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不说话,朗飞坐下来,轻声说道:“你是气昨天那事吧?那是正常生理反应啊,你是男人,你也懂的。”声音越来越
小:“不能因为这个就把我判定成流氓吧,谁让你什么都没穿……”
方莳一下回过头来:“我在洗澡!当然什么都没穿!”
什么话!说得好像我故意引诱你似的。
“谁让你探头来看啦!我明明锁了门的……”还没吼完,发现对方在笑。
方莳一愣:“怎么?”
“第一次见你生气哎。”朗飞调侃道。
方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起来了,手还有要拍桌子的趋势。
朗飞又道:“好吧,我尊重你的意思,但起码……让我把画画完好不好?要不把灯借我拿回去画?”
答应过借他马灯临摹的,因为这种乌龙事件就食言,不是方莳做事的风格。
他权衡了一下,妥协道:“就到画完吧。”
朗飞心里哼着歌坐在阳光灿烂的深绿色地毯上,铅笔在指间转得飞快。
可能是因为觉得尴尬,方莳没有像往常一样留在卧室里。
楼下也没有动静,难道是又关在对面的小屋里?
想到昨天方莳穿着瑜伽服的身姿,朗飞再也没心情描画那无趣的马灯。
“给我讲讲吧。”做饭时间,朗飞靠在窗前。
“什么?”方莳头也不抬。
“你的事。”
第10章:
“给我讲讲吧。”做饭时间,朗飞靠在窗前。
“什么?”方莳头也不抬。
“你的事。”
“没什么好讲的,”方莳用刀在牛肉上切出菱形的伤口,把粗盐和黑胡椒均匀洒在表面,“就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我们就在一起了。然后他死了,就是这样。”
“敷衍我。”朗飞掐了一根菜梗捏在手里把玩。
“没有。”
朗飞看着他:“如果是我,可做不到为对方守节。”
“你说什么?”方莳扭过头,狠狠的瞪视着他。
“我说错了吗?活像古时候的未亡人,做饭也好,打扫也好,一点生气都没有,他简直把你的灵魂都带走了。”
方莳把待腌渍的牛肉用保鲜膜包起来,时轻时重的上面按着,眼皮深垂,像在思忖朗飞的这番比喻,过了一会才道:“你
也看出来了啊……”
朗飞扬起眉,菜梗已被他玩弄得奄奄一息,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又掰了一根。
方莳走到他面前,收走他面前的青菜以及他手里的那根。
“活着确实没什么意思,可我却答应过他,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认真的活着……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原来很烂吧?”
“呃……”
“一般人看到那样的我,应该会走得越远越好,可是他却反而对我好。”
不用问也知道对方口中的他是谁,提到那个人方莳明显亮起来的目光令朗飞心里泛起些微的酸疼。
“和一般的通俗小说差不多,我妈生下我之后产后抑郁,跳楼了,我和我外婆长大,我们很穷,住在最乱的区域里,因为
家里没有大人,我从小就挨欺负,附近小孩叫我:‘捡破烂的孩子。’他们抢我的零花钱,可我哪有什么零花钱呢,抢不
到,就揍我……时间长了我也变得……恩,看起来很不怎么样。”方莳一边择菜一边说。
“对不起,打断一下,你父亲呢?”
“我没父亲。”
“哦。”
那个人叫林葛辉,住在他家隔壁。
方莳对他的印象仅停留在漆黑楼道里擦肩而过时对方露出的一口白牙和憨实笑容,以及淡淡的烟火味。
后来方莳才知道,他在某酒店的中餐厅当学徒。
外婆去世那天,他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狂喜和悲痛同时袭来,把他整个人都拍傻了。其实外婆年纪大了,又一直活得很
辛苦,医院护工告诉他老人家是在睡梦里走的,该算是喜丧,但外婆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他考上大学,他的努力全
部维系在实现外婆愿望的基础上,现在外婆不在了,一切就都没有意义。
林葛辉是被那扇虚掩的门内传出的抽泣声吸引的。
他走进去看见一地的空酒瓶和一个趴在床上的人。
方莳没什么酒量,但却懂得借酒浇愁,情绪一上来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啤酒白酒都喝了些,肉体的痛苦一时淹过了一切,
正难受得揪着领子低声哭泣。
林葛辉把他送去医院,差点酒精中毒的小子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却是:“谁让你多管闲事。”
林葛辉不和他计较,因为他晓得对方唯一的亲人刚过世。
“谁没个坎儿,你这样糟蹋身体,你外婆在天上看着也不好过。”
方莳回给他的是一个冷漠的侧脸。他不在乎,反正他唯一的亲人都不在了,再没有谁会管他伤不伤害身体。
但是林葛辉常来。
通常是下班以后,晚上11点左右,带着一身的油烟味和一个食盒。
“空腹喝酒对胃不好,你……吃点东西吧。”说着把白色的饭盒放在茶几上。
“你怎么知道我是空腹喝酒?”
