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花大哥呢?”
“也是我。”
“哈,你是个妞儿吗?又香又花──不对,那安香是谁?”
“也是我。”
小丁子端著一碗药回答起来:“花大哥就是明香哥就是大名鼎鼎的花明香花大侠,‘安香’是他对外用的名字……”
“药给我,你出去吧。”
男孩子吐著舌头做了个鬼脸,小跑著出去了。
望著小心翼翼放下药去关门的花明香,阿唐明明想说些什麽。可又回过神,撅起嘴吧一言不发。
花明香只当没看到这一系列小动作,把手伸进被窝去握住滚烫滚烫的手,两指搭上脉搏诊脉。不料这番动作却牵扯到阿
唐胸前的伤,他大大吸了一口冷气:“嘶……好痛!”
花明香轻呵:“别乱动。”
可阿唐非但没有听他的,反而抓起花明香的手臂凑到嘴边狠狠咬下去。
疼痛传来,花明香皱了皱眉头。但他没有躲,只是伸著手任阿唐执拗地咬住。很快,伤口周围开始发热,只觉得有些黏
黏的液体涌出来。
已经流血了,可阿唐却跟小狗似的毫不松口,反而更加用力,随後身体也一抽一抽的。花明香用另一只手在他脸上一摸
,满手都是热热的泪。他急忙用手去擦:“不哭了,乖,不哭不哭。”
阿唐别扭地躲著帮自己擦拭眼泪的温暖手掌,连咬人都忘记了。
花明香却并没有急著看自己被咬伤的手,而是轻轻扳过乱动的脑袋:“不哭了。乖,不要乱动,伤口不痛麽?”
那边却哭出声来:“伤口痛谁害的?!你还管我死活吗?你,你你,你居然用剑扎我!用假名字骗人不说还用剑扎我,
你这个没良心的坏人……呜……”
花明香再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揽过瘦小的身体轻轻搂在怀里,一下又一下摸著他的头发。
“对不起,以後再也不会了。不要哭,乖。以後再也不会了。”
自此,阿唐便在“禧鸾坊”里养起伤来。躺在床上的日子是如此无聊,除了咬花明香之外,另一项乐事便是欺负小丁子
。
比如今日──
“这是哪里?”
“禧鸾坊。”
“说清楚点。”
“禧鸾坊的後院。”
“……禧鸾坊是什麽地方。”
“禧鸾坊……就是禧鸾坊……客观来找姑娘们的。”小丁子迷茫地挠挠头,“但不知道他们找姐姐们做什麽。”
“……”看来是烟花场所,可……“禧鸾坊在哪?”
“青青青……青石巷!”
“去笨死吧你!青石巷在哪?”
“京城……”
“什麽?”
“京城……”
“早点回答不就好了!”
京城──北府镇中心所在的京城!
原来梦中那哗哗流水不是幻觉。花明香竟然带著他来到江南富庶的天子脚下。只是不知这里和北府镇有什麽关系。但看
花明香出没於此,应该关系匪浅。难道北府镇在禧鸾坊里?
或者禧鸾坊就是北府镇?
“阿唐哥哥请不要生明香哥的气。”
阿唐这才从暗喜中缓和过来,瞅著粉嘟嘟的包子脸气不打一处来:“不要生气?你知道我这幅半残模样拜谁所赐吗?”
小丁子傻傻地摇摇头:“不知道,但是明香哥真的很关心你。他从江北回来时身上也受伤了,可他还是特别小心地把你
抱进来。每天都守在你身边,帮你换药擦洗身体。连睡觉也在你身边,除非有任务在身或者去议事──你醒来的那天明
香哥正在和梁大哥商量要事。好可惜哦,明香哥一直想亲眼看你睁开眼睛。他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他一向都很……很
……”男孩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花明香的冷淡,抓著头发努力想起来。
阿唐却敏锐地捕捉到什麽:“梁大哥是谁?”
小丁子还在痴痴地想著,回答得心不在焉:“梁大哥就是比明香哥还大一些的大哥,他们都是北府镇里很厉害的人。”
阿唐眼睛一亮,随後转了转:“哈,他们在一起定然不会商量好事。”
小丁子这才集中精神,腮帮子鼓鼓的:“不是的!梁大哥和明香哥都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他们商量的都是大事!”
11.差点被发现……
“哦?他们骗你的,妓院里能商量什麽大事。”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你怎麽一问三不知啊!”
不料小钉子竟勇气十足爬到床上:“阿唐哥哥你生得这麽好看,不该这样凶……”
“闭嘴!当心我强暴你!”
“你想强暴谁?”
有声音自远方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花明香端著药碗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很诡异。
小丁子急忙一溜烟从他身後跑走。只留下阿唐不停白眼:“你来干嘛?”
“该吃药了。”
“想装好人将功赎罪?老子不吃!”
