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府升平——河马凉
河马凉  发于:2011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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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的好琴,不是什么人都用得的……一般的班子,定然是请不起这么好的响器行手。别以为角儿难请,响器就好使唤。

不懂行市,让人看了笑话。”

高升道:“是啊是啊,朝年兄手里的这把琴,可是绝品,你看着蟒皮、再看这琴头上坐的囚牛……”说着说着就要拿手

去碰。

董朝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高升只把指头在自个腰间的巾子上尴尬地蹭了蹭。

吟壁才知道原来在京城里,配乐的琴师也有颇有身份地位。看谈吐举止,眼前的这位,定就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由

地抬头就问:“那要是我上台,您也能帮衬着一曲不?”

那人微愣。

高升在旁边听见吟壁这话,哈哈笑了起来。

小和尚皱着眉问:“你也能上的这台面?”

吟壁答道:“我师父说,他和白老板提了,最后一天的内场由我们祥庆班支撑,到时候一定让我唱一段!”

高升敛了笑容,说:“你师父怎么这么不知道心疼徒弟,给你揽了个这活儿。”

吟壁只道是怕他辛苦,解释说:“升平署的批文一时半会拿不到,给人家跑龙套搭台子,总饿不死我们,师傅养活我们

班子也不容易,劳累一些比闲在桥下等饭吃强……”

那本身温雅的男人,忽然打断他的话,面色上带着些愠意,嘴上却说:“我今儿便应承下,与你搭把戏。”

高升忙道:“朝年兄不可!你是什么身份,要不是白老板和老主持相邀,他祥庆班的赵希龄都没这个面子。你若应承下

他这个没名没姓的小子,这可不合规矩……”

吟壁心下着慌,恨自己不该一时兴起便多嘴,自找着丢人。

那人却说——“不碍,我凑个热闹”,接着转身问吟壁,“你叫什么?”

吟壁红着脸答:“赵吟壁。”

那人把胡琴放在一张雕着莲花的石案上,左手压右手,揖了一揖道:“在下董朝年。今后,咱们可要同台献艺了。”

吟壁喜出望外,忽就觉得碰上了好人,正经着跪下磕了个头道谢。

这时几个穿着黑衣,腰间扎着阔布的青皮跑了进来,大喊:“高爷不好了,有人闹场子啦!”

高升来了精神,不慌不忙正了正头上褪了色的红缨帽,道:“有我高爷在,哪怕是王公贝勒,谁敢在庆府的地头闹事,

咱定叫他横着被抬了回去!”

一干人急匆匆赶出去,吟壁还站在原地,脑子里全是董朝年推揖时,自己眼前那双指节修长、肤理白净的手,那手上还

飘着股淡淡的松香味道。

阴沉沉地小和尚立在院子中央,望着他欣喜的样子,转身慢慢走到墙角一片有些泛黄的竹子下,抱起和自己一般高的扫

帚,似乎话中有话地对吟壁说:“你可知道,屋子里供的是佛祖座下的长明灯。”

吟壁一脸的不知所以,小和尚甩袖道:“这般地方……本不是你该来的。”

也不知那天高升用了什么法儿,还是他头上那顶衙役缨子确实镇得下,十几个闹事儿的吆喝了几嗓子就散了。只有同俊

因为害怕分了神,不小心在台上崴了脚,被管事的臭骂一顿。

这管事的据说是白荃海干儿子的老丈人,总是仗着自己女儿,在众人面前一开口就是“算起来,我和你们白老板是同辈

,平日里他还得看我三分面子叫我一声刘二爷!”

