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 上——心牙
心牙  发于:201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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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杨女士拍她一掌:“姑娘家不准撇嘴翻眼。”

玉蒽在一边点头:“姑娘家做撇嘴翻眼丑死了,会嫁不出去。”

吴淑珊乐了:“你个小丫头急着嫁什么嫁?”

一家人笑笑闹闹聊了会儿,吴杨女士看看天色,拿出一小箱法币,催吴崇礼离开:“现在物价涨得快,你先用着,想买什么别犹豫,明天或许就翻倍了。”

吴淑珊乘机提要求:“我妈,今天我和玉蒽也看中了两样。玉蒽看中一个会眨眼睛的娃娃,我看中几款花边和一顶帽子。”

吴崇礼有了钱,大方了:“玉蒽,看中哪个洋娃娃?吴叔叔给你买。”

玉蒽滴溜溜圆的眼睛却瞅着奶奶:“奶奶说我这个月买了太多洋娃娃,不能再买了。”

“阿礼你快走得了,不能这么惯娃娃。”

吴淑珊想撇嘴又忍住,扯了扯嘴角:“还不晓得哪个惯阿礼哥呢。”

吴崇礼看出玉蒽也不是特别想要那个洋娃娃,于是起身走人,走两步又特意转回来看座钟:“这么晚了?叫黄包车罢,别劳动司机了。”

“阿礼,你的手表呢?”吴杨女士敏感地追问。实在是这个浪荡子当东西当惯了,平日也罢了,现在刀昭罕在昆明,吴家可丢不起这个脸,“你把手表当了?没钱不会回来拿吗?我们什么时候短过你的手?当哪了,做什么当的?”

“啊呀,出门时忘带了。”

吴崇礼撂下一句,跑出门。

回到刀氏寓所,才跨进大门就见桑乜匆匆跑来,嘴里嚷嚷:“吴少爷您可回来了。”

岩善也来见礼:“吴少爷吃了吗?灶上还留着……”

“啧,忘了要回来吃晚饭,对不住了,让厨房歇了罢。头人呢?”

“在后首——”桑乜还想说什么,被岩善扯了扯衣角,于是闭嘴。

满月已越过东屋顶,花园里影影绰绰,缅桂花正开得茂盛,小玉柱般的花朵伫立在枝头,香得让人鼻子发痒。

桑乜陪着吴崇礼进来,走过葡萄架就喊:“岩吞,吴少爷回来了。”

起居室窗口现出几个人影,接着就听到楼梯响,四位武士跑下来,齐齐合掌行礼。

吴崇礼被他们的恭敬搞懵了,脚踏在台阶上不晓得该上还是下。

岩吞过来接他的箱子:“吴少爷受累了,桑乜你就傻站着?”

吴崇礼忙收手:“一点小东西,我自己来,你们和头人有事商讨?”

桑乜嘻嘻笑:“他们能有什么事,陪头人聊天罢,现在用不着他们了。吴少爷您上楼吧,今晚我和岩善在楼下服侍。”

“辛苦二位。”

吴崇礼上楼去,见刀昭罕坐起居室的书桌后看账本,于是把小箱子放了,凑过去硬挤人腿上。

“对不住,忘了打电话告知不回来吃晚饭。”

刀昭罕往后靠舒服了,揽着他闲散地问:“吃过了?”

“玉蒽非要留我一起吃饭,完了又看她的洋娃娃。”

“回小白楼了?那姑娘着实粘你。还想吃点吗?”

“我倒不饿。”

刀昭罕晚饭时揪心着吴崇礼可是跑了再不回来,没吃下什么东西,现在见人安然归来,心情胃口都开了,本想再整点宵夜填肚子,可听他说不饿,也不好强劝,谋着吴公子该饱暖思YY了,于是伸手去探他衣底。

吴公子却反常地没思那些,抓住刀昭罕手腕问:“你不用手表么?”

“在勐达没人戴表,来昆明倒看见男人女人都戴着,是该配一只。”刀昭罕装模作样摸他的手腕,“你怎的也不用?”

