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 上——心牙
心牙  发于:201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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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好在——好在日军贪心进占印度支那,侵犯了大英帝国几百年来的苦心经营,新任首相丘吉尔才抛弃“不应该为了声望而招致日本的敌对”的幻想,改变对日政策,于三个月期满时“信守承诺”重开滇缅公路。

昆明城里再度繁华起来,与此同时,刀氏寓所也热闹起来。

刀昭罕大哥——刀属官送其子来昆求学了。

刀属官在昆明也有府邸,刀大头人却说那里没有水喉没有锅炉,昆明冬天比勐达寒冷,刀少爷还是住过来方便些。

吴崇礼以为刀昭罕不晓得自己常住这边才热情招呼侄子过来,心里便有些歉意,想着怎样安置刀少爷才合适。

岩吞却明白,头人听了滇军回防军官的举动,又着急了,上次派出了玉蒽“示威”,这回又派侄子来当“眼线”。于是岩吞张罗着把前院的一间偏房改成通热水的盥洗室,请刀少爷住前院。

刀少爷十五岁,热地方的人成熟早,看着挺壮实一青年了,神情动作又时不时透着股孩子气。他性情温良,自幼尊崇文武双全的叔叔,满心以为让叔叔着紧的人肯定不平凡,来前又被耳提面命要听吴少爷的,因此对吴崇礼言听计从,常常睁着一对大眼睛,崇拜地看着吴公子。

吴公子一激动,决定担负起刀少爷的教导责任,教了几天,没耐性了,灵机一动找来林宽做家教,即解决了一方的求学问题,又解决了另一方的生存问题。

于是,林先生和学生一道崇拜地看着他。

于是,自我感觉倍好的吴公子在刀氏寓所住得越发舒爽。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交代,这章的部分内容是为了梗而梗。去年暑天,一个地名在娱乐新闻里高频率出现——保山,很奇妙的名字,很奇妙的地方,这就是最初的梗。自然的,杂七杂八看了些东西后,梗也就面目全非了。仅以本章纪念那个起梗的夜晚。

21.焦心交心

对于英国人在滇缅公路上的摇摆,日本人其实不在乎,10月7日占领越南河内,他们的眼睛已经看见了昆明。

从昆明到河内,若在地图上比划测量,直线距离仅540公里,比到陪都重庆还少近百公里,那些来自苦寒酷热之地的小鬼子,早就仰慕四季如春的昆明,现在条件便利,自然要时时造访。伙夫开始刷锅煮饭,飞行员发动轰炸机,到昆明上空“蹿儿”一圈回去,正好饭菜摆上桌。

有那算术好的中国人掰着指头给他们记着数,到年底打总结,发现近两个月小鬼子们就这样赶午饭般地来昆明“蹿儿”了十七回。

刀少爷到昆明后,吴崇礼本以为带着他跑警报会展不开手脚。刀少爷却很是机灵,且说:“我来时就碰着轰炸,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飞机冲着车子压过来,比这个凶险多了。”

“后来呢?”

“后来它看中下一段盘山路的卡车,又冲卡车去了。我们就跑了。”

对大多数昆明人而言,找着规律后,跑警报也是有趣味的。

(注,以下改自《联大八年》之《疏散》,费孝通着)

昆明没有重庆那些山洞,跑警报都是往郊外跑。深秋初冬季节,昆明的太阳格外可爱,风也温暖,有警报的日子天气也必然是特别晴朗,在这种气候里,谁不愿意去郊外走走!

吴崇礼和刀少爷通常先去联大新校舍叫上林先生,跟着学生们溜达到联大外面的小山岗后坐下,看着银灰色的膏药飞机从东方出现,飞到昆明城上空绕一圈,然后轰隆着回越南赶午饭。

有人就断言:“这些来轰炸的日军其实是学员,到昆明来飞一圈跑回去就可以拿文凭,是毕业仪式的一部分,所以也不认真。”

虽然跑警报不紧张,但还是很花些时间的,怎么也要三四个小时,最好的消遣自然是找朋友闲谈。警报帮助了不少情侣,的确是事实。比如蒋同学,就爱找联大“冬青社”的一位女诗人闲谈,到后来,两人就不跟大家一起跑了。

