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峙了有一会,我冷哼一声,转身走向屋子,不再理会他们。
原本停在原地的刘羽阳却突然冲我跑过来,出乎意料地狠狠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跌倒在地,摔得浑身都是雪。
很痛,但是我没哭,我咬着牙,倔强地瞪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虽然我当时很想质问他为什么要推我,虽然我当时很
想冲上去把他那张脸撕烂。
季子云明显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只是傻傻地看着我们俩,还以为是动画片里奥特曼打倒了怪兽。
没错,在他和刘羽阳眼里,我就是那个怪兽。
我无情地介入了他们安逸的生活,然后第一天就指使他们帮着找东西。如果他们是一锅热汤,那我就是掉进去的一块冰
,让本来热气腾腾的汤冷了大半。
季子云在愣了半天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他走到我身边,有些笨拙的把我扶了起来,还帮我拍掉了身上的雪,大眼睛一
眨一眨的。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漂亮的咖啡色。
刘羽阳瞪了我们两个半天,最后,没说话,看起来很生气地走掉了。
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进了屋,然后,退了几步,对季子云说了第一句话:“谢谢你。”
也许逞英雄是他从小就有的本性,我不过道了个谢,他就变得飘飘然起来,装作一个男子汉,幼稚无比地来了一句:“
小事一桩。”
我冷笑一声,懒得再理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就回屋去了。
他追过来,叫住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任雪陌,任意的任,雪花的雪,陌生的陌。”我把我爸教我的话再背了一遍。
“哦,我叫季子云,季节的季,儿子的子,天上……云的云。”
我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了。”然后就转身回了宿舍。
他在背后干瞪着眼,想到这里,我不经意地笑了笑。
晚上院长下班回来,问起弹珠盒的事,我摇了摇头,表明没有找到,谢岚则是兴高采烈地摆出了一大堆从院子里翻出的
垃圾,然后被院长通通扔掉。
“我一定帮你找回来。”院长又这么对我说了一遍,明明只是一句哄人的话,但我还是傻呼呼地点了点头。
季子云和刘羽阳都闷头吃饭,表示无任何感想。
孤儿院没有电视,晚饭后,我就坐在椅子上发呆,季子云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说:“我们去跟小雪玩好不好?”
我看了他一眼,慢慢缩回了手:“我不要,外面太冷了。”
“没有很冷的,一起来玩吧。”他眨着他的大眼睛,让我想起了我妈留给我的弹珠。
“……”我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可以拿来搪塞他的话,就干脆用冰冷的沉默来拒绝他。
他嘟起了嘴巴,很不高兴的样子,嘴里嘟囔着:“小阳生我们的气,不肯跟我玩,你也生我的气,不肯跟我玩,那我要
跟谁玩……”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有人对着我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只好答应了和他一起玩,结果,我一答应,他马上就
破泣为笑。
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说是和他一起玩,其实不过是在边上站着,看着他和小雪在一起玩闹罢了。看了一会,我突然觉得很无聊,于是,我把
视线转向了天边。
夜里并不是很暗,雪光连天,映耀了一片阴霾。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种场景,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内心深处,好像有一种情绪在翻滚,沸腾,一幕幕我不愿碰触的记忆,开始浮现,我想起了我的爸爸,还有妈妈。
那是我脑海中,断成一片片的童年记忆。
在我的记忆当中,我的父母,从来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他们只要一吵架,我就躲到房间里去,锁上门,可以听见那些
刺耳的骂声。我会在房间里偷偷哭上一场,最后,把眼抹干净,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从我还不太会说话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吵,吵得不可开交,他们吵架的主要内容就是关于我爸的工作,我妈不饶人,好
像多吵几句就能加工资一样。
吵到最后,我妈常常会哭起来,大声埋怨我爸的窝囊,后悔当初为什么嫁给了他,为什么生了我,然后我爸就心软了,
哄着我妈,一起走回他们自己的卧室。
他们最后一次吵架时,我妈就没哭,当时,我爸吼了一句:“对,我窝囊,你那老情人多有出息,大老板啊,你怎么不
去找他!”然后,整个屋子就静默了,随之而来的是清脆的巴掌声,开门声,还有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最后,是有人跌坐在沙发上的声音。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听到过他们吵架,当然,我妈也没有回来过了。
