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恋子

笑天低低垂着眸，只有从他那鸦翅般的睫毛轻微的颤动中，知道他此时的心，一定极不平静。片刻之后，笑天突然睁开双眼，那湿润如墨玉的眼眸中荡漾着熠熠的波光，对着致远轻声道：“有一首我很喜欢的曲子，是我娘亲在世时，常唱给我听的，阿远，你可想听么？”

还未等风致远回话，笑天已是只身回到了湘竹琴几之旁，并不戴拨片，只素手挑弦，轻声吟唱了起来。曲风很简约，轻柔舒缓里，有一丝淡淡的温馨若隐若现，令人触及心弦……而且，笑天有一副美妙的歌喉，他的声音有几分清新纯净，又有几分低沉魅惑，轻柔婉转有如天籁般，在风中轻轻摇曳。

如烟的月色下，致远唯有打开自己的心灵，静静的倾听。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花儿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

不管东南西北，只要云与风相随……”

（改编自郑伊健的<虫儿飞>）

不管东南西北，只要云与风相随……风致远心中一动，只略一抬眸，便瞧见笑天正望着自己的那双眸子，很纯很真，就像一潭清泉似的澄澈干净，而嘴角，正绽放著一抹灿烂的微笑，在月色下是那么的耀眼夺目。

歌声一遍又一遍萦绕在致远的心头，准确无误的击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那处，致使他有些恍惚，如同隔世，心中却终于宁静了下来。长久以来，心中积聚的所有的仇恨怨怒悲哀仿佛全都在这一瞬间灰飞湮灭，然后心一点点的被融化开，化做一潭春水。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爱恋也如水一般泛滥起来，暖暖的，柔柔的，从心底直漾至全身。

夜色如水，月华如霜，在如此灿烂的星光下，在如此温柔的歌声中，再冰封般坚硬的心也会柔软下来，此时此刻，致远终于能够明了自己的内心，原来并不是只想利用他，而更想，爱他……

“阿啸！”致远飞奔过去将笑天拥在怀中，眸子倏得一黯，氤氲的雾气浮起，只觉得心里有块堵了许久的东西终于松动，续而如脱缰的野马一样狂泻而出！不知道这是隐忍了多久的泪水，但它终于在这样一个如画般的夜晚，肆无忌惮的释放。

“阿远，你怎么哭了？”笑天的唇角尝到一滴泪珠，顿时，一种咸咸的，涩涩的感觉在舌尖漫延开来，心，也不由自主的有一丝微微的痛，便低低的道：“别哭啦，阿远，你是不是想你的娘亲了？还是想……想回中原了？”

说罢，笑天抬手帮他轻拭眼角溢出的泪，犹豫了半晌，终于嘟着嘴道：“阿远，你是不是在怪我一直拖拖拉拉的不帮你造船哪，好吧，我答应你，自明天起，一等我有空，我一定去帮忙！这回是真的……”

致远忍不住哑然失笑，然后，有一种潜藏极深的感知从心底温柔地翻腾起来，似乎陌生，却也似乎已是期待已久。不由自主的便捧起了他的脸，与他额抵着额，鼻尖抵着鼻尖，用极其沙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温柔的问道：“阿啸，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是啊……”笑天轻声回应着，只觉彼此唇间的呼吸，只隔一线。心突然剧烈的跳了起来，这般近的距离，好亲昵的举动，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师兄们也常常这般亲密的抱他，但，为什么心会跳的这般快？为什么浑身的血也像沸腾开来般炽热？

笑天不由自主的凝视着致远那双深邃的眼睛，他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此时迷蒙了一层淡淡的薄雾，薄雾后面的黑瞳却恍若水晶般潋滟盈盈，仿佛有某种情素正在熊熊的燃烧，让人害怕，同时，却又让人期待。

被他眼中那深沉的狂野所震撼，笑天忍不住轻轻咬了咬唇，迟疑半晌，这才问道：“阿远，你呢，你一定也是很喜欢我的吧？”

话儿问完了，望着眼前那双隐隐含着暧昧笑意的眼眸，笑天自个儿的那颗心却是“卟嗵卟嗵”愈跳愈快，几乎便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将出来了，不由自主的便伸出舌尖轻轻添过自己那有些发干的嘴唇，却全然不知这般的举动对于此时的风致远来说有多么致命的诱惑。

