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骄,甚至全无功傲。那番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的胸襟,让朕见识了世人口中怒指乾坤错的侠风剑骨,所谓‘朝与
仁义生,夕死复何求’大概也就无非如此。”
“但朝野不是他展昭的江湖,一个‘侠’字保不全他的忠义,虽有剑胆琴心报国之志,但屡屡剑走偏锋也实在算不得朕
的好臣子。”赵祯小顿一下长出口气,突然眼望尘嚣笑补一句,“但此生能有这样的人作个朋友倒是不错。只不过他为
人臣,依凭天性懂得分寸,朕为人君,又如何能不自持封止呢?”
高处不胜寒,身为帝王又岂会不懂这些道理?听者不挑肃眉,却也心中铅华无数。天下兴旺论道至极,百姓得柴米油盐
。人生冷暖论道至极,为君者独无知己。
哀莫甚哉。难为你也在求索,却也同样无奈。
室内沉默片刻,直到叶昊天也是轻叹一声,前行几步与这个比他稍显年少的大宋天子并肩比邻,倚阑而立,共俯喧嚣。
“佛曰自性,无所挂碍,是自在。解脱,可悟不可修。”
赵祯见他一脸超然,不禁轻笑又转了视线:“修为成佛,在求。悟为明性,在知。有展昭这样的人在朕的身边是一面镜
子,不但照人更是照己,天地虽大可遇不可求。除非是朕失德骇世众叛亲离,否则不会放他离去。”
叶昊天闻后微微一笑:“他这人如玉如璜,小事不争,大事不让,坚韧耿直,逆言害己,若是肯听人劝,一羽金翅也不
会被这般尘俗绊在地上!”
赵祯不满的瞄他一眼:“若是你肯治好他,朕又岂会不重用人才?敬贤下士礼遇忠良,阅人,朕有这个自信。”
他说完就扫过满桌冷掉的酒席,捏起一只满盈的杯盏,出人意料的齐额前敬三分,目光奕奕。
“不过如今见了像你这样的江湖中人,朕才算是明白这御猫早前所言‘江湖险恶’的确不假!如此看来,连那只不服管
教的锦毛鼠怕是也都算不得放肆了!但无论如何,朕还是要替太后,替朕的子民谢你。谢你不枉神医之名,行侠仗义济
世救人,让天下苍生免遭劫难!”
听者垂目,这才发觉桌上还有一杯满溢的盏,看着一代帝王率先将酒饮尽,他敷衍一笑。手指碰上银杯未曾犹豫,但佳
酿入口却激起心中从未有过的异样。
原来你到底还是信了‘叶昊天’,信了一个肯为朋友两肋插刀,替你救民于水火的江湖郎中。
只不过今日这杯酒我若受了,此生究竟是少了一个敌人,还是多了一个朋友呢……
展昭再回到酒楼席间,已过子时。
店内客人散去大半,临街的几张桌子只有叶昊天还在。见展昭风尘仆仆却是一脸的迷惑,那人便续了杯茶,引他坐下喘
口气。
白玉堂轻功绝世,人未寻着,一点儿都不奇怪,但事有蹊跷,从一开始展昭就不解。
早些年与那老鼠磕磕碰碰,时不时就被甩上几颗石子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这些飞蝗石用时灌了内力,摧坚穿阜,不但能
打很远,而且若要取条人命轻而易举。展昭边抿着茶水边独自心里嘀咕,按说那老鼠正在气头上,虽不至于要命,出口
怨气总不会少吧?可今日这几枚石子的力道也实在差太远了,就算自己接招时是比平时加了力,可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把
四五颗石子全都碾成了粉末啊!
他琢磨不透,正欲惆怅,一抬眼却看见叶昊天端着杯子,眼眸里如假包换的高深莫测。
难不成他知道?展昭这才本能的有种被耍了的感觉,这死老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莫不是故意调开我来找他的麻烦?
见他写的字都透着心急火燎,叶昊天明丽一笑:“没有,那小子没来找过我!”
可是,那为何——
展昭一听更加疑惑担心起来,难不成真是玉堂遇了危险功力大减?
