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无表情地命令刘羽阳去收拾东西。
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刘羽阳嘟着嘴巴,悻悻地被院长辇回房间整理东西,不算宽阔的大厅里,只剩下我和季子云两个
人。
“小雪……”我听见他的声音。
“不要这么叫我。”与狗同名这件事让我很不爽。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咧开小嘴笑了,弯着眼睛,突然让我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我愣了一下,忽然有些心虚起来,我问道:“你笑什么?”
他摇了摇头,却还是在笑,腮邦子鼓鼓的,让人想伸手捏一捏。
大厅中安静了,突然觉得有些不习惯,我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四处张望,然后问道:“谢岚呢?”
按理说,她应该已经起了床,正在做一些惊天动地而且匪疑所思的事,不可能会这么安静。
我看到季子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就知道肯定是他搞的鬼。
他支支吾吾地说:“她好像还在玩捉迷藏。”
“什么?”
“我跟她在玩捉迷藏,然后……然后我就把她忘了。”
“……”
如果我能照镜子,那么镜子中的我一定挂满黑线。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吧。”我瞪了他一眼,然后出了屋子。
他从后面追上来,对我说道:“小雪,你瞪人的样子也好可爱。”
“……”
谢岚捉迷藏的功力比想象中要深厚得多,我和季子云在院子里找了又找,却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唯独洁白的积雪,
被我们踏得坑坑洼洼。
心中开始埋怨起季子云来,如果不是他那么粗心大意,也不会闹得这么麻烦,要是出了什么事,全怪他。
“我们要不要去告诉院长?”他摆出一付无辜的表情,手足无措地问道。
我刚想回答他,却又转念一想,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何必多管闲事,娄子再大也是他捅的,要罚也不会罚到
我身上。
我刚想叫他自己解决,就和他一眨一眨的大眼睛对上,突然觉得心虚,到嘴边的话硬是给咽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是这么回答他的。
他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告诉了院长。
院长很惊讶,抛下收拾东西的刘羽阳,拉着季子云就出去了,那个背影让我觉得熟悉,有些像我妈哭着离开我的样子。
我转身,看见了正在收拾东西的刘羽阳,他也看着我,眼睛里有些我看不清的东西。
对上了我的眼睛,他似乎觉得有些不自在,为了化解尴尬,他轻轻的笑了笑,细而长的眼睛,让我想起了那个女人对我
的评价。
要说到狐狸,还是他更像一点吧。
他准备开口说话,然而他还来不及说出口,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说了一句不该在这里说的话:“小雪哥哥
。”
我和刘羽阳转头,看见了傻笑着的谢岚,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有种被雷劈到了的感觉,我扭头看向刘羽阳,他也和我一样,一脸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句话是我问的,刘羽阳还没有反应过来。
“起床,然后就到这里了。”她用笨拙的语法回答了我的问题。
“你不是在玩捉迷藏吗?”很明显,她完全没有答到点上,于是我只好进一步地追问。
“躲到床上,然后,就睡着了。”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这种拙劣的语言震撼到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给自己下的结论是,跟季子云待久了,智商开始呈下降趋势。
刚好,准备回屋再搜索一遍的院长和季子云正站在门口,下巴有触地之势。
事情圆满解决,除了被罚扫雪的季子云。
到了晚上,月明星稀,窗前萦绕着荧荧雪光。大厅里五人一狗,耐心地等着那个女人的到来。
季子云的眼睛红着,不舍地看着准备离开的刘羽阳。看着他,我突然间有了一个念头,如果要走的是我,他会不会不舍
?
