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nes(青年篇)——苇阿苇
苇阿苇  发于:2011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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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常江,他记起了你的number了。」

不过谁叫常江的警员编号那么好笑?

常江的视线向下,与陈妹向上的目光交汇。

他们两人双对无语,竟不约而同有种冷飙上心头、大事不妙的预感。

那种会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就像……被鬼缠身?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氓刑警咽了一口唾沬。

常江那时候没想到,之后他们三人(或许该说是四人)会维持这状况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的他,毕竟还没相信这世上有命定、注定或预感这类东西。

Le ciel obscure

天黑了

* PC:警察阶层中最低级的是PC(Police Constable),亦即普通警员,主要工作为巡逻

* 夜尾:警察夜班的俗称

第二章、陈家那个(上)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

——以上这一句,常江觉得那已经取代了晚间巡警的招呼语了。

再怎么说都好,日间巡警也许只需要在遇上相熟的街坊时别忘了举手say Hi、寒暄无关痛痒的一两句例如『回家喔?』、

『放学喔?』、『吃过了没』之类的、再打劫一下水果饮料或一两张据说极其有效的家传汤谱食谱药谱就成了,但晚间巡

警则大相迳庭。

他们在遇上半夜三更还在街上游荡的人物不需要笑、更不用友善地打招呼。

他们只需要微侧着头、摆出一个最不好惹的角度,再凶神恶煞一句杀去:「你在这里干什么?」

十之八九已经吓到心中有鬼的可疑人物屁滚尿流。

这晚,当常江露出三七脸、在警帽的阴影下抛出这句『招呼语』时,那『可疑人物』只是停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然后抬