“几颗石子而已,你就那般肯定是他?也许是你江湖上的朋友路遇打个招呼!”自己这般担心不但没让叶昊天紧张,反
倒招惹他笑的嘲讽怪异,透着浓烈的狡猾。知人善悟的家伙怎能感觉不到,眉眼一眯就猜出对方知情不报!
一杯茶水放得温吞,那个干等了整晚的人没话找话闲聊打趣,却始终也逗不笑那张严肃的俊朗脸孔。终于,一代帝王败
下阵来,窃笑着摸摸下巴俯望街上的行人车马松了口。
“莫非你真当我是神仙能掐会算?若想知道至少也得给我些时间打探啊!”
他一向运筹帷幄,既是应允可办的事,自己当然没有理由再怀疑。展昭听了终于会心一笑。信任。
一百七十四、素花有恨 月晓风清
次日,别了开封府与陷空岛的一家老小,两人双马,杀出那群由一品夫人带头好似生离死别一般的践行,行于城外林荫
蔽日的阳关大道。
正是一叶知秋的季节,这几日暑气消退,枫榆交辉,鸿雁南飞,马蹄踩踏在落枝残叶上喳喳作响。青天朗朗本就令人心
旷神愉,加上郁结于心的那方无奈悲哀终得纾解,即便是展昭一向喜怒不宣也该算个例外,所以他一路心情大好,就算
无声也始终满脸幸福的微笑。而那笑,就是光热,一如既往有消融冰雪的神奇力量。
这番惬意,令同行之人如沐春风心神宁静,仿佛时光回流半载,辽国浅郊外,环野芳春花团似锦,万里草场泛着嫩青,
依山傍水,林间小路,同样的对影双人。
当时他大伤初愈,而自己万念俱灰。
尘埃落定,正果自是不想了。本以为他一心返宋,武功盖世想拦怕也是惘然,所以御宫外不设一兵一卫。走了,随缘,
无非如此。
然而那一夜,那杯出人意料的月下黄酒,笑泯恩仇的豁达,耀星撼月的豪迈,彻夜燃亮的绝对不止香花菀禬的上百烛灯
苑火,还有胸中那颗原本应该跟着北国冰雪一同消逝死去的心。
但是我却一直想不明白,那时你归心似箭却为何没有立刻一走了之呢?
马儿轻轻打着响鼻,赤鬃翻飞,但驭者凝神,断不了思绪,直到一只手轻轻的拽曳衣袖,叶昊天才恍然一怔,抬眼却发
现这猫面色骤变!
顺着展昭的视线,空中一抹亮白一晃而过,矫捷迅猛,让他也恍然错觉又见安丰城外满月夜的那只雪色白雕!然而终他
微笑,以极快的速度将马缰绕上手腕,又扬手打了一个口哨。那抹隐匿于林间的白影闻声振翅,闪电一般冲来,霎那落
在叶昊天的手臂上!
“你从没见过吧?‘毕月’,我的海东青!”他解释,轻轻抚在那北国霜雪般洁白的鹰羽上,语气骄傲,目光爱怜,“
以前我亲手驯化的,带兵打猎从来都少它不得!天下鹰隼最俊杰者,非它莫属!”
展昭细细打量起这团天地精气,果然如日似月,光洁耀眼,一举一动透着犀利勇猛,天生的王者之风!他一笑,的确是
只有你才配用的禽中之王!
只不过我还以为是……
束眉瞬间,展昭心湖轻颤。果然,鹰的目光即便犀利凌冽,却再也无法相较那番绝尘深邃的傲视。
原来你也想到她了吗?见者垂目。那丫头是神鬼是精灵,纵横千年与之擦肩又能几人?而除却那一抹红霜,耀世精白,
世间万物再灵性敖杰怕是也注定不及她之万一!
