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唐闻道才陡然惊醒,问怎么了,干么事。
“你要干么事。”
“我没干么事啊。”涂桦一脸正直的茫然,突然两眼发直,“……你听见了?”
唐闻道哼了一声。涂桦斩钉截铁地下结论说,他一定是幻听了,自己就什么也没听见。
唐闻道不置可否地说:“没听见就好。刚才还有个鬼路过,回头看了你一眼,可能是以为有谁叫他吧。”
涂桦……涂桦此刻的表情就不是作者一枝秃笔所能描绘出的了,半天才哈哈大笑道:“你坏,你骗人。”
如果那三个字没有颤抖,这个判断一定颇具说服力。
唐闻道像前一晚那样,等涂桦进门开灯后,略点点头便要走人。涂桦连忙叫住他。
“学长~~~”
唐闻道扶了扶眼镜,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但还是淡定地问干么事。涂桦先跑开两步,站在厨房门前,回过身对他挥手,
笑嘻嘻地说:“再见!~~”
然后满意地看唐闻道眼镜背后的眼睛瞪得溜圆,便问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啊~?唐闻道点头称是,说自打变成鬼,直到
今天才晓得原来鬼也是会嫌冷的。涂桦大受打击,包一扔冲进卫生间去了。
次日学生们放假,教师聚在一起开分析总结会。校长首先第一次正式表彰了涂桦老师见义勇为不留名的先进事迹,涂桦
老师展现了xx小学的形象,发扬了xx小学的精神,为xx小学赢得了荣誉,并鼓舞全体教职工向涂桦老师学习。会后,校
长助理偷偷向涂桦老师透露,还有一笔奖金会在师生大会上以现金的方式发给他。涂桦内心又期待又鄙夷自己的期待。
会开了一个上午就结束了。涂桦老实,留在办公室里高兴地上网,等着开小会。结果一直等到打了个瞌睡,始终没有人
来,纳闷之下打给荦骊荔问今天还是不开会?荦老师很吃惊地问你还在学校吗?涂桦再老实也反应过来无会要开,暗自
庆幸自己用的是手机,果断地说不我已经往回走了。
涂桦挂了电话就往家跑,午后的太阳十分热辣,往常他一定要往荫凉地躲,这次却觉得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高
兴得他一个劲奔跑。终于在路人怀疑的目光中,他醒悟过来自己不对劲,思考了很久这是为什么,最后归结为跟鬼过从
甚密导致气虚阴寒。这个发现令他十分激动,打算晚上拿出来同唐闻道探讨,转念一想记起唐大爷是个心狭量窄睚眦必
报的家伙,万一又戳了他的玻璃心,自己与心何忍,便作罢了,回到家先试着呼叫唐闻道,未果,专心地搞了一通卫生
,把被褥挂在外面晒,又把空调的布罩摘下来,准备天气再热一些使用。之后出去觅食,称了绿豆,在还是有些小贵的
西瓜前忍痛割爱,但久违的轻松还是令他一不小心又从五元书店提了两塑料袋书,终于沉甸甸的心安了。
做完这一切,时间也差不多了,涂桦晃悠到了车站,很快便听到看不见的唐闻道对他说走吧。照旧走进人少的巷子,涂
桦便抓紧时间提问。
“你白天都在哪里做些什么啊?”
“睡觉。”
涂桦很惊讶。“不到处转转跑跑啊?比方说博物馆啊遗址公园啊,里面应该有很多你的同好嘛,找他们韶韶不蛮好?”