后来,日本学员终于完成了毕业仪式,正规军人上场了。

第一回动真格,来了二十七架飞机,传说要炸大学区。学生们都很兴奋,牢牢盯死飞机。飞机兜兜转转,阳光下也不怕羞,当着那么多翘首观望的人,公然撅起屁股下了几颗蛋。

山头的人踮起脚尖张望,蛋落下的地方升起了一大堆尘烟,没有火光。

待飞机离开后大家跑回城里,发现联大的新校区只倒了一角围墙,凄惨的是学校旁边的文化巷,简直让人认不出了,四个钟头前还整整齐齐的街道,现在已没有了颜色,都压在一寸多厚的灰尘下。

于是,嬉闹的跑警报开始带出些血色。

1941年元旦刚过,人们在早晨从梦中醒来,突然听到国内的政治环境急趋恶劣。日寇当前,国军不忙救国却把枪口对准自己人,出动七个师围攻新四军军部及所属皖南部队。

“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执政党开始疯狂逮捕红党人和民主人士,白色恐怖笼罩中国。

联大永远走在时代运动前列,学生自治会中三青团的成员四出活动,公开撕毁民主墙上所有“反动”壁报,而重庆派来的特务打手更猖狂,在校园附近横冲直撞。

于是,群社解体了。学生们被迫缩回课桌后,堆起厚厚的书本。

1月底,蒋同学和女诗人忽然从学校消失了,三青团马上带着特务抓走了蒋同学的一干密友,包括林宽。林宽是真不晓得蒋同学去了哪里,又是大一新生不可能打入群社内圈,一周后总算被放了出来。

吴崇礼是林宽出来后才得到消息,偷偷摸摸跑去,见那个活泼的青年躺在谷草上,脚绑着手吊着,唯一能动的是一双眼。

于是从不管事的吴少爷忽然跑班宇运输公司查了两天账,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林宽藏进棉纱里运去了缅甸。

走的人且走了,不晓得他乡的枪炮声是否更密集,留下的人则依然在稀稀疏疏的大白日光中跑着警报。

身无分文的学生和穷苦市民是不怕跑警报的,殷实之家却大包小包的不能撒开蹄子说跑就跑,至于吴公馆这样的大户人家,跑一次更是兴师动众。

看见很多朋友都回乡下躲空袭去了,吴老太爷也有些心动。这把年纪,也该落叶归根了,乘这机会回金沧养老去。

对于带谁回金沧,老太爷很费了些脑筋,他那里还没选定人选,各色人马已急忙慌跳出来诉苦,都有离不开昆明的理由。见满堂儿孙没一个愿意送他回乡,当年走马帮挂溜索、腰上绳子松了掉进怒江里且不慌张的老爷子,暗地里洒了几滴老泪。

吴崇礼头脑发热,冲动地表示他可以送爷爷奶奶回金沧。

吴大爷把他拉一边:“有个特务科关照过的人,叫林宽,最近失踪了,听说你与他相识?”

吴崇礼一下提起了精神:“林宽我认识,我们一起修过路,他后来上了联大。刀少爷来昆后,我图方便就聘请他给刀少爷当先生。前段时间听说……我也不敢去找他了。他且预支了半月薪水的,我权当扔了。我是再不敢跟学生打交道,最近寻着位中学教员,答应每天下午来辅导刀少爷。”

“那就好。”吴大爷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刀少爷在这里,你一走半个月一个月的也不合适,你觉着呢?”