取了脚环中的字条,叶昊天先是摇头后又含笑,勒马调转方向,望着展昭略感惊讶的目光说道:“你不是要找那白衣小
子吗?人在杭州。”
展昭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一夜,这个几乎对白玉堂没有任何了解的契丹人便能在中原茫茫人海中将其找到!这般神通广
大令知者叹嘘,就像自己至今也琢磨不透,这个男人到底是如何赤手空拳周旋于异国的宫闱朝野,分毫不差的圆了自己
那般过分苛刻的所梦所求。
‘杭州,西湖,香月落花;好茶,好景,水渠人家。’
听着沿途脆若银铃的垂髫小曲,夏柳曳风,残荷余韵,尽收眼底。一湖天赐清波翠若莹璃,无论寒暑交更,世道沧变,
浓妆淡抹总相宜。
展昭与叶昊天傍晚才进的城,投宿安顿好了也就几近起更天,这猫心急火燎的叩了隔壁房门,忧心忡忡的等着这神通之
人赶紧再给指条明路。
叶昊天屁股还没坐热,瞟他一眼:“你真要晚上去找他?不如我们先——”话未说完见听者拨浪鼓似的摇头。这男人把
眼一眯,突然也起戏谑之心,挤出一声轻笑一口应允:“好,那你跟我来吧!”
所去之处与西子湖比邻,岸边还有无数亭榭楼台彩合欢门,是杭州乃至整个江南最闻名遐迩的繁华之地。只不过这一侧
的湖岸展昭几度路过向来敬而远之,因为这里最富盛名的就是烟花场所。
来这儿干嘛?他开始先是一愣,而后对着彩灯绕梁的弄口尴尬矗立,心里皱巴巴的不舒服。
……死耗子,我早就该想到,居然躲来这种地方,难怪陷空岛放空了鸽子都收不回线报!
展昭正在心里骂人,突然觉得有人拉拽自己的衣袖,猛回过神儿来,居然是俩个像淘见宝似的女人围了过来,花枝招展
,浓涂艳抹,轻浮放荡的当街拉客!
“哟~~这位小哥英俊潇洒,从没见过,定是新来乐的吧?来来来,到我们‘翠红楼’坐坐,姑娘们等您等好久啦~~”一
个说完明目张胆拉着展昭就朝一侧的酒楼拽去。另一个见了立刻挡在她与展昭中间,手臂挽上展昭的胳膊,满口糖醋的
嘻道:“您崩听她的!来我们‘怡红院’的才是识货的行家!个个貌若天仙,歌舞双全,包您满意!!”
她们你来我往没完没了,像两块狗皮膏药似的拉扯,展昭摆脱一边又被另一边粘上,骂又骂不出口,脸上红红白白憋得
这叫一个难受。
就在一代南侠手足无措恨不得干脆一个飞身跃上房去的时候,一个女人突然尖叫一声被人从身后揪住推搡了去!展昭扭
头的瞬间,叶昊天已经抓住他的腕往自己怀里一护,目光冷傲对另外那个还扯着展昭衣袖的女人说道:“贱人,把你的
脏手拿开!”
两个女人悻悻的闪躲开,叶昊天这才回首对身边的展昭微笑问道:“你怎么走的这么慢?当街发呆会让她们以为你是有
心进去。难道你以前连这都不懂就去巡街?”
一张白皙的脸孔闻声红的更是通透,抿着嘴唇连目光都不敢抬。恰逢又有几个女子从旁拂身经过,这一向处变不惊的大
气之人就跟躲烙铁似的向旁一闪,却不想直撞上了叶昊天的胸膛。
他尴尬抬眼,向来沉着冷静的星眸里此时闪着浓烈的‘想要逃跑’,无助表情明摆着急需一根稻草!那副窘像青涩难当
,甚至无法想象他就是那个东胜州外胆大包天敢去独闯千军的修罗战神。叶昊天见状心中一颤,世上怎会还有如你这般
出淤泥而不染的皓洁君子?
于是他温柔微笑,执起展昭的手,小心翼翼拉着他穿过滚滚红尘盛世喧嚣,朝巷深处一座华丽的酒楼径直走去。
这怕是整条烟花巷弄里最豪华的酒楼了,展昭在门外一抬眼就看出此店不俗,绝不亚于汴京城中风花柳月的名楼气派。
一想也对,这老鼠看上眼的,哪样不是千挑万选的个中精品?看他那般讲究,风流起来怕是当然而然稀世不让!