“敢不吃。”
“哈?!怎麽,再来给我一剑呀!别以为我怕你,哼!”说罢用被子蒙住头,同时两手抓得紧紧的。
对面沈默了。
窗外脆响打破了屋内的压抑,有人在放炮隐隐约约传来热闹欢呼的声音。要过年了。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呵……
阿唐分了心。却觉身上一轻,竟然连被子在内的整个人都被抱起来。他惊恐地挣扎了一下,却被趁机扯掉被子,结结实
实按在花明香怀里。
“放开!老子的气还没生够呢!”
的确很冷,於是花明香把阿唐重新裹回被子里,却还是牢牢抱住,似笑非笑地扳过他的脸,同时把药送到嘴边:“快些
喝,晚了会凉。明日除夕叫小丁子帮你多选些好吃的菜。”
阿唐脸色胀红,别扭地推了推面前的胸膛:“那麽──我要吃大馅儿饺子!好几年没有吃到了,这回要吃个饱。”
“这里过年没有吃饺子的习惯。”
阿唐顿时绝望起来:“没有饺子叫过年的吗?老子不要留在这狗日的京城,我要回上谷!”
花明香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明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记得按时吃药,小丁子可没有这麽大力气抱著你喝。”
“你去哪里?”
“快喝药。”
虎落平阳,落入别人怀中怎麽挣扎也徒劳。阿唐只好含恨饮下苦汁。
说除夕,除夕真的就到了。
今日花明香不在,耳边猛然冷清了许多──其实他在时话也不多,耳边一样冷清。可不知为何,今日心里居然空得发冷
。
阿唐叹了口气。
花明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本以为被他扎过一剑之後有所顿悟,可随後遇到的这一番仔细照顾令他重新怀疑起来。
果然,北府镇的杀手脾性古怪,非常人所能理解。
愣了一阵,被门外悉悉嗦嗦的响动惊醒。阿唐抬起眼睛:“进来吧小丁子,我知道是你。”
门缝打开,圆嘟嘟的脸露出了一线,转而小丁子才小心翼翼走入。小小手里跨著个硕大食盒,当真有点好笑。只是香气
四溢格外诱人。
“吃年夜饭了阿唐哥!”
“真好。”阿唐冷笑,“你们过大年我却一个人在这里当瘫子。”
小丁子嘴笨也不多说什麽,只是似乎在替谁打抱不平那样,噘著小嘴把盒内物一样样摆开。霍然地,整整齐齐码好的一
溜白色小元宝映入阿唐眼中。
“饺子?你们过年不是不吃饺子麽?”
“是呀。可明香哥说你在家过年是吃饺子的。他不承认,但我知道是他包的!他说没去过北方的厨子做不出那种厚味!
”
阿唐愣了──昨日说吃饺子只是随便一提而已。
“明香哥不会随便对谁好的,但如果真的决定对人家好就会死心塌地的。不过……他的确很厉害就是了,生气起来也很
可怕……可你不要惹他就没事啦。”
“大过年的花明香到底去做什麽?”
“不知道,明香哥常常这麽辛苦。”
从男孩断断续续的描述中隐约可知禧鸾坊乃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花明香等人常来此地。
显然,他们绝非单单为了嫖妓,抑或根本不是来寻欢作乐──如小丁子所说,花明香从来不曾接触什麽姑娘,甚至还因
气质过冷吓跑一群女人。
他只是随众人议事而已。
这麽说禧鸾坊是北府镇的据点之一?
不管怎样,难得花明香不在,先将自己进入京城的消息传递出去最为重要。阿唐找了个借口将小丁子打发走,随後强忍
伤痛走下地,穿好衣服溜出门。
突然他又快速走回屋,抓起一只饺子塞进嘴里。
白白胖胖的饺子,褶边捏得分外整齐,正如某个死板整齐的人。咬一口喷香四溢,满口爽快。羊肉大葱馅儿啊,好大的
肉馅儿丸子。
明明吃著这样喷香的饺子,阿唐竟觉得心情一点也不好了。
屋外一片寒冷,好在比塞外的酷寒缓和不少。
本以为禧鸾坊会冷清些,不想竟热闹一如往日,抑或更甚。一时间劈啪的鞭炮声、欢笑声、歌舞声与淫靡的调笑声从前
院传来。远方有烟花炸裂,空中一片绚烂。
如此祥和的人间,为何偏偏有人不肯珍惜这份太平?
比如北府镇那群杀手。比如──
他们暗中的主人谢恒远。
阿唐摇摇头,从一座假山开始顺著碎石路摸索起来。
禧鸾坊占地极广。前半部分是妓院,後半部分有很多幽静院落──如阿唐所在的地方。好一阵摸索居然不见出口。突然
有人经过,他急忙跃上假山。这时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又回到原点!
原来这小小院落竟按八卦布局,看似曲径通幽实则变化更多。若真有人藏匿於此,莫说将其擒获,只怕走出迷宫都困难
。
区区禧鸾坊已经如此,北府镇呢?北府镇那些人呢?