“咦,难道你会做饭吗?”一边说眼睛一边扫向不远处的煤气灶,那里空空如也。
“不用你管。”方莳把餐盒推开。
“还是吃点吧。”林葛辉把餐盒推回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我自己做的,呃……烤多出来的小点心,你帮我尝尝,
会不会太甜……”说着匆忙走掉。
中式点心不像西式的那样油腻,通常以面点居多,外形也讨喜,多是佛手,牡丹,兔仔的形状,白白胖胖的,里面裹着玫
瑰豆沙的馅料。
方莳挑起一块咬了一口,恩……有点甜。
外婆只为他攒够了第一年的学费,剩下的都要他自己去挣,他送过快递,帮人搬过家,在餐馆刷过盘子,但仅仅能挣出生
活费,学费,住宿费,那是想也别想,他开始做小买卖,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买卖,倒卖一些新鲜稀少的玩意,但都不违
法,国内没有的避孕药啊,少见的进口烟啊之类的,钱虽挣了一些,但很快又惹上新的麻烦,白天卖要防城管,晚上卖又
有人追着他收“管理费”,不给?不给就揍,耐揍?那就三天两头找你麻烦,搅得你做不成生意为止。
方莳身上的伤大大小小加在一起看起来也挺可怖的。
抽出时间去上必修课,老师强行要他们购买自己出的一套书,不买?学分就别想要。
咬着牙把钱付了,翻开一看:什么玩意?!内容和普通《马克思主义哲学》没两样,纸质糙得不行,还掉页。
想到就这破书花了他85,块就气得手脚哆嗦。
他不知道自己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实现外婆的心愿吗?
他已经实现了啊,考上了,那就够了,至于读不读下去,那是自己的事了。
大学第一学期,方莳以缺席课时超过75%的光荣战绩被劝退。
那一年方莳活得相当混乱,他发现自己对女人完全提不起兴趣。
也是在那一年,林葛辉成功出师,在某个档次不低的餐厅当起了主厨。
方莳也已经几乎品尝过他所有的拿手菜色,虽然都是名义上所谓“多出来的”或“试吃的新品”。
爱情中有句名言是这么说的: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这话,真对。
方莳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习惯在晚上11点等待门被敲响了,习惯了那带着烟火气的味道和一口整洁的白牙。
他可以在对方开口前判断出今天的菜色是甜是咸。
——那个男人总是把心里想的挂在脸上,包括他喜欢他这件事。
再后来,方莳身上再也没出现过那些零零散散的伤口,他开始在林葛辉任职的餐厅打工。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
后来,林葛辉乘坐的飞机坠海。
……
讲完这一切,牛肉已经腌得恰到好处,洋葱也已经剥净。
“你说,人到底有没有灵魂?”被洋葱熏得眼睛发痛,可他还是一刀一刀慢慢切着,自虐似的。
“有吧,应该有吧。”朗飞觉得自己也被洋葱熏到了,嗓子里辣辣的。
“所以我一直在等。”方莳说,“等他回来。”
“我想回国,可又舍不下他,我总会想,如果他回来,找不到我该怎么办。”
“他总说‘要认真生活’,我一直在做,也不知道他看到没有。”
朗飞无话可说,他能做的只有倾听和沉默。
这是方莳第一次同别人谈起自己的事,这个时刻值得纪念。
牛肉下锅,发出“刺啦”一声,紧接着是洋葱,方莳有条不紊的翻动着炒勺,当洋葱的香味和牛肉混在一起时再倒一点红
酒进去。
菜装盘后,方莳像往常一样拿着胡萝卜站到窗前。
不知道为什么,朗飞觉得这餐饭一定不好吃。
方莳并没有认真生活,他只是在模仿那个人的动作。
朗飞走到方莳旁边,轻轻拿开他手中的胡萝卜和小刀。
方莳一怔:“干吗?”
“总雕花朵不会腻吗?”朗飞说着,手下不停歇,刀在他手中像活了一般,快速在萝卜上进行切割。
“你要干什么?”愣了三五秒方莳才反应过来。
“胡萝卜……当然要雕兔子才更合适!”朗飞举起手,说话间,一个圆鼓鼓的兔仔已经诞生。
“啊……”被侵犯雕刻权的怒气被红通通的兔仔吸引过去,方莳眼睛亮着伸手去摸,“真的……好像啊,你也会?”
朗飞低头看着他:“上过雕塑课啊,不过已经生疏了,也就骗骗你。”
不等方莳摸够,朗飞收起手,走到餐桌旁,把胡萝卜兔仔像码盘边花一样放在洋葱碎炒黑椒牛肉上,代替了花朵占据盘中
一角。
“你!”
