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继傲摇摇头:“没完呢,后面是:近逢突变,感悟权势如浮云,唯真心难求,今已觅得一真心相待之人,欲与之携手余
生,逍遥天地。舅父可先行往南,于早先所置之密宅等候,待平二人安置妥当,再图相会。”
我看着尹继傲:“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尹继傲舔了舔嘴唇:“我再浑,也不会拿这个开玩笑。那个玉的来历也查了出来,是虞妃娘家的传家之宝,因为虞妃进宫
为妃,才给了她,原本的规矩,是传媳不传女。”
60.母丧
我心中一乱,烦躁道:“说不定这又是他的计策,这人一向心机深沉,这些话,本就是写给我看的也说不定。”
尹继傲定定看着我:“原本你说的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这接头的地方,连同纸条上提及的南方产业俱是真的。日前
,已经给抄了个干净。虞家连同商平,这次算是彻底的翻不了身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尹继傲:“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你们不想我后悔,所以把选择的机会交到我手上。可是,你们的理解
和疼爱,并不是我理所当然打开另一扇门的钥匙。今时今日此种局面下,叫我如何还能有丝毫任性的权利。事已至此,就
算你所说都是真,我也无非在心中多说一句抱歉,仅此而已。别的,恕我无能为力。”
“苏郁,为什么?”
我看着尹继傲满脸的迷惑,不由自主一愣:“什么,为什么?”
尹继傲苦笑一声,看向我:“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你父亲和兄长拼了命的宠你,可你却并没有像他们期望的那样无忧
无虑快乐成长,虽然你掩饰的很好,肯我们都看得出来,你的忧心忡忡,你的小心翼翼,你的怅然若失。”
我摇摇头:“没有你说的那样严重,我只是有些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尹继傲似乎忍无可忍的一吼,我吓了一跳,抬眼怔怔看向尹继傲。
“有什么是事,非要如此忧心不可呢?连位高权重的父亲,疼爱你的哥哥都没有办法给你一丝一毫的安全感?甚至一度搞
得自己病重垂危?若是没有这么严重,你以为你老爹好好的丞相说不干了就不干了!”
面对尹继傲的不理解,我无言以对。我只好避重就轻道:“别管我在担心什么,如今都不存在了。”我笑了笑,像是在说
服自己一般喃喃低语,“一切都会好的不是吗,一切,都会好的。”
商平,不管这次你是真是假,前世今生,你我注定是个有缘无分的结局。从今后,只盼你能好自为之。
可是好像事情从来不会因为我的意志而转移,半月后,恒王来京,献上虞侯人头,虞侯定下十大罪状,佞臣之名,难逃史
家之笔。当夜,虞妃暴死宫中,消息传来,我目瞪口呆。满脑子只有“怎么会”这三个字。不由说出声。
我爹一声长叹:“怎么不会,我仍记得虞妃少时,本性何等刚烈,当真是明艳似火,又是何等的光彩照人。也如二殿下这
般的年纪,亦是一身红衣,一杆银枪,一嗔一笑,绝代风华不知让多少京中子弟为之倾倒。”
我听得心中亦是惋惜,爹口中的虞妃,哪怕和我少时记忆中那个温婉雍容,举止有度的宫妃,早已大相径庭。那时的虞妃
,和宫中其他妃子相比,除了做的更加完美,更加合乎一个宫妃的标准,哪里还见得到丝毫的少时痕迹。
可见帝位尊崇又如何,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又如何,还不是在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中渐渐磨灭了本性。
我哥皱眉道:“爹,您也糊涂了,这哪里是追忆故人的时候,这虞妃死的蹊跷。以天帝一贯行事,就算是虞妃之前跟他闹
了几场,失了圣心,也断断没有道理非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处置了她一个无关大局的女流之辈。若真如您所说,是虞妃性烈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难道她丝毫不顾及她还有个皇子了么,这么一闹,她是死了干净,商平的日子,可越发的不好过了
。”
我爹点头不语。尹继傲不耐道:“也许就真有她非死不可的理由呢,宫中的肮脏龌龊事,谁说的清楚了。虞家的人就是王
八蛋,好好的女儿,就这么糟蹋在那个不能见人的地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平日里谋财害命贪赃枉法,把祖先留下的福
荫都耗尽了,最后还不是都报应在自己子孙后代身上。”
