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断断续续,痛不欲生的说着,难受得不断扭动,墨愈梵根本按他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承受产痛煎熬,心痛如狂:
“从眉,生完这个就不生了,你会没事,我守着你……”
“呃嗯、嗯……”
一阵厉痛撞入腹底,柳从眉眼眸蓦地睁大,双腿不由得用力分开,哀哀惨叫:“不行、痛……愈梵、我好痛,你……你
快……”
他一身冷汗,痛得无法可想,猛地去抓墨愈梵的手往自己身上那圆隆高耸之处按下,一心只求将胎儿压出。仇大夫眼疾
手快,一把挡住,在产夫剧烈喘气之际塞了一粒药丸入口,对墨愈梵喝道:“我给他服了催产药,你按紧他双手,我来
按他双脚,不要让他轻举妄动伤了自己!”
话音刚落,那药入口即化,柳从眉喉间刚尝到十足苦涩,腹部便骤然紧绷,硬得像石盆一般。
“啊啊——”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但双手双脚均被制住,他想抬身用力,又觉得浑身虚软,倒在墨愈梵怀中只是不断扭
着头,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嗯、呃呜……”
“用力,柳公子,不要把力气花在挣扎上,用力朝下推。”
“唔、呃啊……!”
“开七指了,不要放弃,深呼吸,好,继续推!”
柳从眉被墨愈梵抱在怀里,痛得一身汗,在仇大夫的指引下随着强劲宫缩不断用力。他们三人全神贯注,没有一人正眼
看站在门旁,失魂落魄的雅重月一眼。
雅重月自踏进这间牢房,给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震慑住,脚底就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使不出劲道。墨愈梵将他推
到一边,扑到柳从眉身侧抱稳产夫,仓皇跟他温声对话,雅重月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如同中了邪咒,雅重月眼前一片血雾,血雾最中央只有一个人,那个人言笑晏晏,那个人温声细语,那个人绝望悲伤,
那个人哀喘呻吟、挣扎产子……
从眉在生他的孩子,却不肯转过脸来看他一眼;从眉痛得面色苍白如纸,痛得几乎要打滚,却口口声声唤别的男人名字
,哀求别的男人帮他、哀求别的男人给他力量……
朕要过去,朕要到他身边,朕要守着他……
皇帝喃喃自语,脚步不稳的朝前走了一步,肩膀处的伤势还在汩汩往外冒血。
这一步花了他九成力道,再迈第二步时,膝盖一软,再使不出力来,身子骤然往下一沈,单膝跪倒于地。
抬头,正对上柳从眉圆胀大腹,薄薄衣衫遮掩不住那乱颤的蠕动,肉眼可见的胎儿手脚在产夫腹中左冲右突,换来一声
声痛楚的呜咽:“嗯、嗯啊……”
那令他魂牵梦萦、淡雅从容的温和男子,痛得失去惯常的从容,把全身力量都集中在肚腹上,挺身弓腰,泣喘声声,下
体不断渗出混着鲜血的羊水。
“从……眉……”雅重月爬不起身,跪着向前走了两步,颤抖着想伸手去轻触柳从眉脸颊,后者却一偏头,从他指尖扭
过脸去。
“哈、哈呃……”
萍心感应到亲身父皇的到来,挣动更狠,柳从眉心下怆然,想说连你,也要如你父亲一般折磨我才高兴吗……
他终究不愿与雅重月对视,别过头,紧紧盯着墨愈梵慌乱与关切的眼神,轻声道:“愈梵,香儿她……呃啊……无事吗
……”
“我将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你勿出声,把孩子生下我就带你走。”
