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 上——心牙
心牙  发于:201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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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崇礼,到底看还是不看?”吴淑珊问。

“看什么?”

吴淑珊懒得理他,冲经理笑道:“开演了吗?”

“要——哦,已经开演两分钟了,就两分钟。”

吴淑珊一听,提起裙子就跑。

吴崇礼茫然着,追上去问:“我们看哪个片子?什么开演两分钟了?”

一部电影一个半小时,两人出得影院,已是月上中天。经理也晓事,知道吴公子出门忘带钱包,已叫好两个黄包车听候。

“听说老太爷大寿,若老太爷老夫人有想看的电影,我们去吴公馆放一场也是应当。”

“承情了,承情了,你也晓得爷爷那脾性,说电影见不着真人,且不放心的。”

黄包车跑上金碧路,街边店铺打烊了许多,人也明显少了,吴淑珊让两辆车并行着,热情地讨论影片。

“可惜玉蒽不太懂英文,要不明天我就带她来看电影,她肯定喜欢。阿礼哥,玉蒽到跟Sarah相似,也是贵族,也是寄养在外,只玉蒽更好命,送来我家。”

“送来我家就好命吗?”吴崇礼随口问。

吴淑珊敏锐地反驳:“你怎么说这种话?虽然我妈收下她生活费,但不也用在她身上么?小白楼哪个不当她小姐看?她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跟我看齐,我舍不得买的南洋纱裙,妈妈且舍得给她买,你怎么那样说话?”

吴崇礼真是有理说不清,苦笑:“你烦什么,我不过是说,Sarah是为着爸爸打仗不能照顾她才放寄宿学校去,玉蒽的阿爸却好手好脚好清闲的,非把亲姑娘扔给别人去带——玉蒽的命也不见得好吧?”

吴淑珊想了想,叹气:“也是,阿嫂就有抱怨,说爸爸妈妈只疼我两个,不当阿仁哥是亲儿子。不过,摆夷人的风俗我也晓得,在摆夷做女人着实辛苦,你家头人更不会对玉蒽说‘You are my princess’,玉蒽还是出来好些……至少在小白楼,我们都当她是Princess。”

吴崇礼跟着叹口气,心里却更烦闷。他真是猜不透自己,那边还在争夺玉蒽的养护权,这边又抱怨刀昭罕不尽父亲的责任,到底搞哪样嘛!

两人是中途偷跑的,玩到这么晚,也不敢去吴公馆领骂,直接躲回小白楼。黄包车跑到铁门前,却见路边停着辆轿车。

司机靠在车门上,见着黄包车停了,跑过来。

“吴少爷,吴小姐。”

虽说的汉话,也没看清脸,只看那双手合十的礼节,就晓得是摆夷人。

“依旺?你怎么在这里?”

“太太和老爷要带小姐休息了,我不好在里面。”

吴崇礼想了想,吩咐他:“那再等我几分钟,我且去收拾几件衣服。”

“小翠姐已经装了一箱来,在后备箱里。”

吴淑珊笑起来:“得了,你家头人等不急了。”

吴崇礼居然脸红了,万幸夜色浓暗不易显现,也不好再多说话,催道:“那就走吧。阿珊你自己进去,别吵着爸妈。”

依旺又行个礼,却往门房走去。

“依旺你做什么?”

“岩吞还等在吴公馆,我给他电话,让他直接回去。”

“阿礼哥,你家头人待玉蒽粗枝大叶,待你倒满仔细的。可见你比玉蒽淘神多了。”吴淑珊很不淑女地笑出声,挥挥手跑进门去。

吴崇礼坐进车,对着后视镜端详自己,这副皮相真是好,勾得刀昭罕离不开了。

可能勾住他一辈子?

回到刀式公寓,吴崇礼穿过花园时就开始腰杆发软,他暗骂自己,昨晚才浪了一夜,不够么?