唐闻道谦虚地表示,自己只是一个未满月的新鬼。涂桦理解地说:“就是新手村的菜鸟。”又一想,这人现在斯文,之
前提起有关部门时也曾一口流利的粗话,并不很像怯生生的良善之辈,劝道,“虽然工科多宅,但有机会接触一下别样
的人生,也要努力去做、放开怀抱啊!回头我烧个手机给你,保持联络。对了,你手机号多少?你们用什么网络啊?我
听说中国的信号已经可以覆盖周边国家某些地区,包不包括你们那边啊?你们还是不用付钱啊?怎么用的,教教我唻。
”
唐闻道忍无可忍道:“我们跟孟氏集团签了协议,每拉五十个客换一张充值卡。”
涂桦起先不解孟氏集团做什么生意为何要拉客,想起来孟婆汤的消费者群体后不禁感慨道:“你们劳动力也太便宜了。
”又加了一句,“该建工会啊!”
这一日与前一日也没有区别。唐闻道依旧在自家窗下站了两支烟的功夫,涂桦仗着有烟气护身疏于防范,被蚊子叮了两
口,之后一路依旧默默无话。等进了涂家的门,涂桦见他又要走,便挽留道:“又要走,急什么啊,多坐一会儿噻。”
果然又被唐闻道谢绝了,但令涂桦高兴的是,唐闻道主动说了再见,涂桦立刻先做出一脸忧伤,再切换成喜出望外的灿
烂笑脸,“嗵”地跳到厨房前用力挥手道:“学长,明天见!~”
唐闻道鄙视道:“玩一次就够了,你还上瘾了。”涂桦说:“那下次我们玩别的,你想玩神马?”然后看着唐闻道的表
情挖哈哈地笑。唐闻道终于忍不住问:“你晚上吃了什么东西?”涂桦笑着摆手说没得事没得事。唐闻道=’’=地走了
。
周四照常上课,公布成绩、排名,评讲考卷,下发《愉快的暑假》和快乐的朋友们,提前下发下学期的课本,通知次日
起到七月初继续照常上课,提前学习六年级的相关课程,顿时一片怨声载道。
晨会期间,校长将奖状和一只红信封当众塞进涂桦手里,全校师生齐齐鼓掌,涂桦脸红得与信封仿佛,表示自己一定再
接再厉。待下午放了学,涂桦又参加了荦老师组织的小型研讨会,把之前制定的提前学习方案重新咀嚼吃透,心底早把
违背素质教育精神的领导人参了一百遍啊一百遍。等散了会,涂桦不顾众人的眼光,率先冲出门去,跳上公交车往家奔
,等见了唐闻道,便从书包里拽出信封在他眼前一挥,骄傲地说:“看,这是多少钱!”
唐闻道还只露出一丝诧异,一道劲风嗖得从他身体穿过,涂桦的信封便脱离他的手向前飞驰而去。涂桦呆了一瞬,陡然
发足飞奔。那道劲风身形瘦小,步履灵活,在黑黢黢的巷子中路却不太熟,自然跑不过中学校运会曾获男子一千五百米
第五名的涂桦。眼见距离很快拉近,涂桦按着路灯的光算了算远近,除下书包掷了过去,正中那人腰背。那人扑通扑地
。涂桦狞笑道:“跑啊,接到跑啊!”一边向唐闻道炫耀,“怎么样,根本用不到你出手就将他拿下!”
待走上去,那人支撑着坐起来,幽暗的路灯光下,压眉刘海后的两只眼睛闪动着食肉寝皮敲骨吸髓的怨毒和仇恨,涂桦
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被瞧得汗毛倒竖,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警惕地问:“……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背心和牛仔热裤,瘦骨嶙峋,若非奇异的发型和浓妆的脸蛋,无论从正面、侧面还是后面看都跟未长成的少
年没什么区别,跑不赢成年男子是当然的。她以现在进行时的受害者姿态蜷起两条细长的腿,膝盖与胳膊都挂了彩,依
然紧紧攥着信封。涂桦顿时觉得自己才是对少女图谋不轨的坏人。
“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你今年多大了?还念高中了?不在家看书学习,小姑娘家家到街上学人家抢劫?你叫我说你
什么好。”涂桦长叹一声,“好好读书,等你以后自己工作了,自己赚钱买自己要的东西不好嘛?”
