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他忽然一凛,金色的方块如同流星般划过绿光荧荧的室内,横掠过他的手臂,在他感到灼痛之前划断了它。
“嗷嗷嗷!!——”
受了似乎很重的伤,拖把头却豪迈地嚎了一声。
“城隍之印?愚不可及,以为这种破烂就能伤吾吗?”
哎,胳膊都断了就别逞强了。涂桦毫无重点地想。
“别站那儿!!”
见他呆立不动,唐闻道不禁大怒。他已趁拖把头疏神之际挣脱,见状立刻飞身将涂桦扑倒,堪堪躲过拖把头断肢再接的
攻击。
“区区城隍之印,岂能伤吾!!!!——”
随着可怕的嚎叫声,斗室内的空气瞬间暗流汹涌,唐闻道反应快,率先抱紧涂桦,两个人……不,一人一鬼,被狂风剧
烈撕扯着。唐闻道不用喘气还好,涂桦顿时呼吸困难,脸憋得通红,使出蛮力死死抱住唐闻道。
“挖哈哈哈哈哈哈!!!!——”随着更加爽快也更加浑浊的笑声,狂风如同利刃,在涂桦身上四处割出血来,唐闻道
只能拼命将他要害的头颈身躯护在怀中。
这样下去,涂桦在失血而死之前就先窒息而死了。唐闻道表示对此完全明白。趁着被阴风裹着在室内到处乱撞的机会,
他猛然起腿,勾住了失去了房门的门框,身体像鲤鱼旗那样横在半空猎猎飘动。借此固定住身形,他尽力用背部抵御风
刃,唐闻道迅速以手指抬起怀中涂桦的脸,后者已经由发红经过发紫开始发蓝了。
不能停下,背后的攻击又到了。唐闻道松开腿,抱着涂桦继续在空中飞舞。所幸飞了一阵之后,大约是曾经修过的空气
动力学发挥人品,他逐渐掌握了一些用力动作的诀窍。
“……烦不了。”
这样想着,唐闻道勾起涂桦的下巴,咬开他咬紧的唇齿,将一股阴气度了过去。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
既然在人间,理所当然的,鬼也浸泡在空气当中,所谓的阴气自然包含空气(和一些科学上无法验证存在的不明物质)
,虽然某种程度上吸入它有害健康,但有害健康的毕竟还有二手烟与汽车尾气,那么紧要关头,两害相权取其轻也是顺
理成章的事。
涂桦咳嗽了两声,稍微有些意识,随即瞪大了眼睛。唐闻道捏住他的下颌,制止了他出于惊骇的本能躲闪。所幸涂桦很
快领会了唐闻道的精神,配合地深呼吸了几口清新健康有益身心的阴气。唐闻道适时离开了他。
失落什么的才没有呢!涂桦毫不留情地对自己吐槽。唐闻道用口型比出一,涂桦定定神,跟着数到二,在三的时候涂桦
一蹬靠近的墙壁,唐闻道空中拧腰翻身,涂桦揪住紫色丝带的一端,将另一端狠狠甩了出去。
这一击,完美地……
被拖把头接住了。
拖把头将金色的印章攥在手中,对冒起的黑烟、嗞嗞的怪响以及异常的焦糊味毫不在意似的。电光火石间,唐闻道摔开
涂桦,于是拖把头刺出的手臂只贯穿了他的心口,将他挂在空中。
这样的伤势远非断胳膊断腿所能比拟,唐闻道挣扎着,力量却飞快流逝,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区区城隍之印,岂能伤吾!!!!——”
拜托你只会这一句吗!!!
涂桦摔得七荤八素,没抬起头就听见这样一句,抑制不住地吼了出来。等他抬起头,看见唐闻道的处境,自然就什么都
忘光了。
“啊啊啊啊!!!——杀了你!!!!——”
两条腿发软,心却要扑上去。涂桦嚎叫着,嚎叫着,嚎叫着……
“区区城隍之印,岂能伤吾!!!!——”
涂桦的飞身撞击在中途被人阻止了,有人从后一脚踩上他的小腿,力气之大,以至于他跪倒扑地。
“区区城隍之印伤不了你,我们的执法工具呢?”
仿佛自虚无中劈出一白一黑两道闪电,拖把头的双臂同时被切断。在震天的哀嚎中,唐闻道与城隍之印各带着一条断臂
摔落地面。
“唐……!!——”
生死关头,涂桦发觉自己声带干涩,叫不出唐闻道的名字。这跟小说上一点也不一样,小说中女主都是呼唤着受伤男主
的名字扑倒在他身边的,而就是那样的呼唤才能唤醒受伤男主涣散的神智!
“哎呀呀,好端端一个帅哥,搞成这副惨样子,真是情深不寿啊。”
缀满蕾丝和丝带的泡泡袖公主裙,斜戴着的台湾地区现任领导人马〇九先生微笑的面具,天真无邪可爱无敌的萝莉。萝
莉蹲下身看着唐闻道,涂桦跪在唐闻道的另一边呆滞地看着她。
面具萝莉对他甜甜一笑,忽然伸手抓住唐闻道胸口插着的拖把头手臂,用力一拔。唐闻道的身体像过电一样猛地弹动起
来,而后再无生命特征(?)。
“你!!”涂桦顿时急了。他以为生死关头降临的是正义的力量,没想到正义的力量大有不分好赖除恶务尽的架势。
“别担心别担心,他没事。”面具萝莉又甜甜一笑,“小丑,要叫增援吗?”
