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大惊,飞身扑上来欲强行夺抢。
安无倾身子微微一侧,猛然举剑一挥,冷月顿时被高高抛到了半空,直直飞向上官昊月所在之处。
与此同时,安无倾的肩膀毫无防备地被一剑刺穿。
冷月在半空中刷刷刷旋转了数下,一路过往,空余紫光残像,耀人眼目。
安无倾闷哼一声,却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反而愈发灿烂地笑了。
男子暗道不好。
他用力想要将剑收回来。
然而,剑刃却被安无倾死死抓住。
安无倾已经扔了自己的剑。他抓得那样紧,男子即便用尽全身力气,没入安无倾肩头的剑依旧是纹丝不动。
一股极大的力道拖着男子的身体急速下坠。
鲜血顺着安无倾指间断断续续溢出来,丝丝缠绕于剑上,透着股妖娆的味道。
眼看着就要被安无倾拖入池中,男子惊恐地大喝一声!
安无倾亦即将一同掉入其中。
不惜同归于尽?不惜同归于尽????
男子双眼血丝遍布。
蓦然,一截盈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心口一穿而过!
不带丝毫犹豫的,上官昊月的手早已握住了那一弯冷月,瞬间飞身而起,准确无误地将其刺进男子心脏。
此时的冷月无疑是滚烫的。刀柄炽红,只一瞬,便从上官昊月手心传来血肉翻卷的刺耳声响,并伴有淡淡的青烟隐约升腾而起。
来不及发出任何惨叫与惊呼,男子低下头,无法置信地盯住心口处。
透过朦胧的紫光,依稀瞥见因鲜血的浸染而变得愈发明艳,绚烂的冷月之华。
竟然就这样……输了。
输了。
上官昊月目无表情,利落收手。冷月被倏地拔出,残留于刀身上的血迹自空中扬扬洒洒地落下,开出一池诡魅红莲。
男子双目圆睁,极不甘心,却又彻彻底底松开了手中剑,身子沉重跌破那一池莲影,瞬间就寻不到一丝踪迹。
安无倾眼神一凛,没入肩头的剑被他狠命拔了出来!
顾不得伤口疼痛,鲜血四溅,安无倾迅速将剑扔进池子里。
剑并没有立即沈下去。
在它触及水面的一刹那,安无倾一个翻身,双脚以剑为踏板,轻轻一跃。
上官昊月只淡看一眼,再反身翩翩然落回原处。
安无倾略施轻功,片刻后也是平安落于上官昊月身侧。
落地的同时,安无倾笑叹一声:“真是好险!”
他肩头的伤口非常刺眼,血液仍不甘寂寞地盘踞于云锦衣衫之上,叫嚣着,疯涌着,浓墨一般晕染了大片。
笑颜一如既往的戏谑,夺目耀眼。
却刺得苍负雪眼底生疼。
安无倾笑得惬意,似乎已忽略了肩头伤口的存在。任凭鲜血将整个肩头浸润,双眸直直盯着上官昊月,片刻不离。
上官昊月背对安无倾,亦没有回头看他。
仍是死死将冷月握在手中。
即便手掌已然被刀柄烫得血肉模糊。
安无倾心中隐痛,禁不住开口冷嘲道:“宫主若是再舍不得松开,那只手……怕是要废了吧?”
上官昊月沉默半晌,淡道:“不必多虑。”语毕,神色不惊地朝跌坐在地的苍负雪走了过去。
仿佛是还未回过神来,苍负雪呆呆盯住上官昊月前行的身影,眼神空洞一片。
直到上官昊月站至他眼前,他才如梦初醒般大吼一声:“你快松手啊你!!”
上官昊月微微摇头,轻声道:“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苍负雪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出这几个字,“这样叫不要紧?!”