吴崇礼做个鬼脸,讪笑道:“我说了你不许笑话。”

“怎么?”刀昭罕只觉得一颗心软成了糯米粑粑,似这般两人抱一起说说小闲话,以前最是不屑为的,现在却麻酥酥地受用不住。

“前些时我出去玩,却不知昆明物价涨得恁高,带的钱竟不够结账,老板又是外省人,忒小家子气,我说改天定去付钱,他居然怕我赖账,我干脆把表押给他。”

“押哪里?多拿点钱去赎,别让外省人小看了。”

“只怕早被糟蹋了,当出去的东西,赎回来用着也糟心。”吴崇礼挑了挑眉,“明天我要重新买一只,你也配一只可好?”

刀昭罕听他要送礼,反倒愣了下。抽屉里还放着两只高价买来的瑞士手表,就为着什么时候拿出来讨他欢心,现在的时机却颇为尴尬,拿与不拿都不太合适。

岩吞在楼下观察了会儿,发现盥洗室和卧室没亮灯,谋着两人还在起居室说话,但又不见头人拉铃叫吃的,他想着还是得送点宵夜上去,也不敢整太丰盛,捡了舂小鱼、皮冻、腌蕨菜和烤青苔四盘小菜。

走在楼梯上就听见吴公子清朗的声音,正介绍什么MARK IX手表的蛇形针颇为稀奇、是飞行员专用;PANERAI的RADIOMIR手表要供给意大利海军,泡海水里且不会坏;Split Micrograph手表最是精确、奥运会也用来计时……

岩吞咳嗽一声,大声道:“禀头人,厨房锅灶现成的,厨子非要烫两碗饵丝……”

刀昭罕舍不得放弃这刻甜蜜时光,转而又意识到若不填饱肚子,夜里且不好做事,于是应道:“既然烫了,就拿来罢。”

吴崇礼忙从他腿上跳下来,故意走到八仙桌边站着。

岩吞低眉顺眼进来,摆好碗筷小菜,笑问:“我听到吴少爷在说什么手表?”

吴崇礼正端详菜色,拈了根蕨菜吃了,边舔手指边点头:“我谋着明天去买两只手表,你给参谋下,看你们头人戴什么样的好看?”

“我哪里能当参谋!头人戴么——”岩吞打量刀昭罕,见他使眼色,一拍脑门喜道,“对了,这次去缅甸进货碰着位西洋商人,非塞给我们两只手表,头人,就放您左手边抽屉里。”

刀昭罕摸出来,皱眉问:“就这个?”

“不晓得吴少爷可看得入眼?”岩吞捧过来,陪着笑。

吴崇礼打开丝绒盒盖,眼睛就瞪大了:“这是Patek Philippe今年才出的Platinum World Time,可不便宜。”

“是不便宜,怕外面人不识货,我没舍得放出去,想着头人来昆明也要戴表……”岩吞点到为止,行礼告退。

刀昭罕这才走过来圈住吴崇礼,下巴搭他肩上一起看表:“喜欢么?”

“这是最新款,进价多少?”

“不晓得。岩吞说只有这两只,现在外省人哪个不是见多识广,不说人家识不识货,就怕要多的我们且没处拿去。放了有几日,我倒忘了。”刀昭罕抬抬下巴,“你也别买了,就戴这现成的。”

“倒给我省钱了。”吴崇礼也不扭捏,取一只给刀昭罕戴上,自己亦戴一只,然后把两只手并一处端详,“这黑色表带配银色表盘显眼倒是显眼,只把你肤色衬得更深了。”

“自然没你戴着好看。”刀昭罕笑起来,拉他坐下,“既然厨房有孝心,可要吃点?”

吴崇礼耸耸肩,继续翻着手腕欣赏新表。

(注:手表名和功用都是抄的,为着配合吴少爷玩物丧志的纨绔形象,只图1939年前出品,不可深究。)

刀昭罕要岩吞找管事,风声才放出去,络绎不绝的人就主动登门了。岩吞直欢呼亏得刀昭罕在昆明,且让头人挑去。

吴崇礼对他们的事情是不上心的,只这几日刀昭罕在床上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让他不能尽兴享受,实在憋闷不住,于是跑去问岩吞。

岩吞期期艾艾半天,还是供了。

原来班宇商号要选管事,吴家也有人来应聘。吴老太爷先推荐了位账房,又有吴二爷的内弟、吴三爷的内侄也拿来拜帖,最麻烦是吴崇仁亦毛遂自荐,让摆夷人着实为难。

吴崇礼一听,脱口就叫:“这人用不得。”

“吴少爷说不能用哪个?”