当真可怕得紧。
正在心悸,忽闻有人讲话:“你在这里做什麽?”
冷冷的声音宛如一记炸雷──花明香!
他不是外出办事了?
阿唐强忍心头狂跳回过神来,对上花明香阴沈面色。
少年眼中似有隐隐怒气:“跑出来做什麽?”
“看……烟……火……”
暗沈的眸子盯住他:“看焰火?──在这里?”
“在这里不行吗?走累了歇一歇。”阿唐作出愤愤的表情,“前院明明有烟火,该死的偏偏怎样也走不出去,这是什麽
鬼地方?啊──”
花明香扳住惨白的小脸:“冷?”
“不要总捏我的脸……啊──救命呀!”阿唐突然觉得脚下一空,吓得大叫起来,却被人在屁股上结结实实拍了一巴掌
。
“穿成这样看烟火?嫌伤势好得太快?再有下次不仅仅是打屁股这麽轻巧。”花明香将阿唐抱在怀中向屋内走去。
阿唐愣了愣,才贴著少年的胸口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那个,你……为什麽突然回来?”
“因为事情提前办完。”
“我……”几经犹豫,还是小心提出,“我……还是想出去。”
“嗯?”
“去看京城的花灯。”
深深的眸子看住他,随後扯了扯嘴角:“好吧,如果元宵节前你恢复得够壮。”
12.
回到屋内被裹上厚厚狐裘,阿唐这才再次被花明香带著来到前院。
霍地眼前一片动荡的绚烂,如同白昼亮光里阿唐发现花明香也正在看向他。
自此阿唐果然乖乖吃药休息,伤势复原很快。禧鸾坊日日有节目,天气晴暖时花明香便带他到前院放风,像牵小狗似的
拉著手却不近不远地走在前面。阿唐正高兴,趁花明香不注意时默默记住每处地形。同时暗自琢磨:元宵观灯那日,该
如何才能摆脱控制?
转眼便是十五。
这日阿唐起了个大早,可待到傍晚还是不见花明香回来。於是没好气地抓过小丁子:“老子不等了,我要出去!”
“不行!”小丁子展开双手拦在前面,“明香哥说过的,你不能单独出去。他一定回来陪你看灯的!”
“等他回来灯都灭了!”
“总之就是不能出去。”
阿唐盘腿坐在地上:“不出去就不出去──小爷今天就在这里吃在这里睡,看花明香什麽时候回来!”见小丁子一脸不
解,阿唐凶起来:“去端饭!”
小丁子分外害怕,一溜烟去准备饭菜了。小跑的脚步刚刚消失在远方,阿唐便窜起身,拣条最为僻静的小路跑了出去。
京城果然繁华。天未全黑,很多店铺前已掌起灯。就连树上都缠满彩绦。繁灯映照的秦淮河泛起星光,人间也如仙境。
阿唐站在街边望著满街繁华,神思游离:若非他身份特殊,此刻或许正与花明香一起观灯赏月。
可若非他身份特殊,又怎能与这等杀手有交点?
想了许久才拦住一名行人,用地道京城口音询问起来:“敢问十八赌坊在何处?”
十八赌坊乃京城最大的赌坊,意味“财源八方,十全十美”。名字虽然俗气,但门面却开阔得很。远望去高耸的小楼宛
如一座权贵府邸。
阿唐抬脚进去,但见中央聚满了玩家,东南西北四个角上都站著一名护卫,他直奔北边那名护卫而去,站定後伸手打了
个暗号。
护卫面上闪过惊诧,低声问道:“客人从何而来?”
“黄河之水天上来。”
护卫稍稍端详了他一下,转身急急走开。
阿唐也不多讲,凑过去看人们玩牌。不多时,方才那名护卫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主人请客人一叙。请随小人来。
”
後面的院落别有洞天,小桥流水,怪石嶙峋,隐约有灯光数点亮於湖面之上,与前方的嘈杂市侩丝毫不搭。
曲曲折折的院落尽头是一幢阁楼,远远地便飘来一阵悠扬琴声。阿唐在护卫的示意下独自拾级而上,挑帘进入,看到前
方的榻上坐著一个紫色背影,
琴声戛然而止,抚琴人转过头来冲他莞尔一笑,声音动听宛如玉器相击:“唐将军辛苦了。”
“阁下是魏大人?”
青年男子约莫二十多岁,眉目如画:“叫在下无双便可。”
阿唐暗暗吃惊──魏无双,当今李相甥儿,掌管京城羽卫队。十七年前就曾作为谋士随军出征,现在最少也有三十岁。
不想看上去竟如此年轻。
对过暗号後,阿唐便从案边取过纸笔。魏无双立刻领会,十分配合地站在下首研起磨来。
阿唐也不客气,径自蘸墨在宣纸上勾勾画画:“青石巷禧鸾坊,据在下观测应为北府镇产业──与羽卫队拥有十八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