“你、你竟然来闯诏狱,好大、胆子……啊……是有多傻……有没有、呃、呃……受伤……”
墨愈梵撩开他额前浸湿细汗的碎发,当着雅重月的面,不管不顾亲吻上他的唇:“嘘,不要管我,我很好,你安心生产
……”
仇大夫检查柳从眉的穴口,羊水差不多快流完,但另有一股润湿液体缓缓渗出,协助产夫继续推挤胎儿。产穴已开至八
指,看来再熬上一段时分,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就能平安产下。
他抹了一把汗,这才注意到小皇帝单膝跪在一旁,神情木然,像痴过去了一样,一径牢牢盯住分娩的人。
忆起方才在外面听见墨愈梵说的话,似乎这个黑衣夜行男人不是正主,活像给人打过一闷棍的小皇帝,才是柳公子竭力
分娩的小生命的父亲。
这关系乱得……
还在感慨,忽然柳从眉身子又剧烈痉挛起来,仇大夫慌忙让墨愈梵松开压制他的手,让把人扶起来半坐。
“最后关头了,这个姿势更好使力。”嘱咐墨愈梵扶着柳从眉的腰,帮他稳住重心;自己则蹲到柳从眉身侧,凝神对产
夫道,“开八指了,公子继续顺着阵痛用力,待老夫看到穴口展开得差不多,会替公子推腹。公子定要忍住这最后两个
时辰的苦楚,不可松力。”
柳从眉给墨愈梵扶坐起来,腹间越发下沈坠痛,无力的点了点头。
“好,现在先调整好呼吸节奏,三短一长,来,听老夫的。”
“呃、呃……”
“很好,柳公子,继续推。”
最后的时刻来得分外之快,快得谁也没有防备,快得柳从眉甚至来不及惨呼,就见穴口处猛然挤出一个毛刺刺的胎头。
那股仿佛要将他下体活生生撑裂开来的痛苦,让产夫一阵呼吸窒闷,痛得用力甩开墨愈梵,上半身死死压住圆腹,泪水
再度滚落。
仇大夫比墨愈梵和雅重月都先察觉到胎头已娩出大半,惊喜交加,一手按住柳从眉小腹,匀速而有力的助推胎儿。
墨愈梵只感觉到柳从眉沈隆的腰身在自己手中剧烈颤抖,就见他惨白惨白的脸浮上一抹不寻常的嫣红之色,紧接着自己
的手臂就被柳从眉狠狠掐住,手指甲陷入肉中好几分。
那忍受了足足一天一夜熬煎的人,仰起修长光洁的脖颈,虚汗顺着俊雅脸颊颗颗流落,憋足劲发出哀鸣:“呃呃、呃啊
……嗯……嗯呃、啊、啊——!!”
混着令人不忍卒听的凄痛惨呼,一个弱弱的啼哭声划空响起,柳从眉身子陡然脱力,如纸人般轻无重量的倒回墨愈梵臂
弯,双腿间多了一团沾着血污的粉色物体,正捏着嗓子,气虚的大哭。
墨愈梵大喜过望,抱着柳从眉的沉稳双手竟至隐隐发抖:“从眉,你的孩子,你看,他平安诞生了,从眉你辛苦了……
”
仇大夫长出一口气,将小婴儿提起来,细心包到一块柔软布料里。心里犯嘀咕说这种产后安慰的话似乎不该由跟孩子没
有血缘关系的人来说,由另外一个人来说更为合适才对。斜眼望向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小皇帝,有点不可置信的张大嘴
。
小皇帝一直一声不吭,他还以为他是无动于衷;此时扭头一望,却惊觉雅重月满脸泪水,痴痴盯着软倒在墨愈梵怀中的
柳从眉,目不转睛,眼神须臾不离,凤眸盈满苦痛、柔情、懊悔、自责。姣美无双的一张俊脸,横七竖八都是泪痕,竟
不知他已不出声的流了多久泪。
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争夺天下、生灵涂炭,帝王、豪杰之爱通常毁天灭地,强硬霸气。
而若至情至性,深爱到极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那一国之君倾洒而下的泪水,会是痛极、爱极、悔极的表征么?
