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飞又转头面向阳台,这里和他在三楼的卧室相对,只不过人家这间卧室阳光充足,而他那里却为了适应自己晨昏颠倒的
不正常作息时间而特地挑了背阴的一面,再往下一层就是他平常工作的地方,也是发现这个有趣男人的那扇窗,窗内景色
被百叶窗细密的遮挡住。
真是奇妙啊,一个小时前的自己还坐在那里望着这边遐想,此时便身在此处。
但男人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不止年龄上估算错误,连性格也出入很大。
看他家居气息浓厚的样子却没想到竟是个冷漠的性子,冷漠却又没有防范意识,轻易就把不速之客带进自己的卧室。
说要画马灯什么的都是胡扯,他只是顺便发现他家大门外挂着一盏灯而已,并歪打正着的发现,这个男人倒很是喜欢那盏
灯,可既然喜欢,又为什么挂在室外呢。
正思索着,男人回来了,手里拎着那盏宝贝到不行的马灯。
“你要用椅子或者桌子什么的吗?”
“啊,不用,我坐地上画就行。”朗飞随意的拍拍裤子。
“……放在这?”男人将马灯放在卧室正中的空处。
“可以啊。”朗飞挑了个角度抱着速写本坐下。
男人没有要离去的样子,为了不惹人怀疑,朗飞掀开本子,唰唰的开始起型,四周变得安静,起初朗飞以为男人在看自己
画画,于是便尽量将腰杆挺得笔直,但过了一会却发现男人只是呆呆的盯着地上那盏灯。
是怕我把灯弄坏,所以不放心吗?
朗飞这样想。
好吧,这灯看起来确实不错。
是个古老的玩意,样式古朴,深灰泛青的铁质盖子和托底中间是防风的厚玻璃灯罩,灯罩是优美的圆弧形,上面缀着弯成
装饰样式的铁丝,看起来像蔷薇的藤蔓,而玻璃灯罩内部是真正烧煤油的灯皿,没注意它是否亮过,但若点亮,应该是那
种古老的,老式电影里旅人手上散发的昏黄光芒,铁丝在灯罩两端连接起来形成结实却感觉有些咯手的提手。
可能因为年代久远,或者经受风吹雨打的缘故,铁色已经几乎看不出来,青色之上另覆着斑斑驳驳的红色锈迹,格外有种
沧桑美。
估计被特地擦拭过,风吹来也不见有灰尘起舞。
不知不觉中气氛变得沉默,朗飞不想失去他的初衷,于是一边在纸上划拉着,一边和男人搭话。
“灯真漂亮,是祖传的?”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顿了顿才点下头:“算是吧。”又道:“从国内带来的。”
朗飞点点头表示理解,难怪这么宝贝,因为来自故土嘛。
“可为什么挂在外面?风吹日晒的?”
问完,就见到男人白皙的脖颈慢慢转过来,深黑的瞳孔中含着一丝讶异:“马灯,不就是挂在室外的吗?”
“可……”
“我每天都会擦一擦它,夜里就把它点亮。”男人低声说。
“哦……”朗飞沉默了,现在住宅门廊外的灯大多都是声控的,稍微追求一点艺术性的就是做成古老壁灯的样式,实则还
是靠电源照明,这灯可是油灯,每天的都点亮……不是很麻烦?
说起这盏灯男人倒打开了话匣子,虽然那淡漠的口气仍不像在对着活人说话。
“马灯是专门放在户外的,要么在行人的手上,要么在马车头上……总之,它和那种放在室内的灯完全不一样,古话说,
这种灯主外,是灯中的伟丈夫。”
“有的地区有这种习俗,夜里燃着它,不为给自己照明,而是给赶路的人、或客死异乡的鬼魂照路,看到家乡的灯光……
他们就知道家在哪里,也会加快脚步。”
朗飞感觉后背一寒,幸好阳光明烈,汗毛只竖一竖便放下了,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傻乎乎的干笑着。
男人却惊觉自己说了太多,歉意的苦笑:“我好像该做饭了,你继续画吧,不打扰了。”
“呃,不,是我耽误了你。”
朗飞也赶忙站起身。
往常这个时间对方早该开始准备晚餐了。
想到打破秩序的是自己,就有种茫然的快意。
男人下楼之后,朗飞又象征性的画了几笔,然后发现日光没有刚才那么浓烈了,想看一看时间,四处张望了一圈却没有找
到钟表。
好像从一上楼就没看到时钟呢,那他是靠什么判断时间的?
“请问,需要帮忙吗?”听到切菜的声音,朗飞放下速写本向楼下走去。
第3章:
男人正在切菜,浅灰色的帽衫外面系了一件围裙,围裙是正式餐厅那种制服款,面料挺括,看起来很专业,但和运动型的
帽衫不搭,不过幸好腰肢的轮廓被围裙掐得很明显,算是补分。
男人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下的芹菜上,完全没听到朗飞下楼的声音,朗飞索性潜在狭窄楼梯的阴影里放肆的盯了对方一
会。
男人低着头,肩膀微微向前倾,梳理台的高度对他来说刚好,但即使不是刻意的,臀部优美的形状还是似翘非翘的吸引着
朗飞的视线。
他知道对方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但他无意去发掘那个故事,他对他的兴趣仅停留在好奇和纯色欲的欣赏上。
男人切菜很慢,却很认真,每一刀下去之前都要比照着上一段的长度切下去,朗飞有些奇怪,如果是擅长做饭的人,切菜
的时候不是应该更加速度麻利在刀和案板之间发出咔咔咔的痛快声响吗?