眼看他一眼。更正,是两个『可疑人物』,他背着的那个也算在内。

「……Fuck you.」

干你啊。

那只大鬼抬眼看着他,然后眼珠从左滚到右、从右滚到左,发觉他身边本该存在的拍挡不在之后,就彻底无视他,低头继

续摆弄着『吃饭的家伙』——吉他盒。

同时吐出那句声量不高不低的脏话,也不知道想他听见还听不见。「我昨晚不是跟你们报备了吗?」

常江慢慢地双手环胸。

的确没有任何一条香港法例有限制市民不准在夜间卖唱,正如警察不会驱赶睡在天桥底下无归可归的流浪汉,这些年也并

非没人曾在跑马地的街道上卖艺,但常江对这洋鬼子就是莫名奇妙地不爽。可能纯粹是因为他那嚣张的脸皮、可能因为他

不负责任地闪电离婚害不够一岁的孩子没了妈妈照顾、可能因为他毫不上进又极没神经地带着儿子站街吹夜风……

以上列举的理由都令他很看不过眼。

但不知幸或不幸,常江心底对自己讨厌他的因由其实清楚得很。

站在他面前的Agnes把吉他拿出来、背起来。

常江蹲下来,略略看了那年代久远、怖满白花花刮痕却坚实非常的吉他盒,盒子几乎贴满了大大小小的贴纸,但却并非

Rock n’Roll的任一标志而似乎是……流浪的痕迹。

正方、三角、长方、圆型的贴纸上都是某些城市的代表字句或景物,像某个在澳洲到手的就是鲜黄色三角型,里头有袋鼠

的剪影,活像一个极具代表性的路牌。

这家伙年纪跟他差不多……却游历了大江南北,外国人果然快老。

常江很不厚道地腹诽鄙视了一下Agnes,因为妒嫉而决定绝不开口问这些贴纸的由来,反而无意识地用指尖抠啊抠,抠起

了贴纸的角角……

尽管连人带吉他盒都『帅气到掉渣』,但吉他盒的一角却站着一支奶瓶、一包尿布还有杂七扭八的。对比既强烈又好笑,

让常江那被灼灼烧着的心凉快了一些。

「……阿妹呢?他今晚没当值吗?」

来了。

常江就知道这家伙按捺不了多久,刚刚正是个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

抠贴纸抠上瘾的常江没抬头,只是勾起嘴角,凉凉回了句,「我们警察当值的更表有需要向区区市民报备吗?他让你叫他

阿妹只是礼貌,你应该叫他陈sir。」

啧啧,洋鬼子果然就是洋鬼子,连表面功夫跟真正意思都搞不清楚了。

「我不觉得阿妹是像常sir你般沉迷权力、小眼睛小鼻子的人。」

那只大鬼弯身去把吉他盒中的奶嘴拿起来。

艳红色的发旋在他视线中一闪而逝。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比十月天还凉。

完全不是个恩公对上施恩者会有的画面。

看到他的发旋,常江这才记起警务人员需要跪下时得先把警帽脱下来,不然就会让警帽所代表的荣誉与威严一并向他人『

下跪』,于是他将警帽脱下来揣在怀中。

奶声奶气在哝哝呀呀的娃娃在咬着东西之后不闹了,Gin乖巧啜吸着奶嘴,红噗的两颊动啊动的,让人超想狠狠拧一把…

…比起父子,说他们是兄弟更为可信。

常江也不知道何时跟娃儿的眼睛对上的。

只知道那咖啡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能滴出水来,一眨不眨好奇地瞪着他看。

心痛像只带毒小蜘蛛,沿着早织好而密密坚韧的透明丝线往上爬、往心外爬……

「……你跟阿妹一星期七天都在这里巡逻的吗?晚上是几点到几点?白天不用当值吗?」

他肯定是有一瞬间的失神了,连洋鬼子有一句没一句的『套料』都如耳背流水。

刚刚那几秒他只是在想,他讨厌这家伙的原因很明显。

但讨厌小孩子、对孩子没辄,对孩子避之则吉的原因也许并不止性格使然那么简单。

「……他不是。」

「什么?你刚刚有说话吗?」

「我说他不是。他不是我们这类人……你不要再浪费唇舌时间了。」

常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大发佛心直接告诉他事实,也许是因为看这家伙像只盲头仓蝇般在阿妹身边转悠转悠、吱吱喳

喳会让他很不爽,也许是因为……他不想有人步他后尘。

两者相较之下,确定自己的确没那么佛心的常江相信,自己纯粹是看不顺眼这家伙缠着阿妹。

Agnes调着弦乐的手一顿,然后再接续。

看这厚脸皮的家伙明明听到却连个屁也不放,完全漠视自己好心(或私心)的怖道。

常江就更狠更大声地撂下更劲爆的内幕消息,「他跟你一样,已经有老婆有孩子了,儿子今年都上幼稚园了。他老婆叫阿

绢,很抱歉因为他唯一不像你就是婚姻生活美满得很。你还想在这边勾勾缠什么?」

漫不经心地调整着弦线、偶尔扫拨两下弦的大鬼总算是停顿得比较久。

常江注意到他这下的停凝,心中浮起难以名状的小小满足感,自虐兼虐待别人的微妙快感。

但下一秒,前背一只把后背一只的男人蹲下来,直直与他对视。

那表情没有他以为的沮丧难过失望,什么受到打击该浮现的表情通通没有,取而代之的竟是……类似同情跟怜悯?「那你

又在纠缠些什么?」

「靠,我这叫什么纠缠?我这是工作,阿妹是我的拍档。」

常江倒真没想到这吊儿郎当、脾气比他更暴躁的家伙没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有朝他脸上揍上一拳、也没有直接放弃合上吉

他盒走人,而是出乎意外地反问他回去,像个入定老僧。

「是哦是哦,而且你拍档还是个『有老婆有孩子』、『婚姻生活美满』的直男呢。」

那个红发男人拿他说的话去敷衍他,极度不屑他的虚伪,只差没摆摆手了。

他们这些『非直男』的圈子很神奇,常江觉得比起玻璃圈那还比较像磁圈。同道中人都有某种磁场,有时候你遇着某人、

光看他一眼你就知道他是圈中人。有些人周身的磁场很强、有些很弱,眼前这个带着孩子的单亲爸爸横看竖看都不像……

但常江就是知道。

并非什么超能力,只是昨晚……他看Agnes注视阿妹的眼神就知道了。

他有时候凝视着阿妹,也会从饮料柜的玻璃门上看到自己太过露骨的眼神,他怎能不熟悉?