风致远没有回答，只将自己的唇轻轻的印了上去，用舌尖温柔的抵开那张因迷茫而微开的小嘴，极尽缠绵的碾转吸吮，让彼此的双唇，绵密得没有一丝空隙。

“嗯……阿远……”笑天睁大眼睛，让自己在震惊中惊愕，嘴角有细碎的呜咽轻逸而出，带着发颤的尾音。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子却像是被这奇妙的触感所迷惑，那湿湿的，软软的感觉让自己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的轻微颤抖着。彼此气息交换之间，尽是无穷无尽的诱惑，简直让人着了魔般无法抗拒，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着翻滚着涌上大脑，让人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呼吸。

“阿啸，乖，把眼睛闭上……”风致远扶着笑天躺在琴几旁的软垫上，伸手至他脑后将他的束发带解了开来，然后，将他那在夜明珠的柔和光芒下，丝光银缎般柔顺的长发缕缕披散开来。

笑天仿佛受了他那低柔嗓音的催眠，又或是受他眼中那抹璀璨的蛊惑，懵懵懂懂之间眼帘已是缓缓低垂。此刻的他眼睫半垂，脸上如熟透的苹果，薰染的红晕直染透了他的耳根，以往那双清澈幽凝的眸子此时也一片迷蒙，思绪也似乎有些个混混沌沌。这副样子的他分外可爱诱人，让风致远忍不住心弦乱颤，忍不住又俯身吻了下去。

夜风习习，有数朵樱花飘舞着落下，在月光映衬下的粉色小花，就象无数轻飞的精灵，带着梦幻般的光芒，飘飘荡荡，旋进了由夜明珠照亮的这方天地，缠绕着花香，细细密密的亲吻洒落在笑天挺秀的眉毛上，颤动的眼睫上，沿着弧线优美的鼻梁再次回到他浅粉色的双唇上，然后，越吻越深，直到令人神魂颠倒，直到忘却世间的一切。

在这一方寂静无人，妙韵天然的小天地里，时不时传出织娘的唧唧鸣声，和如瑶琴般的流水呜咽的声响，然而这一切却无法掩住那一声声若有似无的低吟，轻轻浅浅的，不断回荡在这广阔无垠的苍穹下，似要乘着风儿一直飘，一直飘，直至飞越云梦山，飞越琴麻海……

夜色已是更浓，虫儿在低低的飞，花儿已甜甜的睡，风儿在轻轻的吹，云，紧紧相随……

第十二章 约

夜色渐渐淡去，太阳即将升起，破晓的天际洒下第一缕淡淡的金光，随着林中鸟鸣清啼，一片乳白色的晨雾冉冉升起，酣梦初醒的云梦山便犹如曼舞的女子在美丽的胴体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在黎明的霭霞下，朦胧而又有着致命的迷离媚惑。

作息极其规律的风致远到了卯时便自然而然的转醒了过来，侧头瞧时，只见云笑天仍像只小猫儿般偎在自己的臂弯，身体像孩子似的蜷缩在一起。日光透过重重古树藤蔓，幽幽照了进来，映着他沉沉睡去的容颜，在他那温玉般清俊的面庞上犹自带着一丝梦中的恬静安祥。

致远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弯起一抹宠爱的微笑，昨儿夜上两人很晚才睡，因此现在看着他这般帅气又可爱的睡颜便不忍心吵醒他，只伸出手指轻轻的延着他的面部曲线勾勒出他那仍带着一丝稚气的轮廓，淡淡的甜蜜从他的指尖漫延至四肢百骸，直到在心中满溢开来。

修长的指尖又悄悄的滑至他白皙小巧的耳垂，因为那触感太过柔滑舒适而不舍离去，缓缓描绘着他精致的耳廓，有片刻的停留。

然而这耳垂却是笑天最最敏感之处，被致远如此反复逗弄着，便嘤咛一声酲了过来，随即又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抬起头半睁着犹带一丝朦胧的双眼茫然瞧了瞧四周，又一头裁了下去，闭着眼迷迷糊糊的道：“哎，天还没亮哪，呼呼……那让我再睡一会儿，再睡会儿……”

