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面长泣,扑的一声跪倒在坟前,凄美如落枫。
朗诵声最后一次响起,空灵而凄婉,为梁祝吟诵起最后的葬歌:
“长袖青衫败黄花,往事如昨,流年换月华,红笺犹存字犹在,竹签已损句磨沙。”
“夜已无眠君无话,此生不换,来世且结发,人事无道无以生,与君长伴蝶恋花!”
许苑心倒了下去,乐声就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沉默无限地蔓延,然而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又传出了最开始的那一道笛
声,悠远如初,绵延不断,仿佛一切又回归了原点,雪飞不绝,没尽情伤……
“……”
“……”
“……”
观众席瞬间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演出很成功,全体演员谢幕,退场。
大部分人还沉浸在刚才的精彩表现当中,这时,主持人走上台,宣布:“因为下大雪,校庆取消,把椅子放回各班后,
就可以放学了。”
人群静默了几秒,随即发出欢呼或者唏嘘的声音,随之,学生们都起身,把椅子往教学楼拖,我还来不及去找换衣服的
季子云,就被拥挤的人流带走了。
雪下得很大,模糊了人的视线,我什么都看不清。
我把椅子搬回了教室,却迟迟不见季子云的身影,雪下得稍微小一点了,我下楼去寻找他,但操场上除了收拾舞台的工
作人员,什么人都看不见,直到,我在一棵树后找到了他。
可是我宁愿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没有换衣服,树下飞雪,一袭青衫,一袭红袖,十指相扣,尽管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但我还是感觉得到,那两个人有
多幸福,幸福得很刺眼。
季子云为许苑心撑开了一把伞,他们就像化蝶的梁祝,在雪中彼此依偎,双宿双栖。
这时我才知道,我刚才吃的醋,是多么的有预见性,就是没什么意义罢了。
有什么意义呢?我费尽心思写那么多诗,不就是为了歌颂这段爱情有多么的美好吗。我这醋吃得真可笑。
呵呵,我怎么突然这么想笑?
我转过身,鼻子有些发酸,我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自欺欺人的事情,可以倒此为止了,任雪陌,你承认吧,你就是嫉妒得要死。
痛,整个心都开始痛,像有千万条线,一下子刺穿了我的身体,伤口细微,却撕心裂肺。呼吸有些困难,雪太多,视线
都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
我逃了,用我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里,我骑上自行车,飞快地逃了。
季子云顶着一身雪回来了,一看就知道,他把伞给了许苑心,只是我宁愿不知道。
他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我是不是应该祝福他?还是说,告诉他,那个女人不是好人,让他快离开他。
从那时起,这个念头我就有过无数次,只是我从来没有实施过。因为,何必呢,就为了我那卑微而变态的感情,何必要
破坏他美满的生活。
记得他以前说过,他要当一个好爸爸,好丈夫,家庭早就成了他人生信仰的一部分,我没有权力去干涉他。
我低下了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像我今天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可是我清楚,他总有一天会告诉我的,到时候,只怕又会再受一次伤。
现在我唯一的指望,就是能够突然想通,然后可以真正地坦然面对他,那样的结果,真是再好不过了,只可惜,做不做
得到,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季子云满脸笑容地在我身边坐下,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雪,告诉你个好消息。”
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我面部抽筋般地扯出一个笑容:“哦。”
“许苑心她说要和我在一起,所以你不用再当我老婆了。”他的声音居然那么的激动,那么的高兴,真是可怕。
似乎有些胃疼。
我低下头,随便应了一声,我知道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所以还是不要让他看到好了。
“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他依旧不知回避地问了下去。
我不高兴又怎么了,你会关心吗?
我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对他说:“我很高兴,所以我想写一些作业,所以你可以走了,成吗?”
成吗?这是他说话时喜欢说的词汇,我不假思索地用了出来,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用,只是这种口气,就像
一个妒妇对新人的尖酸讽刺。
他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想我是要疯了,为什么我喜欢的人要那么高兴地告诉我,他和别人在一起,还要我装出一付很高兴的样子
?我犯了什么错?就因为我是同性恋?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同性恋就一定要在人前畏畏缩缩,我们也是人,生活在这片朗朗晴空之下,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上
一个人而已,为什么连告白的权利都没有,为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为什么你有女朋友了就一定要和我说?我对这个一点都不感兴趣,你知不知道你
这样很烦,你……”
我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一是因为我怕我情绪太激动会哭出来,二是因为他的表情。
他的表情就像要哭出来了一样,痴痴地望着我,委屈得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我又心软了。
我把头低下来,不再看他,旁若无人地写着卷子,直到他转身离开。
直到那一瞬间,我又开始后悔起来,为什么刚才,我没有对他说我爱你,也许他会接受我……
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我还在想?