谁知道呢。
门开了,那个女人踏着高跟鞋走了进来,穿着一身比早上更为名贵的衣服,满面笑容。她和院长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拉
起了刘羽阳的手,径直向外走。
季子云的眼睛更红了,我看见他的拳头捏紧又放松,突然觉得有一丝丝的失落。
那个女人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瞪着我,眼里的东西我看不清,但绝非善意。她开口说道:“真的是这个
孩子呢,呵,她的孩子,真是报应,报应啊。”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但我却是一头雾水,不只我,其他人也一样,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我搜索了一下记忆,但结果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所以,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想明白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又转向院长说道:“这个孩子,一定要好好照顾啊。”院长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但她没有再多解释,而是大笑
起来,拉着刘羽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走了,刘羽阳也走了,只有她凄厉的笑声,在大厅中不断地回荡。
季子云坐在床边发呆,迟迟不肯入睡,本是他难得一见的安静样子,我却开口打断了他的缅怀:“睡觉了。”
他抬起头,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小雪。”
“嗯,我在。”
“你妈妈会来接你吗?”他问了这么一个没由来的问题。
有些惊讶于他的问题,然而,更多的情绪是无言,我妈会来接我吗?我想试着幻想一下这种可能性,但是已经没有幻想
的余地了。
我摇了摇头。
“我妈说她会来接我,可是一年多了,她还是没有来。”他的嘴唇开合,平静而又哀伤。
“……”那一瞬间,我以为他就要哭出来了。
他和我是一样的,我这么告诉我自己。
“如果不想担负起责任,那为什么还要生孩子呢?”他的声音蒙上了埋怨。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去问,但是这句话的深度,不像是他可以想出来的。
“这是院长说的,我觉得说的好对。”
“嗯。”
我爸他没有自杀的权利,我当时突然想到这个。
“所以,我一定不让我的孩子做一个孤儿。”他恢复阳光的笑容,照亮了一世界的黑。
“……”我跟着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应该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睡觉了。”我听见他的声音,关灯,伴随着吱呀一声,倒上了床。
睡觉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然后,我也睡了。
远处的月光渐渐模糊,好像在那一片白晕中,有一个季节,大雪纷飞。
——————————
这,就是十年前的我,他,还有他。
十年后,有些东西还一样,有些东西,就变了。
每当回忆这个片断,我会总想起一句话:阳光很温暖,对雪花来说,却太致命了。
也许,有很多事情,在那短短几天就已注定了吧。
第四章:暧昧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十一点半的时钟,咔咔响声,反衬着夜晚有多么的安静。
窗外,渐渐枯黄的叶片,一片又一片地被秋风催落,发出听不见的响声。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刚从回忆中醒来,他揉了揉头发,征征地看着满桌的卷子,笔在指尖摇摆不定。
他有一双乌黑的眼眸,被长长的捷毛半掩着,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他长得算不上英俊,却又有几分秀气。
他就是我,一个高一的新生,任雪陌。
我抬头环顾四周,房间狭小,白墙上是各种发黄的印记,除了床和书桌,也可以算得上是家徒四壁了。
家里的经济条件很差,因为我是一个孤儿。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妈离家出走,我爸卧轨自杀,我被孤儿院院长捡回来,至今为止,已经十年了。
从小学,再到初中,然后是现在的高中,有些东西,一直都没变,就像这个房间,以及墙上泛黄的印记。
我突然间有些感慨,唇角扯出一个笑容,已经十年了……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回头,爽朗的声音就在我身后响起:“都几点了,快睡吧,别再
折磨自己了,作业明天再说吧。”
一个与我同龄的少年拍了拍我的肩膀,双眸闪亮,笑容灿烂,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不浓不淡的眉毛,衬托出一股青春
无畏的帅气。
我看着他,愣了有两秒钟,最终低下头,整理着凌乱的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入学的摸底考试就要开始了,你想被
院长骂么?”
我眼前的这个人,也是一个孤儿,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名字是季子云,和我上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最后考上了同
一个高中,现在在同一个班。
他的成绩比我差很多,我原本应该上一个更好的学校,但因为经济原因,我只能放弃重点高中而选择这所学校,尽管如
此,我还是没有懈怠,因为我要靠奖学金完成大学学业,努力活得比别人更好,我只能靠自己。
我本来可以去要求去上重点,只是他上学也要花钱,不知为何,我没有要求他辍学,甚至他自己提出要把上学的钱让给
我,我都没有答应。
只要看着他,冷漠如我,竟也会心软。
我抬眼看去,季子云眨了眨眼睛,无声地看着我,双眼如绚烂的朝阳,令我不敢直视。
我移开目光,看向试卷,想继续投入题海,然而不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法集中精神做题,季子云的味道萦绕在我身边