上官昊月低下头,垂眸道:“这只手,暂时动不得了。”
苍负雪听得一阵怔忡。
鼻腔涌上一阵强烈酸涩。
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声色都变得颤抖:“给我……让我替你……拿着。”
上官昊月浑身猛地一震,却仍然摇了摇头。
随后,他脚下一软,单膝跪倒在苍负雪身前,额头枕于苍负雪肩头,呼吸亦瞬间变得沉重。
苍负雪艰难地伸手扶住他。
“你……还能走吗?”上官昊月微微张口,“对不起,我不能……抱着你回去了。”
他说得缓慢,一字一句皆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引得周身一阵轻颤。
“别说了。”苍负雪打断他,并试图撑起身子。
但也只是一场徒劳。
鞭痕下隐藏的伤痛早已令苍负雪气力全无,疲惫至极。
上官昊月意识渐渐模糊,却依然用剩下的一只手攀上苍负雪的面容,喃喃低语:“来日……别再……做这等……傻事了。”
“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苍负雪眼眶泛起微红,随即牙关紧咬,死命将眼泪忍了回去。
上官昊月的唇角漾起浅笑,轻盈得好似寒夜雾霭,天际流云。
苍负雪平定心神,凝聚真气,再次试图站起。
双脚不听使唤,全然使不上一丝力气。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重新来过了一次又一次。
全身上下都疼得麻木。
安无倾一直冷冷盯着他,却始终不动。
苍负雪也不看他,固执地挣扎着。
直到苍负雪最后一次跌倒在地上时,安无倾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长叹一口气,缓缓走了过来。
走到苍负雪和上官昊月身前,安无倾低头望了望精疲力竭的苍负雪,无奈叹道:“你快些扶好他。”同时兀自将苍负雪身体扶住。
苍负雪听后,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他不再多问,将上官昊月单手搭在自己脖子上。
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稳了安无倾的身体。
安无倾用力扶住苍负雪残破不堪,摇摇晃晃的身躯。
一步一步缓慢挪动步子。
三人就如此相互搀扶,沉默前行。
安无倾专注地直视前方。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一直垂着头的上官昊月忽然道出一句:“多……多谢……”
安无倾愣了一下,随即微微启唇,以身边人难以察觉的声调柔声道:“以身相许吧……下辈子。”
声音越来越低,嘴角空余一抹寂寥笑意。
然而,那抹笑意在他伸手推开房门的一瞬,就彻底凝固,再一点一点消散,崩塌,不留丝毫踪迹。
苍负雪狐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视线穿越过那片小竹林。
──屋外,全是人。
起先还雾气弥漫,危机四伏的铸剑门庭院,此时却是人声鼎沸。
毫无疑问,他们都是之前来参加扬刀大会的人。
如今扬刀大会被彻底搞砸,还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冒出把假刀来,这些人又怎会空手而归?
自然是,心有不甘。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房门的推开而移动到三人身上。
安无倾,苍负雪,以及还未来得及将冷月收入鞘中的上官昊月。
揽月宫主?
三人周身一片盈紫,瞳孔中亦泛着淡淡的紫色,将那不安与恐惧的色泽深深掩埋。
面前众人的视线,也是在一瞬间就绽放出血色的光芒来。
揽,月,宫,主!
四十五.
周围寂静得不可思议。
双方于夜风中僵持着,久久不动。
此刻,擅自轻举妄动,急功近利的一方,决计没有好果子可吃。
众人视线一扫。
屋内是冷月在手,但却虚弱万分的揽月宫主,以及肩部带着狰狞伤口的潇湘阁主。
还有一个,便是刚才在扬刀大会现场自称揽月宫主男宠的人。
三人所受的伤,都不轻。
如此一来……
不少人暗自窃笑。
安无倾冷冷直视众人。
虹影剑派,玉镖门,祁云山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正派名门。
还有不知多少个他不知道名字的门派,带着无数个喽罗杂碎守在此地,只为了一把刀,以及一个人。
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安无倾的脸上便又有笑意泛起。
苍负雪瞥见那笑意,迟疑地道出几字:“你……你做什么……”
安无倾笑得愈发放肆:“站好了。”话音刚落,便松开了搀扶苍负雪的那只手,朝前走了两步,稳稳立于苍负雪与上官昊月身前。
“你……”苍负雪一脸诧异地盯住他。
“快滚。”安无倾笑道,言语中却透着刻骨寒意,“我在此地……陪他们玩玩儿。”
说着,他做了一个舒展筋骨的动作。
苍负雪呆愣在原地。
安无倾微微低下头,声色亦阴冷起来:“还不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他在说什么?!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安无倾的一字一句,苍负雪都听得恍惚。
滚??
滚????
安无倾暗地里攥紧拳头,咬牙道:“愣着干什么?你是不是活腻了?!”
苍负雪还是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四肢颤抖。
打破僵局的却是屋外那群人。一名十来岁的蓝衣少女从人群中跳出来,尖声道:“魔头!今日苍天有眼,让你在此地遇见我等,我虹影剑派决意替天行道,除去你这江湖祸患!”
安无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蓝衣少女嗔怒道:“你笑什么?!”
替天行道?!江湖祸患?!
安无倾对蓝衣少女道:“小姑娘,你真舍得杀他?你就不曾暗自庆幸一下他是个男人吗?”
此言一出,蓝衣少女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安无倾不理会她,接着道:“所有人……不都想要他么?你们真舍得杀他?”
慵懒口气。
却无人接话。
“哼,一群乌合之众,杂碎居多,不过尔尔!”面上笑容稍微收敛,安无倾冷冷道:“别忘了,冷月还在我倚潇湘身后,你们若是想要,定得先赢了我再说!”
说完,便见一名年长男子转瞬间冲到最前,将那蓝衣少女挡在身后,满面怒容:“放肆!不过是个小辈,言行竟如此嚣张跋扈,今日就让我祁云山庄段归云教训教训你这无知小辈!”