一整个晚上,我都没有和他说话,他试图要和我解释,但被我拒绝了,以一眼也不看的方式。
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听,所以,你放了我吧。
我只是想单纯地爱一个人而已,所以,只要可以让我远远地看着你就好了,不要在我眼前出现,扰乱我的心神,成吗?
爱上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可是我以后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痛苦,比这多上百倍,爱情,是包上糖衣的毒药,甜得人泪流满面,痛得人仰天大笑
。
可是,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它咽了下去,只因为,我突然想爱你了。
拖到半夜,我依然没有睡觉,因为我不知道要如何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那样我一定会彻夜难眠。
命运是个捉弄人的东西,把我推进了这个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等到我觉得他应该已经睡着的时候,我长叹一口气,蹑手蹑脚地上了床,只是我才躺下,就对上了一双红红的眼睛,季
子云满脸泪痕地看着我。
我心中一惊:“你哭了?”
说实话,我真觉得应该哭的那个人是我,可是我还是心软了,从看到他的眼泪起,我的最后一道防线就已经溃不成军。
“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我几乎不敢相信对我说这句话的人是季子云,他一向那么逞强装英雄,很少服软,可是现在的他,像一个可怜的孩子,
让我没有理由再拒绝他。
也许,他也是喜欢我的,只是他还没有意识到而已,所以他才会这么在乎我,为我流眼泪。
这个想法几乎让我幸福得要晕了过去。
一瞬间,有些脸红,我不知所云地答道:“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我只是……”
我的话被拥抱打断,他紧紧地抱住了我,呜咽着对我说:“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他这一抱,我便万劫不复。
在心跳加速的情况下,我的双手不受控制地伸出,也紧紧地抱住了他,我的脸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也很快,扑通
扑通……
我终究,还是原谅了他,我舍不得他受到伤害,哪怕只有一点点,我都舍不得,所以必要时,我只能伤害我自己。
这一刻,我知道了爱情的定律:谁更爱对方,谁就会输得一塌糊涂。
所以,我注定要连人带心,通通输给你。
第八章:练习
我原以为他们两个会低调一点,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季子云和许苑心在一起的消息就全班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在祝福他们,调侃着他们的假戏真作,没有人注意,我和季子云那个暧昧的玩笑,就这样不了了之。
季子云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刺眼,好像昨夜他为我流的那些眼泪,都是假的,早已随着那个暧昧的玩笑,随风而去了。
现在的他,的的确确和许苑心在一起了,很幸福,很班配。从始至终,玩笑,还是不能当真。
我曾经以为,只有疯狂和绝望能够在记忆中刻下伤痕,可是我错了,真正的刻骨铭心,不是他不爱我,而是我远远地看
着那个人,却什么都不能做,与此同时,他曾经给我的温柔,还历历在目。
手中的风筝线,就这么断了,我只能看着它越飞越远,却再也追不回来了。
从那以后,季子云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少了,我常常看见他们两个人亲密的依偎在一起,然后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家
。
许苑心笑得还是那么漂亮,甚至更漂亮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幸福,有时候,还要为他们起哄,亲眼看着季子云把许苑心抱起来,在班里转着圈,引起一片
掌声和尖叫。
每当那个时候,我就是那个用起哄来祝福他的人,虽然每一次,心都会很痛。
我想放手,可是我发现太晚了,虽然我爱上他只有几个月,可心底的种子,深埋了十年,早已扎根在了最柔软的地方。
四月的阳光下,柳絮飞扬,磋砣成了满地的灰白。
季子云,我学不会放手,怎么办?