他走过去。
“用帮忙吗?”
“啊!”男人被吓了一跳,刀锵啷一声落在地上。
朗飞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想要吓你……”说着弯腰帮他把刀捡起来。
“没,是我太专心了……忘记你也在。”男人松了口气,脸色还有点苍白,接过朗飞手里的刀放在水龙头下将刀刃擦洗。
“这种刀……”不适合料理中餐吧?朗飞想说。
难怪切菜那么慢,问题原来出在刀身上,放在水下冲洗的刀是洋人厨具店卖的最普通的刀具,窄窄的,轻盈的,切切上好
的牛肉或把土豆刨成两半倒是足够,但东方人常会去买高价的从本土进口的宽片刀,只有那种刀才能把土豆切成发丝一样
的细条,才能分解整鸡或者排骨。
“我知道有地方卖中餐料理用的厨具,比这个好用,切菜也快很多。”朗飞说。
“我知道,”男人扯了扯嘴角,把刀刃在干布上抹干,又继续针对那两截异常粗韧的芹菜,“切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急
。”
“哦……”
男人继续安静的处理食材,朗飞有些融入不进去的拉过餐桌旁的一把椅子坐下,这时,他发现了——四把餐椅,却只有两
把配有椅垫,而且,又是同款的花色。
朗飞脑中瞬时浮现出玄关处那双空置的大号男用拖鞋。
毋庸置疑,这家伙一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淡漠,竟然和一个男人同居呢。
当把食材准备好,在火上架起锅时,男人忽然转过头:“怎么不画了?”
“咳,光线不合适了。”
“那怎么办?”男人这才后知后觉的看看窗外的天色。
“只能明天再继续了。”
“哦。”男人点点头,继续背对朗飞,没有逐客的意思,却也没说要留他吃晚饭。
香味在食物落锅的瞬间蒸腾起来,切得碎碎的蒜末在滚油里翻滚,通心菜和小把青辣椒在受热后萎靡成浸着水光的油绿色
,沾裹淀粉的肉片在锅里散开,和葱末混杂在一起,切得大小均匀的芹菜段被一股脑投下去,另外一只锅上的紫菜汤也汩
汩冒起热气,男人掀开盖,撒进一小把虾皮和鲜贝……朗飞咽下口水,艰难的站起来,说:“那我先告辞了。”
男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手下有条不紊的忙活着,仅是抽空点了点头。
这该是朗飞搭讪史上最糟糕的一次经历,连饭都没吃上。
回到空无一人的工作室,马克他们因为不确定他今晚会不会回来已经提前下班。
朗飞打开冰箱,对着速冻鸡块狠狠咒骂了一声。
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是个会做饭的男人。
但是……真他妈香啊……嚼着用微波炉热过的鸡块,朗飞回忆着男人站在灶台前的身姿,几个手起铲落,那么普通的家常
菜都引得人食指大动。
他自暴自弃的在百叶窗中的某一叶弄出缝隙。
对面的厨房里,菜已经端上桌,男人正在盛汤,还系着那条制服式围裙。
看他小心翼翼的在汤锅里舀着,朗飞大口嚼着鸡块,不知道迫切想要品尝的到底是食物还是那个人。
一共有三碟菜,除了朗飞看到的蒜蓉通心菜和芹菜炒肉片外还有一道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像是凉菜类的东西,因为他没看
到男人加热它,除此之外还有汤。
他每天都吃这么丰盛吗?还是一个人吃,为什么没有吃成胖子?
朗飞眼前又浮现出男人那被黑色系带掐出的细致腰身。
男人开始盛汤,他盛了两碗,小心翼翼的放在餐桌上,自己在其中一把套了椅垫的餐椅上坐下,面对着另外一碗汤。
朗飞明白了,是要待客?难怪不留我吃饭……辛酸的自我安慰很快被强烈的好奇心取代,他要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那盏马灯已经不知何时被挂回了大门外,竟然真的点亮了,在不太深的夜色里透出浅黄的光。
想到那个男人说起马灯的神态,朗飞想,可能这家伙爱上了一个双的,所以怨妇一样每天点起马灯祈祷,什么“看到家乡
的灯光……他们就知道家在哪里,也会加快脚步。”明明就是在盼望那个有家室的男人常来“别院”吃饭吧!