两人这边嘀咕,不妨刀昭罕已站在背后。

吴崇礼急跑过去抓着他强调:“二伯、三伯的人情千万欠不得。至于我阿仁哥,你倒不用理他,他若闹得凶了,你就说让他找爷爷做保人。”

岩吞听他这么直白地非议吴家人,只目瞪口呆惊讶不住。

刀昭罕半是得意半是感动,捋马鬃般拍拍他,扬声让人送茶水来。

三人到客厅坐下,刀昭罕软声问:“二爷和三爷推荐的人,确实也不太合意,只你阿仁哥我还有点踟蹰,他懂我们摆夷人,又在吴家管事多年,若得他帮忙……”

“他私心太重,眼里心里只有他那个小家。这么多孙子里,爷爷待他最好,他却成日算计爷爷。也就爷爷看不清,什么都宠着他——”吴崇礼说到这,对上岩吞质疑的眼神,忙撇清,“我不是嫉妒爷爷疼他,我对事不对人。”

刀昭罕点头:“你且说,我自然信你。”

“说是阿仁哥在吴家管事多年,其实他一直撑着爷爷这把大伞,什么难事杂事落得到他头上?”

“那确实。有人护着与独立行事不一样。”

“再说了,我且走过马帮呢,他连保山都没去过,能懂摆夷?”

“那确实。没打过猎不晓得野兔会钻哪些草丛。”

“他说话只能听三分,他这些年的行事经历也只能信三分,当然,你若想培养他,倒可以试试。”

“那倒不能,我怎敢越俎代庖替老爷子管教孙子?”

岩吞听他们对话,真真不晓得该给什么表情,只得低头喝茶。

吴崇礼还在计较:“至于爷爷推荐的那位账房,你若没现成的,且用着。爷爷一向崇尚阳谋,他说赚钱要赚在明处,嬴也要赢得磊落,他倒不会耍阴招。只不过你的班宇商号,还是自己培养心腹好些。你觉着呢?”

刀昭罕严肃点头,交待岩吞:“吴老爷子这话说得好,明天你去请人写了挂起来,我们开商号也该学着。”

“岩吞一直佩服吴老爷子,改日定会登门向他多多请教。”岩吞合掌行礼,又问,“那其他人选能否也请吴少爷参谋下?”

吴崇礼晓得岩吞不太认识汉字,反正今天没事,于是很干脆地应了。岩吞也不客气,把保贴都搬来,请他参详。

帖子上写的自然都是好话,在杂货铺当过小二,写到纸上就成了商号掌柜,吴崇礼先还好笑,读着读着忽然警醒,这些写保贴的不惜粉饰拔高,就为着把人推出来,自己刚才却做了什么?

埋汰自家人,竭力暴露亲哥哥的弱处,到底搞哪样?

他是藏不住心事的,心里起了厌恶,面上就皱起眉头,把帖子“啪”一摔,也不说话,径直上楼去了。

岩吞缩缩脖子,轻声问:“头人,吴少爷他?”

刀昭罕转着翡翠扳指,慢慢地,嘴角扯出抹笑,“吴家那边,你想法子回绝了罢。”

“怎、怎么回?”

刀昭罕却不理,起身往楼上走。

吴崇礼正蜷在沙发上生闷气,听到刀昭罕上来,只把头埋得更深。

“崇礼,崇礼!”刀昭罕连声叫着,把他揽怀里揉搓。

吴崇礼最吃不得这种待遇,身子先软了,嘴上还硬撑:“干什么?”