“不要过来。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喊强奸。”与胆怯的姿态不同,小姑娘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我跟了你好多天。我
晓得这钱是你害了锥子才拿的,根本就不该你得。”
六
涂桦登时傻了。
少女完全没有起身逃走的意思,笃定地坐在地上,继续用怨毒的声音说:“要不是你多事,锥子就算跑不了,最多也是
抢劫,结果被你逼得非要动刀子不可,变成了持刀抢劫,一下要多关好几年。全部都是你害的!他家娘老子都死光了,
死在里头都没人管,这钱我拿走给他上供,以后就没你的事了。你要敢拦,我就喊你强奸我。以后锥子要是有个三长两
短,我有本事叫你身败名裂。你自己想想清楚。”
涂桦完全傻了,往日自豪的急智不知道飞去哪里。他倒也不是怕被冤枉,只是忽然想起来曾在报上看过,实施见义勇为
的对象外号就叫锥子。少女见他呆立,便从地上爬起来,往黑暗里走。涂桦正挣扎于要不要拦她。少女只想着快点离开
,没料到转身面前忽然站着个人,登时也完全傻了。
“钱给我。”唐闻道站在那里,短袖衬衫与皮肤隐然泛着微光,面无表情,无框眼镜后的眼睛却显出十分的严厉。
涂桦正以为自己又被英雄救了,少女的肩膀忽然抖了起来,冷静低沉的声音也跟着抖了起来。
“……道哥!!”
涂桦正直觉性想为这个称呼喷一下,少女哇得一声突然合身扑上,英勇地抱住唐闻道的腰,埋头在他怀里大哭。
这算什么?这姑娘也是鬼?不对她在路灯下有影子。还是唐闻道不是鬼?不对他现在也没影子……涂桦风中凌乱了。少
女接下来的哭诉加重了他的凌乱:“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死了……”
唐闻道握着她的肩将她推开。“我是死了。钱给我。”语气和内容直令围观的涂桦觉得这鬼真冷血。
大约是这话太过劲爆,少女乖乖地交出了信封。她似乎不怎么怕鬼,或者说不怕唐闻道的鬼,依旧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犹豫地说:“可是……锥子说没得钱他就惨了,而且这钱本来也是那个呆子害了他才有的,本来就该给他……”
唐闻道把信封丢还给涂桦接着。看着他扬手的英姿,涂桦脑海里一个念头闪电般亮了一下:今天莫非又改了骑士与少女
?忙捡了书包颠儿颠儿跑过来,八卦地问怎么怎么原来你们认识?少女立刻拉住唐闻道的手臂,狠狠地瞪他。唐闻道不
理涂桦,看了看少女擦破的伤口,确定无甚大碍,才说:“他早该进去了。你以后不要再见他。”
少女似乎还是很犹豫。涂桦估计那个锥子是她的小男朋友,直可惜这姑娘怎么把一片痴心给了那种人。唐闻道对她的态
度显然很不满,语气也严厉起来:“他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钱吸毒,还骗你一道吸,进去了还不老实,居然教唆你犯
罪。上回我是不知道就是他,我要是知道一定宰了他!跟他断绝来往!自己长点脑子,听到没有!”
“嗯!”少女终于欢然点头,不顾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花妆,仰起脸雀跃地说,“道哥为我好,我听道哥的。”又说,
“现在我还在念夜校,等毕业了就不在店里干了。以后……”她垂下头,轻轻抚摸着唐闻道的手臂,“你的手好凉,以
后我都帮你捂好不好?”
