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快走！”

阿唐却一动丝毫不为所动，望著赶来的花明香笑了：“我不走。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在这里等你。”

因为爱你。

轰隆……世界坍塌了。

嘶吼引来了雪崩。

大地在晃动，冰晶已经变成大颗冰砾打在脸上和周身。身後白色的烟雾越来越大，宛如张牙舞爪的巨兽，一边吞噬著天

地一边追赶著他们。

花明香抱起原地发愣的阿唐飞奔。

阿唐仿佛不受外世界干扰一般，平静地望著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容：“扔掉我，或许能躲得过。”

“不。”要死死在一起。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何必！”阿唐再次大叫起来，愤怒地捶打著花明香。

然後花明香哭了。因为白色巨兽追上了他们。天地陷落，身体被踩扁那般的剧痛，巨大压力裹挟绝望的冰冷要将他们压

成粉末。

闭上眼睛前一刻他紧紧抱住阿唐，将他护在身下。

终究还是躲不过啊。如果早知会死在一起，何必离开他？

38.

一片桃花飘落。

又是一片。

短短时间内，有四五片桃花悠悠飘落。

桃花飘落本不稀奇。可当嫣红的桃花飘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时，却显得那麽突兀而神奇。苍茫雪地如同白纸，桃花便如

跌落其上的鲜血。又喜庆得如同新春时的窗花。

突然，一只乌青的手从雪地下方冒了出来，刨开积雪时也将静谧的桃花异像崩得粉碎。接著是一条胳膊。胳膊在雪地里

艰难地摇摆和刨挖著，半晌，冻得浑身发青的花明香从雪坑里摇摇晃晃爬了出来。

他的发丝纷乱，抖落身上虎皮的一身白雪怔怔望了残破的桃花片刻。猛然又冲进雪堆里，疯了似的用双手挖著。

“阿唐，阿唐你在哪？”

当时他早自知性命不久。父仇未报，连累爱人。万念俱灰之下带著独自死去的念头离开。简单地以为此後阿唐便可不必

再受师父责罚，而他也可静静死去。谁知抱定必死之心後居然能心无旁骛地运气逼毒。也正因为这样，才将前来抢劫的

山贼打得落花流水後又放他们一条生路──若在以前，杀人不眨眼的花明香绝对不会了留下一个活口的。

不想又是一番巧合，山贼因此对花明香心服口服，一定要拜他为大哥。想到无法再回中原，而阿唐也不能再见。毫无选

择下只好答应这些山贼并用以往的经验训练他们。

日子那麽悠远，悠长得他以为自己都要成为一潭死水。哪知上天如此残忍，竟然把阿唐送到他面前，再眼睁睁夺走。

他不要。

“阿唐！你不能死！快出来，我是香香！”

自己都没有发觉，很少不哭的人已经泪流满面。

他这才明白当初的想法多麽愚蠢──一想到生死未卜的阿唐，宛如刀割的痛便一点点顺著冰雪从指间渗透全身。那麽当

日阿唐时时望著命不久矣的他还要强颜欢笑是何心情？知道他失踪後生死不明仍然顽强地找遍大江南北又需要何等勇气

。

泪珠冻在脸上，形成两条冰晶的伤痕。

就在此时，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突然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花明香立刻疯了一般扑向这唯一的希望，飞快地扒开身下

积雪。指甲盖掉落，一路白雪一路鲜血。

阿唐就在积雪的下方，面色如常。

“阿唐，阿唐！醒醒，醒醒阿唐！”

这个激灵又命大的小家夥，几次三番与他经历险境都安然脱身，今天一定没事的。花明香这样安慰著自己，急急脱掉阿

唐身上的衣服。

咕噜噜噜……

随著衣服跌落，一颗缠著青丝的珍珠向前滚了几下，在雪地中留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一同掉落的还有半块干巴巴的饼和

一本残破的旧书。发黄的书页不胜塞北凛冽的寒风，兀自翻开几页在风中挣扎。

抱著阿唐，望著远处的珍珠和被翻阅了无数次的破书本，以及那半块如同石头一般的饼，花明香再次哭了。

输入自己的真气，用冰雪擦洗冻僵的身体，小心翼翼避开後背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花明香一边吸著鼻子一遍强迫自己

坚强起来。直到青白青白的身体泛出一丝红色才脱掉身上的虎皮，用体温温暖著他。

随後，花明香用虎皮包裹著阿唐在雪地里艰难地走著。

四野茫茫，一片苍白。天与地分不出界限。他明白，他们已被暴雪冲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寒冷刺骨，体力渐渐不支。还能挺多久？

或许很久。或许马上便会死去。但是他不在乎。

他和阿唐在一起。

就这样在雪地里踉踉跄跄走了许久。突然，前方闪现出一个黑色的点。花明香犹豫了一下，便用尽最後力气抱著阿唐向

那里走去。

原来是一个山洞。洞口四周一片潮湿，居然是雪化得痕迹。很明显，洞内比外面要暖和一些。花明香惊喜地紧了紧抱著

阿唐的手：“阿唐……”