风致远轻轻一笑，俯在他耳际低低的道：“嗯，阿啸，这会儿才卯时初刻，我不扰你，你继续睡吧，过会儿我再叫你。”

“唔……”笑天重新在致远的怀中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正待继续蒙头大睡，突然“卯时初刻”这几个字却倏的钻进了自己的耳朵，犹如一道闪电般在脑海中划过，不由得立即惊得腾身跳了起来，一边用手揉着眼，一边嚷道：“卯时了？已经卯时了？！糟糕糟糕，今儿还有师父的早课呢！”

风致远以手支颌，看着他手忙脚乱的穿着葛衣，不由得莞尔一笑，便长身而起，拿过他的外袍帮着穿上，又温言道：“阿啸，别慌，迟了便迟了，反正你师父宠你的紧，就偶尔迟个一两回也不算什么。昨儿睡得可好？这会子还累不累，要不要先到温泉里泡一会儿解解乏？”

“还好，就是石地上睡得太硬，这会子都有些个腰酸背痛的……”笑天眉尖只微微一蹙便旋了开来，随即又吐了吐舌头道：“不过，没时间泡温泉啦，我得赶紧去师父的明言堂听讲，阿远，你陪着我一起去，好么？”

说罢，笑天便从山洞里头的一只竹丝小柜中取出青盐递给致远一起漱了口，然后又去温泉边俯身就着暖暖的泉水拭了把脸。他脸上那凝脂雪玉似的肌肤本就白皙得近乎透明，这会儿因蒸腾的水气丝丝散发出来的热力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粉色，在氤氲而袅袅升腾的雾气中更是让人看得口干舌燥。

“我自然要送你前去。”风致远稍摄心神，俯身从垫上拾起笑天散落在一旁的束发带，来到温泉岸岩边，站在笑天的身后，以指成梳，一边儿耐心的帮他梳理着满头凌乱的银发，一边儿侧过头柔声问道：“阿啸，你师父的早课要讲到什么时辰，到时候我去接你，好不？”

问罢，瞧他脸上犹自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阳光下耀着七彩的光芒，忍不住便又偷偷在他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

笑天的脸上刹那闪过一丝羞涩的神色，心中却极快活，便也回过头来在他脸庞上浅浅啄了一下，这才含笑道：“师父的早课最迟到巳时中刻定会结束了，我等你来，然后我们一起去海边看看你的那艘船，午时便去山下村东头的三婆婆家吃饭，昨儿个婆婆说好了要做煎饼给我吃呢！嗯，婆婆煎的饼好香的……”

自个儿脸颊上被亲到的地方直甜到心坎里去，风致远不由得宠溺万分的捏了捏他的脸蛋儿，又道：“船的事儿也不急在一时，你才睡了没几个时辰，用过饭便先到我那儿打个盹，补补眠，把精神气儿养足了再说。”

“没事儿，我哪有那么娇贵！造船的事你若不急，我们便划筏子出海钓鱼去！晚上好烤鱼吃……”香喷喷的烤鱼啊，笑天几乎就要流口水了，他生平最爱的二件事，一是做自个儿喜欢的手工物件，其二，便是吃！

“小馋猫儿，尽想着吃！”瞧着他一脸顽皮可爱的馋样儿，风致远忍不住卟哧一笑。见他才走出两步便扶着腰直哼哼，却又心疼不已，忙赶在他面前俯下身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阿啸，上来，让我背着你去！”

“阿远，你昨儿不也睡石板，可背得动我么？”笑天口中虽是这么问着，身子却已是乖乖儿的伏了上去，手臂搂住了致远的脖颈，由他背着自己前行。这种陌生而又甜蜜的感觉，就象酿了许久的蜜，丝丝化在心头，让笑天不由自主的，低低笑了起来。

这轻轻的恬恬的笑声，便如水波摇滟，在风致远的耳边不断的畅漾着，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自个儿的后颈也是一片酥酥麻麻的，却是笑天的呼吸，如轻柔的鹅毛般轻轻飘浮着，又像是这个季节那乍寒还暖的晨风淡淡的拂着，那感觉太温柔太暖和，直要熏人欲醉。