眼看同俊疼得冷汗直冒,管事的还是得理不饶,小川和老五瞧不过,上去拌了几句嘴,那管事的就把半壶热茶全浇在了

小川脸上。

小川气急,抢过一截水火棍撵着管事的绕着在戏台下跑了十几圈,打得管事的直喊“小川爷爷,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赵希龄赶来,不知赔了多少个不是,散班的时候还是传过来话:祥庆班的全留下,皆不准走。

白荃海脸上的油彩都没卸,坐在八仙椅上弥勒佛爷一般摸眉毛。

刘二捂着半边被打的五颜六色的脸,向白荃海哭诉,说什么祥庆班没一个好东西,他赵希龄也绝没安着好心。今儿晌午

那群闹事的和小川子定是一伙儿,人全是他赵小川招来讹钱的。

赵希龄一身冷汗,百口莫辩。

吟壁瞧小川神色不对,紧赶慢赶还是没捂住他的嘴。小川蹦起来指着刘二鼻子吼:“放你娘的屁!”。

高升眼一瞪,呵斥:“这屋子里长辈还没吭声,哪来得你说话的份儿!”

白荃海闭着眼睛,不摸眉毛了,清清嗓子悠悠道:“照你刘二爷的说法,把祥庆班招来搭戏——是我的不对喽?”

刘二爷忙打了个千,陪着笑打圆场:“刘二哪敢有这个意思,刘二只是想让亲家……”

白荃海打了个喷嚏,响雷一般震得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谁也摸不透白荃海的脾性,一屋子再没声音。

隔了半响,白荃海站起来拿了块手巾帕子把脸上的油彩一抹,扔在地上说:“刘二爷今天受了委屈,身上又有伤,回去

歇个几天,近些日子就不用再过来劳累了。这几个戏班子里的事儿,暂都先交给赵希龄赵老板打理。至于小川子……没

大没小坏了规矩,白老爷我宽宏大量不计较,但要说他和那些闹事儿的有无勾结,且让他跟着高爷到衙门里去趟不就知

道了。”

小川子脾气再躁,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一听得衙门二字,吓得直喊:“我不去我不去!师父救我!”

高升拽着他笑:“我又不拿你,你怕什么?”

白荃海抬脚出门,赵希龄追着人家屁股后面张着嘴巴,不知道是该道谢,还是该得了便宜再讨脸面,继续给小川子求情

。只剩下刘二一个,叫了声:“哎呦喂”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来话。

回到家中,赵希龄叹个不住,心里是又高兴又没底。喜得是自己因为白荃海和刘二之间的龃龉因祸得福,转眼间摇身一

变,成了拿钥匙持簿子的管事;怕的是刘二爷寻到机会报复,他也真得罪不起。但现下情势还是出乎意料的好,以后别

人见了他,也得恭维他一句赵老板了。琢磨了半天,才看见众徒弟眼巴巴瞧着他,这才想起来小川已经被高升带走了,

于是拍拍两手,拉着腔道:“今儿这事,是怎么说的呢?”

徒弟们面面相觑,都盯着师傅。

赵希龄稳稳嗓子,硬憋着窃喜劲儿安慰众人:“大家放心……只要师傅我把差使办好了,小川也就没事。”

扶着同俊的吟壁眉梢一挑,按不住冒出来一句——“顾头不顾腚!”。

那句话直戳在赵希龄的心窝子里,恨得他一夜窝在东厢,后悔九年前自己怎么就在路边,捡回来这样一只精透儿的白毛

狐狸。

因为变数太多,我后悔了,我决定日更,免得文还没更完,我就被迫进山里去了……

第三章 锦瑟梦

吟壁把台帘揭开一条缝,瞧了瞧下面。

堂倌正在添茶,两条腿转的风火轮一般,还是照应不过来,皆因为吆喝着使唤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那些人有的蹲在板凳上、有的坐在桌面上、有的架着膀子站在外场,个个把手里的茶水搅得浪花飞溅。瓜子炒货散得满

地,酒气熏人,所有人的脸都腻了层雾,模糊不清。

这就是最后一天的内场,怪不得高升那天问吟壁,师傅怎么给他揽了这活儿。

原来京城的规矩,所谓内场,便是用来招待当地的地痞地保、青皮衙役的,免得他们滋事生非,扰得戏班难以维继。戏

班子把这不收钱的一场,安排在最后一天让这些人狂欢,由着他们去闹。而他们在这天,也就可以想点什么戏,就点什

么戏。一不顺意,便要起着哄打砸一气。因此留着去唱内场的,皆是被打发出来,吃力不讨好的小班。

赵希龄用那圆筒子袖边,不住地摸着头上的汗,向高升哈腰。

请了几请,高升这才站起来,朝着众人喊话:“弟兄们前几日也算给我高升面子,今儿赵老板特地带着他的徒弟慰劳各

位呐,大伙只管享受。”

众人大笑,一个黑面汉子嚷:“甭废话,开锣呀!”

