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缓缓睁开。
男子手中的碎片散发出浅淡的光,幽幽映于苍负雪眼底。
他的双瞳化为诡异的紫色。
瞳孔深处,寒芒立现。
杀气!
男子迅速收回手,身形亦退了一大步。
苍负雪的几缕额发湿漉漉地垂下来,将部分视线遮挡住。
而从那发后透出的阴寒目光,仍然令男子打了个冷战。
苍负雪死死捏住拳头,将真气尽数集中在双手手腕处,用力一挣──绑住右手的绳子忽地就断成几截,落到地上。
男子估计是没料到一个男宠也有这等功力,竟在原地愣了好一阵。
但不等苍负雪挣断左手的绳子,他飞快地从身边抽过一条铁链。
铁链自手中飞出,三两下将苍负雪手腕重新缠住。
“你……!!!”苍负雪死挣了几下,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声音。
铁链纹丝不动。
男子不再理会他,对身边的人说道:“给我好好伺候他,记住,把那张脸留着。其他的地方,废掉也无妨。”
语毕,男子拿着冷月碎片拂袖而去。
苍负雪待男子走远后,环视四周。
这一下,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摆满了奇形怪状的刑具。
大部分都是第一次看见。
如果不是看见那上面的斑斑血迹,苍负雪甚至不会认为那些东西是刑具。
视线锁定在一条鞭子上,上面的无数倒刺令苍负雪头皮一阵发麻。
这间囚室里只留了一个人。
留下来的男子走到鞭子旁边,玩味般审视了一下苍负雪,再伸手将鞭子拿了起来。
他用手指拨了拨上面的倒刺。
苍负雪不禁打了个寒战,身子往后缩了缩。
“公子不必惊慌,这是最轻松的,小人会小心行事,嘿嘿。”
听见那声怪异的“嘿嘿”,苍负雪心知完蛋。
这人一定是个心理畸形。
不等苍负雪反应,那人把鞭子往旁边的水桶中挥了挥。
哗啦一声。
鞭身沾上盐水,散发出潮湿的血腥气。
男子逼近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安心吧,公子,小人不会在您身上留下难看的疤,只是里面的肉……会烂罢了。”
话音未落,手中的鞭子猛力朝苍负雪腹部一挥!
鞭子打在身上的那一刻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但随即而来的痛楚是苍负雪无法想象的。
那看似轻柔的一鞭像是直接透过皮肤表层,刮在内脏上。由内至外,一波接一波传来的强烈痛楚不断尖叫着,疯涌着,全身上下的意识都集中在鞭子扫过的那一处地方。
苍负雪闷哼一声,身子都弓了起来。
紧接着,第二鞭毫不留情地又落到身上。
这一回,倒刺划破血肉,疼痛甚至只于一瞬间就传到了骨髓处,毒蛇一样将他死死缠住。
苍负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混浊的气息刮过喉咙,发出低沉又沙哑的声响。
转眼之间已汗如雨下。
那身粗布衣服立刻就变得破破烂烂的了。一堆布条挂在身上,狼狈无力地阻挡着鞭子的不断进攻。
痛苦揉碎五脏六腑,在骨头及血肉间游走。
悄无声息。
苍负雪抖得很厉害,带动手腕处的铁链子,沉闷的撞击声与利落的挥鞭声回荡在阴暗的囚室内,恍如一曲亡灵的挽歌。它们躲在暗处浅吟低唱,经久不息。
妈的,别人被严刑拷打,总是因为口中死咬住什么秘密不放的缘故。
而自己,就连说“别打了,我招!”的资格都没有。
……有什么可招的呢?
鞭子飞了过来,凶狠地抽打在破败不堪的身体上。
疼。
还是疼。
太阳穴青筋都突起来,无声地抗议着。
自作孽,不可活……
脑中回响着六个字。
苍负雪苦笑一声。
自作孽。
不可活。
微微抬头,四周犹如乱世。
四十三.