那盒弹珠,是我在幼儿园的放学路上收到的,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那天的她很漂亮,漂亮得就像仙女,穿着很好看
的连衣裙,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打扮得这么漂亮,她先是很温柔地对我笑,然后,又变成了哭,最后,她捂着嘴,从我
的视线消失。
永永远远地消失了……
我回过神来,季子云的手正放在我眼角边,轻触着我的泪水。
我有些惊讶地连退了几步,然后抹干净泪水,迅速恢复了冷漠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神情有些呆滞的季子云。
“在想妈妈吗?”他开口问道。
我愣了愣,在犹豫之下,有些畏惧地点了点头。
“我刚刚来这里的时候,也连着哭了好几夜,小阳还老是嫌我烦,我问他为什么不哭,他说我连他的份一起哭完了,所
以他就不哭了。”说罢,他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好像在夜中闪着光的积雪。
我愣了愣,才想起他们和我是一样的。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对他笑一笑,他就又回头和小雪玩去了,等我笑出来,已经
没人看了。
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地玩闹,我突然觉得有些冷了,于是,我什么都没说,就回了屋子。
还是屋子里比较暖和,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没过几分钟,季子云就又跑回了屋子找我,想再拉我出去,好像没有人在边上看着就玩不了了。
我不屑地看向窗外,欣赏着窗外的夜色,没有再理会他,我想,也没有理会的必要,他闹够了就会走的,他一个人不也
照样玩得很好。
但他没走,他见我没有理他,就跟着我一起坐下,傻傻地望向窗外,只是没过多久,他便又开始不耐烦,对着我动手动
脚的,弄得我也没心思再看夜景了。
“你到底想干吗?”我冰冷地质问着他。
他也许没有料到我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他愣了愣,说话开始有些犹豫:“我,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玩。”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到最后还是被他拉出屋子,当他这位斗狗士的观众去了,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不可思议的是,我
只要一看到他的大眼睛,就无法拒绝,也只好任由他了。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城市中闪着万家灯火,微光下,一只雪白的狗,两个小小身影,还有一双大眼睛。
过了一小时,他终于玩够了,搂着我的肩膀就进了屋子,他的动作让我有些畏缩,我并不习惯和别人靠得这么近,于是
,我本能地挣开了他。
屋子里,院长正在帮我找那个弹珠盒,他见我进来,开口问起那弹珠盒丢失的地点与时间,我告诉了他,他就带着我们
两个一起到宿舍里找去了。
其间,季子云突然变得安静起来,他没有吵吵闹闹,而是很安静地用他那双大眼睛看着我,那种眼神,就像要滴出泪一
样清澈透亮。
最后,弹珠盒被找到了,地点是在季子云的枕头下面。
对此,我并不惊讶,我昨天惹了他,他会报复我是理所当然的,今天他会帮我,也只不过是因为良心不安罢了。虽然这
么想着,但心里还是浮出了一丝被背叛的感觉。
院长脸色阴沉,他直直地看着季子云,一言不发。
“我,我只是想看一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本来想还的……”可能是因为被院长阴沉地注视着,他努力辩解,声音却不停
地颤抖。
院长看了他一眼,打开了弹珠盒,检查了一下盒子里的东西,继续问道:“为什么里面少了一个弹珠?”
“啊……我不知道,不是我拿的。”
“那为什么会少了一个?”
“我不知道……”
审讯仍旧在继续,季子云的大眼睛中溢满了泪水,似乎就要夺眶而出,我有些心软了,于是开口说道:“本来就少了一
个。”
他们两个都扭头看向我,看得我有些没有底气,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本来就少了一个,好像是遇见小雪的时候弄
丢的。”
“……”
在一顿训斥之后,院长放过了眼睛红红的季子云,把弹珠盒还给了我,然后就叫我们两个去睡觉。我打开盒子,有些呆
滞地看了一会,就把它收了起来,洗漱之后,就准备睡觉了。
“你是不是生了我的气了?”在床上,我听见上铺的季子云对我说。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我没有义务去安抚他内心的愧疚。
“你肯定是生气了。”我听见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没有……”我还是心软开口了。
“哦,那你明天一定要再跟我玩。”
“……知道了。”
他没有再说话,但我却又开始失眠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烦恼些什么。
半夜,又开始下起了雪,漫天蹁跹的雪花,堆积在窗口,堆满了视线。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天,我却不论过了多久都忘不掉了,而我却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这天,会给我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