吟壁看看台侧,几张椅子大半空着,其中一个上坐了个老掉牙的家伙,打着哈欠,手里抱把弓毛几乎掉光的胡琴。旁边

起锣的瘸子将一条腿伸的笔直,另一条腿却搁在黑黄的胡扎上,闭着眼睛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就算是已经开戏了。

老五同情地看看吟壁,把台帘打了起来。

吟壁冷着脸,将水袖垂下,又抖抖手,淌泉一般撩起来折好。脚跟划着脚尖,到了台中央,低头微涩,眼眸流波,极惊

艳的一个亮相。

台下几声稀稀拉拉的“好”,有人叫:“小娘子,吱声呀,让爷们听听你的调儿骚是不骚……”

哄笑声里,吟壁张开口,却发不出声。

赵希龄急得直用眼睛瞪他。

他偏头又看看台侧,抱着胡琴的老头低着脑袋,吱吱哇哇拉了起来。

吟壁胸口堵着块石头,这就是他第一次登台的景象。梦里无数次,自己青衣白练、水袖穿云,可没料到看戏的却不是原

想的那般。以前尽笑自己总做那流光溢彩的锦瑟梦,可现实却又是冷冰冰一副硬面孔。

同俊鼻尖上抹着块玉白,站在吟壁身边。吟壁不开口,他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

台下半天不见吟壁动,哗啦有人掀翻了堂倌手里的一壶好茶。

吟壁垂下眼帘,用舌尖沾了沾嘴唇,面色似笑非笑,沉吟一刻张口唱到:“速进庙去拈香……忙回家转。”

同俊长舒了一口气,探出一只高底粉靴,俯身作势,拿扇子挑吟壁的下巴:“抬头只见美婵娟。”

吟壁抬眼看到同俊,似乎惊恐万分、又难掩娇羞,杨柳腰扭转,遮面欲逃。

高升大喊了一嗓子:“好!”

众看客被带得情绪激动,应和着高叫:“好~~~~~~”

角落里一个修长的身影,偏着头无声地笑。

同俊扮的那浪荡子高世德颇有几分神气儿,紧赶着吟壁不放,唱道:“嘿!这个不错,小子们,追追追!”

“遇狂徒吓得我神魂不定,我儿夫在何处难以找寻。顾不得生和死,忙往前进。”

“哼!哈哈……啊!小娘子!方才也曾说过,你要顺从与我,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尽的富贵。”同俊张开双臂,拦住吟

壁:“小娘子料无推辞的了吧?哈哈……啊?”

“好贼子!”吟壁气恼,指尖戳着同俊的鼻尖。

“哎哟!大胆!”同俊拽着吟壁的手腕,去摸他的脸。

吟壁在同俊的怀里显得是那么的楚楚可怜,可他又异常坚定、含情脉脉地看着台下,倾诉一般:“狂徒做事好大胆,污

言秽语不羞惭!奴本清白贞节妇,欺侮民妇罪难担!睁开眼,看一看,全不知头顶湛湛青天!倘若是狂妄生恶想,定要

将你就送当官!”

……这下没有高升吆喝,“好儿”也不断。

角落里那人,此时也忍不住拍了下掌叫“好”,他本是淡薄性子,可看着吟壁,竟被引得全然忘了身份,与那些杂七杂

八人一起,开心地红了脸庞。

吟壁心里默数着,整场下来,他竟得了十一个“好”!

