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墨门主,雅重月故意把香儿留下来,就是要引你上钩,你不能冲动中计……”颦香话未落音,眼前已失了墨愈梵
踪影。
上钩,中计?那有什么要紧?
即便眼前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即便要杀出一条血路,以毕生功力拼到最后一丝力气用完都好。只要柳从眉在那里,
他就会义无反顾冲杀过去。
从眉,我来救你了,你一定要坚持住,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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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落间,月盘升得更高。
在如水月色下拉长了身影的两人,越过又一座飞檐翘角的精巧楼阁,在近三丈高酷似城墙的一堵壁前停了脚步。
他们立足的这个楼阁尖顶,距离那堵墙壁还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墨愈梵粗略估计了一番,在心中默算好分寸。
“墙后就是诏狱?”问那名同行的侍卫。后者刚一点头,哑穴便被制住,接着昏穴亦受到一击,直挺挺倒卧屋顶,人事
不省了。
墨愈梵深吸一口气,饱提内元,身形骤然拔高,如离弦之箭急速攀升到墙壁最高处的石砖处,踩稳砖块,立定。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黑黝黝,只隐约辨认得出鳞次栉比的房屋首尾相连,概是铁门紧锁的样子。
没有掌灯,也没有人声,甚至看不着来回巡夜的狱卒。
墨愈梵闯荡江湖多年,一眼就能分辨出这等不寻常的死寂中暗藏着的无尽杀机。
面罩下的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雅重月,请君入瓮一招竟然是堂正正摆局。他故意把所有明火熄灭,故意把所有守卫的人调走,公开告诉他此地设有埋
伏,非请勿进,深思慎入。
他仿佛可以听见雅重月运筹在握的冷冽笑声——朕已明示了你这是一个局,名闻天下的九刑门门主,有没有胆量来闯这
个九死一生的关?
这个小皇帝,在公然挑衅他。
墨愈梵傲然一笑,衣袂轻扬,转瞬已自墙头飘然跃下,稳稳落地。
他脚尖乍一沾地,四下里便火把簇拥亮起,数十把明晃晃的刀剑闪出铮亮寒光,握在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的四十位大
内高手手上,将他滴水不漏围困在中央。
墨愈梵缓慢抽出背后负着的长剑,持剑指地,目光越过重重包围他的人群,看向自最暗处缓步踱出的明黄色身影。
两人目光碰撞,一阵火花四溅。
墨愈梵沈声,一字一顿道:“将从眉还来,否则今日此剑,尽饮皇族之血!”
(下)
“好大的口气。”雅重月目光炯炯注视身陷包围圈的黑衣男人,盯视他唯一露出来的眼眸中冷静的杀机。“明知龙潭虎
穴还要来闯,朕忽然有些欣赏你。”
墨愈梵缓缓扯下面罩,毫不在意将真面目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刚毅英气的脸庞无畏无惧,纵便立于千军万马之前,亦是
从容如入无人之境。
微微抬剑,指向皇帝所在。
问话简单利落:“从眉在哪里?”
“闯过他们,你要的人就在后面。”雅重月亦不赘言,今夜调兵前来,图的就是眼前这人性命。手一抬,方才包围墨愈
梵的一干人听令默契后退,扩大成一个半径一丈的包围圈,墨愈梵撇嘴一笑。
漫天箭雨在包围圈后撤的同时,铺天罩来,嗖嗖破空声凌厉无匹,悉数扑向墨愈梵周身各大要害。
长剑啸吟,墨愈梵拔地而起,身形急速旋转。剑风舞得密不透风,牢牢护住自身,阴暗处射来的百余支箭簇尚未靠近男
人身体便纷纷给剑气击落坠地。
月色愈亮,光阴交错间只见一条轻盈身影穿梭箭林,步法神鬼莫测。
御林军射了一拨箭,退下,第二拨随机补上,搭弓上弦,又是百余飞羽,前后补替不歇,却始终不得以近身。
雅重月负手立在包围圈外,凤眼微凝。
禁卫军统领站在皇帝身后,看出这名劫狱者不是等闲之辈,躬身请示:“皇上,此人身手不凡,内功雄厚,光以箭阵想
必伤不到分毫。不如让臣派几名精干部下,配合箭阵近身肉搏,分散其注意力。”
雅重月冷冷回应:“无妨,朕有的是时间,陪他耗。”
没错,他是想要墨愈梵命。他憎他以那么亲昵、仿佛除了他之外谁都是外人一般的口吻唤柳从眉,他憎他比自己早认识
柳从眉那么多年,憎自己还是个黄口小儿时这男人就能和柳从眉言笑晏晏把酒言欢,憎在密室云雨时柳从眉心心念念,
憎柳从眉私逃出宫寻他求助、为他孕子……他自这棋局起手时就输得一败涂地,这个男人不过比自己年长稍许,就能提
前进驻柳从眉心底,凭什么他要输在他们之间他不可能插足的那些岁月里?