柳从眉气力用光,只想倒头就睡,下体一阵轻痛,将他昏昏欲睡的神智又拉回。
虚弱的抬眼往仇大夫看去,嘴唇微微翕动:“给我看……萍心……”
仇大夫依言将孩子抱到他眼前,柳从眉在墨愈梵帮助下微微欠身,定睛注视那个粉嫩嫩、皱着眉不停啼哭的团子许久。
这就是在他腹中住了九个多月,想尽各种方式折腾他、害他苦撑剧痛良久,却又给他带来最温暖感受的孩子……
自他身上诞下的一块肉,他的孩儿,他的萍心……
柳从眉将薄唇凑到婴儿柔软细嫩的脸颊,那里还残留了一丝自胎腹中带来的血气。他将唇映上婴儿唇角,浅浅一吻,缱
绻缠绵,带着母性的柔情本能。
许久,方恋恋不舍离开萍心的脸,抬首与看呆了的墨愈梵对视,轻声道:“愈梵,答应我,将他带出宫去罢。”
第六十四章:云烟
(上)
仇大夫转头就看雅重月。
雅重月依然怔怔懵懵的盯着柳从眉,笔直的跪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不动,不做声。
墨愈梵一愣,剑眉一掀:“要走一起走,我不会放你一人在这里。”
说着手上一使力,就将柳从眉打横抱起来。
柳从眉抓紧他衣襟,在他怀中摇头。
费力将唇凑到他耳畔,清若微风,以只有墨愈梵听得到的声音轻道:“我是朝廷钦犯,重月花了那么大功夫将我擒来,
必不会放我走。而且,关于孩子的事……想必还有一番计较。”
青白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复又将声音压得更低,“愈梵,我只求你,让萍心随你姓。将他平安抚养大,算是从眉今生最
后的心愿。”
“什么最后心愿,胡扯,有我在,谁敢动你!”墨愈梵当真怒了,内力又开始上提,浑身衣袍无风自动。
沈声:“我敢闯进来,自然有信心带你出去。”
柳从眉苦笑,还想说什么,雅重月忽然有了动作。
他缓缓抬头,看向已经站起来的墨愈梵,和被墨愈梵护稀世珍宝一般牢牢护在怀中,一丝缝隙也不留的柳从眉。
他看了看他俩依偎在一起的模样,又调过头去,看看仇大夫臂弯中呀呀哭声的小婴儿。
轻声问道:“……朕,可以抱抱这个孩子么?”
他的声音不复往日桀骜不驯,不复年少轻狂的狂狷不羁,甚至一点帝王的睥睨之气都感受不到。仿佛一夕之间变了个人
,雅重月单膝跪在那里,似是忏悔般的姿势,口吻居然是央求的。就像当年他背不出来书,被柳从眉罚抄写十遍诗经时
那么灰头土脸的表情。
许多年,自重月登基后,柳从眉再也没有听他用这种认罪般的口吻对自己讲过话。
他心头一颤,差点就要扭过头去看皇帝脸上的神情。
所幸他浑身脱力,要抬眼都很费劲。柳从眉按捺心中躁烦,将头埋入墨愈梵怀中,依旧不语。
墨愈梵冷道:“这是我墨愈梵的儿子。”
要抱他?想都不要想。
一个默不作声,一个硬邦邦直接回绝,诏狱中气氛又冻结了几分。
仇大夫抱着那个啼哭不断的婴儿,左右为难。
是皇帝特意将他从大漠找来的,按理他该帮皇帝说话才是,这亲生父亲抱一抱自己孩儿本就天经地义,上一辈的事何必
牵扯到下一代来;但观整个情势,小皇帝对不起这位柳公子在先,而且似乎还是大大的对不起,他又怎么能插手这错综
复杂的感情关系。
不过,仇大夫又想,这位墨大侠,您敢情自诩一身武艺,眼高于顶,忘了外面还有虎视眈眈一大票御林军和大内高手,
纵然飞得出诏狱,带着产后虚弱的人又怎从绛羲城跑得脱……
他几乎可以笃定皇帝被拒绝后,会直接硬抢。
以这个年少火爆的小皇帝的脾性,当场翻脸绝对不是不可能……
然而听见墨愈梵的回复后,雅重月只是怔楞了好半晌,然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他跪了好久,肩膀上又有伤,踉跄了几步方站稳。
“从眉,”他柔声道,“你刚刚生产完,要走,也等身体恢复再走好不好?”