他这样小声叫著，弯腰走进洞里。

在山洞里，花明香再次为阿唐输了些内力。

“阿唐，乖。醒来好不好？我再也不走了。”

他轻轻吻著冰凉的额头和苍白的嘴唇。就这样，两人相拥著睡著了。

再次醒来时是被风吹醒的。花明香警觉地跳了起来，四周没有野兽。然後他又关切地俯身去望怀中的阿唐，猛然发现阿

唐苍白的脸上落著一片粉红。

桃花！

花明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冰天雪地里，鸟兽绝迹，哪里会有桃花？可确确实实地，阿唐脸上粘著的是一片粉

红的桃花瓣。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风吹来。两片桃花夹在风中，落在花明香肩头。另有一片随著风势飘飘荡荡飞出山洞。

受到极大鼓舞，花明香激动地望向山洞深处。幽幽隧道，里面似乎有一丝亮光。他想了想，最终下定决心一般毅然抱起

阿唐向山洞深处走去。

既然反正都要死，为什麽不在最後一刻寻找希望？

山洞狭长，越往里走越逼仄。最後不得不弯下腰半趴著前行。因为怕阿唐被毒蛇蝙蝠之类动物伤到，花明香还是坚持一

手将爱人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支撑身体向前爬行。前方的亮点越来越大，随之吹来的风也越来越暖。到最後，亮光乍现

。豁然光辉中花明香差点睁不开双眼。

抱紧阿唐再次睁开双目时，他震惊了。

豁然开朗，蓝天碧水，深潭如玉。辽阔的潭水中央有一座玲珑的小岛。粉红色壮观，怒海一般漫山遍野。

桃花。漫山遍野的桃花，妖娆地在微风中招摇。碧绿潭水中映著它们的倒影，几乎也要被花海烧成一片火红。

有风吹来，桃花飘飘扬扬漫天飞舞。有几片格外轻盈，打著旋飞出山洞，飘向人间。

飘向人间──因为这里早已不是人间。

“塞外桃……花岛……”

尚在惊愕中的花明香这才回过神，第一反应便是望向怀中。阿唐不知何时醒了，正从漫天火红中收回眼睛，渴望又深情

脉脉望向他。声音虚弱如蚊蚋，但欣喜与渴望却发自胸中：“这就是……传说中的塞外桃花岛吧。”

只为有缘人开启的仙境。

“香──你还要扔下我吗？”

花明香只是专注地望著阿唐，似乎望著比性命还珍贵的珍宝。

他们就这样深深对望。在怒放的红色桃花中，很久很久。

39.桃花深处（大结局）

阳春三月，财壮壮赌庄迎来第十家分行。鞭炮四起，对面心怦怦妓院的姑娘们全被请来免费陪客了。

必须的嘛。谁让他们是同一位老板的生意。

身著锦罗的老者站在门口挨个作揖，皱纹笑成一朵菊花：“各位请！”

“谢谢捧场，谢谢捧场！”

“玩得尽兴！今日老朽做东，赢的算您的，输的算‘钱壮壮’的！”

心怦怦的姑娘们也跟著捏起嗓子：“赢的算客人，输的算钱壮壮！”

“钱壮壮……真俗气的名字。”

秀气的小少年皱皱鼻子，抱著一堆筹码。他已大赢特赢，成为今天的最大赢家。周围人都羡慕地要他去兑钱。可是少年

却站在原地一副有口难开的样子。

难为老者跑前跑後一直保持好脾气：“请问小哥还需要什麽呀？”

“我……我不要钱，我要见你们老板！”

“老朽在此。”

小哥面色真白，快要赶上他翻的白眼了：“胡说！听说你们的老板是个年轻人！”

“小哥……”

“让他出来和我一较高下！如果我输了照价奉陪，如果我赢了……我赢了……”

赢了要怎样啊？老者很著急──被小哥说中了。他的确只是个跑腿的。可是神出鬼没的两位老板呐……

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才下山来云游四海，不知哪天突然出现，收帐後又不知何时便唰一下子消失了。谁知神龙见首不见尾

的他们此时在哪。

少年还在犹豫：“如果我赢了……”

“你赢了到底要怎样啊？！”

老者晃了晃弯曲的身体，差点摔倒在地。因为受不起刺激──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位年轻男子。魅力迷人，蜜色皮肤滴答

滴答，一双激灵的眸子在少年周身转来转去。

只被他这麽一看，少年的脸已经红得好像煮虾。

旁边的老者下巴前伸，有弯腰的趋势。被男子眼中毒箭狠狠射中，惊慌地颤抖著老腰一颠一颠跑走了。

“嘿！你倒是讲话呀！”男子跳到少年眼前，说话好像连珠炮：“你想怎麽样小姑娘？嫁给他做老婆哇？”