被养在小栋别墅里的年轻男人,对外人做出一副淡漠冰冷的高姿态,却会不厌其烦每天晚上为真正等待的人精心烹制一餐
菜肴,骨子里真是骚到不行。
但是直到鸡块都变凉,朗飞也没有看到那位理应出现的“客人”。
坐在餐桌那一边的男人像是习惯了这种空等,他呆呆的看着那一桌菜,既没有焦躁也没有打电话质询的意思,他只是这么
静静的坐着。
连窗户这面的朗飞都为那些冷掉的菜肴可惜。
他不来,你就自己吃呗。
朗飞替对方着急。
男人把自己面前冷掉的汤喝了,然后又一小口一小口去喝对面那碗。
不知道为什么,注视这一切的朗飞感到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只喝了两碗汤男人就站起来,毫不犹豫的将桌上完全没碰过的菜倒进垃圾桶,之后是刷碗,把每一只碗都擦得晶莹剔透后
,他解开腰间的围裙,然后,把脸埋在黑色的围裙里,哭泣。
第4章:
第二天中午朗飞再次敲响了对方的门。
1:30——那个人应该刚吃过午饭。
因为知道对方肯定不会邀请自己共进午餐,所以朗飞特地挑选了饭后时间,不过他也不是很饿,这个时间对他来说不过是
刚起床,一杯咖啡便足以饱腹。
男人很快便来应门,见到门外抱着速写本的朗飞客气的点点头,然后去摘门上挂着的马灯。
“今天比昨天早。”像前一天一样把灯放在卧室地上时,男人主动开口。
朗飞刻意不去注意对方略带红肿的眼角:“是啊,因为一过四点光线就变了,所以今天提早了一些,会不会打扰到你?”
“没有,我没什么事。”男人完全不怀疑朗飞的借口,其实速写和光影的关系并不大。
当朗飞摆开架势开画时,男人像昨天一样在房间一角找了个空处坐下来。
然后谁也不说话,朗飞起初以为对方又在对着马灯发呆,借着找结构的当口向对面扫了一眼,却发现男人正面对阳台,双
眼呈放空状——又在发呆么?再扫几眼发现对方又嘴角含笑,似乎正沉浸在某种快乐回忆中。
他在想什么?或者说他在想谁?想那个没能陪他共进晚餐的男人吗?
怀着这种疑问,朗飞打破沉默:“吃过午饭了吗?”
“恩,吃过了。”迟疑了一下,男人答。
“哦?吃的什么?”朗飞一边画一边问。
“昨天的剩菜。”
——骗人,昨天明明看到你把菜都倒进垃圾桶了。
朗飞扯扯嘴角,看到对方正在注视自己手上的铅笔,便问:“喜欢画画?”
“说不上喜欢,只是没见过别人画。”
“是吗,”朗飞笑了笑,冲他做了个眼色,翻开新的一页纸,上下看了男人几眼,便在纸上唰唰画起来。
男人一开始没留意,但见朗飞画几笔就看看他,眼神锐利却不含任何多余情绪,便奇怪的凑头过去,只见纸上已经出现几
个圆乎乎的人物雏形,大脑袋小身子,这些小人统一穿着相同的服装,圆领长袖T恤,居家的八分长裤,耳旁还翘起两撮
不安分的发梢……男人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
“这是……”
“你看着。”朗飞又向他一笑,“现在要画五官了。”
说着又仔细盯了他几眼,然后纸上的小人们统一有了面目,都是细长的双眼,和绷成一条细线的嘴巴,但是表情却各不相
同,拿着炒勺和铁锅的小人眼睛是弯起来仿佛在笑的,围着围裙的小人倚着一把超大的拖把,很吃力的样子,额头还留下
两滴汗,抱着马灯的小人一脸的不高兴,圆脸鼓成了小包子,鼻孔还喷着气……
“这……”男人不禁用手揉揉脸,在对方眼里自己是这样子的吗?
虽然是小小的卡通形象,但是细节却抓得很准,朗飞正在为最后一个小家伙的眼皮上添阴影线,最后笑着对他说:“好啦
!这是一系列。”
“我上学的时候就爱画这种东西,不过都是为了讽刺同学或老师,一般都是把人往丑里画,”说到这,他把本子举远一些
,不知是安慰对方还是褒奖自己:“还是第一回画得这么可爱呢!”
看着那些各做各的表情远比本尊丰富的小人,男人难得的笑了。
“真是……”
阳光照在他洁白的牙上,朗飞仿佛嗅到了清新的柠檬香气。
第一次见到男人发自真心的笑,可能是真的没见过别人现场作画,他保持着侧首望向纸页的动作,笑容久久未褪,朗飞心
里一动,在空白的地方再次勾勒起来,不过这一次是真正的人物速写,他只想把男人难得的笑靥用画笔记录下来。
朗飞是那种学生时代特不让老师省心的孩子,他的顽皮并不是明目张胆的,老师讲课时他也是一副认真的样子,和其他同
学一样乖乖低着头记笔记,但是如果把他的本子抽出来一看就会发现,哪里有什么笔记,只是卡通涂鸦而已。不分时间场
合的热爱画画,连同桌都会被他感染,无论多么严谨的孩子只要坐在他的旁边,都会被他传染上不认真听讲的毛病,他握
着笔的时候很神奇,笔尖随意运转,就是一个活灵活现的物件,有时是汽车人变形的分解步骤,有时是热血漫画男主角,
有时是口沫横飞正在讲课的任课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