不够,着实不够。

迎着小楼上的灯光,他加快脚步。三步两步跨上楼,见刀昭罕穿着睡衣坐起居室里看账本。

吴崇礼抢先开口:“有热水么?我先去洗了来。”

“饿吗?先吃点东西。”刀昭罕放下账本。

“不饿,我去洗。”

吴崇礼蹿进盥洗室,闻闻身上。摆夷人好干净,脏兮兮的一次两次撒娇还管用,多几回就会让人烦。

刀昭罕听他关了盥洗室的门,才拉了拉铃。

依旺和岩吞都上来了。依旺提着吴崇礼的行李箱,岩吞手里也有个东西,却是吴崇礼当在娱乐城的手表。

“散出去的侍从都回来了,这是吴少爷酒钱不够,当在娱乐城的。”

“娱乐城?”

“是个外省人开的,里面有些耍的东西,男男女女抱一起跳舞什么的,也有吸大烟的地方,不过吴少爷只喝了酒,坐了坐便离开了。”

“与吴小姐一起?”

岩吞点头。

依旺接着禀报:“吴少爷与吴小姐一起回的小白楼,吴少爷在车上说了句,说他们去看的电影。”

刀昭罕摆手:“下去吧,该打赏的打赏。这表也拿去,若明天吴少爷去赎,你们就赎来给他。”

两人明白,合掌行礼后退出。

盥洗室里的吴崇礼且不知他的表已回来了,他其实早忘了手表的事,此刻浴缸还没放满水,他扒掉衣服,又对着镜子审视自己。

身上的印迹有些变淡有些变暗,正如他对刀昭罕的感觉,戏耍的念头变淡了,那份不愿承认的心意沉淀着,则越来越浓了。

盥洗室的门推开,刀昭罕走进来,视线在镜子里与他相会,笑得欢快。

他挑逗地舔了舔唇,继续端详着镜子,只是眼神里的内容变了。审视已收敛,灵动的的眸子充满了蛊惑,明明他只是看着镜中影像,这种“看”却仿佛有触感,在放浪的印迹上逡巡、留恋着。

刀昭罕喉结急动,弯腰试试水温,贴过来抱紧他:“看电影去了?”

他不答反问:“今天见识吴家男人了?”

他往后靠扎实了,仰起头亮出修长的脖颈任刀昭罕亲吻。

他喜欢被刀昭罕舔舐喉结和锁骨。

感觉到他蓬勃的情欲,刀昭罕在一颗樱红上狠啄两口,然后抱他进浴缸,随即三下两下脱了衣服也跟着跨进来,把他拉怀里揉搓:“你跟吴二爷他们,还真是不同。”

“怎的不同?”吴崇礼扭动着,往刀昭罕胯间凑。

“他们才像吴家男人。”

吴崇礼一声呻吟哽在喉间,差点噎着。他深吸口气再问:“跟他们谈得来么?”

“我们摆夷人做不来生意,得学。”

这不是吴崇礼想要的答案。他想听刀昭罕说“我不欢喜那样的吴家男人,我只愿意跟你谈。”

他心里虽然泄气,面上依然笑意盈盈:“谢谢你送给爷爷的大礼。”

“吴家马帮这些年在班宇进出,回回见礼——我还这点算什么大礼!”

吴崇礼郁闷得连那根东西都差点软了,原来送大礼是为着这个,不是为我,没想着为我!

他心有不甘,却不敢再自取其辱。暗骂自己活该,有那罗曼蒂克知情识趣会唱英文歌会送玫瑰的,你不爱,偏爱着不把你当男人不会讨好你还时时惦记着找女人生儿子的……

刀昭罕把自己撩拨得差不多了,掰开他双腿慢慢滑进去。

他轻叹一声,放任身体享受,只是在最热情的时候,尖叫一声狠狠咬住对方健硕的肩膀。

——然则眼目下你是我的,在昆明你就是我的!

