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不了自己。”旭远露出胜利的表情，目光灼灼。

毛大版不自觉地撇开与旭远对视的目光，一阵沉默过后，他道：“你是什么人？”

“一介商人。”

“商人？”毛大版沉吟，他毫不掩饰打量旭远的目光，“缺人吗？”

旭远不解地挑眉。

“雇我吧。”

旭远露出明显的笑意，“哦？”

“能文能武，多年经商，脑力体力皆是一流，皮厚耐操劳……咳咳，总之是一顶三的划算，考虑下。”毛大版自我推销着。

“是有自信能得到你想要的？”

“只是相信有志者事竟成。”

“我倒不介意多养一人，只是唯恐失望。”旭远敛容，看起来有几分严肃。时兼则眨了眨眼，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总觉得旭远很高兴。

毛大版好整以暇的点头，“请拭目以待。”

这晚，时兼闲来无事泡在厨房里。因为毛大版要旭远给他一天时间去处理茶肆，两人就清闲了下来，时兼担心王都的状况，却只能做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旭远却沉浸在新买的书中，显得悠游从容。

“咚咚”

“进来。”旭远放下手中的书，看向房门。

时兼小心地打开门，端进来一碗粥，“用了新的调料和做法，趁热尝尝。”

旭远懒懒地接过，在时兼期待的目光中喝了下去，“嗯，很鲜美。”

时兼不好意思，“真的？”

旭远的手拂过时兼的脸颊，轻轻柔柔地，让时兼觉得有些痒，不自觉的躲开，旭远却趁机弹了一下时兼的额头，“厨艺进步很快，不相信吗？”

时兼退开一步，捂着额头脸红，“……嗯，相信。”旭远的话语，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人产生信任的感觉。

“别忙了，歇下吧。”

“好。”

第四十七章

两匹飞马在王都城郊盘桓了片刻，在小楚山下的祝府停了下来。管事的伙计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为的便是那两匹飞马。枣红色的那匹，无疑是飞马中能力最平衡的照夜，是王都中达官贵人最青睐的品种。黑色的那匹精神饱满，毛色鲜亮，一看就不是凡品。

飞马难以驾驭，使用面不如青鸟宽广，只有少数人才经常使用飞马，王都中的达官贵人也多是爱收集飞马，以便互相攀比。一次出现两个驾着高品级飞马的人，即便是见多识广的祝府伙计也没见过这阵仗。

人下马，伙计这才注意到，原来黑色的飞马上坐了两个人，穿着烟青色外袍的冷峻年轻人先下了马，然后伸手把一个眉目清俊的少年扶了下来。骑着照夜的人则穿着朴素的布衣，看起来懒洋洋的，无甚特别。

在祝府侍奉多年的伙计自然认得那个冷峻的年轻人。

“远三少爷回来了，”伙计想从旭远手中接过缰绳，却被旭远摆手拒绝了，他惊愕，“远三少爷？”

“我亲自照顾这马。”冷冷的声音，带着不容回绝的威严。

伙计赶紧点头，又拿眼去瞧那个穿着布衣的人。

毛大版也道：“我带进去照料。”

伙计点头，不再多言，只是让门口的小厮去岑进院通报消息。在他看来，主人亲自照料珍贵的飞马是常有的事。

三人进得内院，距岑进院还有些距离，便见有人迎了过来。

来人是添叔，他在院外处理杂物，最先听到消息。爽朗的脸上充满了光彩，“三少爷！可回来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禁不起这样的操心。”

旭远点头，“遇上些意外，抱歉了。”

“哎呀，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添叔却一把搂过时兼，上下检查着，“少爷也瘦了，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以后我还怎么放心让你们出门！”

时兼有些不好意思地挣开添叔的手，“没事的……”

“哪里没事！”添叔瞪眼，“少爷还好些，你本来就单薄，不能受这样的苦，以后老了有你后悔的时候！不行，不能让你再跟三少爷出去了。”

时兼无奈地摇头。

添叔突然注意到了毛大版，“咦，这个小兄弟是？”

他不急不重的答道：“新来的，这是雇主。”说罢，指了指旭远。

旭远沉默，沉默就是默许了。添叔难得露出无奈的表情，“你们这些年轻人，整天搞什么花样，算了算了，你们的事我问不了。”他看着旭远长大，自然知道他的脾性，毛大版和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哪管过来呢，人老了，孩子大了，就要学会放手。

添叔转而笑了起来，“这么说，你以后就是常住了？”

毛大版看旭远，旭远这才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好、好，人多热闹啊，祈故祈盼的屋子还空着呐，”添叔痛痛快快往岑进院走，“小蒂那个不省心的丫头，天天念叨着三少爷和小兼，这下该高兴坏了。”

话音落地，一个蓝色的小身影进入了眼帘。小蒂穿着一身蓝色的春装，急急向这边跑来，身后跟着快步走动的真吾和连珍。

还未等时兼跟小蒂打招呼，小蒂便一把扑了过来，踮着脚紧紧搂住旭远和时兼，旭远和时兼不得不贴近。时兼想要问出的话，在看到小蒂眼中晶莹的一刹那吞了回去，把人弄哭的感觉很不好，特别对方是女性时。连旭远也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添叔，“疯丫头，像什么样子，快放开！”