无聊的学校赶在夏日来临之前,开了一个趣味运动会,其中两人三足是每个人都必须参加的项目,毫无疑问,第一对报
名组队的,就是他们两个。
我看了一眼他们的练习,在明媚的阳光之下,他们绑着腿蹦来蹦去,活力十足。我看着他们,微微愣了一会,心里有些
不是滋味。突然,一个念头从脑中一晃而过,我转身,对负责登记的张扬说:“我们两个一组吧。”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对他露出一个微笑,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说:“好啊。”
所有的组中,季子云那组和我这组是练得最勤的。
我没有什么体育天赋,和张扬的身高差距也不小,所以当我和他绑在一起时,腿马上变得极其不协调。他一点也不着急
,只是在我抱歉地看向他时,他会抓着后脑勺,腼腆地笑。
可我最后还是摔倒了,连绑腿的布条都被挣断。事发的突然,张扬来不及扶住我,于是我就摔上了操场的水泥地。
一旁休息的季子云见状,有些着急地跑了过来,蹲下,仔细检查着我被磨破的膝盖。我抬起头,就看见了那张帅气的脸
。汗水从他的侧脸划过,然后从下巴滴到了地面。
忘掉他的信心,在那一刻又动摇了,我甚至会想,他也许对我也是有感觉的。
然后,我看见上完厕所的许苑心,她正一步步向我走来,夕阳下,她步履优雅,轻盈。那一瞬间,我竟想起了那个舞台
剧中的祝英台。
突然间的刺痛,我推开了季子云:“我没事,你去练习吧,张扬,扶我去校医室。”
夕照微风,那张脸变得落寞,那一瞬间,我还以为他是在乎我的。
我很想告诉他:不要作出这样的表情,除非你可以负责,否则,我会忘不掉你的。
只是有些话,我只能让它烂在肚子里。
张扬把我扶了起来,慢慢走向校医室,夕阳在我身后,投下我和季子云的影子,无限拉长。
可能是因为要举行运动会的缘故,校医院里的伤员不只我一个,医生在看完我的伤口之后,把红药水和纱布给了张扬。
我在椅子上坐下,挽起裤子,示意让张扬给我上药,脑中却是挥之不去的季子云,以及,他眼中的担心与落寞。
爱情这个东西,还真是容易死灰复燃,明明前一刻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可是只要看到他,就全都灰飞烟灭。
触电般的疼痛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皱了皱眉。张扬正在给我上药,他见我皱了皱眉,歉意地问道:“疼吗?”
“还好,我忍得住。”
要想伤口愈合,怎么可能不忍受疼痛。
要想忘了他,怎么可能不忍受心痛。忍一忍,过去就好了,一定可以不再爱他的。
张扬给我上完了药,又小心翼翼地把纱布一圈圈包扎好,虽然不太好看。他抬起头,腼腆地笑了笑。我还他一笑,说道
:“谢谢。”
“不用谢。”他的脸更红了。
我突然间意识到,眼现的这个人,已经被我带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没有让他送我,因为我必须赶在他无法自拔之前,尽量远离他。
同性恋是一条很难熬的路,我自己堕落就算了,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男孩,我不想拖累了他。
看着他在夕阳下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好像突然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一步步和自己爱的人越走越远,风吹动树叶,发出响
声,沙沙……沙沙……
终于,他从视线中完全消失,我有些困难地走到了自行车棚,棚里只有一辆我的老旧自行车。和往常一样,季子云的自
行车已经不见了。他大概是载许苑心看夕阳去了,他曾经眉飞色舞地告诉过我,他们在一起看夕阳,有多美。
我抬头,看见了天际那一抹橙红色的光。夕阳柔和得那么绝望,把云彩映得彤红,像火,燃尽一切。我不知道此时此刻
,他们是否也在仰望这一片夕阳。
真美……
我把自行车棚里最后的一辆车推出来,踏着吱呀响声,驶向了那条,我和他曾经无比熟悉的路。
等到我骑回孤儿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残月当空,浅照着天空浮动的云翳,一丝一缕,绵延不断。
院长一脸担心的样子,但在看见了我腿上的伤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倒是谢岚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小云很早就回来
了,回来后还一付闷闷不乐的样子。”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我沉默半晌,低应了一声,就径直回了房间。
房间是黑的,月光如缕般透进来,然后又被湮没在无边的黑暗当中。我把灯打开,房间霎时变得明亮起来。季子云躺在
床上,似乎被灯光晃了眼,愣了一瞬,他从床上坐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我,脸色似乎不太好。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在书桌前坐下,漫无目的地翻着书包,等着他先开口。
时钟的声音,翻书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异常清晰。
终于,他认输,软了下来,第一个开口说道:“你以后离张扬远点。”
我曾经想过无数种他会说的话,但是,惟独这一句,大大地出乎了我的意料。我无法按照我的预料回话,只能本能地问
出一句:“为什么?”
“他明明痞得不行,还在你面前装纯情,谁知道他想干什么?总之,他肯定不是好人。”
他这一番话差点让我笑出来,同时,我似乎又看到了一点什么别的东西。
你是在吃醋吗?我很想这么问,然后,他可以红着脸告诉我,我就是吃醋了,怎么着?我老婆谁也不能碰。
多么美好的画面,只可惜,永远都不会出现。我和他,隔着千山万水,并不是只要把喜欢说出口,就可以跨越的。
现实是王母为牛郎织女划下的银河,无法跨越,璀璨得那么绝望。
而且,我不配当织女,他也不爱我。
我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用沉默代替了回答,他则是很默契地不再说话,转身走出了房间,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