吴公馆请半仙算了个良辰吉日,过完元宵节就启程。可惜老爷子精明一世,算千算万却请错了神仙。仙师算中国的人事鬼事很灵验,算外国鬼子的行踪却不在行。

吴家轿车在良辰吉日起程,甫出楚雄就遇着了轰炸机,沟里山上折腾两回,走了三天才到下关。下了车老太太就直接溜地上,再没站起来……

老爷子至此死心,彻底对子孙放权。

吴家四兄弟,吴大无心商事只接了马帮和几处房产、吴二吴三联手接了商号和酒楼。

至于吴四,老太爷思来想去不敢托付实业,给他一箱小黄鱼,让小白楼省着点花,“阿仁得了金碧路上两处铺面,他会算账,必定经营有方。他红火了,总不至不管你这做父亲的。”

吴崇礼听着这话,拿眼角瞟大哥,只见大哥依然盯着奶奶的遗像默默垂泪。

多事之秋也不讲守孝三年的古礼,从金沧奔丧回来,吴家商帮算是散了。

这边才吃完散伙饭,那边岩吞来报告,班宇运输公司也要歇业了。

日军轰炸昆明是教学性质的,轰炸滇缅公路却不惜力气。自法国政府关闭滇越铁路,滇缅公路成了中国唯一的国际运输线,中国人保护输血大动脉一样盯着保它,日军也打蛇七寸一般盯着打它。

滇缅公路954公里,日军集中力量轰炸桥梁,比如那昌淦桥,两个月内被轰炸了十四次。不过日本鬼子有他们的洋算盘,中国人也有应对的土法子。桥被炸了,护路的工程技术人员就找来一些空汽油桶,每70个空汽油桶连在一起,上面铺上木板,做成简易渡船,汽车开上去之后,用钢缆将渡船在两岸拉来拉去,直到大桥修复。

(注:抄自网贴,关于滇缅公路的介绍,作者不详)

“渡船”虽维持着滇缅路的畅通,但承载有限,所以重点保证西南运输处的军需卡车通过。商家的卡车一等好几日,碰上轰炸则人车俱毁,很多运输公司因此破了产。

岩吞合掌道:“大佛爷交待,今年的钱不合摆夷人挣,待把缅甸的货运完,我们就停了。”岩吞说完,想起吴少爷不信佛,尴尬地搓搓手,指着门边几口箱子道,“这几个月挣的,头人吩咐不运回班宇,我已全部换成了小黄鱼和轻巧些的珠宝。头人托我转告太太:‘若跑警报时带不走,就扔屋里,人要紧。’”

吴杨女士忙谦让一番。待岩吞走了,她啧啧叹气,直笑堂堂吴家商帮,给儿子一大家人分的家产且不如刀头人给小姑娘的“生活费”丰盛。

婆家没指望了,待在昆明又要七八天跑次警报,吴杨女士遂动了投奔娘家的心思。商量下来,吴家两母女打前站,跟着香港杨家先去美国安置。

玉蒽才晓得奶奶要走,就哭得昏天黑地,饭也吃不下,强喂进去又吐出来。

吴崇礼看着糟心,发话道:“把玉蒽也带去美国,从小学说英文,免得大了费劲。”

吴四爷斟酌:“这事得跟刀先生商议一下吧?”

“勐达不通电话,班宇运输公司的卡车刚走,也没法带话。就这么定了,我做主。现在国内太乱,刀昭罕这些东西放着也招人,带出去还稳妥些。”

吴崇礼下了决定,直到吴杨女士他们出发前一天,才去告知岩吞。

岩吞也怕接收玉蒽,对这消息自然表示莫大欢喜,双手合十赞道:“吴太太好主意,现在只有去美国才安全了。飞机下蛋不长眼,班宇也被炸着了。”

“班宇寨被炸了?”

“不是班宇寨,是江边的希囿寨,岩善他们家……”

“作孽的日本鬼子!”吴崇礼咬牙。

吴杨女士送吴大太太一对翡翠镯子,请吴大爷安排飞机,直接飞去香港。到香港有杨家人接应,然后再乘船去美国。

一夜之间,小白楼也清静了。

接连失去挚友和家族,吴崇礼走在繁华的晓东街上,倍感孤寂。

自那场风波后,学生们大都消沉下来,少数人埋头于功课,其余的没钱的就兼差,有钱的就坐茶馆打桥牌,跳舞之类的也时兴起来。

(注:《联大八年》之《八年来的生活与学习》,资料室着)

日军炸弹炸跨了联大的围墙,而那场风波则摧毁了学堂与市井的界限。

有日吴崇礼去法餐厅吃牛排,服务生点了单却不离开。

“您先生,尊姓吴吗?”