他有多嫉恨、有多痛苦,就有多想在墨愈梵身上讨回来,就有多想一点点将人磨折至死。
皇帝身上阴狠气氛愈浓,浓得连禁卫军统领都不由得后退一步。
箭雨、剑阵、浸毒暗器,车轮战一场场耗光墨愈梵体力,纵然他再武艺超绝,总也有累的时候。届时,他再当着柳从眉
的面,亲手斩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
有进无出,有来无回。墨愈梵,今日诏狱牢前,就是你同从眉死别之日。
又是一拨利箭射完,墨愈梵提剑冷眼,瞅准弓箭手更换箭矢的转瞬之机,剑锋横扫,厉风波及之处,惨鸣声不绝于耳。
听到身后同僚们痛呼倒地的惨叫声,包围住墨愈梵始终按兵不动的四十名大内高手脸色微变,暗暗握紧手中兵器。
禁卫军统领也是神情一凛,招手唤人抬走伤者和尸体。
心头犯怵:这家伙是有多深不可测,如此密集的箭羽不仅无法伤他,他更能趁隙反击,撩倒一大片人。无怪乎他敢孤身
犯险,果真不是易与之辈。
雅重月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一语不发,仍旧维持负手观望姿态。皇帝不表态,臣属也不好妄自改变围杀方针,于是另一
拨新替上的弓箭手跪地拉弓,在沉寂默然中继续射箭。
******
外围正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围杀大战,兵器交接声却半分也传递不到这个厚重石墙阻隔的诏狱中来。浑然不知外界发生
何事的柳从眉,腰部酸乏无力,腹痛已愈来愈明显。
他光是一阵阵腹痛,却迟迟不见破水,阵痛强烈起来时,柳从眉隐忍不住就想使力,却牢记青霖的嘱咐而拼命忍耐。
与磨人阵痛相携而来的,还有渴水的症状。
他唇色青白,喉间阵阵发苦,好几次将目光转向角落破碗,又硬逼着自己扭回头去。
萍心或许也因得不到清凉水源而萎靡不振,有气无力的踢打着爹爹腹部,拉扯着柳从眉的肚子不断发疼,就是不肯用力
下落。
柳从眉咬着牙,撑着地面坐起来一点,想借由重力让胎儿下滑一些。孩子却始终顶在他上腹部,纠缠不休的磨缠他阵痛
不止。
“哈呃……”
这般不上不下的苦楚,似没有个尽头,柳从眉揉搓着圆腹,此刻唯盼望着早些发动,正式进入产程也好过在这里挨活罪
。
而且,他渐渐也感觉到由于腹内饥饿,体力正在逐渐流失。若任由事态自然发展,到真正痛得厉害、需要用力推挤胎儿
时,他怕早就没有那份体力配合产子了。
或许走动走动会有帮助……
他双手撑地,艰难的挺着肚子起身,双脚颤颤巍巍的,刚一站起,就不由自主朝身后的牢壁倚靠过去。
靠住了坚实却阴寒阴寒的砖壁,自经年不吸阳光暖意的壁砖上传来透骨发凉,冷得柳从眉咬唇闷痛。
又饿、又渴、又冷、又痛。
若说这是上天给予的惩罚,他甘愿承受,只求不要殃及腹中的无辜孩儿。
深喘一口气,推开墙壁,柳从眉撑着高隆沉重的腰腹,在狭窄牢房中迈起步来。
他谨记青霖的话,没有胡乱发力,只是一边走,一边将手抚摸在腹顶,轻柔缓慢的往下摩挲,引导胎儿自主下落。
“萍心,爹爹有点累,你动弹动弹,给爹爹打起精神……”低低说给腹中孩子听,走过一圈,柳从眉已累出一身薄汗,
还咬牙继续走动。
此举颇有成效,他走到第三圈时,已觉得胎儿有再度往下落去的苗头,一股渐渐加大的坠力,朝盆骨处拉伸而去,柳从
眉不由得将双腿分开了些。
再走上一轮,胎儿似乎突然苏醒过来,在他肚中用力撞击了一下!