我爹又是一声长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尹继傲突然冲我一笑:“商战自从受了伤就窝在宫里装死,如今算来,这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却也要跟他老爹滚回山西去
了,你们相识日子不长,却也算是好了一场,我看他看你倒比旁人顺眼些,他走的时候你送是不送呢。”
这个尹继傲,真是越来越烦人了,什么事都要掺和一脚。我哼了一声:“我这人向来都是雪中送炭,极少锦上添花。比如
当初他重伤生死不知,我自然是看他,这会儿他人也好了爹也来了,我还理他做什么,要看也是看商平。”
“你真的还是假的?”尹继傲冲我瞪眼。
我咧嘴冲他一乐:“真,比真金还真。”
可我这真金,并没有等到发光的日子。虞妃草草下葬,只是按妃礼,入的普通妃嫔的陵寝,甚至连个体面的谥号都没捞上
,只是干巴巴的“虞妃”二字就入了葬。原本虞妃以妃位而执掌后宫这些年,中宫空虚,按理说晋后位是十拿九稳的,就
算是去的突然,如此劳苦功高,死后晋个级,生荣死哀,也算是全了体面。就算不看在虞妃的面上,也得为商平想想。天
帝如此行事,当真是不给商平留一丝一毫的后路,决心将这个一向得宠的小儿子给舍弃了。
虞妃的丧礼,我一个无品无级的男人家是进不去的。可虞妃分位上仍算是商清的母妃,守孝这一套活计,他是逃不掉的,
哪怕心里没什么感觉,仍要时不时的强挤出几滴眼泪出来装装样子。
据商清的说法,商平在葬礼上整个就变了一个人,平日里的机巧乖觉一分也不见,只是跪在那里傻愣愣的烧纸磕头。朝阳
殿里面也是人心惶惶,这一系列变故,大家也都看出来了,风光了这许多年的二殿下,此番真是要完了。没和他拴死的正
拼命找门路托人情希望能尽快的离了这个瘟神,那些没什么脸面关系的,伺候的也明显不上心。
宫中人情淡薄,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况且商平本也不是个待下有德的人,平日里也积了不少的怨气在身上,此番
真是现世报来得快了。别的且不说,就连身上的素服都是皱皱巴巴不知是早几年哪个太妃没的时候做的,现从箱子底给翻
了出来,连袖子都短了好大一截。可怜自己亲娘没了,连身正经的孝服都没人给做一身。
商平傻愣愣的也不知道理论,以至于别的梳头洗脸乃至吃食,也都渐渐不堪起来。从他舅舅出事到如今不过个把月光景,
商平瘦了何止两三圈,现如今更是蓬头垢面的还没有个伺候人的奴才有精神。有一两个死忠的奴才看着实在不像了,强撑
着给他张罗吃的喝的,奈何这整个人都让人抽了魂儿似地,实在是没有指望,那几个奴才也都寒了心。谁家都有三亲六眷
娘老子,总不能死陪着他一家子都翻不得身。渐渐的,连这几个人都不管他了。
商清说到这,自己也觉得不是滋味,红着眼圈儿拍桌子说,我们兄弟,争是争斗是斗,哪怕为了这个丢了性命呢。可我大
商皇族子孙,金枝玉叶,怎么能就这么让奴才们作践了去。
想着想着,就气得骂商战,没有他,商平也不至于有今日,想当初在朝阳殿,商平待商战也是不薄的了,可那小子就没安
好心,有多少虞侯的消息是他在朝阳殿明里留心暗里打听出来的,连虞妃本来没事,也是他阴损下三滥的栽赃陷害,才给
牵连了进去。如今却又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问道:“怎么商战也去了?他的伤好了?”
商清摇摇头:“原本老爷子说了不让他去的。是我那天看商平白天守灵跪了一天了,到晚间我撑不住回去用了膳又躺了会
儿,回去看了一眼,门窗大敞四开的,风直往里灌,商平恍惚的还跪在里面烧纸呢。里面就几个奴才,靠墙迷糊的东倒西
歪的也没人理会他。我叫了声“平儿”他也不说话。结果我一瞅,这孩子腿底下连个垫子也没有,这会儿一细看,已经红
肿发紫的不像样子了,想是这些天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忙把披风解下来给他裹上又踢醒了几个奴才去点炭盆关窗关门要热
水热饭。自己转到后面去寻了个松软的垫子。结果回来你们猜怎么着?”
我强着问道:“还能怎么着呢?”
商清气道:“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商战那个小兔崽子缠着个绷带半死不活的进了灵堂,正哭天抹泪的要给商平喂饭。”
我苦笑:“大殿下怎么这你也生气。”
商清哼了一声:“他这一来倒好,招的商平呆呆说了一句“你都随了心,我舅舅娘亲都将性命送在你们姓商的手中,我并
没再去招惹谁,只在这里哭一哭我亲娘,你也不肯给我个清静”。谁想老爷子跟我恒王叔寻商战寻到了这里,正好听了个
满耳,气得老爷子当时就给了商平老大一个耳刮子,半边脸登时就肿了。老爷子还不肯罢休,上去照胸口一脚,冲商平大
骂“你还好提你那好舅舅,我再不办他,迟早大商亡在他手里!你不是姓商的不成,跟你娘一个德行,全都鬼迷了心窍,
算我没养过你,往日也白疼了你,连祖宗都敢不认了,我打死你个忘了本的混账东西算干净!”
