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阮沁衣要他在院子里开始扎马步以来,剑就再也没有见过日光。
也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腰间。
那么,这些血又是从何而来呢?
难道……
苍负雪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他一只手将水中剑猛地捞起,另一只手抓住剑身,开始拼命擦洗它。
像失去理智一样,一寸一寸地上下摩擦,将带血的地方通通抹遍,锋利的剑刃时不时割破手指手掌,细碎的血沫从皮肤表
层渗出来,和进那些被混入水中的不明血液,正如大片色泽浅淡,又妖娆的花。
直到剑上干涸的血迹被抹得一干二净,苍负雪才渐渐停下手里的动作。
血液早已混入热水内,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苍负雪脸色煞白地把剑从水中扔得远远的,扔出自己的视线范围,剑重重摔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啷声。
此时,就连热水仿佛也被这点微不足道的液体染上了难闻的味道。苍负雪再也无心浸浴,只草草清理了一下周身,慌忙从
浴桶里跳出来,随手拿了挂在屏风上的布就披在身上。
再也不敢去看那把剑了。
仿佛只要一看见它,就会看见谢柳嫣背上姿态狰狞的伤口,隐隐露出的白骨,瀑布一样的鲜血。
一定……只是巧合。
对,巧合。
在听到谢柳嫣受伤的消息之前,自己是处于昏迷状态的。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有人取下自己腰间的剑拿去做了什么事情,自己并不知道。
甚至还可以推断,当时莫名其妙的昏迷,跟伤害谢柳嫣的人一定脱不了干系。
如果那个人只是想要嫁祸给我,现在又只让我一个人发现自己这把剑上有血迹的事实,到底……是为了什么?
到底……有什么目的?
苍负雪走到床边,背对着床,倏地就向后仰了下去,让身体重重地摔在床上。头发散了一床,被苍负雪压在身下,湿润的
触感隔着布料传达至肌肤,他忽然觉得有些冷了。
苍负雪在床上将身子蜷起来,缩成一团,拉起裹在身上的布尽力将全身都遮盖住。
有点累了,可是……毫无睡意。
那种一直以来盘踞于内心的恐惧与孤独,源源不断地从不知名的地方倾泻而出,没有希冀,没有尽头地持续下去。
今天,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速度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苍负雪侧过身,双眼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孔雀蓝夜色,依旧是清落空灵的莹白浅月。处于混乱时代中
的,安静熟悉的景色。
瞳孔里倒映出月的影子,苍负雪混乱的心境忽然就沉寂了下去。
有安心的感觉呢。
第二天清晨,安无倾推开苍负雪的房门,一进来就看见一个人赤身裸体地侧蜷在床上,没有盖被子,黑发垂落铺散着,与
身体纠缠在一起,隐约能看见光洁的背部。
非常修长却苍白的躯体,脊椎的骨节亦清晰可见。
即使只能看见背影,安无倾也足以确定那人是谁了。
只有那个人,才拥有如此美丽灵动的,绸缎样的青丝。
安无倾缓缓走到那人身前,注视了那副安详的睡颜许久许久,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以微微蜷起的手指去触碰苍负雪的
面容。
这个时候,苍负雪忽然睁开了眼睛。
安无倾的手指就这样僵硬在了半空。
苍负雪没有动,只是睥睨安无倾,眼神里带着股调笑的慵懒,但同时,眼神深处的鄙夷与不屑却被安无倾清晰地看在眼里
。
安无倾被那眼神震得在原地愣了一瞬。
已是许久不曾见过过这样的眼神。那股特有的慵懒神色,绝不是出自最近的记忆中那个苍负雪的。
而只是存在于……更加久远模糊的记忆画面中。
“干什么?难道你是爱上我了吗?”苍负雪维持原本姿势一动不动,忽然就笑开了,贝齿微露,邪魅的笑容突兀地挂在嘴
角。
安无倾回应他的笑容:“不敢。只是有些诧异罢了,没想到你……”
“还活着。是么?”苍负雪打断他的话道。
“嗯。”安无倾挑了挑眉毛,“连这样都死不了,你命够硬,也算苍天眷顾。安某人真是由衷佩服。”
“呵呵。我命由我,不由天。”苍负雪一边轻声笑了笑,一边戏耍似的把玩着自己的头发。
安无倾接着道:“是你伤了柳嫣?”
“那个女人?”苍负雪听到这句话之后,坐直了身子,乌发顺着肩头滑落下来,全身上下的细致肌肤顿时一览无余。他的
手指轻贴上安无倾的嘴唇,道:“仅仅,是个警告而已。”
“哦?”安无倾的眸子里顿时升腾里戏谑的笑意,“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的?”