刀昭罕却不再说话,手上动作越发灵活。

吴崇礼渐渐喘不顺气,呻吟着舒展开身体。

“大、大白天的……”

“我们且去房里。”刀昭罕轻笑,抱起他进卧室。

19.辞旧迎新

对于如何回绝吴家,岩吞先还苦闷,后来好回复了。因为刀大头人思谋来思谋去,决定不开商号,就只做运输公司,运输公司用不着多的账房管事,摆夷人够用了。

那些谋着要靠摆夷人发财的吴家人失望了,便把怨气发到吴家公子身上,推测着摆夷人其实只把这个不要脸的当玩物,那么大个运输公司,不放一丝一毫给他染手。又有人说这吴家公子守着金矿,且要回小白楼要零花钱呢,倒贴上门任人玩弄,不晓得能贴多久。

这些非议被吴淑珊零零碎碎听着些,气得哭。带着玉蒽跑刀氏寓所监视了一天,却见侍从、机工或武士都对吴崇礼恭敬有加,刀头人也有说有笑,吃饭时还给吴公子布菜的,哪里像是对待玩物?

吴杨女士晓得了,揽着姑娘叹气:“你阿礼哥欢喜的与常人不同,他过的日子,常人也没法揣度。然则阿礼和头人是拜过堂成过亲的,摆夷人亦以贵族礼节待他,至于旁的人要说嘴且让他们说去,我们只认他过得舒心不舒心。”

吴杨女士感觉儿子与刀昭罕相处应该是舒心的,吴淑珊和玉蒽认定刀氏寓所的吴崇礼眉眼总带笑意,定是舒心的。

身处花园小楼上的吴崇礼,看起来确实很舒心。

舒心的日子过得快,一晃便入秋了。班宇头人在昆明的事务已处理完,马上又到开门节,摆夷人得班师回朝了。

桑乜最是高兴,嚷嚷着可以回去打猎了,拿活物比试枪法才过瘾。

摆夷人急着离开可以理解,他们是回家。奇怪的是吴少爷竟也笑意盈盈,吃喝玩乐兴致依旧,不见丝毫离愁别绪。

六武士跟随刀昭罕多年,分辨得出头人待前任太太和现任吴少爷的差异,晓得今次离开昆明,头人的心思有多复杂,于是也更体会到了吴少爷的没心没肺。

时节已是中秋后,昆明秋高气爽碧空高远。岩善搓着手在前天井里转圈,时而转头冲门口问一句:“回来了吗?”

桑乜蹲在门墩上,照例回一句:“没见着。”

明天,班宇运输公司东家、班宇头人就要启程回摆夷了。刀先生连日在外应酬,今天终于空下来“收拾收拾”,那个该待家里“被收拾”的,却一早就不见人影。

玉蒽吃过早饭便被送过来,吴杨女士要她好好陪陪阿爸。玉蒽虽然崇拜阿爸,但不依恋,晓得阿爸明天要走,难过了一会儿,也就没事了。

在刀氏寓所呆了一天不见吴叔叔,阿爸的脸色亦越来越难看,她本能地晓得点什么,替吴叔叔打掩护:“阿爸,吴叔叔做工累呢,薪水又少,以前也常常这样没日没夜地操劳。”

吃过晚饭,玉蒽要找奶奶,于是刀昭罕让岩吞送她回小白楼。岩吞懂眼色,转来即回话,吴少爷今天没回过小白楼。

刀昭罕默然。不要人侍候也不让开灯,就一直坐在沙发上。

那个人?真个要选今天出去操劳个没日没夜?

直到月上中天,昏黄的路灯才把那个被热切盼着的人送回刀氏寓所。

“吴少爷,吴少爷回来了!”

“桑乜?你半夜三更蹲门外做什么?”吴崇礼呵呵笑,“看月亮吗?今晚的月亮真白……”

岩吞迎出来,对上兴致勃勃的晚归人,礼节性问候一下子憋在喉头吐不出来。

玩归人满口酒气,不过说话尚有条理:“怎的都不休息?岩吞倒罢了,你们几个明天且要上路的,尤其依旺,司机最怕疲劳开车,这样熬更守夜可要不得,多大的人了,莫不是舍不得离开你岩吞阿哥?”

依旺讷讷:“吴少爷,您也回来晚了。”

“遇着朋友喝了几盅,本不想回来打扰你们,又想着明早若睡过头赶不上送行更不成体统,碰运气过来瞧瞧,你们果然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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