吴崇礼挑眉,打量这个从容的年青人:“你认识我?”

“我是蒋的师弟。”服务生含糊一句,那个“蒋”字只做了个口型,见吴崇礼明白,才接着道,“当年您派车去桃园接我们,我负责安排等车。”

吴崇礼实在没印象,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两年,斯人已去!

待吴崇礼会账时,特意多给了些小费。服务生不好意思地抠了抠手指:“那次去桃园,一百人统共交5元法币就吃一天,现在……”

人是物非啊!

吴崇礼见着蒋的师弟,就想到被丢去缅甸的林宽,也不晓得那人怎样了,哪天有空得找岩吞问问。

他这边还没拨出空来找岩吞,岩吞却面红耳赤地找来了。

原来昨天班宇卡车进昆,要把留昆的货物卸了,剩下的货物再加些云南特产,运去重庆。

今天上午开始卸货,摆夷人怕磨着衣服,都光膀子干活,也没注意门口有人探头探脑。过了会儿,冲进来些别着枪杆的便衣特务和警察,不予解释就把人全带走了。

“你们反抗了?”

“正好我在屋里,压住了,没让拿枪,连腰刀也没抽。”

吴崇礼忙给大伯打电话,听差说大伯跟着什么长检查防务去了。他没法,只得挑了两匹四川过来的绸缎,去公馆坐等。

吴公馆现在是吴大爷一家居住,大奶奶不擅持家亦管不住佣人,跑了几次警报,偌大的吴公馆也不剩几个人了,气派庄严的大宅院,透着股阴冷灰败。

直等到晚饭时,大伯才回来,听着这消息,嘬牙花子:“现在是人不是人都能当特务,杯弓蛇影好大喜功。也不看看摆夷人那长相,能是汉奸吗?”

“不是为着我跟林宽那回事?”吴崇礼到这个时候也不再隐瞒,直接认了。

“应该不是。你那都是陈年谷子了,学生娃娃闹不出名堂,当局也就那时候抓一抓。”

原来最近从前线转来一份被捕汉奸的口供,口供里提到各种汉奸暗号,其中一类便是刺青。这份密件详细列出了文身等级,比如刺蝴蝶和铜钱是二等密探、刺飞机或龙纹是一等阶级等等。

(注:《联大八年》)

吴崇礼恍然大悟:“摆夷人身上都有文身,那些巴利文可不就是暗语?”

吴大爷先打了一通电话,又给吴崇礼写了张纸条,让他直接去警察局提人。

去警察局倒没受着什么腌臜气。外省来的特务不晓得摆夷人的文身风俗,云南警察且晓得,也知道抓错了,只等敲一笔保释金。

从警察局出来,吴崇礼看摆夷人依然面色凝重,仍不住笑:“当年你们笑我是田鸡脚杆,现在遭报应了吧?”

“吴少爷莫再取笑了。难怪大佛爷一再说不可再跑车。”

吴崇礼晓得摆夷人信佛,对报应之类的谶语看得很重,直后悔刚才管不住嘴,于是转道:“走罢,吴少爷做东给你们压压惊。”

饭桌上,吴崇礼殷切劝酒,几个摆夷人哪敢跟头人太太碰杯,见他一举杯就赶快干了,饭局还没结束,已接二连三往地上溜。

岩吞当然不好让吴崇礼请客,抢着会了账,又给运输公司电话,叫车来接了人回去,自己则陪着吴崇礼慢慢走。

吴崇礼感叹:“摆夷人还是耿直,明明没酒量,还敢跟我拼酒。”

岩吞苦笑,“吴少爷海量。”

晚春早夏的夜风凉丝丝的,吴崇礼呼两口酒气,晃晃脑袋觉得没怎么发晕,于是在发晕前赶快说:“上次我让你们帮捎的货,怎么样了?”

“卸在缅甸,自行处理。那边没扯回信么?”

吴崇礼摇了摇头,抬头看天。同一片星空下的林宽,在干什么呢?

“吴少爷,您最近要不要出昆明?”

“怎么?”

“头人要来昆明了。”

吴崇礼猛歪头盯住岩吞,厉声问:“他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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