商清说他当时就跪在商平前头拦着天帝的拳脚,饶是他身强体壮的,也觉得挨的那几下子着实的不轻。也不知商平究竟伤
成什么样,只是听着他在自己身后连咳带喘再冷笑,冲着天帝想都不想的回嘴:“真正好,我正为这个发愁呢。不不如您
将我打死,连着我娘,也不必费事葬在皇陵,随便哪个乱葬岗子也比你商家的坟头干净,冤魂也少些,也省得到了地下我
外公舅舅嫌弃我姓商的,不肯认我。还有您也不必老嘴上念着往日疼我宠我什么的,咱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都这时候了
您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当初在王府的时候,费尽心机娶我娘亲当侧妃借我外公势利登皇位的是你,心愿得偿嫌我虞家碍事
的亦是你,这些年你表面上宠我们母子,其实是那我们当箭靶子,将我们推到风口浪尖将实权就交给你真正宝贝的大儿子
。我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是落得如今这下场,你放心,我自有我的好去处,不会老在这里碍你的眼。到时候我就和我娘
在一处看你们没了旁人,父子俩守着一把椅子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能有始有终那么父慈子孝!”
我静静听着商清的转述,心里头越来越凉,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商平,怕是要出事。我努力对自己说没事,毕竟是
两父子气急了的话,等商平过了丧母之痛这个坎就好了。可没等我自欺欺人的彻底。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朝阳殿,失火
了,烧了一晚上,瓦砾无存。
61.遇鬼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脑子一下子有些发木,自重生以来,商平一直就像是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一刻不停的悬在我头
顶上,压在我胸口上,让我见不到光喘不上来气。
我所有的担心忧虑不安以及噩梦的源头都在他身上。有时候这样的日子实在是过烦了,我也忍不住有些恶意的想,让雷劈
死他吧,要不哪起一阵大火连他也烧进去,这一把火一烧,就全都干净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可以舒心过我们的逍遥日
子,我也能喘口气,不再整日这般担惊受怕。
可是连我自己都没能想到,商平就真的死在了火里,被自己家的大火烧死的。什么金枝玉叶,凤子龙孙,还不是说没就没
了,死前最后一刻跌落在人生的最谷底,眼看着母妃娘舅丧命一点办法也没有,金尊玉贵的小王子,尝尽了人生无常大起
大落以后,再落个少年早殇,甚至不得好死。
我一时间有些恨商平,明明我家已经有望全身而退了,从此你我各奔前程,井水不犯河水不好么。凭什么要死在我离京前
,还要死得那么惨。
前世堂堂的平武大帝,没了我们家跟着作对了,不用成天的算计我们家了,怎么反倒把自己混成这么个样儿了。前世今生
这么大变化,为什么啊?仿佛真是我这个唯一的变数造成的,真是我害死商平的,凭什么啊。
没有人说话,静得让人难受,我看向父亲:“咱们走吧,能有多快就有多快,我实在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尹继傲迟疑道:“本来已经都妥当了,你有没有什么要告别的朋友或者是要交待的事情之类的,还有商战也快走了,你是
不是要见一面?”
“不见不见”我一下子控制不住,双手死命捂住耳朵,“见什么,京里哪里有什么拿我当回事的人,全都是你算计我我算
计你,都不是好东西,咱们快躲开,离了这里。”我不知道我这样不正常会不会吓着他们,我也管不了那么许多,接二连
三的状况几乎要把我逼疯了。现如今我只有一个念头,和我的亲人,找一个地方,那里的人我上辈子一个也不认识,也不
知道他们原本是什么命运,如今有什么改变,我就好好的过我自己的生活,认真的过每一天,不用担心还没有发生的所有
可怕的事,就这么简单。
我爹忙冲我哥道:“就是,都听我们小郁的,这京里有什么可待的,离了这里好,离了这里好,远远的躲开。”
就这样,在我爹他们近乎没有原则没有道理的宠溺下,我们用最快的速度脱离了京城的一切,到流云谷投奔了云枢。
原本在路途中我还有些微的忐忑不安,毕竟将要面对的是我两世都未曾接触过的全新的环境。我爹就取笑我,当初哭着喊
着要来,结果临近了又怯场了。我想想也是,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是没有经历过的呢,于是也有些释然。随着旅程时间的流
逝,心中对未来的希冀逐渐压倒了不安,占了上峰。看着我脸上的笑容越多,我能感觉出,我爹的心情也越发的好了起来
。
我哥因为在军中,一时半刻不得脱身,并没有跟来,好在他身边时刻缠着一个尹继傲,那家伙外面看着痞,对我哥却实打
实的那叫一个细致,所以我是很放心的。对于他俩的事,我跟我爹,从来没有挑明了说过,不过以我爹的老谋深算,怕是
早就心知肚明了,也不知是自己猜出来的还是尹继傲跟他提过了。不过我知道,从我爹算起,这都是人精,那个也不白给
,没用到我表态的时候,我也就装傻不跟着添乱了。
到了流云谷,云枢老早得了消息迎在谷口。我笑着叫了声:“云枢哥哥。”
云枢亦是笑着跟我爹打趣:“怎么样,老爷子,我说什么来着,折腾了一遛够,到了,小郁还是的归我们云家,这就是天
意,非人力所能违也。”
我爹笑着眯了眯眼睛,冲我道:“小郁啊,你叫我什么?”
我有些莫名其妙:“当然是叫爹了。”
“那就行了,没事了,咱别在人家门口站着了,走着。”当先一步,向谷内走去。
我看看我爹后背又瞅瞅云枢,云枢也整冲老头的背景摇头笑着。估计心里不是在叫老狐狸就是在骂倔老头。看来,这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