“你！”少年面如霞飞，又惊又怒。

男子晃了晃帅气的脸蛋，贴到“少年”面前：“‘你’──‘你’什麽？‘你’是个姑娘！”说罢小狗一般使劲吸了吸

鼻子：“闻闻，还有脂粉味呐！”

“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是想赢了嫁给钱壮壮的老板吗？”

小脸顿时通红。她随师父学习赌技多年，早就听说钱壮壮真正的老板年轻有为，赌技高强。如果能嫁给传说中的他，如

果，如果……

“我家老板的确另有其人。”男子靠近姑娘压低嗓门，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不过要先跟我赌。”

突然明白什麽似的。少年，不，此时该叫少女，盯著对面的男子：“难道……难道你就是老板？”

“不不不。”男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是打杂……哎哟，哎哟哟！”

“调戏良家妇女？”

“没有！没有没有！我只不过手痒赌一把！好痛啊，痛死啦杀人啦！”

钱壮壮好奇怪，经常会冒出很奇怪的人。比如现在，既青年男子之後，又一名俊美男子从天而降。伸手揪住了头一名男

子的耳朵：“色胆包天。”

“我不敢了啦！”

就这样，美男子揪著美色狼走进人群，忽然就不见了。只留下发傻的美少年，突然跳下牌桌追了出去：“喂，喂！你们

给我站住！”仓皇追逐间一头撞在颤巍巍的老爷子身上。

“姑娘请留步。”老者依旧笑容满面，有意无意堵在门口。

“老不正经，你才是姑娘！”他，不，她愤怒地推了一把。

老者很伤心：现在的小姑娘们越发厉害。为什麽那个人可以叫她姑娘，他老人家就不能呢？

就这样，姑娘抓狂地追出赌场时，远处唯有繁茂桃花迎风摇曳。人影早已消失在桃花後。

而此时，钱壮壮的後院正展开一场审讯。被揪著耳朵的家夥连连求饶：“哎呀呀香香，人家好痛！”

“不痛你这色狼便要成功。”

“嘿！我可是为了你好，如果我输了小姑娘就要嫁给你了！”

“你是想娶吧。”

“赌场可是你的！人家是要嫁给赌场老板。心怦怦老板为钱壮壮老板做媒！”

白眼一记：“被你逼的。”这小色狼，开了赌场不说还要开妓院。统统挂在花明香名下──当然，是化名之下。

无赖笑了：“不过香香是我的，所以赌场还是我哒！”

一指头戳在脑门上：“谁稀罕这不著吊的东西，还招摇地开遍全国，不怕官府追来。”

“喂，没有开遍大江南北的赌场妓院，哪来银子买来千年灵芝万年人参为你治病。”

俊美男子皱著眉头看向小无赖。可眼神中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反而却是浓浓的爱意。如两汪深深的潭水。深沈含蓄。

“阿唐……”

正在此时，院落外传来当当敲锣的声音。接著便是马蹄响起。阿唐机警，先一步窜上墙头。花明香轻轻落在他身後，警

觉地观察著四周。

院外街道宽阔，此时有军队行来。高头大马，军容整齐。为首的军人手托圣旨，气吞山河：

诏告天下──

李相嫡系凉州军勾结山贼。被中途经过的大将军谢恒远识破。历时三年，已悉数击灭。

“凉州军被谢家灭了。”想起三年前的那天，阿唐感慨莫名。直到被花明香握紧肩膀才想起些什麽，“香香，你还想找

魏无双报仇麽？”

一直望著阿唐的花明香张了张嘴，最後却低下头，没有回答。

在明亮的阳光下望著花明香的面颊，阿唐眼神也温柔起来：“好多了。再过一个月就会彻底痊愈。”

即便现在，左颊也只有极细的血丝而已。若非强光，肉眼几乎无法看到。想到这里，花明香轻轻握住抚在自己脸上的手

：“辛苦了。”

“不辛苦，为了香香怎样也不辛苦。师父当初留下钻研了一生的医术给我，就是想帮你疗伤吧。”

“他想我们新生。”花明香抱住阿唐落回院中，“你不再是一个武士。而是一名医者。”而後他的目光留恋地落在阿唐

胸前缠绕著青丝的珍珠上，伸出手轻轻摩挲周围蜜色的皮肤。

阿唐有感：“我现在才明白，为何黄河岸边那位花魁愿意下嫁给一个小老板。”

“你说我是小老板？”

“不。”阿唐严肃起来，“是老板娘。你答应过我的，伤好了就要管我叫夫！”

花明香眯起眼角上挑的双眸，深深看著阿唐。看著，看著……

突然，他一把将阿唐抱在怀里飞快地走起来。吓得无赖抱著他的脖子大叫：“香香慢些！人家头晕！”

“回房去，让你知道到底谁才是夫。”

“不要啊，不要啊──谋杀亲夫啦──”阿唐夸张地叫著，扭腰踢腿。可他的双手仍旧牢牢攀住花明香的脖子，然後坏

坏地笑了起来。

他要抱紧他。永远不再松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