18.管事人选

刀昭罕来昆明,自然不是专为着祝寿。班宇运输公司的机工和车辆在云南的私人运输公司里,也算有点名气了,但他们一直只做运输,连玉石也是批给商号代销。

刀昭罕谋着自己开家商号,走访了昆明众商家,才发现新开商号着实不容易。首先这经理的人选就是个大问题,岩吞虽汉话流利,但亏在不认识多少汉字。别人家请经理只需懂英文,自家请的经理还需懂摆夷文。

刀昭罕来了几日没有进展,今天从另一位摆夷头人的府邸回来,发觉如今世道更是艰难。以前不善经商的摆夷人出来做事,总要被骗上几次才能有所长进,然则如今流落来的外省人却更不讲情面,骗你一次或许不是伤筋动骨而是倾家荡产。

回到府邸不见吴少爷,心情不畅的刀昭罕脸更黑了。听侍从禀报吴少爷交代了要回来吃晚饭,刀昭罕也不好着人去找,懒得上楼,于是坐花园里喝茶。

六武士陪坐在侧,看他面无表情,都不敢轻易开言。

桑乜年纪最小,最是灵活好动,看岩吞几次欲言又止,忽然猜到他意思,于是直接问道:“头人,何不请吴少爷受点累?这商号经理最合吴少爷担当。”

刀昭罕转着茶杯,问岩吞:“岩吞,你对聘请商号管事一直不积极,也是惦记着吴少爷?”

岩吞合掌行礼:“回头人,不是岩吞不积极,实在是在昆明待得越久,越觉得只有吴少爷跟我们摆夷人一条心。”

“哦,你说外面的人尔虞我诈都是你骗我我骗你,怎的吴少爷就跟你一条心了?”

“他……他,然则他总不会贪图头人的钱财,且晓得摆夷人的风俗习惯,说话行事亦不嗯啊敷衍……”

“然则——”刀昭罕打断他,冷然道,“然则吴少爷对经营一事毫无兴趣,吴家商帮那些商号那么多生意,他与吴四爷且不搭理,他不欢喜做这些事。”

“谁又欢喜做这个?”桑乜嘟囔一句。

岩善坐他旁边,忙拐他一肘。

六武士看刀昭罕隐约动怒,不敢再说。

依旺忽然跳起来:“岩善,昨日输了不服气么?再比过。”

桑乜先起哄:“岩善的弓箭是勐达第一,怎的盒子枪打不过依旺,再去比来。”

刀昭罕见六武士努力找话讲,也和缓了面色,点头道:“这个练来有用,岩善可要保住勐达神射手的名声。”

依旺趁机提要求:“头人,我们能不能用20响卜壳手枪?10响的老换弹夹。”

“晓得你惦记那几把新来的,去罢。练好了,别给我丢人。”

武士们欢呼着出去了,岩吞却不动。

刀昭罕看向他:“岩吞武士枪法过人,不需练习?”

“回头人,岩吞也只稀罕当个耍枪弄刀的武士,实在当不来什么经理。”

刀昭罕失笑:“若我不答应让吴少爷管理商号,你可是要甩手回班宇了?”

“岩吞不敢。”岩吞忙跪下,不理刀昭罕的示意,坚持道,“头人,您来昆明前也询问过吴家马帮,晓得吴少爷学过经营管理,为何现在又改了主意?”

刀昭罕把玩着翡翠扳指,貌似随意地问:“岩吞,你看我与吴少爷关系如何?”

岩吞闪了闪眼神,没开腔。

“岩吞,自还俗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也有十六年了。”

“回头人,从班宇大佛爷批断我再怎么练也打不过您时,我就决心一辈子侍奉您,算来是十七年还多。”

“十七八年了!我的那些事情,你都晓得!”回味过去,刀昭罕只能苦笑,“你可晓得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是哪个?”