同俊捣的是丑儿,脸上只有一块白。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匆匆从老五跟前过,老五却不经意看见,不知为什么同俊的耳

根子一片赤红。

歇场时赵希龄亲自为吟壁倒了一盏茶,吟壁看看他师父,站起身接了。

待到第二场要开,却怎么也寻不到同俊,急得众人四处去寻,最后还是老五在茅厕里找到了他。

赵希龄气得半死,骂道:“王八羔子,也不看看你扮的是什么。丑不开脸上台,这戏怎么唱!”

梨园行里有个规矩,因为当年大唐的时候,玄宗皇帝为逗得杨贵妃娘娘千金一笑,在自个儿豢养伶人的梨园里唱戏捣丑

给佳人取乐。为不损天颜,特地在脸前挂来块白玉遮挡。后来戏班子里,丑儿要是不开脸座台,谁也甭想先应付。

同俊直把手背在身后,不住往衣襟上擦,也不辩解,扭头上了台。

连着五幕戏唱下来,吟壁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在后台和众师兄一起卸妆换衣裳时,老五默默绕过来,拉着他出去,

又找了个无人的小后厢房把他塞进去,要换的衣裳也从门缝递了进去。

吟壁笑:“五哥,我不过是唱了场《野猪林》里的林娘子,还不是什么角儿呢,用不着隔了师哥们单对待……”

老五在外面憋了半天,打断他说:“师弟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什么多留个心。”

吟壁不吭声了。

老五嘴张了又张,还是忍不住,隔着门板颠三倒四地说:“……离同俊,以后远些。”

天色泛黑,赵希龄给从庙里借来陈放杂物的屋子落了锁,带着一班徒弟往回走。

十几个人三三两两,因为今天是最后一日劳累,且祥庆班单挑的这场子戏唱得不错,皆乐滋滋地边走边闲话打闹。吟壁

走在赵希龄身侧,回头看看,同俊一个人磨蹭在队伍最后。

吟壁笑,抬手招呼他:“小师哥,脚还疼呀,怎么独独落在了后面?”

老五呲牙裂嘴地朝吟壁摆手,吟壁只装着没瞧见。

被吟壁这么一叫,同俊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癞蛤蟆盯上的蚂蚱,众人的目光全黏在了身上,不由得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

地缝钻进去。他恨自己,恨自己品行不端自找麻烦;也恨吟壁,恨吟壁无事生非让他难堪。他猛抬起头,可目光一触及

吟壁的脸,就像炭火里最后一丝火星被清晨潮湿清冽的空气扑灭一样,嗤嗤地泄了气。

同俊不明白这种羞恼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他的担心纯属多余。他只是做贼心虚罢了,同行的师兄弟中除了老五,没人

知道他的小秘密。

刚绕出台棚子,众人看见顶轿子候在巷边。轿旁站着个人,高高瘦瘦,轻矍淡雅。

吟壁敛了神色,收住脚步。

赵希龄正要上前问好,那人却一步踏在吟壁面前,问:“见我没来,生气了?”

吟壁闷声道:“哪敢。先生不过是答应和吟壁搭戏,又没说非得是在今日。有了先生前次的应许,吟壁心下早已感激不

尽,且劳先生不忘,吟壁更是没道理埋怨。”

赵希龄使劲儿想办法往两人中间挤,董朝年直接拉了吟壁的手,撇开赵希龄:“其实今儿我全听到了。唱得好!”

吟壁抿着下唇,开心却又要忍着不显现出来。台上的时候,不停地去看台侧,却未寻见着此人,不免得失落,现在知道

了原来他一直都在,只不过隐在角落里。心里的那丝希冀,又被燃起了几分:或许过几天,就能被他带着唱成个不大不

小的一个角儿,过上好日子呢。

赵希龄忙搭腔:“您来了也怎也不言语一声,到台里面去坐坐,外头多热……”

吟壁话里藏话,指摘道:“师傅糊涂,今儿是什么场子,先生若是进去污了身份,以后再怎么进得官家大户的门槛献艺

?”

赵希龄道:“那是、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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