苍负雪懒懒地看着安无倾,忽然就收敛了笑容:“你会怎样,与我无关。只是,奉劝你少打昊月的主意。”
安无倾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下去。
“别忘了,我随时都可以要你死,抑或生不如死。”说着,苍负雪抬起了一直低垂的幽睫,直盯着安无倾的眼神道。
安无倾忽然就笑出了声。他毫不客气地迎接着苍负雪那咄咄逼人的视线,道:“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没用的样子还能做
什么?随便被什么人杀了……或者再被人压在身下给奸活了?再或者……我现在就解决你?”
苍负雪的表情呆滞了一瞬。他刚想回答,眼神一散,身体直直就向后仰了下去。
安无倾舒了口气,盯着苍负雪像在熟睡的脸看了半天。
苍负雪迷糊中只觉得有一阵灼热的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
他把眼睛睁开,就看见安无倾正站在自己跟前。追溯着安无倾的视线往下一看,才发现自己四肢摊开,一丝不挂地睡在安
无倾的眼皮子底下。
而安无倾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下面那个地方。
“啊!!!”苍负雪大叫一声后从床上弹了起来。
安无倾见他这样的反应,只是笑了笑。
苍负雪顿时觉得尴尬到极点。毕竟……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赤身裸体,还是有些不习惯。
安无倾笑道:“真是风光无限好。”
苍负雪一听,耳朵立刻竖了起来,道:“有什么好看的?你自己没那个东西?!”
安无倾无奈地转过身,将苍负雪的一堆衣服扔到他头上,道:“既然苍公子如此矜持,安某也就非礼勿视了。”
非礼勿视?!
去你妈的!!这句话留着对你潇湘阁里的娘们儿说好了!
怒。
苍负雪从床上站起来,飞快把衣服穿好。衣带还未系整齐,一个不明物体就哗──地飞了过来。
苍负雪没有闪躲,下意识伸出手将飞过来的物体接住。
拿下来一看,原来是昨晚不知道被丢到什么地方的剑。
而苍负雪的手刚好抓着剑柄和剑刃之间,心里顿时猛地一沈。
苍负雪抬头,冲安无倾喊道:“你想劈死我是不是?”
安无倾回过头,莞尔一笑。
苍负雪简直要炸了:“刚才,我的手就差点被你劈掉!”
安无倾接道:“苍公子这不是接得好好的么。”
……
苍负雪被哽住。
唉,算了。这小子分明故意耍我。
苍负雪刚想转身。
随后又一个东西哗──地飞了过来。
这次刚好砸在苍负雪脑门上,再“砰”地一声落到地上。
苍负雪在原地怔了怔,低下头一瞧。
是剑鞘。
苍负雪看见它,忽然就记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剑上夺目耀眼的血迹,屋内四处弥漫的腥气,他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还有,在迷雾之中与自己一同深陷其中,意乱情迷的人。
除了觉得恶心与后悔之外,苍负雪再也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容易被引诱。事到如今抓狂
也是无用,不如趁早把自己的事情通通做完,之后再逍遥惬意一辈子。
苍负雪沈下一口气。
意料之外,安无倾看见苍负雪把剑鞘默默地捡起来,剑收入其中,再重新系于腰间。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令安无倾忍不住
问他:“苍公子,在想什么呢?”
苍负雪不慌不忙地系好衣带,答道:“在想安公子要何时出发去找尸体的事情。”
安无倾戏谑道:“等公子的衣裳穿好就可以起程了。”
随后立刻接了一句:“为公子准备的马车已在外恭候多时了。”
“马车?我们要去哪儿?”
难道要去远地方?不是在附近调查?
“到柳嫣受伤的地方去。”安无倾望着窗外的晨曦,微微眯起眼睛。“公子若是觉得自己内力深厚,也可以像上次一样用
轻功过去。比马车更快。”
苍负雪懒得理他,只说了一句“走吧”就别过头,拂袖而去。
安无倾静静注视着苍负雪的背影,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神情立刻变得阴寒。片刻之后跟上他的步子,走下了楼梯。
马车行驶的时候,苍负雪已经被颠簸的路程搞得头晕目眩。
驾车的人是阮沁衣。
一路上,苍负雪与安无倾两个人坐一辆马车,一直都无人说话,气氛极为凝重。苍负雪还不曾见过如此安静的安无倾,只
是将头靠在一边闭目养神。坐在最前的阮沁衣绝对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车内一片如死的寂静。苍负雪屁股都被颠得生疼
,此时更是觉得时光流逝无比缓慢。
安无倾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郁闷?有谁惹他了???苍负雪正觉得奇怪。
直到马车停下,安无倾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道:“下去吧。”
苍负雪迟疑了一瞬,随即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面前是一条小巷,非常狭窄,马车是决计过不去的,只勉强能卡进一两个人的样子。苍负雪望了望身后的安无倾和阮沁衣
,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
安无倾忽略苍负雪的视线,直接就走进了小巷里。
阮沁衣刚想跟过来,被安无倾一个手势拦住:“柳嫣那边不能大意,你今日不必跟着我,回潇湘阁去吧。”
阮沁衣似乎愣了一下,还是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过去。
苍负雪见状连忙也跟在安无倾身后。
伴随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安无倾领着苍负雪走在小巷子里,始终一言不发。
不像是在找东西,倒像是在散步。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四周的人仿佛都死光了,整条巷子显得毫无生气,阴气沉沉的感觉让苍负雪顿感一阵压抑,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安无倾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脚步规律丝毫不乱。苍负雪注视着安无倾的挺拔身影,再抬头望了望灰暗的天色。
似乎,要下雨了。
闷热的气息夹杂着低沉的气压,包裹着头顶上方的灰色云朵。小巷里看不到半个人影,唯能见到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冷
漠萧瑟的街景。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苍负雪忍不住伸出手,将衣襟扯松了一点,仰起头开始大口呼吸。
这个时候,安无倾停住了。
那一瞬间,整条街的压抑气息陡然浓烈了数倍。
苍负雪的心脏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儿。
他听见心脏发出巨大的“扑通”声,只一瞬间就被湮没在诡异静谧的杀意中。
似乎是被无形的杀气所逼迫,苍负雪赶不及拔出剑,甚至赶不及发出任何声响便被扼住了咽喉。
极快的速度。
几根手指掐在苍负雪脖子上,力道之大,肌肤都被掐得深陷下去,扭曲成怪异的姿态。安无倾的身形停滞在离苍负雪三五
步的前方,一动不动。
掐住苍负雪脖子那人道:“这个人我们就先带走了!”
