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未听清云枢究竟说些什么,只是将手攥得紧紧的。
一路上都恍恍惚惚,回到家,云枢就拎着我去了我爹的书房,灯还亮着,推门一看,我爹我哥连尹继傲竟然都在。
尹继傲第一个沉不住气,急着问道:“怎么这么久,你们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云枢摇摇头,看了我一眼,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道:“都放心吧,商战都跟我说明白了,原是虞侯知晓了商战算计他
的事,被逼急了,要对商战下手,以此搅一搅局。”
我哥皱眉道:“如此说来,岂不是正合了虞侯的意,这可怎么好。”
云枢摇头笑道:“不然,虞侯身边有商战的人,他是一早就知晓了的,此番不过是将计就计,彻底的把虞侯摆在明处罢了
,天帝和恒王府都是通着气的,只做个套等着虞侯钻呢,这事说起来并不怎么光明磊落,相爷只不过是使阳谋帮着天帝收
拾虞侯,如今既然已经坐实了他是乱臣贼子,天帝自然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将这事随口就说,而且也恐怕走漏了风声,
坏了大事。”说着冲我爹笑道,“如今相爷只装作不知,收拾行装准备南下是正经。”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尹继傲仍旧有些不忿道:“可见我先前也并没有说错商战,这小子主意大着呢,这番计较可把咱们都算了进去,好家伙,
这阵子这叫一个担惊受怕。虎子两口子更是个惨,成个亲这叫个一波三折啊,依我说等事了了也不必拘泥那些俗礼了,赶
紧的闹了洞房是正经,再拖下去,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呢。”
尹继傲越说越不像话,我听了洞房二字,脸就是一红。云枢却皱眉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按虞侯的本意,是一个活口都
不留的。若非商战洞察先机,哪还有你在这里说便宜话的余地。”
尹继傲“切”了一声道:“照你这么说,咱们是不是还该谢谢他啊?”
云枢挑眉道:“道理上也无不可,只是商战拼了半条命,原也不是为了图你尹都统一声谢。”
尹继傲当时就一皱眉,我一眼瞅见我哥偷偷给了尹继傲一拐子,这家伙方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我爹一声清咳:“战世子只是年少性子强些,轻易忍不得,倒的的确确是个聪慧果敢的孩子。以我仗着这把岁数断一句,
往后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说着又冲云枢笑道,“说来今日多亏了云公子了,不然我们在这胡乱揣测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儿呢。”
云枢听了我爹的话,脸色稍缓,笑道:“世伯快别跟云枢如此客气,这要让我母亲知道了,定要怪我轻狂不知礼数。”
我爹笑得越发慈祥:“说起来,我跟云老夫人也有年月没碰面了,只不知再见面的时候还是不是先前的泼辣爽利脾气了。
”
云枢笑道:“也等不了多少日子就见着了,到时候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不过依我说就是有年岁了,到底没脱当年的影子
,只是如今越发的跟我不讲理,越来越像老小孩儿了。”
我爹拍拍云枢肩膀:“那也是有后来人,才能松松精神,我就没有这样的福气。”
尹继傲看了我哥一眼,“嗤”的一笑。
我爹只做没听见,冲云枢道:“孩子,你来京也有些时候了,我知道如今谷里大半是你在打理,你是难清闲太久的,究竟
如何打算,跟我老头子说说,也好让我们有个底。”
云枢略一沉吟道:“实不相瞒,确如老爷子所说,谷中诸事繁杂,母亲早就写信催过三四次了,我看看商战的伤,还是靠
调理,方子也开出来了,也没我什么事了,我的意思是先起身回流云谷打个前站,等您跟苏涵小郁来了,也都能妥帖了,
不至于临时忙乱,招待不周。”
我爹哈哈一笑:“老头子我是厚脸皮借了你们谷里的灵山秀水养老的,你这么客套如何了得。”
云枢摇头笑道:“老爷子如此赏脸,我们流云谷才是三生有幸。”
如此这般,俩人客套个没完没了,终于过足了瘾,云枢方告辞而去。
送走云枢,尹继傲一脸受不了:“不就是跟咱小弟有些交情,云枢不至于爱屋及乌到这个地步吧。”
我哥无奈叹口气:“毕竟那段日子咱们并没有亲眼得见,不过我听云枢的说法,这个商战,心也算是真的了。”
“心真有何用,人都没了,我看商战的狠劲儿,想来也是满腔恨意,难以自处了,也是可怜。”
我哥一笑:“你肯这么想,就别老那么跟云枢了,你不知道,小弟把商战托给了他。他操这个心也是不容易。”
尹继傲一叹,不再言语。转头看见我,奇道:“今天你怎么这么老实?一句不带言语的,别带是闯祸了吧。”
我看看尹继傲,起身关上书房门,扭头冲我爹他们道:“有件事,我要跟你们说。
59.意外
我哥跟尹继傲互相看了一眼,尹继傲冲我夸张大叫:“苏郁,你不能吧!你就进一趟皇宫,还形影不离跟着云枢,这能惹