岩吞不敢开腔。

“我亏欠最多的是玉蒽阿妈,我现在快三十了,有时候要想想过去,才晓得有个人那样爱过我。她爱得失去了她自己,我却不珍惜,眼睁睁任她从鲜花变成荆棘。那样对我的人,恐怕这辈子,只她一个。”

“吴……吴少爷他也——吴少爷和头人的婚事是僧政长老和土司老爷恩准的,巫师也说这是一桩神授的姻缘。”

“岩吞,你说过外头的人跟摆夷人不是一条心,别忘了吴少爷也是外头的人。我们摆夷人要听僧政长老和土司老爷的,吴少爷却不信佛祖更不理会土司。巫师卜卦说那是桩神授姻缘,吴少爷也只当个玩笑。他欢喜的是……”刀昭罕停了停,终究不好把床底之事拿来宣扬,于是转道,“虽然他懂摆夷规矩,却不在乎摆夷人在乎的那些,我是头人也好、勐达第一勇士也罢,他都不稀罕。”

岩吞慢慢起身,坐回凳子上,“虽然吴少爷为着个南洋机工来寻我们麻烦——然则在班宇,他是真心待我们,娃娃的眼睛最是清亮,玉蒽就晓得。”

“我怎会为他寻那点麻烦就心凉?”刀昭罕笑了笑,“管家说得好,吴少爷终究是外面林子的孔雀,碰巧路过摆夷的林子落下来歇歇脚,歇够了,总要飞走的。我曾问过康朗依杰,要怎样才能留住吴少爷。康朗依杰说,吴少爷是没剪掉翎羽的鹦鹉,要留住他,只能放开他。”

岩吞听不明白,追问:“所以您放吴少爷离开摆夷,然则这跟不要他管事又有什么干系?”

“我若留他,便该做那最好的山林,让他飞遍各处依然牵挂着落回来,落回来就舍不得离开。虽然剪短鹦鹉的翎羽也能让他飞不起来,但剪短翎羽的作为,跟玉蒽阿妈当年待我又有什么两样?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也不是要剪断什么翎羽,只要他抽空……”

“留他在摆夷是圈住他的身子,逼他坐账桌后管事则是圈他的心。上次圈他的身子差点圈出仇来,今次若圈他的心……再好的林子,在他眼中也只怕会看成乱草刺蓬。”刀昭罕叹口气,强调一句,“商号的管事,你还是寻别的人罢。”

这主仆二人在花园里的这些议论,被议论的人自然不晓得。

话说今天吴崇礼临时起意出门,是为着身上没钱了。在刀氏寓所窝了几日用不着花钱,现在热乎劲过了,两人也不再没日没夜缠一块,他总得出门逛逛,兜里空瘪可不方便。

回小白楼却碰上吴崇仁,吴崇仁难得来小白楼一次,来了必然有事。

此次他来却是央吴杨女士去跟老太爷要辆卡车来。

吴杨女士也心动,吴四爷却没想头,骂大儿子:“爷爷还当家呢,他该给谁自有分寸,你有空该关心下多难之秋的祖国和水深火热中的民众,别老围着商号里那一丈柜台打转。”

吴崇仁就看不起父亲这份空谈的没出息样,也懒得理他,转向吴崇礼道:“我可以不惦记那车子,如果阿礼给我拨一辆……”

吴崇礼本闲闲听着当看热闹,忽被点名,愣了愣:“什么拨一辆?”

“刀昭罕那么大个运输公司,你随便——”

“阿仁!”吴杨女士厉声打断他,“爷爷此番买骡马,听说你岳家还给了你们一笔抽头,你怎的如此贪心,又来打你阿弟的主意?阿礼跟你们不同,他怎么好去跟刀昭罕提要求?”

“看出来了,是不同。”吴崇仁撇嘴,“守着刀昭罕那么大份家业,还回来打秋风。”

吴崇礼嗫喏说不出话,气得就要扑过去动手,吴杨女士忙冲过来拉住。

一番劝慰,吴崇仁是恢复笑脸笑着走了,吴崇礼的脸色却还转不过来,吴杨女士怕他这个样子回刀氏寓所给人看出端倪,强留他吃饭。饭桌上有玉蒽和吴淑珊调和,他才笑开,嘱咐吴淑珊不要让吴家人靠近玉蒽。

吴四爷批他:“把吴家人想成什么了?你阿仁哥是我们从小疏于管教,他虽贪点小便宜,但本性不坏,也护着你和阿珊。”

吴淑珊撇嘴:“是,阿仁哥若有块饼,快发霉时还是会给我掰一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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