小蒂放下旭远和时兼时已经看起来很正常了，她吐吐舌，“要你管！”

添叔怒气冲冲教训起她来，小蒂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毛大版看着这对父女，露出了神奇的表情。旭远和时兼则是松了口气，知道添叔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小蒂，暗暗感谢添叔解围。

一行人走回岑进院，小蒂拉着旭远不放，真吾和连珍则和毛大版聊了起来，几个人很快就混熟了。

连珍简单叙述了分开之后的经历，原来岐道村有专门应急用的避难所，连珍尽力护着旅客，尽可能地保护村民，成功在避难所躲过了旅团的搜查，等到了州城的救援。

真吾则是中了的陷阱，被招安进了旅团，作为内应帮助苏畅剿灭了烈火旅团。连珍嗤笑，“演技差得要死，要不是烈火旅团被及时剿灭，肯定会暴露。”

“苏畅？！”时兼惊奇，不禁看向旭远，难道他知道苏畅的行动。

旭远解释，“苏畅会向我提及烈火旅团，必是动了杀心，岐道村被袭击时，我看到了州城的内应，便知烈火旅团这次必灭……开始想回去参与行动，不料生出意外，就此决定去流城。有连珍护着，小蒂定然无恙，后续有苏畅接手，真吾也多半无事。”

“原来是这样，”小蒂惊讶，“不过苏大哥确实厉害，带领自卫民兵围住旅团据点，在紫崖山之巅同烈火旅团团长杨鼎山决斗，大胜归来。”

“王族的这一辈子孙中，苏畅最为优秀，”旭远点头，“可惜他出身旁支，机遇较差。”

一行人已然走回岑进院中，大小王氏等人也迎了上来。寒暄了一阵，旭远、时兼和毛大版便被推去洗漱换衣，添叔领着小蒂给毛大版布置房间。

大小王氏在厨房里使尽浑身解数准备晚餐，在她们看来，三少爷出去了一趟瘦了大半圈，必须要补回来才是。当然，添叔也是如此吩咐的。

气氛欢悦中，旭远、时兼和毛大版坐到了桌前，小蒂和楚大娘正在摆菜，小蒂严肃道：“不许偷吃！”

“真够热闹的。”毛大版懒懒道，多少年没和小书以外的人一起吃过饭，他心中感慨，面上却半点不露。

小蒂狠狠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很不满，气呼呼道：“今天特殊，平日里爹爹是不允许这样的，那个罗嗦的老头子，哼。”

毛大版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小姑娘，摸摸下巴，想不通啊。

旭远看了看与自己隔了两个位子的时兼，不满地把他拉到自己旁边，时兼只得坐下。正在心中埋怨旭远，他接收到了小蒂惊奇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些脸红，心里乱乱的。

小蒂小声喃喃着“咦，怎么回事”，走回了厨房，她要和连珍讨论讨论。刚刚坐下的添叔却露出了了悟的表情，看着长大孩子的心思，自己还是明白的。旭远对时兼如此亲昵，答案只有一个。

一刻钟后，桌上的菜齐了。小蒂抢着要喝酒，被添叔训斥着，两人又针尖对麦芒起来。毛大版和真吾、连珍说在一处。大小王氏侍奉在一旁，至于属于祝永年的人的楚大叔夫妇，是没有资格上桌的。旭远和时兼却只是安静地吃，时兼不时还能收到旭远夹来的菜，每当这时他就把头垂得更低。

第四十八章

时兼站在旭远身后，等待着即将出现的那个人。今天一早，祝永岳的小厮就来传信，说祝永岳让旭远过去请安。按理说，儿子离家刚归，自然要去拜见父亲，只是祝永岳和旭远之间又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险恶。

旭远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祝永岳才姗姗来迟，他自然知道祝永岳对自己的态度，完全不会在意，时兼心中却不免难过。他没有感受过亲情，在父亲这一点上，两人同病相怜。不过，添叔就是旭远的半个父亲吧，旭远比他幸运。

祝永岳看起来精神十足，自从他向祝永年低头后，祝永年至少不会在表面上给他难堪，日子顺了不少，他也满足于现状。他优雅地坐下，捧过茶轻轻啜了一口，摆足了架子才开口道：“你的事，我已经听了，下次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经商终归只是副业，别一门心思投在上面，进入朝堂才是正经。”

他威严的教训了一通，又戳了一口茶，“不管怎么说，你还姓祝，身为祝氏就要做好相应的准备……我和族长商量过，为你想了个办法。”他不喊祝永年兄长，却尊称为族长，想来还是心结未消。

“为我？”旭远像是明白了什么，只是冷笑。

果然，祝永岳道：“朝中御令大人的千金，乃是贾氏嫡女，品貌不错，却对丈夫的相貌要求过高。我和族长合计了一下，把你的画像给了对方，对方果然一口答应。你若娶了她，士族和世族两路通吃，以后要做什么也方便，算你高攀。”他也不是不想让旭日上，但人家看不上他的相貌，旭久已然定亲，算来算去只有便宜这个杂种。