“啊!”柳从眉没有防备,仰首痛吟一声,两腿一软,猛然感觉到一股潮热液体自腿间流淌而下,顺着光裸大腿流到地
面。
低头看去,那液体无色,半粘稠的在地面凝固成一滩。
“破水了……”又惊又喜的低声道,“萍心,爹爹很快就可以,可以看到你……呃啊!”
欢喜的神色还来不及收去,已被剧烈蹿升的痛楚侵上全身。
腹中传来远胜过先前那些阵痛的强烈坠痛感,柳从眉星眸骤然浮上水雾,两手痉挛的抓紧了身前那硕大的隆起。
“啊、啊……”他脸色惨白,再也支撑不住站立的姿势,脱力软倒回稻草堆中。
破水后正式进入产程,痛楚加倍,柳从眉唇间抑制不住的发出哀鸣,按着猛然加剧收缩的肚子,挺身朝上空拱动。
“呃、呃、呃啊……啊、啊……”
下身羊水鲜血混在一起,产夫睁着水汽氤氲的清眸,痛苦忍受胎儿运动的拉扯。孩子分外活跃了,急吼吼要往他下体那
处穴口处钻,柳从眉只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给胎儿攥着往下,那股撕裂般的剧痛真是生平不曾遭遇过,痛得他只想咬住
什么东西来发泄!
“啊啊!啊、痛……萍心,……萍心你慢些,爹爹……爹爹受不了啊、啊……”长发早已汗湿,发丝凌乱的粘在鬓角,
任柳从眉此前如何力求镇定,在肚子里不依不饶的产痛反复进攻下,已是乱了阵脚。
他呼吸紊乱,痛得心口发麻,好不容易长出一口气,待要再吸入时却被一阵猛烈宫缩噎在喉口,一时憋得面色青白。
“萍心,爹爹、不行……你不要这么快啊、呃、呃啊……”
胎儿哪听得到他的祈求,只知道一个劲胡拱乱蹿,在他腹中团团乱转要找出世的穴口。
柳从眉下体只开到四指,胎儿一阵猛钻,钻到那处,却死活也钻不出去,情急之下不由用力撞起来。
它在里面乱撞不要紧,柳从眉只看得自己隆腹一波波外凸,孩子每凶狠撞击一下,他就痛得愈狠,高扬起头颅,不断挣
扎:“嗯嗯……呃啊!!”
他知道头胎子生产不易,但不知竟会撕心裂肺,痛到这种程度!
“重……”剧痛发作时,情不自禁想喊的是谁人的名字?最想要看到谁陪伴在身侧?
汗水迷蒙的眼前闪过一个模糊人影,紧绷的腹部随即跟着再度坚硬起来。柳从眉却死咬下唇,宁可痛煞了脸,也狠狠噤
声。
第六十三章:真相
(上)
牢房深处,隐隐的呻吟由若不可闻,逐渐清晰放大,后来又突然间变得悄无声息。几名守备狱卒听得真切,心惊胆战的
对视,心内都在想是不是妖魔附体,那素来冷静持重的柳大人,竟也会发出这般痛不可抑的惨呼声?
正惊疑不定,你推我我推你不敢前去查看之间,忽听外面一名鬓发苍白的老者敲打诏狱铁门,焦急的道:“皇上有旨,
你们快开门让我进去。”
探头一看,一名异族装扮的大夫手里果然拿着皇帝的亲笔谕令,背上还背着一个沈甸甸药箱。
守卫警觉道:“你不是宫中御医,皇上怎会派你前来?你欲探何人?”