“哟,原来是祁云山庄二当家,怎么?这个男的……二当家也想要?”安无倾戏谑道。
“小子无礼!!!”段归云顿时气得怒目圆睁。
话音未落,蓄足七分内力的一掌已至安无倾身前。
然而,安无倾丝毫没有迎那一掌的打算。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
──双手抓住苍负雪与上官昊月二人。
──全身内力凝聚。
──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二人后背一拍,弹指间便将全部内力推送出去。
只听哗地一声,苍负雪已抓着上官昊月一齐飞了出去!
苍负雪被这强大的内力转瞬推到半空。身影划破黯淡夜空,待到发觉时,他已无法再回头了。
段归云的一掌硬拍中安无倾心口,毫不留情!
安无倾生生挨下这一掌,身体都被打飞出去,沉重地撞上小屋的墙壁。
身形迅速沉入一片烟尘之中,再也没了动静。
苍负雪听见那惊天动地的响声,喉头突然涌上一阵浓烈的腥气。
安……无倾……
脑中回响着巨大的轰鸣。
安无倾那一掌竭尽全力,苍负雪略略低头一望,才发现他已离那群人很远了。他们在脚下如热锅蚂蚁一般惊呼着,大喊着,却没有一个人敢贸然追上来。
这是……绝佳的机会。
苍负雪一咬牙,便再也顾不得那浑身骨头像要散架似的剧痛。
脑中只想着一件事。
──活着离开这里!!!!
于空中,双手托住上官昊月的身体,亡命一般朝前飞奔着。
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听不到。
什么都感受不到。
段归云大喝一声:“天真!!!”一个转身腾空而起,卯足了劲向苍负雪狂奔而去。
段归云还未追上苍负雪,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名红衣女子。
那装束,与方才的蓝衣少女如出一辙。
足尖不慌不忙地在地上一点,身形如一抹绯色霞光,轻盈地跃到半空。
红衣女子面容沉静,口中发出低喝,长袖随风一舞,霎时便有数条丝缎应声而出!
察觉到身后异样,苍负雪正要回头,左脚脚腕却被猛地什么东西死死缠住。
丝缎如一条条毒蛇般在腕骨处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红衣女子见状,再徒手将丝缎狠狠往回一拉!
苍负雪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响,绑住脚腕的东西一下子收得极紧,同时夹带着一股骇人的力道,将他和上官昊月二人硬生生扯了下来。
沉重落地。
苍负雪趴在地上,正想抬头确定上官昊月安危,后脑勺却被人恶狠狠地踩住。
“不知好歹的东西!”段归云的声音响起。他单脚踏住苍负雪的头,还不忘在那上面碾了两下,“你们还真以为能跑得掉???真是笑话!!”
整张脸被狠命压到地面上,令人无法呼吸。
苍负雪的手无力地置于身侧,随即十指紧收,指甲都陷进肉里。
那痛觉时刻提醒着他,必须……站起来。
站起来。
随之而来的窒息,令残存的意识一点一点逐渐远离。
但,不甘心。
永远都不会甘心。
苍负雪的手指越收越紧,越收越紧,骨节泛为一片月白色,无数条狰狞的血丝在那月白之上攀爬,蜿蜒。
段归云再次狠狠发力,似是要将苍负雪的整个头踩进地里去。
却见苍负雪双手一下就放松下去,没了动静。
死了?段归云露出嫌恶表情,低声道:“娘的,真是晦气!”
随后,他将视线移往倒在不远处的上官昊月。
上官昊月呼吸沉重,胸膛剧烈起伏。
死死闭着眼睛。死死握着冷月。
兴许是忌讳着上官昊月手中的刀,竟然迟迟没有人敢走上前去。
“二当家,正事要紧!”人堆里又冒出一个声音,“那魔头尚处于昏迷之中,此时不彻底制住他,更待何时?”
更多的声音:“魔头……”
“活抓那魔头……”
魔头。魔头。一字一句,皆是那样大义凛然。
段归云朝地上啐了一口,随即将脚从苍负雪头上挪开,正欲走到上官昊月身边看个究竟。
活在传说中的揽月宫主,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
这个时候,段归云的脚被一只手抓住了。
手指纤长,肤若凝脂。
但这无疑又是男子的手。
那只手抓在段归云脚踝处。
蓦地,五根手指只微微弯曲,骨节分明,狰狞的血丝又全数暴露出来。
眨眼间,段归云的脚腕便被那只手捏得粉碎!
“啊啊啊────────!!!!”震天动地的惨叫声,不断飞溅的鲜血。迷了人耳,蒙了人眼。
段归云重重倒下去,身体因疼痛而剧烈痉挛。
周围的人甚至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苍负雪收回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同时,有些无法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血?
谁的?
他侧头望着正在地上痛得打滚,哀嚎不止的段归云。
段归云的右脚脚腕就那样生生凹陷下去,一片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