“不、要、叫、我、小、丑!!——”那厢挥舞着黑色闪电样执法工具的正是泡泡袖公主裙牛角灯面瘫萝莉。牛角灯萝
莉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对同伴或是同事的回答,伴随着尾音的大喝,她腾身而起,执法工具向拖把头当头劈去。
拖把头咕~~得一声,居然硬扛了下来,而后发出口桀口桀口桀的浑浊笑声。
“牛头马面?在吾眼中不过蝼蚁一般!!”他猛地抬手,一道乌光向半空中的牛角灯萝莉击去。尽管用黑色闪电样的执
法工具成功格挡,牛角灯萝莉还是被强大的力量推得撞上了墙。
“唔……可恶。”她抬手擦了擦嘴角,“太麻烦了。小午,叫黑白双煞来,目标不属于我们的分管业务。”
“说的也是呢,我们先撤吧。”面具萝莉甜甜一笑。
“啥、啥?”对于这样负责任的工作态度,涂桦瞠目结舌。这时,唐闻道呻吟了两声,涂桦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抓着
他手惊喜地呼唤道,“唐哥,你醒啦?”
“就说他没事吧。”面具萝莉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抽出白色闪电样的执法工具,与同事双剑合璧,抵抗着拖把头猛烈的乌
光攻击,“小丑,你带他们先走,我殿后。”
“暂时跟我们走一趟。”似乎受了点伤,牛角灯萝莉没再追究称呼问题,边战边退到以为自己被抛弃的涂桦身边,飞快
地念动口诀。涂桦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忽然感到后颈被人掐住一拉,眼前的场景便消失了。
九
涂桦欣喜地发现唐闻道胸口的大洞不翼而飞。唐闻道半躺在涂桦怀里,自己先摸了摸胸口,又摸了摸脸,发现眼镜也跟
着不翼而飞了。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大约可以追溯前生的即视感令涂桦不禁有些莫名的感动,脱口而出。
“不戴比较好看。”
唐闻道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面具萝莉在旁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涂桦这才发现她已经回来了,连忙向她致谢,又问牛
角灯萝莉的情况。
“她也不要紧,我们这些都是算工伤的。”面具萝莉笑眯眯地撑着下巴,“你也看凉宫啊?”
这才想起所谓的即视感的出处。只不过……
“诶……诶?!”接踵而至的震惊令涂桦瞪大了眼睛,“应该是我问‘你也看凉宫啊’吧!”
“你们之间竟然存在共同话题,我该感到吃惊吗?”唐闻道推开涂桦的手臂,翻身坐起,“那是个什么东西?你们从哪
儿放出来的?现在它在上面干什么?”
这两个你们的指代自然不同。面具萝莉好脾气地笑着说:“哎,问这个问题我可以理解为吃醋了吗?——我和小丑走前
放了一记大招,它好像也伤得不轻,现在黑白双煞带人追着他跑呢。虽然还没确定,可是能跟我和小丑暴力抗法,说不
定是下面来的哦。”
“下面?”涂桦随即反应过来,“你们的下面……莫非是……”
“到底是语文老师啊,就是那个,聻。”
心念一动,涂桦连忙望向唐闻道,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二人对视,涂桦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虚燥热,偏开视线。
“怎么,你们想到什么?有什么线索欢迎提供哈。”
涂桦又看了一眼唐闻道,后者微微点头,于是说道:“晚上我们回家的时候,路上碰到一个算命的……”
涂桦是语文老师,语言表达能力毋庸置疑,于是由他向面具萝莉介绍了应当是昨晚的奇遇。仔细回忆,练摊算命的中年
男子的面目已经模糊不清,高矮胖瘦也寻不出特色,口音是地道的N城普通话,涂桦唯一能够清晰记起的,就是所谓的“
渐耳”,以及那句一语成谶的“祸到眼前不自知,死到临头后悔迟。”
“不过能把聻说成是渐耳,这个人真的不是普通的文盲吗?”
面具萝莉双手握着脸摇来摇去,差点把涂桦的魂萌飞。
“单凭这些很难说啊……”
“还有一点。”唐闻道忽然开口,“我怀疑他能看见我。”
“哦,我想起来了!”涂桦一拍腿,“唐哥手在那个人脸跟前挥了挥,那人眼睛都没眨一下。唐哥说按道理应该眨的,
他这样倒显得早有防备。”
“这么说也有道理……”面具萝莉乖巧地点着头,忽然望向旁边,“小丑,你好啦?”
“不要叫我小丑。”牛角灯萝莉不悦地说道,“老谢回来了,领导通知开会,那边两位也一起来。”
老谢?