仇大夫忍着想一脚将门踹开的冲动,恼火的举起手中圣旨:“少废话,放我进去就行,误了事我愿意宽容,你们皇帝可
不会饶过你们!”
他跟着雅重月进了王城,雅重月回舞英殿前偷偷塞了个草就的亲笔令旨,托他马上去谕令中画出的诏狱地点救人;谁知
皇帝转背刚走,他下一秒就被不知来历的一些侍卫莫名软禁,困在太医院团团乱转,要出门却找不到偷溜机会。
心急如焚熬到黄昏时分,终于逮着一个刚入宫、尚不懂宫廷内部勾心斗角的小太医去给雅重月送口信,急切的说自己被
人控制住无法脱身——雅重月摔了手边一切能摔的东西,风尘仆仆赶来太医院,才将他一同带往诏狱。
现下,雅重月在前面设伏抓人,要他即刻赶往诏狱中查看柳从眉状况并立刻回报。
仇大夫想问他小皇帝你可知是谁拦阻我前去探诊柳从眉?
但他看了一眼雅重月黑沈如铁的脸色,便猜到雅重月心头早已有了几分计较,不再多言。
他又拍打了一番铁门,咬牙切齿道:“皇帝就在外面,不信的话,你们自己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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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仇大夫闪身进了黑洞洞的牢狱后,雅重月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仇大夫精通男人产子,当年母后生产雅同心几近休克,也是他帮助精疲力竭的母后渡过最后难关,顺利接生了母后腹中
的三个弟妹。柳从眉此时不到生产时机,他赶过去一定可以保住大人的性命,至于墨愈梵的孽种,没了就没了,不要紧
,只要从眉无恙就好……
这么不断宽慰自己,却总觉得有什么难以排遣的不详预感,如一块重石压在胸口,压得小皇帝有些透不过气。
他自登基以来从未产生过如此强烈的不安,即便是最苦闷的时候也顶多是沮丧、愤怒而已,却不曾体味过发自骨髓深处
、由内而外似乎要冰凉透血液的不安。
到底来自何处?
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仇大夫没能第一时间赶到从眉身边,是他大意了,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会背叛他的旨意差人软禁异族大夫,
只求达到让柳从眉受苦、或许甚至是逼他至死的地步。
亲近之人左右思考了一番,回想一些说话、举止、细节,雅重月蓦然觉得自己看不透身旁人的心意。堂堂一国之君,可
笑愚昧,陷在自主感情里,竟然没有去提防亲近之人也会有嫉恨的凶残心意。
可他帝王至尊,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他怎么会正眼去看一个少年太监的感情?
九儿对他、对柳从眉抱持有的截然相反的爱意与恨意,雅重月即便隐有所感,此前又怎会有兴趣去面对处理?
——现今只能暂时按捺下这笔账,待从眉安好后再算。
从眉,从眉,但愿时间拖延的不算太久,仇大夫一定来得及,朕解决墨愈梵立刻就去看你。
心里不住默念着,直到又听见新换上的一批弓箭手惨呼,雅重月才将注意力又重新放回到眼前劲敌身上。
墨愈梵身手矫健,半个时辰间弓箭手已射出近万支箭,最准的一支也不过刚刚擦过男人的夜行衣衣摆,划破一点小缺口
而已。
旁边围观的军机处处长、禁卫军头领、锦衣卫统领,个个都称得上王城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却在看着传闻中神龙见首不
见尾的九刑门门主初展武学时,流了一头冷汗。
这家伙太强了,拼斗半个时辰毫无力竭之态,游刃有余躲避不说,还能捎带着解决掉三拨弓箭队精锐,他到底还是不是
人?
他今日只独自一人前来,若是诚心带上整个九刑门来碾压,宫里这些吃皇粮的士兵们怕是一触即溃,根本不是对手!
三名高官对视一眼,同时下定决心:此人绝对是朝廷的心腹大敌,皇上今日大费周折将他困顿于此,我们仨要杀他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