎么，还有事？”

“您和宁先生……和好了吧……”

秦子晋惊讶他会这么说，皱着眉看了他会儿，最后只是沉默地点头，复又道：“去把报表改好，我希望中午之前能看到。”

南风还想说什么，碍于秦子晋的态度最后也只好转身出门。

他算什么呢？什么都不算吧。每天只是像个影子一样跟在秦子晋身后，仰视他追随他，喜欢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秦总经理根本就无暇顾及这样卑微的他，即使没有那个自己视为敌人的宁小言，他恐怕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漂亮的人都生活在华丽的世界里，就像秦子晋和宁小言。而南风自己，不过是穿越人海的芸芸众生之一，不高贵不低贱，普普通通对谁来说都不过是路人甲。

他知道自己不及宁小言的十分之一，没有他的美貌和聪明，即使不了解宁小言的身家背景，他也知道自己跟他不在同一个社会层次里。也许是宁小言美貌打动了秦子晋，也许是其他，但是南风知道，这些东西自己肯定没有。否则，此刻也不会这样伤春悲秋。

但是，南风又怎么会知道遇到秦子晋之前的宁小言何其落魄，像他这样最最简单的普通人的生活却是宁小言做梦都想要的。

只是，再怎么不堪褴褛的宁小言，在遇见秦子晋之后渐渐沾染了来自他身上的光环，才让人以为他也与众不同高高在上。只有宁小言自己知道，他的灵魂依旧卑微弱小，没有秦子晋的保护简直不堪一击。

南风垂头丧气地趴在电脑前，手指不断地刷新桌面那几个图标。

苏克碰巧来看秦子晋准备约他出去吃个午饭，经过南风桌位前见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忍不住上去打个招呼：“南风，怎么了？”

南风抬起头，看到苏克那张漂亮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顿时有一股自卑自内心深处涌上来。果然，他们圈内的人，跟自己有着云泥之别。

“没、没什么。苏先生，您怎么来了？”南风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勉强牵出一个笑。

“来看看某人。”苏克明媚一笑，桃花眼里流光溢彩的，天生一张同志脸。“你怎么了啊？垂头丧气的，秦子晋这个变态虐待你了？”

南风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总经理不变态……”

苏克被他的样子逗笑，哼道：“全世界最没良心的就是他，重色轻友。”

南风赔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知道吧，他和宁小言和好了，我靠，那张脸一日贱过一日，看了直想揍上去……呃……我是说他真的很欠扁……你别乱想。”苏克知道南风喜欢秦子晋，那种忐忑不安的暗恋小心情没人比苏克更懂了。此刻见南风表情黯淡也知道自己实在嘴欠，只好转移话题：“下个月陈岩生日，请了很多朋友，到时候一起去玩吧。”

南风点点头，笑了笑，“要是那个时候不忙着毕业论文的话……”

苏克“嗯”了两声，正准备进秦子晋的办公室，南风突然道，“那个，宁先生和总经理是……怎么认识的？”

苏克怔了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摸了摸鼻子，表情正经道：“南风，我并不讨厌你，所以才跟你说实话。秦子晋不会喜欢你的，你看开点吧。”

南风诧异于他说话直接，过了下垂下头，“我知道。我跟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只是……有点不甘心。所以，想知道我比不上宁先生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苏克看了下周围，出去吃中饭的人渐渐回来了，便道：“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去吧。”

“诶？可是你不是来找总经理的吗？”

“他又不愁没人陪他吃饭，走吧，我请客。”苏克说着就揽过南风的肩膀，大剌剌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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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铭刚走出机场，就看到自己高挑英俊的小儿子朝自己走了过来。

秦铭有些意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秦子晋。

秦子晋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累了吗？我送你去酒店休息。”

“你妈妈告诉你的？”秦铭看着他，嘴角噙着淡笑。

秦子晋不置可否，转移话题道：“听说Alva要结婚了，什么时候？”

“那个宁……啊，宁小言，又回来了？”秦铭没理会秦子晋的话，单刀直入。

秦子晋点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秦铭意外秦子晋的反应，但没表示出什么，沉默地跟着秦子晋上车。

“公司怎么样了？”秦铭问秦子晋，公事公办的口吻，丝毫没有父子间的亲厚。

秦子晋小时候，两人的关系还是很正常的父子关系，能够没有拘束有说有笑。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子间的关系就开始逐渐变淡，五年前宁小言出现后更是降到了冰点。

想到这里秦铭就忍不住叹气。他一向注意家庭教育和家庭环境的创造，他见过很多大家族出来的孩子性格孤僻，有各种各样性格或者人格缺陷，所以尤其注意对秦子蘅兄弟俩的培养。自认自己已经做到无懈可击，却不想还是不能同自己的儿子推心置腹。