第三章:领养
“起床了,小雪。”睡梦中,我听见若有若无的呼唤,于是本能地排斥起来。
“小雪,快起床。”那扰人的声音依旧徘徊在耳边,我渐渐恢复意识,从黑暗中脱离出来。
我睁眼,看见阳光融着丝丝寒意,柔和地洒遍床铺,以及季子云天真无邪的笑容。
意识到睡眠被人打断,我的心情不太好,于是季子云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也变得格外讨厌。我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起
床穿衣,然后就走出了寝室。
他跑着追过来,气喘吁吁,红了一张小脸,我回头看了看他,就洗漱去了。
可能是我的冷漠让他有些难过,整个早餐时间他都用他那双咖啡色的大眼睛看着我,像一个摇尾乞怜的小动物。
我没有因此而妥协,因为我知道他才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早餐,我望向院子里,他正和刘羽阳开心地
玩闹着,笑声清晰可闻。
这样的结果,我早就已经预料到了。
然而,我没有预料到的是,院长没去上班,而是领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进来。
那个女人一脸富态,说好听点是雍容华贵,说难听点,就是捡了老公遗产的爆发户肥婆。当然,我当时并没有这么想,
我当时只是觉得恐惧,对陌生事物的本能恐惧。
院长却硬要我违背这种本能,把我们三个集中到了客厅,季子云一身的雪,却紧张兮兮地站在那里,让我觉得很好笑。
院长让我们一字排开地站着,用带着深意的眼神扫了我们一眼,转身,对那个贵妇说:“您挑一个吧。”
这时,我才明白,现在正在进行的事,名曰领养。
我望了院长一眼,他是个好心的男人,但同时也是个辛苦的人,以后还要支持孩子去上学,卖掉一个也是必需的。
说实话,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家庭,那个女人看起来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如果被领走,的确会过得不错,但是,我还
是近乎本能地厌恶这个惺惺作态的女人。
那个女人开了口,让我第一次领教到她那又尖又利的声音:“这三个孩子都还不错嘛,长得也都挺好的。”
院长则在一旁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与平时既有威严又有亲和力的院长判若两人。
突然间,那个女人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她说:“这孩子跟那个狐狸精长得还挺像,这么小就
这么媚,长大了还得了。”
院长在一边陪笑,一边说着:“您说笑了。”
听了她这句话,我对她的身份马上又有了一个新的猜测,一个弃妇,靠着大额赡养费为生。
但她这一句话,倒真是应验了那么一点。
不过我知道,我绝对不会是被领养的那个,想到这里,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又移到了另外两个人身上,在季子云和刘羽阳之间徘徊不定,我是希望她能把刘羽阳领走,毕竟季子云比较好
说话。
见到那女人犹豫不决,院长马上对他们两个说:“快叫一句,给这位阿姨问个好。”
他的意图是想让那个女人多一点挑选的参考,但我心里却不由得紧张起来。
刘羽阳先开的口,说了一句“阿姨好”,不带什么胆怯,显得很自然,季子云则是一付怯生生的样子,犹豫地叫了一声
。
经过这一次,那个女人对刘羽阳愈发满意起来,她说:“我喜欢这孩子的自信,就他了,先收拾收拾东西,晚上我来接
人。”
看着那个女人扭着水桶腰离开,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的愿望达成了,但,这也说不上是什么愿望,不过是一个预测罢了。
我看向刘羽阳,他似乎有些得意,脸上带着高兴的笑容,看起来,他对于被人领养这件事很满意,毕竟对于大部分孤儿
来说,能够有一个家是一个令人向往的事。
可能是因为幼年的经历,我不会这样想,之后也是一样,我从来没幻想过家,也从来没幻想过幸福,马克思说过,家庭
,是掩盖在美丽面纱下的金钱关系,对我来说,家,不过是被社会责任束缚在一起的三个人,整天因为意见不合而吵吵
闹闹。
季子云看上去很失望,却又强撑出一丝豁达,拍着刘羽阳的肩膀说:“小阳,你终于有家了。”
刘羽阳咧嘴一笑,发自内心的高兴,随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把目光转向了我,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不像是在示威,也不像是在嘲讽,狭长的眼睛眯着,像一只猫。
不知怎么的,看到他的表情,我竟然觉得很想笑,最后,我的嘴角扬起了一丝轻蔑的笑容。
很明显,他对我的笑容并不满意,双眼眯成了狐狸,于是,他选择了一个小孩常用来表达不满的动作:扁嘴。
对于他这个动作,我自然是不屑一顾,他算不上什么人,我也没有在意的必要,于是,我转身离开,不再去理会那两人
的目光。
最后,有人拉住了我,我以为是季子云,然而一转身,却又对上了那双狐狸眼。短暂的静默之后,他说:“对不起,我
昨天不该推你。”
没有预料到他会道歉,我愣了几秒钟,然后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的人。也许是因为他要走了的缘故,我突然不觉得他那
么讨厌了,于是,我动了动口,说道:“没关系,我不在意。”
他笑了,季子云也笑了,屋内一片和谐的气氛,然而,院长很快破坏了这一片和谐,他在送走那个女人之后,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