面具萝莉咦了一声,拉拉涂桦肩膀上的衣服,笑眯眯地说:“请吧。”
空茫茫的大厅里有一张会议桌,配套的办公椅子,旁边立着一张白板,此外别无他物,更没有与涂桦心目中古色古香稍
微接近的事物。
会议桌前已经坐了四个人,三男一女,几乎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常见,除了一个人。那个人身材高大,样貌威武,气
势逼人。尽管他的态度距离友好还有几光年的距离,见到他涂桦不禁有些惊喜,因为他是其中唯一穿着古、装的人。
而且还是戎装。
大概是汉代的将军吧,坐的太师椅却是明式家具,手边摆着宋代款式的瓷器茶具。椅背上挂着一张漆黑底、点缀朱、金
双色的弓,椅子腿边立着一只藤编的箭壶,露出白色的箭羽。真是个奇怪的人……涂桦暗自猜测,唐闻道应该认识。
他望向唐闻道,见后者脸绷得很紧,不由觉得很奇怪。面具萝莉轻声笑了笑。
“那可是大人物哦。”她压低声音悄悄说道,“而且不喜欢你哦。”
“啊……”涂桦顿时觉得应该举牌声明,自己就是来打酱油的。在座的只有自己一个凡人,这种身份差别感令他有些沮
丧。
“判官大人,中都侯大人,人带来了。”带路的牛角灯萝莉一板一眼地说道。
“噢,麻烦你了,小牛。坐啊,大家随便坐。”另一名中年人向前挪了挪椅子,和气地笑了,“小唐,你可真敢干啊!
”
“很抱歉,又给您添麻烦了。”唐闻道规规矩矩地答复,令涂桦啧啧称奇。在涂桦印象中,唐闻道是一个敢于纠正有关
部门工作错误的年轻……鬼,这样看来也是很讲究方式方法,而不是一味蛮勇。等等,这个人是判官?
判官叔叔呵呵呵地笑了,又转向涂桦。“这就是小涂吧?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这是我们工作没做好啊。”
“您好……”涂桦受宠若惊。判官叔叔笑起来特别和蔼,又亲切,让人一见就发自肺腑地生出信赖和倾诉的欲望,总之
比涂桦比较熟悉的校长啊处长啊局长啊要有领导派头得多。
等他们落了座,面具萝莉和牛角杯萝莉端来用纸杯泡的袋装茶,唯有将军模样的人用的是嵌金银壶里的水,这多少挽救
了陷入错乱的涂桦。判官叔叔这才对将军说道:“中都侯大人,大家都来了,你来说两句吧?”
中都侯用骇人的目光打量着涂桦,不喜欢他果然不是传言。只是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大人呢?涂桦用手捏着纸杯,勇敢
地对着众人保持微笑,实际上拼命转着念头。
“这个凡人竟敢动我的印,当有大咎。”
啥?涂桦的思维顿了一拍,唐闻道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
“你的印对敌几乎完全没有用处,与其追究他人的责任,不如先自我检讨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訇然巨响,中都侯一掌将手边的杯具拍成粉末。
判官立刻打圆场。“小唐,刚才你说侯爷的印用不上?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东西单手接住了,同时还说了‘区区城隍之印岂能伤我’,‘区区城隍之印岂能伤我’以及‘区区城隍之印岂能
伤我’三句话。”
好、好狠……涂桦感动地望着面色如恒的唐闻道。被这样连踩三记,饶是得道多年,中都侯也容让不起,何况他原本也
不是以修养著称的神明。眼看他打算掀了桌子,身边的年轻女性起身离座,忽然趴在地上端端正正行了一个肃拜。
“大人且请息怒……”莺啼呖呖的声音。
年轻女性穿着以蓝色为基调的套装,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髻子。她一直垂着脸,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涂桦一开始只
觉得大约应该是个肤色雪白的美人,并没有在意。
见状,中都侯也只得哼了一声,抄着手臂不再说话。女子这才以手据地,爬起来回到座位,继续低首坐着。整套动作如
果由一般的现代人完成一定突兀而狼狈,她却只给人以高贵从容之感,又带着女性缱绻不尽的温柔。
涂桦又看向唐闻道,后者神色悻悻,大概是因为经过这样一出后也不得不收敛的缘故吧。判官欣慰地笑了,拿起纸杯喝
了口水。
“好家伙,把中都侯印当成城隍之印,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这次是条大鱼啊!小涂,你来跟大伙儿详细讲讲,怎么碰
上这尊煞星的,从头开始。”
涂桦便一五一十地说开了,从午夜梦回去上厕所开始,到被牛角灯萝莉拖来开会,其中自然省略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对唐闻道的及时与英勇大书特书。他说得兴起,便没留意到随着故事的进程,唐闻道和中都侯神色都很奇怪,似乎在
忍耐着才没有发作,面具萝莉装作去倒水跑到一边偷笑。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待涂桦讲完,判官便点点头,严肃地说:“这是多亏了中都侯印,不然小涂你的小命就被吃掉了,
你要好好向中都侯大人道谢啊!”
……原来那样是要吃掉我的命么。追忆当时场景,涂桦有些脸热。不过吃掉命和吃掉人难道还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