真的只是因为宁小言么？

秦铭其实不知道，只是因为找不到一个好的原因来解释，因此想要将错误归咎到谁身上。

“还不错。”秦子晋开着车，自嘲道：“有父母在背后撑腰的二世祖，自然一切都顺风顺水。”

秦铭笑道：“你这是在埋怨我们给你创造的条件太好了？”

“不是埋怨，而是深刻地认识到，披着这光环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秦铭沉默地看着前方没有回答他。过了很久又突然说：“但是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却求之不得，你该知足了。”

秦子晋耸耸肩，“我了解。”

“不，你不理解。”秦铭看着前方，语气缓慢，“因为你生来就什么都有，所以你并不觉得你拥有的有什么大不了，因为你没有真正失去过，所以现在你才不觉得珍惜反而觉得是负担。一旦哪天这些你所谓的光环消失了，你才会真的明白什么叫人间疾苦。”

秦子晋转过头看了一眼秦铭，突然道：“正是因为真正失去过我才知道什么最珍贵。爸，你当初为什么不顾家人反对还是坚持娶了我妈呢？”

秦铭没料到秦子晋会突然问这个，怔了下很快笑道：“因为我百分之百确定你妈妈值得。”

“可是家里人人反对，奶奶甚至要跟你断绝关系。”

“你想说什么？我和你妈妈同你们不一样。”秦铭眯了眯眼，语调转冷。

“是一样的。都是一开始不被认同的爱情。”

“爱情？”秦铭显然觉得很好笑，“两个男人？”

秦子晋不恼，依旧目光坚定，表情从容：“两个男人又怎么样？除了不能生孩子，我不认为我们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同性恋之间能有多少真情？你能保证你们的关系能够维持几年？”

“请拭目以待。”

秦铭冷哼一声，语带嘲讽：“你以为他靠近你真的一点其他目的都没有吗？孩子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不知道有多少像他这样想从你身上得到一些好处的人。”

“有多少这样的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是。更何况，即使他是，我也心甘情愿。”

秦铭脸上的淡然终于有些挂不住，微露愠色，“哼，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情比金坚，那么他五年前就不会因为我的一个小威胁就跟着别人离开你。”

秦子晋笑了笑，“你都说了，他离开是因为你的威胁。不是因为不爱我。”

秦铭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果然社会是磨练人最好的地方。才多久没见，这个纨绔的小儿子也能将自己弄到这样狼狈。

车内的气氛像是凝固了一般，谁都没有再说话。

一直到了酒店，秦子晋安置好秦铭，临出门前，秦铭用满是疲惫的声音道：“明天下午叫上他一起吃个饭。”

秦子晋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秦铭有些挫败地掏出电话给远在法国的Eunice打了个电话。

“你的小儿子远比我可怕。”

那边的eunice笑得狡黠，“是吗？我怎么觉得还是老狐狸比较难对付。”

秦铭笑，“我也不会轻易妥协的……我叫了他们明天一起吃饭。”

“是么，好好谈谈，宁小言是个好孩子。我查了他在法国的成绩，全A，教授也非常赏识他。而且，生活行为各方面都比你所以为的那些家教好的孩子要规矩更多，洁身自好自尊极强。那些过去并不他的错，孩子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幸运地遇上你这样的父亲的。”

“你呀，我是老了，说不过你们。”秦铭听着eunice依旧悦耳的声音，眼前浮现出她说话时认真又温柔地神情，眉梢眼角都展开来。“我先挂了，刚下飞机有些累。”

“好，记得按时吃药，别太累。”

25.

北京难得有个好天气，暖烘烘的太阳照得人也懒洋洋的。这样的日子最适合在午后泡杯热茶看书，澄澈的光线淡淡扫在书页上，空气里满是静谧的温暖。

宁小言坐在阳台上，膝盖上放着他正在看得书，光线将他纤长白皙的手指投影到书页上，形成一块小小的光影。书是偶然经过书店的时候买的，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宁小言正看到特丽莎去找萨宾娜，萨宾娜向她介绍在学校画的一张旧画，萨宾娜说，“表面的东西是明白无误的谎言，下面却是神秘莫测的真理。”

宁小言静静看着那句话，思索了很久。眼睛被光线刺得微微眯眯起，镜片反射出一点淡淡的绿色和紫色。整个人被笼进淡黄色的光晕里，一眼望去仿佛阳光长了绒毛，描画出他精致的五官。微冷的风撩起落地窗的窗帘，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秦子晋倚着阳台的落地窗，静静地看着他。深邃的五官勾勒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浅色的眼眸像是钻石，直教满地的阳光也失了色彩。