旭远冷眼。这件事已然定下，他本人的意愿被彻底无视，但……他笑出声来，被小看了呢，他早已不是那个任人肉圆捏扁的孩子了。真是，在祝府伪装得太好了。

“你笑什么？”祝永岳不悦，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的笑法，让他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很不舒服。

“父亲大人以为——我凭甚听你的安排？”

祝永岳冷脸，“你以为你为何能活在世上，若不是我……”

话说到一半，便被旭远不耐烦的打断，“那只是你以为的，你威胁不了我。”

祝永岳脸色变青，只是不待他开口，旭远又嘲讽道：“我倒忘了，你做的蠢事可不止一两件。我想想，你该是如何讨得他的欢心，才没被他设计到南方列岛做征夷将军的……该不会是带着旭日大哥求告四方，最后被他点明了错误才明白的吧。身为祝氏族人，却不懂维护祝氏利益，因为私利，联合外人在朝堂上跟族长过不去，这样蠢的人要不是祝永年爱惜自身名声，一定会弑弟护族！”

祝永岳被旭远戳中心头大痛，不禁怒喝，“反了反了，家法——上家法！”

旭远只是怜悯地看着他，叹息，“蠢也是有限度的。”

时兼却紧张了，屋外的仆役听到祝永岳的呼喊，纷纷进屋拿人。场面一触即发！

突然，传来一声冷笑，“来的真是时候，这是在演哪出好戏？”声音清亮，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性。

时兼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穿着蓝衫的美青年走了进来，过于中性化的长相让时兼一愣，他狭长的双目饱含着清冷的风采，完美无瑕的五官在他冷漠的表情下别有一番滋味。如果不是他的身材是标准的男人体型，时兼一定会以为他是穿上了男装的冰山美人。

旭远微讶，“哥，怎么提前回来了？”

时兼彻底僵住——他竟然就是旭久！半天没能回神的时兼呆呆想，旭久的五官和旭远很像，只是脸型和气质差太多，才让二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时兼正走神，屋中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祝永岳显然对这个儿子很忌惮，场面很快得到了逆转。旭久淡淡地说了一声“我先回去歇着”，便领着旭远走开，祝永岳也没敢责骂他无礼。更没敢再提婚事。

走出祝永岳的院子，一个微笑如春风的男子走了过来，“结束了？”听语气熟稔、亲昵得很。旭远却皱眉。

旭久点头，“回岑进院。”

“哥，为何提前回来？”

旭久冷冷看着旭远，不怒自威，旭远坦然。男子赶紧缓和气氛，“久听说你遇到了意外，好不容易听到了你平安的消息，自然要加快行程来确认。”

“这事回去再说，”旭远回头拉住时兼，“小兼，这是我哥。”

时兼硬着头皮喊了一声二少爷。

旭久挑眉，打量了时兼半晌，直到时兼冷汗出来，才点点头。

男子看旭远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便笑着对时兼说：“我是杨英辰，久的未婚夫，小兼好。”

时兼一边惊讶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就是旭久的未婚夫，一边对这个拥有温柔笑容的人生出了好感，“杨、杨少爷好。”

杨英辰拍拍时兼的肩膀，笑意盎然，“真是好孩子。”

旭远有些不悦地插入到两人中间，“到岑进院了。”

杨英辰这才放开时兼，“真是令人怀念的地方，对不对？”

这话是对着旭久说的，旭久点头。

旭久和英辰的到来让岑进院陷入新一轮的兴奋之中，摆宴聊天不一而足，令时兼惊奇的是旭久对着添叔露出的柔和表情。不过他很快想通了，对于旭远来说，添叔有多重要，对旭久来说就有多重要。虽非父子，却胜似父子。想到这，时兼的心微微提起，那添叔的亲生子呢？他和小蒂目睹的情景到底代表了什么？

他不敢想。

废园里，兄弟二人和英辰坐在凉亭里谈话，时兼也被旭远拉了过来，他只好尽一个小厮的本分，在旁伺候。英辰颇不忍心，就笑着招呼他坐下。

时兼赶紧摇头，“杨少爷不用在意我。”

“叫我英辰，”他笑得柔和，看似普通的眉眼都溢满了笑意，“不叫的话，你就一定要坐下。”

时兼为难，半晌才发出蚊子似的声音，“英……英辰大哥。”

旭远冷冷看着英辰，似乎颇为不悦，“你不打算去看看旧友吗？”

“旧友？”英辰愣了一下才恍然，“是说玄奡啊，自然要去的，再过一个时辰吧，那个人喜欢昼伏夜出。呵呵，真是好久……不见了呢。”最后一句话的语气中带着机械的气息，分辨不出其中的感情。

旭久有些惊诧地看着英辰，但英辰依旧是惯常的笑脸。

旭远点头，“未尽地主之谊，我该去打个招呼，小兼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