“阿啸，现在你的心里头，我和你那些个师兄，哪个份量要重一些？”虽然晓得笑天很是喜欢自己，但风致远还是很想知道自个儿在他的心里，如今究竟占了怎样地位？经过昨夜的亲密，对他已是不由自主的有了一丝患得患失的心态。

“在我心里头呀，你和师兄们是一般儿重！唉哟……”话还没有说完，顿时，屁股上已是吃了重重一巴掌，笑天不由得嘟了嘴，俯下头在那打人的坏家伙后颈气呼呼的咬了一小口，这才吃吃的笑道：“阿远，我话儿还没说完哪，我是想说，虽是份量一样儿重，不过，你是与他们不同的！而且，嗯……是很特别很特别的那种……”

第十三章 气

上山的小径铺着条石，弯弯曲曲的，就在疏树矮草中穿过，到了云梦山的半山腰处，抬眼便瞧见一溜儿葱翠的松柏围着一道灰白色的墙圈成了一处独立的小小院落，不高的门头上挂着一块黑色泥金的横匾，上头“明言堂”三字清俊遒秀，笔意苍劲飞动。

有些显旧的墙上，爬满了薜萝牵牛，深碧的枝叶中，点缀着几朵粉紫色的小花，在微风中轻颤，隐约的花香弥散在山中清凉的空里，芬芳沁人。透过打开着的院门，可以瞧见里头绿荫遍地，遮住大片的日光，洁净得一尘不染的青色卵石铺满整个院子，青苔绿草蜿蜒石缝中，直漫上石阶，在浓荫下，闪着润泽流动的光，显得分外的深邃清幽。

笑天对这位将自个儿从小带大的师父还是十分敬畏的，此刻听得明言堂里头已是隐隐传来朗朗书声，知道已是迟了，便在院外就让风致远将他放了下来，也不敢说话儿，只向他打了一个手势，便向里头奔去。才跑了两步，却又停下身子回眸一瞧，见风致远还站着没走，不由得灿然一笑，这才复又向里头的屋舍跑了过去。

临近了屋舍，笑天便放轻了脚步，一路弯着腰拨着株株挺拔一片茂密的节节草来到了东墙角下，斑驳的灰墙上爬满了牵牛乌藤。笑天听得里头的声音甚是热闹，便扒着窗棂往里头瞧，见几位师兄们都穿着一色的青衣短葛，正围拢着一身素葛玄衣的师父热烈地议论着什么。

瞧着没有人留意，笑天便来到后门处，蹑手蹑脚的偷偷推门掩了进来，却不料自个儿这身雪白的袍子在只能穿青褐两色的明言堂中委实令人注目的很，站在讲台上的墨清心一眼便瞥见了在后头悄悄进屋意图蒙混过关的云笑天。

轻轻合上手中的《易经》，墨清心只轻轻咳了两声，明言堂内便陡然静寂了下来，众人皆不由自主的回头望去，只见云笑天讷讷的站在后门处，身上那件原本雪白的袍子又是布满褶皱又是沾着青苔，仿佛刚刚从山洞里钻过滚过般狼狈，不由得一片愕然。

“笑天，今儿怎么迟了？！”墨清心清了清嗓子将云笑天唤了过来，如电的目光无声而犀利地从他脸颊上刮过，最后，落在了他那微微敞开的衣襟口所露出来的锁骨处，在那少年白皙的肌肤上，有一块淤红的痕迹，颜色鲜艳得让人触目惊心。

是什么样的状况才会留下这般痕迹墨清心自然是心里有数，当下不由得蹙紧了眉头，略思索了片刻便转身吩咐道：“雁洲，你带着他们继续议论，我和笑天先去外面说话。”

坐在前头的大师兄雁洲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答道：“是，师父。”

跟在师父身后走出明言堂，云笑天不由得暗恼昨晚可真是昏了头了，明明知道师父的规矩是要穿青褐两色的短葛来听讲，自个儿居然是忘了个干干净净，这下可被抓了个现行，也不知师父会如何责罚，念及此处，心里头未免有些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