什么事啊?”想了想,冲我不怀好意一笑,“难不成,私会了哪个漂亮小宫女?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凭苏老爹的面子,说
不定还能就势拐个儿媳妇一块儿回流云谷。”
我看着尹继傲哭笑不得,我哥直接把手往尹继傲嘴上一捂,冲我道:“小郁,有什么事,说吧。”
我原本有些心事重重,被尹继傲这个活宝这么一搅合,也不知道是当哭还是当笑,无奈摇摇头,伸手将商平给我的东西扣
在了桌子上。
尹继傲一下子收起了笑脸,微眯了眼睛盯着桌子上的东西。我哥伸手拈起玉佩,细细一看,冲我一皱眉:“上好的羊脂玉
,有价无市,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我将今日遇到商平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指指字条:“当时在外面,一是天色昏暗看不清楚,二是也没有机会细瞧,你们先
看看字条上说的是什么?再做决断。”
尹继傲冲我就是一乐,我看着他呲出来的几颗大牙直慎得慌。我哥干脆手枕着后脑勺往后一仰,呼出一口气道:“今儿当
真是痛快。”
我都无语了,看向我爹:“人家云枢接管流云谷,干的井井有条。这俩人还是这么吊儿郎当的没个正行,您说您要了一辈
子强,临了临了,落在人后头,等见了云老太太,这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够您丢人的了。”
我爹笑眯眯道:“不妨事,原本就没指望这俩混小子,我满心期望都在我宝贝小儿子这呢。”
我……我看着这三个老的不老的,真的是无语了。
尹继傲先绷不住,哈哈大笑。我爹也用手捋着胡子在那乐得摇头晃脑。连一向缺少面部表情的老哥也不由自主的嘴角上翘
。
我先是死命瞪这三个人,最后实在撑不住,也笑了出来:“你们真是的,先顾着正事,再幸灾乐祸不迟啊。”
尹继傲顺手就抄起了纸团,展开略扫了一眼,冲我们道:“别费事了,用得是暗语,那位到底是不能尽信小郁。留了后手
。”
我哥冷哼一声:“老窝都爆了出来,还想依仗这点雕虫小技翻身不成。”
尹继傲边起身边道:“得了,事情也快收尾了,你们光准备去南边的事情就有得忙了。这个就交给我吧。”
我爹冲尹继傲道:“留神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朝阳殿那位也不是易于之辈,需防着声东击西,瞒天过海。”
尹继傲点头应了,自去料理这件事。至于他究竟想怎么做,他的所作所为究竟会给商平带来怎样的打击,就不是我所能知
晓的了。当然,我也没有刻意去关注这件事就是了。因为我知道,我的“不管”,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做法。
日子忙碌而平静的过着,春妮的毒终于彻底清干净了,彭虎在牢中不可避免受的些许皮肉之伤也早就好了。我们大家一合
计,定了日子给彭虎和春妮这对多灾多难的恋人补办了婚礼,还好,这次平安无事。
将他两个送入洞房的一刻,我看到不止我一个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彭虎手下的那帮小兄弟更是夸张大叫,连说为了老大的
终生幸福,把一辈子的蒙汗药都喝了。
彭虎是个一腔热血为国为民的真汉子,骁骑营就是他的第二个家,山光水色并不是彭虎的梦想,所以,他是不会离开京城
的。
我记得从一开始我就和春妮讨论过这个问题,我问春妮,知不知道选择彭虎意味着什么,要做什么样牺牲,当时春妮的坚
定只是假设,此时的舍弃却成了现实。
分别已成定局,再说多不舍未免有些矫情,毕竟大家都是在往自己认为的幸福方向努力着。所以,我只是在单独和彭虎在
一起的时候,认真说了句:“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全心爱着你的女子,为了你,她舍弃了一个女人所向往的平静安逸的
生活。”
我知道我这姐夫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得他君子一诺,我尽可安心。彭虎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郑重点头,叫我放心。我微微
一笑,可能周围净是尹继傲那般没谱的人,所以对我这为人厚道行事稳妥的姐夫,当真是觉得顺眼。
只是我没想到,末了,彭虎竟然跟我笑道:“小郁,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挺幸运的,要说早先春妮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
下丫头,钟情于我还说得过去。可自从你姐姐来京后,天天守着你这样一个人,竟然还能看得上我,可见上天对我是厚待
的。为了你姐姐这份难得的傻劲儿,我日后也得好好的护着我这傻媳妇儿。”
我听得目瞪口呆,当日悄悄忍着笑将这话原样的学了给春妮,那丫头那脸色真叫一个精彩。至于春妮会不会因为这个日后
找机会修理彭虎,我就不晓得了。这小夫妻之间的事,不好乱猜。
忙完了春妮的婚事,剩下的事情虽然依旧不少,可是需要我操心的却没几样了。这一日我正整理我近日临的字,尹继傲风