进门就见高阁行廊巍然于上,垂灯绣幔金碧辉煌。除却遍地妖娆满堂乱跑,更有红妆满头金翠的倚栏卖笑,三三两两聚
着朝下观望,隔空与来往的男子打情骂俏,轻贱嬉笑,看的展昭一身鸡皮疙瘩隐隐蹦跳,手心泛汗不由的攥得紧了。
身边之人感觉出他手上力道加重,侧目他的紧张,不由打趣道:“你怕?”
说实话,这种诡异的畏惧的确陌生,如此完全没底儿的感觉不管是沙场横刀立马还是江湖与人对阵都还未曾有过!展昭
极为尴尬的回他一眼,无话可辩,只得将头一侧数地面方砖,心里责备自己真是不听人劝。难怪他说不该晚上来,日头
一落,正是此等风流之地红热之时啊!
思绪正乱,就见迎面一老鸨模样的女人扭着水蛇腰朝两人款款而来,云髻参天,满头满身花红柳绿的劳什子,一步一摇
。
“这两位爷是新脸孔啊!赏光来我们‘水云阁’是慕了哪位姑娘的芳名,还是来换换口味,图个新鲜呢?”
展昭束眉,叶昊天冷脸。
“只是寻个人。”
老鸨眉眼媚笑,嘤嘤凑上三分,捻着丝绸帕子上下打量一下,觉得这个高伟之人也就罢了,身旁那个蓝衫男子衣着简朴
,虽然相貌堂堂却没带着有多少油水可捞的派头。如此寒酸的行头也来这儿顶级酒楼寻花问柳?她心里讥笑一语,面上
却始终挂着笑颜,继续转脸与叶昊天搭讪。
“来这儿的爷哪个不是寻人?我们‘水云阁’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天仙的容貌,沁水的身子,早生些年月堪比玉
环昭君飞燕貂蝉。只要您出手大方,想要什么样的素娘就能给您唤个什么样的!”她说完玉指轻摇,等着来人开个盘口
。
“紫玉。”
老鸨一听眼中光彩闪烁,复又媚笑的更加夸张起来:“哟~~一看就知道爷是个贵人!您瞅瞅,可着秦淮上下几百里问问
,哪个不晓我们‘水云阁’头牌紫玉姑娘的大名?您慕名前来,本该让您尽兴,可惜啊——晚了一步,紫玉姑娘已经被
人包下,暂时不会见客了!”
展昭一听不由得来了精神,看来他果然还在这里!
“无妨。”谁知叶昊天突然冷冷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张百两银票,“一个时辰之内将恩客灌醉,再让她来取另外一张。
”
老鸨嘻笑着走了,两人于店中最僻静处坐下,冷眼旁观身边的花红酒绿。看着展昭始终撇着那鸨母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
,叶昊天为他斟了杯醇酒含笑道:“别担心,那个紫玉是女中豪杰,与她对饮,白玉堂占不到多少便宜!”
原来你也知道那老鼠酒量惊人?展昭听了无声一笑,捻杯之时眼中满是疑惑。还有那个紫玉,你到底都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真是心心相应,对面那人一看那眼神儿就能猜出七分,呵呵一笑故意拿这猫开涮:“一个青楼女子你也多心?当年
我来杭州时她怕是还未学会走路呢!”
展昭怎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音,装模作样摆出臭脸,心里却兔蹿一下,紧接着就泛起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笑意,不
禁暗自嘟囔一句,原来你这家伙也会开人玩笑!
心里有事就容易紧张,于常人,并不为过。然而对于向来定性不差的展昭,此时怕是慌得连自己都未发觉,只要一沾这
白老鼠的事就被传染的毛毛躁躁。但是这一点叶昊天感悟的到,所以只要他饮就会立刻将杯蓄满,自己反倒不再拱火似
的起哄陪着,结果不知不觉几壶见底都不数,却当真还未过两刻时辰。
周遭人来人往鼎沸喧闹,更助酒劲儿。展昭本想借着闲暇想明白这老鼠为何同自己翻脸,却不想脑子反而乱七八糟的串
不起因缘。
当日自己其实只想写‘北疆情重,言善求融’,可他只看一半就气急败坏,到底是怕了‘北疆’还是怕了‘情重’?他
一向重情重义,返宋途中的那般惬意绝不是装的,而那坛甜酒的情他自是也领尽受用了,可是却怕被人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