,让我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这样的情况,很早就有了,从半年前开始变得异常明显。他的靠近,使我变得越来越无所适从,有时只是小小的身体相
触,便会令我莫名紧张起来。
我本身就拘谨,只是现在,犹为甚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也不想去想。
我深吸一口气,想回头把他赶走,然而,他却伸出双手,毫不费力的把我横着抱了起来。
从双脚离地到肌肤相触,我愣住了,整个世界像被雷劈中了一般震颤,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我的第一反应是顺从,第二
反应,就变成了抵抗,慌乱的抵抗。
虽然我还不明白,慌乱的理由是什么,但我隐隐知道,这不是件好事,因为这种没来由的感觉,竟会让我不自觉地沉溺
。
“好了,别乱动了,你就是太拼命了,才会没精打采的,早点休息,早睡一天耽误不了你的学业。”他的嘴角勾起了一
丝笑容,像是一个天真而顽皮的孩子,声音如同那些少年,阳光率真。
我看着他的面容,一瞬间失了神,忘记了挣扎。
突然间,竟然有一阵暖意向我袭来,我突然觉得很困,很想睡觉。我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角,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
就这样,我乖乖地被他抱上了床。
长夜漫漫,失眠早已成为一种习惯,犹其是从近几日开始,失眠变得极其严重,主要原因,是季子云。
因为经济原因,原本的双层床变成了单人小床,于是,我和季子云只能挤在这一个小床上,皮肤相触变得不可避免。他
修长的手环着我的身子,他那独特的味道清晰可闻,我能听见他呼吸之间的微微振动,我能感受到他胸腔的一起一伏,
微妙的触感在心中如溪水般流走。
我已经不知道,这种莫名的心悸,是煎熬,还是享受。
可是本能地,我还是把身子靠了上去,慢慢地陷入了梦乡。
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阳光,洒遍了孤儿院的院子,欢声笑语围绕着小屋,随着微风飘荡,却更显得寂静。几个人站在院中,一动不
动,陌生的容貌,熟悉的笑靥。
晴空下,满城风絮,雪般飘扬。
我看见了一棵柳树,柳条斜倚,翠叶如涛,掩在纷飞白絮中,让人莫名觉得有种凄迷之感。
在柳树的枝干上,有几道暗红色的痕迹,我曾经见过。在我爸去世的铁轨上,也有过这样的痕迹,当时飘着雪,现在飞
着絮,不变的,都是那血的颜色。
那是谁的血?本能告诉我,我不会想要知道。
我突然觉得,那晏晏笑语,与我不在同一个世界,我的世界里,只有那棵柳树,满天的柳絮,以及树旁的墓碑。
墓碑?我突然想起来,那是那条狗的坟墓,碑上刻着“小雪”两个字,它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突然觉得,躺在里面的,是我。我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我惊醒了。
晨光熹微,透过窗子,撒在简陋的房间。薄薄的被子上,是被树影阻隔而斑驳的光。我慢慢起床,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
,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做噩梦了。
季子云躺在旁边,白净的脸颊侧着,胸腔微微起伏,鼻梁英挺,双唇微张,嘴角还有口水的痕迹。他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我呆看了他一会,然后轻轻地起了床。帮他盖好了被踢翻的被子,我出了房间。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普照,却一点也不觉得晒。我漫步走到院子里,看向天空,最后,停在了一座墓碑前。
粗制滥造的墓碑上,刻着两个字:小雪。
梦中的窒息感又回来了,而且,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三年前,小雪老了,然后就死了,这个坟,是我和季子云一起挖的,当时,我们不知道该做一个怎样的墓碑,季子云提
议写“小雪”两个字,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没有反对。
我再抬头,墓碑边上是空的,没有柳树,也没有漫天的柳絮,有的,只是几只不怕人的小鸟,落在空地上啄食,叽叽喳
喳。
只是一场梦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我不禁笑道。
我回了房间,走到床前,季子云依旧安详的睡着,身体有节奏地一起一伏。我伸出手,不自觉地触碰着他光洁的脸颊,
不禁有些失神。
恍然间,我回过神来,触电般收回了手,征征地望着他那依然安详的脸庞,手指上残留的温度,清晰可感。
为什么会这样?我反复质问着自己,心情也在那一瞬间复杂到难以言喻,然而,在我即将触及到内心的时候,却还是选
择了逃避我自己,因为我知道那个答案,我一定没有勇气去面对。
我没有叫醒他,而是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等我回到大厅时,院长已经起来了,我看见大厅中正坐着一位鬓角发白的中年男人,闭着眼睛,像在休息,又像在等待
什么。
阳光柔和地洒上他的身子,如同一位沐浴着晨光的老神父。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院长,早上好。”
院长只有四十多岁,可是却早已衰老得不成样子,与初见时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他的身子动了动,我看见他慢慢睁开皱纹遍布的眼睛,对我笑了笑,他说:“准备吃早饭吧。”
“知道了。”我这么答道,然后就离开了。
回到房间,季子云已经醒来了,正在满地找着他的袜子,头发睡得一边翘一边塌,口水的痕迹还留在嘴角。他见我来了
,就像个见到了糖果的孩子,露出了一个眩目的笑容。
这个邋蹋大王。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手伸到床底下,找出了他的臭袜子,抿唇轻笑地看着他。
他接过袜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发现自己的头发就像一个行为艺术家,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