这句话明显是对安无倾说的。
苍负雪心里猛地一震。
这些人难道又是把我当作了柳望月?!
立刻有数人冒出来,将安无倾团团围住。
一二三四五六七……苍负雪扫视了一下,十个人以上。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是来抓柳望月大少爷的吗???
安无倾背对着那人,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长久的沉默之后,安无倾轻声道:“好啊。”
苍负雪的心里顿时炸了。
他刚刚说什么?!?!
按照以往经验,不是应该还要经历安无倾与身后人的激烈巷战这一环节吗???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莫名其妙被拖走吗????
那人多半也没料到事情居然会进行得如此顺利,手指的力道在苍负雪的脖子上紧了紧:“你小子耍什么花招?!”
话音未落,只见安无倾身影一闪,便有重重清影瞬间幻化。苍负雪眼睛一眨,安无倾已经回到原地了。
只是周围的一堆人已经全部被掐断了脖子,齐齐倒在地上,个个都还睁着眼睛,似乎连自己的死法都不知道。
见了这一幕,苍负雪只觉得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那只手掐得他的气管都要断了。他的双手死命抓扯住那只手,指甲都
深陷进那人手背里。
无法呼吸,无法呼吸……
这个时候,安无倾缓缓转过身来。
首先映入苍负雪眼帘的,是那一抹熟悉轻蔑的笑意,惹得苍负雪一阵肉跳心惊。
“不是让你别动吗?!?!”那人显然有些慌了手脚,抓住苍负雪的手猛地一抖,将苍负雪整个人拖得后退了一步。
安无倾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揉眼睛,笑道:“带他走吧。”说着一步一步地朝苍负雪所在的方向逼近,“我可没拦你。
”
那人一边后退道:“你再过来……再过来我就……”
安无倾打断他:“你就……怎样?杀了你们老大要的人?”
估计那人是被哽得说不出话来了,呆呆地愣在原地。
安无倾见他半天不动,接着道:“你还不走?”视线绕过苍负雪,却直盯着苍负雪腰间的佩剑。
……原来这小子觉得这把剑比老子的命更值钱。
这一下,那人被安无倾的话激得反而不敢走了,生怕有什么陷阱。他用另一只手拔出武器,对准安无倾,恶狠狠地说道:
“老子倒是要看看你小子到底耍什么花样!!!”
苍负雪死瞪着安无倾,眼神就像是要喷出火来。
安无倾无视他火一般的眼神,直直盯着苍负雪身后那人,道:“不走?那干脆两个一起砍了!”
苍负雪还未反应过来。
安无倾的脸已经凑近了苍负雪眼前,长而密的睫羽在眼脸处投下一片扇形阴影,同时冲苍负雪微微一笑,睫毛顿时遮掩住
了瞳孔中的笑意盈盈。
随之,一道凌厉的剑光朝苍负雪的眼底飞驰过来,铺天盖地。紧接着苍负雪的脖子被那只手用力往旁边一扯,青丝立刻跟
随身体飘起来。身边白光一闪,有几缕乌黑的发丝便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头发竟然被削掉了……苍负雪抽气。
安无倾不知何时已经拔了剑。单手握剑,另一手懒懒地理了理鬓边的发,再顺便打了个哈欠。
苍负雪盯住安无倾的双瞳,瞳孔深处隐约弥漫着血的色泽,艳丽又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他僵硬住。
这小子脑子不正常又想杀我了?
正想着,安无倾的目光迅速一转,举剑朝苍负雪劈了过来。腾腾的杀气将整条小巷都晕染成刺眼的绯红。只见安无倾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