这提议委实有才,涂桦终于忍不住噗出来。少女又怨恨地瞪他。唐闻道微微叹气,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竟然很温柔地
说:“早点回去吧。以后一个人好好过。”
少女瞪大眼睛,似乎怎么也不明白自己紧紧握住的双手为何捉不住唐闻道抽离的手腕。涂桦正善心大发要把自己手机号
抄给她,陡然书包带一紧,被旋风卷着一般倒退前进,瞬间就走了老远。他琢磨着这莫非是传说中的缩地术,夜风忽然
吹来遥遥的少女那中性的声音,正哭喊着,道哥,你还是不要我。
被这么一搅,这一晚唐闻道没有去第三个路灯下面壁。涂桦只觉呼得一声,已站在自家门口,半天才想起来掏钥匙开门
,由衷感慨当鬼真是太方便了。
涂桦觉得这个晚上又充实又全被浪费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唐闻道没有急着走,而是礼貌地说:“请坐。我们来谈
谈。”涂桦心中好奇,还混着几丝忐忑,便依言坐下,唐闻道却迟迟不开口,他终于一咬牙,替那个高深莫测的家伙打
破了僵局:“你今天又帮了我大忙,所以你不欠我什么了。”
唐闻道感到意外似的挑起眉,说:“我不是要说这个。”涂桦顿觉自己小人之心,脸上不禁烧起来。唐闻道又说:“而
且……事实上,我是要请求你帮我的忙。”他只是起初略有迟疑,一旦开口便有条不紊地说下去,“今天你被抢了,你
逮住了抢你的人,却被我放走了,这都是我的责任。我知道这种行为是错误的,但还是想请求你,放过思思……他这一
次。”
涂桦看着唐闻道似乎是因为内疚而垂下眼皮,又抬起眼睛,诚恳地望着自己,心里好没来由的一阵泛酸,但还是宽宏大
量地说:“没得关系,我原本也不打算追究她。这姑娘太可怜了,遇人不淑,年纪轻轻还把嗓子都搞哑掉了。而且……
”他苦笑了一下,“她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这钱……”
“你搞错了。”唐闻道立刻打断他,“第一,思思是个男孩子;第二,你怎么也给那套狗P歪理带沟里去了!那傻B受多
少罪都是他自找,这钱你拿得天经地义。”
涂桦忍不住笑起来,先前的些许动摇犹疑忽然坚如磐石。他谦虚地表示:“军功章也有你的一半。”又得意忘形地感叹
,“你比我适合当老师多了。你要是当老师,肯定是学生被你骂了还觉得当你学生好幸福的那一种传说中的……”他终
于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女王教师。”
唐闻道自然不好发作他,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道:“这件事上我欠了你。你……”他又顿了一顿,“要是有什么想要的
,跟我说罢。”
于是涂桦躺在床上思索了很久,是要当赵敏、郭襄还是林朝英的问题,然后才记起来,自己之前想了很久要跟唐闻道谈
谈的事情给忘了。
反正还有明天,明天再说吧。涂桦咕哝了一句,听者黑暗中电风扇摇头的声音,翻个身沉沉睡去。
星期五,涂桦早早来到了学校。有个班第一堂就是语文,他预料会迎来一群唉声叹气精神颓废的学生,连激励他们的腹
稿都打好了。
“同学们!补课虽然辛苦,但想想看,有哪些愉快的事情,是因为大家每天要来上学才会发生呢?”正当他双手撑着讲
台,笑眯眯地启迪着一教室的小可怜们时,校长助理突然冲了进来。
“涂老师,快点放学,不要上了!不知道什么人给捅到教育局去了,说我们违规补课,突击检查的人马上就到,快点让
学生回家!”
涂桦诶了一声,回望着一片闪闪发光的眼睛,扭头问:“那下面还会补课啦?”
“哎哟,还补什么啊?肯定不补唻!”
呼啦啦五年级师生顿时作鸟兽散,还剩六个平时都是家长来接的学生,三男三女,涂桦不放心让他们自己回去,也不好
在学校等,双方面面相觑了半天,忽然突发奇想,说:“要不,你们跟老师去串串门?”
打了个电话,涂桦许诺下车就给每个人买一个冷饮,让他们跟着自己千万不要跑丢,然后带着他们坐了一阵公交,又走
了一段路,来到一户人家前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