走出囚室的中年男子小步跑过竹林,靠近小屋,一脸兴奋。
他推开门,走到书桌旁,并伸手将桌上的砚台用力一推。
不远处靠墙的柜子便突兀地旋转了一圈,打开一道缝隙来,一人正好可通过。
铸剑门的暗室也是老套的。
原来古人的智商不过如此。
但就是因为太老套,苍负雪没能发现它。
男子看着手中的冷月碎片,大笑几声后,迈开步子走进暗室里。
这暗室并不大。
唯一奇特的地方,就是室中央有一个大水池。
但水池里没有水,只满满装上了一种被烧得通红的液体。
“这下子……就能将冷月重新熔铸……我铸剑门的吐气扬眉指日可待……”男子自言自语道。语毕,他将冷月碎片丢进池里,一抹淡淡紫色迅速掠过眼底,随即消失在一片火光之中。
男子满意地笑了。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为你举行一场盛大的迎接宴会呢?让这群垂涎冷月的乌合之众为你洗洗尘可好?揽月宫主。”他低头看着萦绕在指尖的那丝断发,叹道:“就让我看看,这个男宠……对你是否如此重要罢。”
囚室内。
铁链子的抖动声渐渐停了下来。
但噩梦还远未结束。
有粘稠的液体顺着额头缓缓流下,流过苍负雪低垂的面部,一滴一滴落到地面上。
早就失去了反抗和呻吟的力气,身体软绵绵地歪在柱子上。
发丝凌乱,目光涣散。
苍负雪周身疼得麻木,对时间的感知能力亦变得极差。
……什么时辰了?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多久。
那毒辣的每一鞭落在全身上下,除了那张脸之外,每一处都未能逃过。
鞭子就像无数条毒蛇,要将他侵蚀得体无完肤。
苍负雪微微睁开眼。
施刑的男子似乎是累了,坐在不远处打着瞌睡。
苍负雪抬头看了看被铁链缠绕了好几圈的手腕,青紫一片。
裸露的肌肤上鞭痕交错,衬着被倒刺划破的细密伤口,利落地蜿蜒在视线可及之处。
但也只有苍负雪本人才知道,那看似微不足道的皮外伤之下,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惨不忍睹。
见那男子睡着了,苍负雪不甘心地将体内真气重新聚集在一起,再缓缓凝于手腕处。
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苍负雪全身痉挛,手臂不受控制地再度垂了下去,好不容易聚拢来的真气一下子散得无影无踪。
铁链子哗啦响了一声。
男子猛然惊醒了,并如条件反射一样执起鞭子,眼中闪烁着嗜血毒辣的光:“哟,公子还醒着呢?”
苍负雪低下头,没有接话。
全身上下却是止不住的一阵轻颤,疯涌进内心的恐惧源源不断。他死命将其抑制住,但铁链的细微响动却依旧暴露出他的不安。
又要……开始了?
男子打了个哈欠,接着把手中的鞭子扔到一边,笑道:“看来这玩意儿公子是玩腻了,那咱们换一种刺激点的就是。”
……刺激?
苍负雪全身战栗,眼角余光忍不住瞥向室内那堆千奇百怪的刑具。
男子只从身旁抽出一个小物件来。
仔细一看,那是一排被削得尖尖的竹签。
男子抽出其中一根竹签,尖端轻轻在手指上戳了一下,立刻就有血珠冒了出来。
见了血,他露出满意的表情:“若是将这竹签子深深按进公子的手指里,不知公子的手……还能不能乱动?错了,只怕以后都不能乱动了……啧啧……”
按进……手指里?
苍负雪打个寒战,身体往后缩了缩。
男子不再多言,冷笑着走过来。
别……别……
大脑停止运作,只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堆零散字符。
这双手……没有了这双手……便能剑都不能握。
不能握剑的手,无法握剑的人。
拖着一双不能握剑的手,还怎么有资格追逐那个人的脚步?
拖着一双不能握剑的手,还怎么能与他……紧紧相拥?
男子固定住苍负雪的右手,抓住手指,缓缓将竹签凑上去。
在尖利的一端触到苍负雪指尖的时候,苍负雪顾不上身体各处的疼痛,激烈地挣扎颤抖了起来:“别……别这样……!你爱抽多少鞭都行……只是别……”
想要得到力量。想和那个人一样,立于顶点,俯瞰世间。
而不是卑微无奈的……仰望。
失去了握剑的资格,便失去所有。
男子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尖端戳破手指,一阵钻心的疼。
苍负雪全身像被浸入冷水里,透骨的寒意,悲哀,无奈一点一点漫进血液,瞬间将挣扎反抗的意识冲散。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等待着剧痛降临。
突然,他听见尖利物体刺破血肉的声音,近在咫尺,清晰异常。
随后有温热液体溅到身上。
苍负雪睁开眼,呆呆地看着已被一剑穿心的男子。
男子手中的竹签尽数落到地上。
胸口的剑被猛然抽出,鲜血喷涌的同时,从男子倒下的身体后现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影很近,却又仿佛很远,很虚幻。虚幻得就像天际的一弯清月,探过迷雾,透过烟云,清辉暗染,流光四溢。
苍负雪瞥见他的双眸,冷极,清极。
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神深处涌动,呼之欲出。
“你……”苍负雪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双手的铁链就被利落地斩断了。
身体一下失去重心,直直朝地面扑下去。
然,一双手在苍负雪跌倒之前,已将那残破的身体稳稳托住。
苍负雪亦用仅剩的一丁点力气,抬手拥抱他。
紧紧的。
在这双手即将要失去的时刻,忽然意识到拥抱竟也算是奢求。
上官昊月的剑落到了地上。
双手乃至全身都微微颤抖,手臂将苍负雪整个人死死环住。
寂静无声,却仿佛用上了一世的力气。他抱着他,久久不愿松手。
再也不愿松手。
苍负雪察觉到上官昊月心口激烈的搏动,以及那无法平息,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有点慌神,忍不住大叫一声:“啊!疼疼疼疼疼……!”