“怎么啦?”朗飞无辜的眨眨眼,“你瞧它多可爱。”
“……”
的确很可爱,可是……也很碍眼。
算了,等他走了再把兔子丢掉好了。
方莳想。
第11章:
然而,接下来的每一天,晚间的餐桌上,某道菜的边角旁都会多一个胡萝卜兔仔,它完全取代了花朵的位置,而朗飞那愈
加纯属的刀功每每把兔仔雕得愈加活灵活现,最近的几天,甚至能看到兔仔夸张的大板牙。珠玉在前,方莳怎么还好意思
献丑?他只能闷闷的生气,但气性维持不了十数分钟又被朗飞的话题吸引,继而忘掉气恼的初衷。
“刚开泥塑课的时候啊,可有意思了,因为是做人像,我们都挑同班同学的脸来做,可以边做边看嘛,要是和谁有仇,还
可以捏得夸张一点……”晚餐时,朗飞侃侃而谈,“到课程结束后,学校里竟然盛传我们系闹鬼。”
方莳忍不住抬起头,等待下文。
“因为算是作业嘛,评完分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可我们舍不得扔掉,拿回去又没处放,只能留在画室里,于是就沿着教室
窗台摆了一溜,结果呢,有别的系的同学上晚课路过我们画室时被吓到了,你想啊,都是真人比例的泥塑脑袋,又整整齐
齐挤在窗口……那景象,可壮观了!”
方莳想了想那样的盛况,忍不住符合:“那是挺吓人的。”
朗飞顿了顿,问道:“那你怕鬼吗?”
方莳想了想,答:“不怕,要是真的有才好。”
“呵呵……”朗飞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眼睛一眨又转移了话题。
已经好些天了,方莳都没有问起临摹结束的具体日期,只是默默纵容着他的到来和陪伴,相对而坐的晚餐时间里,朗飞往
往会生出这样的错觉,仿佛原本这个位子就是属于他的,将来也是。
朗飞每天都去对面报道,几乎把正经工作抛在了脑后,眼看交工期越来越近,反而把马克急得便秘。
这天朗飞又像往常一样喜滋滋的夹着速写本往外走,刚迈出脚去,马克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师兄!没有事业的爱情是不
完整的!你快醒醒啊——”
朗飞一本正经的低下头:“可是设计是需要灵感的。”
马克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连设计都不设计哪里来灵感啊——”
“我觉得快了。”
“真的?!”
朗飞严肃看着他:“有一个很棒的创意正在我的脑海里成形,只要再几天……不,或者再来一点小刺激……”
“那师兄你快去找刺激啊——”
朗飞眨眨眼:“我不是正要去吗?”
步履轻松的来到方莳家门外,像往常一样,马灯已经被取下。
朗飞没有敲门,而是俯身掀开地上的浅蓝色脚垫,钥匙就放在那底下。他打开门,再把钥匙塞回去。
走上楼,餐厅没人,再上一层,卧室也没人,只有那盏灯已经和每次一样放在惯常的位置,阳光为它折射出金色的光泽。
鬼使神差的,朗飞朝卧室对面的小屋走去,可能是直觉吧,他就觉得方莳应该在那里。
门没有锁,轻轻一碰就露出一道缝,看清里面的情状后,朗飞把那道缝加大。
房间里没有开灯,厚厚的双层窗帘把光线完全隔绝,而与卧室相同材质和颜色的深绿色地毯却把卧在上面的人衬得越发耀
眼,包括他身上浅灰色的瑜伽服,每一丝褶皱都在发光。
方莳在练瑜伽,蜜蜂式①正做到一半,双腿盘成双莲花②,身体呈俯趴状,髋部到腿内侧完全打开并紧紧贴合地面,双臂
在背后反向折叠,在后心处双掌合十,额头至胸部慢慢向上抬起,直到整个背部连成上弦月般的优美弧度,再维持这个姿
势保持四到六个呼吸才算结束。
朗飞就这么直楞的看着,脑中已停止思考,完全无暇顾及这样的注视会否不礼貌,会否被对方察觉自己心中旖旎的渴望。
他的目光从方莳拉长的颈子滑到深陷的腰槽,再到因为小腿盘叠而显得越发高翘的臀。
方莳感觉那种令人不悦的视线,那种饱含特别意味的目光,比上一次还要强烈,像生着尖刺的藤蔓一寸寸爬上身体,这么
想着,脸便涨得更加红润,连早已柔软的身体都僵硬起来,打开的胯和大腿内侧都隐隐作痛。
四到六个呼吸,对方莳来说很漫长,但对朗飞来说却嫌不够。
悠长的呼吸声里,朗飞贪婪的注视着对方,那一瞬间他想起游街艺人的竹篓里伺乐而动的眼镜蛇,柔软的身体半立着,虽
然静止,却隐含戒备的姿态。
平复呼吸时,方莳手脚敞开呈摊尸状躺在原地,不悦的看向朗飞:“有什么好看的?”
“呃……就是……看你身材挺好的呗。”站在门口的人实话实说。
刚褪下的红晕再一次浅浅浮上来,方莳对他怒目而视,语塞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