风火火从外头进来,奔着茶壶就去了,也不用杯子,对着嘴儿就一通猛灌。
我目瞪口呆看着这个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惜了我自己晒的菊花茶,他也真会来,晾的刚刚好
呢。
那厮灌完了舒服的一声长叹,方冲我嘿嘿一笑:“那什么,小郁啊,你这字越发的有风骨了。大小也是个才子了。”
我白了他一眼:“你也别废话了,这几句奉承也当不得我的好茶好水。”
尹继傲冲我一瞪眼:“我是真心实意的夸你。这孩子,净往歪处想。”
也不知他大白天的没事跑我这里来做什么,我懒得搭理他,只低头忙我自己的,这家伙憋不住话,一会儿自己就往外秃噜
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尹继傲自己蹭到书案前,从头低下看我:“小郁,你可真叫个没良心,眼瞅着就各奔东西了,你对
我还是爱搭不理的。”
我静静看了他一眼:“我哥一时半会的走不了就行呗。没我们在这跟前碍眼,也省得你们藏着掖着的。多累的慌啊。”
尹继傲被我噎了一下半晌没话,过会儿方悻悻道:“你别的地方没有像你哥的,就这个说话直不楞的不会拐个弯儿这点最
像了。”
我把挑好的字方架子上,剩下的不满意的丢在一旁,一会准备就烧了。收拾停当,拍拍手:“行了,眼瞅你们都三十冒头
了,若说你们两个不懂事呢,为了不给家里惹是非,这宁肯自己心里憋屈成这样,在人前还是撇的干净,没事人一样,十
几年了,说心里头不苦,连我都不信;可若说你们是个晓事的,除了憋着也没见你俩有多高明。”
尹继傲被我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看看他,又想想前世他将我哥灵柩带回时状若癫狂的可怕样子,心里头一软,这两
个人,若是真能撂开手,凭他俩的性情,不用旁人,早就自己断开了。
前世是以死解脱,这辈子还长着呢,这俩人怕是终究要面对所有人的非议了。心底一叹,饶是我前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
,偶尔想到跟商平的将来,也不敢存有丝毫的侥幸,只想着就这么着,能在他身边厮混得一天就是一天。若是玩儿个相公
,顶多说句放荡。可这两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谁靠了谁,谁跟了谁,好说不好听啊。
可我相信两个人的真心,我知道,他们两个从来都是清醒太过,已经不用别人劝说,他们自己就将利弊得失算计了个遍,
这么着,只有苦了自己。他们缺少的,恰恰是不顾一切追求幸福的勇气。
所以我拍拍尹继傲的肩膀:“这条路不好走,但是你们既然决定走下去了,若是哪天没力气了,一定要告诉我,我陪着你
们,扶着你们。”
尹继傲猛然抬头,眼睛闪亮。我故作轻松的笑笑:“既这么着,可就是一家人了,尹哥?”
尹继傲看我半晌,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微微一笑。
我极少看尹继傲笑得如此温情,心头随之一暖。
不过这位老哥果然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一点就透,心里头有数了,也不再多提。随即转换话题道:“今儿早上山西那头来
信儿了,恒王把虞侯宰了。人头送了来,还捎来一封信,说自己受奸人挑唆,险些铸成大错,今悬崖勒马,不日就要亲来
负荆请罪。”
我听得一愣:“怎么就给杀了呢,我原以为顶多是绑了来京。”
尹继傲摇摇头:“未必是恒王的意思,杀了,他当恶人,得益的是天帝。这恒王也不是吃素的,这趟赴京,哪里是请罪,
用虞侯的人头和自己的恶名换儿子来了才是真的。看着吧,过些日子,又是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要上演。”说着一笑,“
要说这商战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拿自己当台阶,把这老哥俩硬是给接下了高台。我事后寻思,怎么天帝就要办虞侯了呢,
没准就是这小子暗里挑唆的,他报了仇,借着这个东风,又把他们王府给摘了出来,往后再有拿他们家说事的,天帝也有
个“恒王忠心”的证明,也不用管什么攘外必先安内的话头了。”
我点点头:“也是,为了这诸多顾忌,倒是让外邦得了多少的好处。”说着冲尹继傲笑笑,“今后你们倒是心愿得偿,可
以扬我国威了。”
尹继傲听了也是一笑,我奇道:“说的都是高兴的事,怎么见你兴致不很高的样子?”
尹继傲犹豫了一下,冲我道:“小郁”
我“啊”了一声,看着他。
尹继傲看看我,开口道:“我想了想,有件事,若是告诉了你,说不定当时你会不好受,可若是不说,日后你知道了,也
许会后悔,更会怪我们。就是,商平托你办的事,查的八九不离十了。”
我眼皮一跳,故作无所谓的“哦”了一声,看向尹继傲。
尹继傲鼓了鼓气,继续道:“纸条上用的是虞老公爷当年在战场上常用的传递信息的密语,虽然隐秘,我跟你哥身在军中
,想法子翻出来也没费多少力气。原话是:舅父,恒王不可信,事已至此,不可强求,及早退步抽身方为上策。”
我听了笑笑:“原来如此,猜到恒王有问题,商平倒也算是个聪明人,只是可惜了,棋差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