听见他喊疼,上官昊月手间的力道略有放松。
苍负雪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双手将上官昊月松开。
而后,抬头凝望他,把那清冷深处的温暖一分分印刻进脑海。
苍负雪颤声道:“你……竟然会来。你竟然会来。”
莫名地将这话重复了一次。三分惊喜,三分释然。
以及四分无法置信。
无法置信。
上官昊月不说话,依然抱着他。
苍负雪怔怔的,自顾自又道:“你难道就……不生气?我用那种招点你穴道……怎么……还会到这里……”
说到这里,苍负雪住了嘴,没再说下去。
意料之外,他听见对方轻叹了口气。
上官昊月终于松开苍负雪,双手转而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的目光直视他:“你看本宫的样子……像不生气?”
苍负雪一听这突如其来的“本宫”二字,脑子里嗡了一声。
但细看上官昊月的表情,和平日根本没有差别。
不等苍负雪回答,上官昊月伸出手,手指碰了碰苍负雪腰腹处的一道鞭痕。
只是轻轻一碰,却疼得他眼冒金星,差点昏死过去。
“唔……”他下意识抓住上官昊月的手:“没什么……大碍的……”
额头却冒出冷汗来。
上官昊月眉头微蹙,将那把被扔在地上的剑收入鞘中,再一言不发将苍负雪抱起来,转身走向囚室外。
苍负雪整个人一下子悬空了。
无端端的,使人安心。
地面上摆满了尸体。
都是被上官昊月一剑穿了心,半点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苍负雪无力挣扎,任他抱着,随后诧异道:“等等,你的眼睛……?”
上官昊月淡道:“好多了。”直视着前方,看也不看那些尸体,直直就踏了过去。
苍负雪松下一口气,但随即又变得异常紧张。
现在这个形势……
那个铸剑门门主呢?那堆来看热闹的人呢?还有……安无倾呢?
想到这些,苍负雪盯住前方,有些出神。
这时,一直环住他的双手将他的身体搂得紧了些。
轻而易举就被托起来。
苍负雪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嘴唇猛然就被贴住了。
突如其来,意义不明的亲吻。
正如那一日,他对上官昊月所做的一样。
依然只是蜻蜓点水,唇瓣极轻极缓地触碰着他的,像是在触碰着此生唯一的珍宝。
但,只是一瞬间。
苍负雪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上官昊月的唇已经迅速离开了他。
这……?!
呆愣半晌,大脑完全停止思考。
上官昊月抬头,清远双眸仍旧直视着前方,口中淡淡道出三字:“还你的。”
……还……我?
苍负雪哗地一下伸手捂住嘴唇,面色转瞬间涨得通红一片。
手指遮掩住了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却遮不住双目中涌动的异色光华。
自然而然地,苍负雪一直无处搁置的双手就这样环住了上官昊月的颈项。
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披散于肩头的乌发轻轻压住。
上官昊月的余光瞥见苍负雪头上的玉簪。
如同碧泉与墨泉的相互映照,交错流淌。
眼睛被那抹碧色光芒映得有点疼了。
心,是不是也在疼了?
上官昊月呆呆盯住它。痛觉漫上眼眶,并莫名牵动心口,他却迟迟无法将视线移开。
“现在……去哪儿呢?”苍负雪的声色传进耳中。
上官昊月被声音惊得那回过神,沉吟片刻后轻声道:“回揽月宫。”
回去?!
苍负雪怔了怔:“……冷月呢?冷月怎么办呢?”
“日后再提。”上官昊月说完,一脚踹开这个地下牢狱的大门,走入院内。
此时,铸剑门内各处灯火通明,云雾缭绕。
却又看不到一个人影。
苍负雪心中突兀地腾起不详预感。
──这是什么意思?跟老子玩空城计?!
听不到任何声音。
四周能见度亦变得极差。
他们被这绸缎般缭绕周身的雾气包围了。
苍负雪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双手攥紧上官昊月的衣衫,集中全身注意力留意着周围的一切动向。
一秒,两秒。
忽地,上官昊月足尖疾速点地,步履如飞,向着雾气深处狂奔而去。
苍负雪眼睛一眨,眼底闪过半道寒芒。
有人!!
脑子里下意识蹦出这个念头来。苍负雪回头一望,雾气中隐隐有个人影,身形飘忽,在上官昊月身后奋力追逐。
只听咻的一声,几把形态纤细的柳叶刀划破空气与迷雾,瞄准上官昊月背部空门。
苍负雪刚想开口,“小心”二字还哽在齿间,只见上官昊月轻盈地侧身一闪,柳叶刀凛冽地从身周擦过。
谁知,上官昊月单脚还未落地,又一把柳叶刀飞过来。
但这一次,刀尖直冲着苍负雪的太阳穴。
苍负雪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