让他禁不住会想,也许这全世界就只有背对着玻璃窗、却正对着他的阿妹看不见。

不是吗?连那排青岛啤酒、那排养乐多都肯定在三年前发现了,而且暗暗嘲笑他。

因此,老实说他并不意外身为『同道中人』的Agnes会立即发现他这『秘密』情愫。

Agnes从他望着阿妹的眼神、表情、站姿(或他妈的什么都好)中得悉了吧,反正他从来就不知道隐藏的法子,这跑马地

至铜锣湾大概就只有少条根的阿妹跟阿妹老婆还蒙在鼓里而已。

妈的,有够匪夷所思。

「常sir,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他还浮游在自己的思绪中,Agnes却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

常江有点像时空跳跃被拉回来,发现那只大鬼还没走、而且自己的手指头还黏着贴纸的一角。

他掐了掐额角,拿这点不亮的牛皮灯笼很没辄,「我现在不是要跟你讨论少女情怀总是诗然后拿手帕来抹眼泪最后揽成一

团抱头痛哭,一个大男人少跟我扯到那么恶心叽拉的地方去。」

一见钟情?这四个字他连幻想一下经自己嘴巴说出来都要起鸡皮疙瘩。

这家伙一开口再不像……但果然是把『I LOVE U』当口头禅在用的老外吧。

Agnes望了一望天,「欸,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讨厌你了……你这个人超级现实的。」

常江很想说自己今晚来找他是为了警告他的、不是特意来玩心理测验的。

但听到那张狗口长不出象牙、带着叹息胁着婉惜说出眨损自己的话,心中忿忿,「正好,那我也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你就不

顺眼。我最看不起光会发白日梦的废柴。」

反击,然后稍稍舒气地看到Agnes额上冒出新鲜热滚滚的青筋。

「对啊,我横看竖看你也一副不被老天爷眷顾的穷酸样,也难怪你不是个一见钟情的料子,不像本大爷般得疼、尝到一见

钟情有多浪漫有多妙绝~」无限自恋地拨了一下浏海后,Agnes抵不住八挂的心情,跋扈抬高的下巴稍稍下降,问,「等

……那你怎么肯定自己喜欢他?」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中国人说的话并非毫无根据的。

「他是我喜欢的型。」不然还能是怎样?

直接了当地一招了。

常江竟看到那只大鬼兴奋期待、光彩四溢的表情瞬间全塌了下来,双手交握胸前,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向他发射无限同

情怜悯『你真可怜啊』的眼光,唇瓣还跨张地颤抖。

常江一气之下把半张贴纸嘶一声撕下,「对不起喔我没有一见钟情的天份。」

难不成喜欢上一个人还有别的方法?

他也算是最最典型的一种了,这样缺乏波涛起伏的心路历程绝对不会收录进言情小说之中。

虽则并非一见钟情,但不多不少在初见面的时候有被煞到的感觉。

阿妹的外型是他一向喜欢的型,长得温温文文、老老实实,相处下来发觉性格也很不错,一如外表般迷糊、少了条筋却热

心助人,却有外表看不出来的毒舌(这也因为神经比电灯柱还粗?)

绝对不是个万人迷,却非常受周遭的婆婆妈妈师奶跟孩子欢迎,师奶杀手……还是常江杀手。

朝夕共对,每晚每晚散步聊天、没有蒙上丝袜却戴上警帽去狼狈为奸地打劫便利商店,熟稔到连对方的二叔公的孙子的表

弟的名字都能叫出来。

很自然的变成最好朋友、很自然的喜欢上,一点一滴累积起来、越来越喜欢。

对常江来说,爱上陈妹这个人是怎样也逃不过的。

典型到不能再典型的开始、但经典到不能再经典的还没开始就结局——

那人不可貌相的家伙老早就奉子承婚了(又是一个老梗),老婆还是之前巡逻时认识的。

这件事在常江在认识阿妹第二天时就知晓了。

「那你如何?」

常江想问『那你又怎喜欢他的』,不过喜欢啊一见钟情这些恶心的字眼,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