这个人无论看多久也不会厌，他不用说话不用微笑，只要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让人心生美好。此时此刻，看着安静坐在那里的宁小言，只觉得这个车水马龙喧哗吵闹的的世界都瞬间静下来，只听得到来自他平稳的浅浅的呼吸声。

这时候，宁小言突然抬起头，看到秦子晋有些惊讶，抬起手腕看时间，才下午两点多。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宁小言合上书，站起来刚要走过去。

秦子晋却突然走过去就吻上他，宁小言猝不及防，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又不推开他。秦子晋便宜占够了才放开他，摸了摸他有些冷的脸，皱眉道：“外面有风，小心感冒。”

“没事的。难得出次太阳，再不晒太阳我都要发霉了，”宁小言笑，说着还抬起手臂凑到秦子晋面前，“你闻闻，是不是有股霉味？”

秦子晋宠溺地揉他的头发，“换衣服，出去吃饭。”

宁小言抱着书，“现在吃什么饭？不早不晚的……你饿了吗？我做点什么给你吃就好了，何必麻烦跑出去。”

秦子晋拿过他的书丢到沙发上，推着宁小言上楼换衣服，边说：“我爸在北京，叫我们和他一起吃饭。”

宁小言一惊，站在楼梯上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转过身看着秦子晋，“你爸？”

秦子晋点头，旋即又微笑道：“放心吧，有我在没事儿。就是吃个饭而已，真的。”

“可是……”

“相信我，快去换衣服。”秦子晋又朝他露出个安心的笑容，宁小言才犹犹豫豫地去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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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宁小言满心不自在地坐在秦子晋旁边，浑身上下像沾了无数只眼睛在注视着他。对面秦铭一直颇有风范地微笑，没有说让人难堪的话，也没有引人不舒服的举止，只是边吃东西边有意无意地瞟宁小言。

秦子晋也若无其事，依旧细心地帮宁小言把盘中的牛排切成小块，举止亲昵无二，丝毫不顾及秦铭。宁小言多次试图阻止都被秦子晋一个眼神瞪回。

三个人的气氛很诡异。

宁小言只觉得口中的食物实在难以下咽，整个心思都放在了紧张上，上好的牛排也味同嚼蜡。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铭突然放下刀叉，掩着嘴轻咳了一声。

宁小言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一口水就进了气管，顿时就咳了出来。

秦子晋忙去拍他的背，“没事吧？”

宁小言闷咳几声才强忍住，朝秦子晋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接着赶紧抱歉地朝秦铭道：“对不起……”

“没事。”秦铭维持着那张没什么温度的笑脸，接着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吃人。”

宁小言被人看透自己的紧张，窘迫得不行，只好讪笑。

“不会吃人你就别吓他，有什么话快说。”秦子晋终于不乐意了，皱着眉道。

“你别这么说话……”宁小言皱着眉低声制止秦子晋。

秦铭却丝毫不介意，擦了嘴才说：“你们真的要在一起？”

宁小言看了秦子晋一眼，然后两人同时坚定地答：“是。”

秦铭眯了眯眼，那样子像只搜寻猎物的苍鹰，浑身都有股子凌厉凛冽的感觉。然而还不等他说话，宁小言却先开了口，“叔叔对不起……但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离不开他……我知道我背景不好，配不上他……可是我会努力跟上他的步伐，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嘲笑他。希望您……给我一次机会。”说完微微垂着头，做出了低姿态的请求。

秦子晋有些惊讶地看着宁小言，然后直视秦铭道：“爸，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不会让步的。你觉得我是耻辱也好，觉得我们可笑幼稚也好，我都不会离开他。当然，也不会让别人再有机会威胁他。你是我的父亲，我们不是敌人，为什么不能对我们宽容一点呢？”

秦铭看着面前这两个同样漂亮精致的人，突然心生无力。“你忘了你爷爷怎么去世的吗？”

秦子晋怔住，宁小言也顿时哑口无言。

他们都知道，要不是因为他们两个的事，秦山峰也不会突然病得那么严重。

“……我承认我有错，可是不认为我们相爱想在一起有什么错。最后都没能尽孝我一直都很遗憾，所以也不想再遗憾地失去宁小言。爸，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对宁小言就像你当年和我妈一样，我不会放开他的，不管你们反对也好支持也好，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

说完就不管不顾地拉着尚在呆愣惊讶中没回过神的宁小言大步出了餐厅，引来周围的人好一阵围观。

秦铭坐在原地，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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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言紧紧抓着秦子晋的手，此刻也顾不上周围形形色色的目光，心里反复重复的除了紧张不安惶恐，还有喜悦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