就连墨愈梵都摸透了小皇帝个性,认定他要立刻火冒三丈同自己打起来的,手已暗暗捏成拳,一俟有个不对劲就挡身在
柳从眉面前,不波及到他。
闻听雅重月忽然用低声下气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意想不到的话来,墨愈梵怔楞一番,心头警惕更甚:“你打什么鬼主意
?”
“女人生产尚要坐月子,从眉,你大伤元气,又流了这么多血……”雅重月说话间不觉声音有点发颤,“此刻迎着夜风
赶路,朕怕……朕怕你会留下后遗症……所以你且先安歇半个月,不,十天就好,你先调养过来再走好不好?”
柳从眉道:“皇上,孩子何辜,你放了他,草民任你处置便是。”
“朕这不是缓兵之计,从眉,朕会放你,但朕要看到你健康平安。”
柳从眉沉默半晌,雅重月几乎是在哀求:“朕一定放你们走,信朕这次。”
他好像突然明白什么,马上转头喊狱卒:“来人,传朕口谕,将青霖与九刑门顾裳释出,其余留海峰诸人一并无罪赦免
。”
“皇上,不用追究九刑门与朝廷对抗之责么……”给狱卒叫进来的锦衣卫统领依言领旨,却对皇帝突如其来的改变丈二
和尚摸不着头脑。
雅重月续道:“入夜已深,外面众卿都退下。”
大惊:“不可,皇上,刺客还未擒获……”
“退。”
墨愈梵冷笑:“假惺惺做这么一出,是以为当着刚诞生孩子的面,我就会有所忌惮,不取你性命?”
萍心咂巴了一下嘴,忽然更加卖力的大哭起来。
仇大夫手忙脚乱摇他,虽然身为资深接生大夫,照顾小孩的经验却是少之又少。
萍心给他一摇,哭得更狠,一声声都像直接打在柳从眉心上,他不由自主就对墨愈梵道:“我可以下地,你放我下来罢
。”复向仇大夫伸手:“把孩子给我。”
墨愈梵扶着他落下地来,柳从眉脚一沾地就软,下体的穴口还在隐隐往外渗出殷红。轻哼一声,又倒回墨愈梵胸膛中,
呼吸凌乱的轻喘。
看他这模样,仇大夫如何放心把孩子交给他抱。看墨愈梵也是一副心思紧张的全部放在他身上,估计也没多余精力分神
照顾小婴儿,只得叹气建议道:“以老夫拙见,为了孩子着想,还是暂时放下芥蒂,在宫中住几天吧。夜风寒冷,别说
产夫受不了,孩子出去吹上半个时辰,不高烧才怪。”
雅重月立刻接话:“住栖凤宫,朕保证不会骚扰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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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从眉的状况的确不适宜搬动太远,墨愈梵又坚持要连孩子带人一并带走。再三思索下,勉强同意了仇大夫的建议,在
宫中住上几日,待柳从眉稍微恢复就动身。但提出一个条件,栖凤宫里不能有皇帝身边的任何人,只要顾裳和仇大夫、
青霖陪着即可。
雅重月一口答应,意外的柔顺妥协。
墨愈梵抱扶着柳从眉要往诏狱外走,雅重月忽然道:“等一等。”
柳从眉心一沈,不知他又要耍什么把戏。
墨愈梵亦转过身来,严阵以待。
谁知雅重月嗫嚅半天,轻如蚊呐的讲了句什么,在场其他三人都没听清。
年轻又暴躁的君王再度呐呐半晌,才扭捏着问了句:“从眉,你……你现在可有饱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