「他是我喜欢的型啊。」大鬼一副理所当然、半秒回答。只差没加上句『不然怎样?』。

「……」

常江默。

他无言,他彻彻底底的无言了。

他生平首次有想杀一个人的冲动,这冲动来之不易,他默默享受自己体内那愤怒汪洋底下的睡火山爆发,那水线咻一声飙

升冲过了堤坝……不、别说是超过警戒线了,这海啸根本一口气把堤都冲爆了吧。那瞬间连任督二脉都给气通了,常江在

气到脑浆沸腾之馀还有点微妙的感动……

原来自己可以愤怒到那个地步,他活了二十馀年还是第一次遇上一个人让他极想抓把刀把活人砍成死人、死人砍成肉酱,

鲜血四溅、血流成河,肉沬子跟血星子飞到自己满身满脸都是那有多爽快啊!……真是那个什么,活到老学到老。

干,刚刚他是为什么要受到这混蛋鄙视?活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被鄙视还有无辜不无辜之分。

蓦地,脚下的石地一阵微微震动。

常江想,好厉害,我的愤怒憾动山河了。

但不然,只是抱着一堆东西的阿妹跑过来了,「哎,原来你们在这儿,害我找了超久的!」

第二章、陈家那个(下)

蓦地,脚下的石地一阵微微震动。

常江想,好厉害,我的愤怒憾动山河了。

但不然,只是抱着一堆东西的阿妹跑过来了,「哎,原来你们在这儿,害我找了超久的!」

Agnes双眼射出两道闪子,知道刚刚分明是常江支走阿妹来场『情敌对谈』的。

蹲着的常江抓了抓后脑杓,站了起来,在阿妹的怀中抽出一包烟、两罐咖啡、一条口香糖。

「只是碰巧撞鬼,聊了两句。」

「你聊的那两句真、久,真看不出才过一晚而已,你俩的感情已经变得这样好……Agnes,你今晚真的开始卖唱啦?」

「谁跟他感情好!」

常江跟Agnes异口同声地反驳,让阿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但笑归笑,还是不能忘了他那个委屈,常江今晚古古怪怪的,随口念了一大串东西使他去当小跑腿,更妙的是常江口中『

非它不可』的清单不是根本没那品牌就是那品牌根本没有那口味,常江平常去便利商店偷懒的时候都在看什么啊?「我叫

间条替我一起找,好不容易东凑西拚才凑齐的,不对的话我也没办法……」

可怜别人便利店的制服是橙绿两色直间条,这两个家伙便随便顺口地叫别人间条或橙绿了。

依常江的说法是,反正便利店晚间职员都做不长,通通都叫间条还省了记名字的麻烦。

现在那个已经是第三代的间条了,就这第三代间条做得还算长久,跟他们熟稔。

「谢罗。」

常江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根本也没理那堆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打开皮夹就塞他一张百元大钞。「不用找零。」

「你钱多是不是?」阿妹咬着一条巧克力棒,打开皮夹开始找零给他。

Agnes站在一旁像路人般看着这对拍档旁若无人、你侬我侬(其实没有),熟得不能再熟的模样,双眸就嚓一声冒出火星

子来,把啜奶嘴啜得津津有味的儿子抱在胸前,「我跟常sir刚刚在聊喜欢的人。」

「喔?」阿妹果然一下子被吸引过去,边把皮夹塞回口袋中边瞄向常江。

眼神写着『你跟Agnes感情真的突飞猛进啊』,奇怪,难不成真的是四晚前那一场奇遇所影响吗?像常江那样没半点浪漫

细胞的家伙竟然会跟『市民』聊这样深入的话题,还要是街边卖唱的市民。不是他在说,常江这个人容易叫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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