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展昭看那殷勤招呼的店小二似乎脸色不好。
他瞄一眼那小二屁颠的背影问道:“……怎么了?这家酒菜难吃还是他得罪过你?”
展昭立刻尴尬的摇摇头,担心的正是同叶昊天所想相反的事,不禁心道你还真是识货啊。因为这座酒楼是京中名家之尊
,甚多奢靡之辈,讲究至极,往往两人对坐也能花费不菲。以前只有被白玉堂拽来过一两次,可席毕次次都是那老鼠一
纸银票结账,所以吃顿饭究竟几何自己是一点底儿都没有。
这一点叶昊天也不知道,只是上来就吩咐小二拣最好的上。半刻时间就见识了中原厨家的精妙,头羹软羊盘兔鹿脯,道
道鲜美,加上正肥美的蟹子入市,区区一盘炒蟹膏就要用上三十余只,而且口感还颇讨这辽国君主的欢喜,算得上是入
宋以来吃的最合心的一餐,却殊不知,对面的御猫大人已经有些坐立不安的担心。
果不其然,结账时小二嘴里的那个惊人数字令原本打算请客的他张口结舌。六年未归,这猫自是没想到两人吃一顿午饭
居然要动辄一百三十两银子,莫说随身没带,就是在府里都没预备!
店家迎来送往进门是客,最大的本事就是识人识相。开封府保得一方平安,那个侠肝义胆的展大人就算褪了官服也是绝
不会认错,可这却正是眼下最为尴尬的地方。
眼看着小二等的无趣陪笑的勉强,叶昊天实在是觉得自己打出娘胎以来就从没如此这般由衷想笑!他赶紧把脸扭向一边
强忍下来,须臾再转过,还是嘴角上挑不已。
“你这厮真是不懂规矩,何以知道今日就是他作东?”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甩在桌上。小二打开一看,眼瞪得跟
铃铛似的,抹着汗消失一瞬,随即领着当堂大伯过来赔礼,复又匆匆离去。
展昭眉头不松看看叶昊天,明白在问,你到底干了什么?
事主一脸无辜的纵纵肩,戏谑言道:“出来随手抓的,我也没用过!”
谜团大约在两刻之后解开,看着店家找还的数张千两银票,展昭这才明白那所谓‘随手一抓’于他就是几千两!
“你又怎么了?干嘛没事又皱眉头又发笑?”
叶昊天见展昭一脸无所是从的表情甚为乖张,眉头一挑笑问。此时日头落山,漫天绛红色的残霞,京城里灯火辉煌,如
繁星曜月,登台面街气势宏大,所以两人才挑了城中最高的白矾楼望远。
‘没什么,就是觉得居然连顿饭都请不起你。’展昭落笔,早间的尴尬换做他人绝对再难启齿,但如今对面是他,却连
自己都觉得好笑非常。
“难得你能懂得别人一番好意呀!”叶昊天听了打趣一句,笑颜从没有过这般轻松随意,心道原本还担心你这猫会耿耿
于怀一辈子呢。
因为胃里实际早就填满了瓦市中各色杂食,两人眼下根本再无余量,只择了楼中最佳的临街桌子坐了,俯视喧嚣尘上的
车马人行,却并不叫酒菜,仅守着店家进门便摆上桌的五六盘蜜煎雕花与鲜食水果。除了焌糟女子添茶换汤,厮波闲汉
近前均被悉数打发。
然而有个下等剳客模样的妇人跟着一长相卑贱的男子始终在店里徘徊,挨桌卖唱,却因那女子貌生丑陋屡屡遭人轰赶。
后有客恼怒,叫来店家训责,便被赶撵,两人泣求当堂掌柜留条生路,场面凄凉。
起初叶昊天并未留意,后见展昭从时不时瞟上一眼演变成了久久驻目,这才回过头去,一看是这场面,怎会猜不出此猫
心下的盘算,便又是微微一笑故意激将一句:“在你们大宋,杀人越货需要官家拿人,莫非耽搁了生意店家赶人出门也
犯王法?”
展昭听了知道他在提醒自己少管闲事,况且‘救急不救穷’,不是个长久之计。但自从他入了开封府,深知市井生活难
免如此,所以平日巡街若是见了,往往会卖个脸面问店家讨个人情,行个方便给这些可怜人留口饭吃。
可如今——他想到这儿不禁叹气,莫说现在暂时卸了公职,就算没有,说不出道不来的,简直是妄想。
争执还在,而且越闹越喧哗,妇人泣不成声,搅扰了周遭客官的兴致。但是他们不屈不挠的求,接连不断的拱火,最终
惹得店家当堂骂人:“就她这副德行,黄泉路上牛头马面都比她俊,还出来丢人现眼?!你拉到街上问问,莫说是我们
白矾楼的贵人,就是路边打边的窝棚都没人会点她的曲儿!!”
话说的刻薄至极,可也无从争辩,自打展昭进了店的确没见有一人不撵他们。但他终还是不忍见这般没完没了的奚落,
眉峰一蹙打算起身,结果却发觉叶昊天将手落在他的腕上,貌似含笑。
‘哐叽’一声,杯盘残碎的声音引人注意。小二们都在看掌柜的骂人,听见响愣了一下,然后才溜溜的跑来伺候。然而
叶昊天眼睑一抬,冷冷吩咐:“吵吵嚷嚷搅了兴致,去叫你家当堂掌柜来收拾!”
不一会儿,店家来见,被他一句‘如此喧闹成何体统’噎住,后欲回嘴,却复见此人相貌堂堂威武轩昂,况且旁边陪的
居然还是开封府名扬四方的展大人,恐怕来头不小,不是江湖豪杰就是达官显贵,自然就只剩赔礼的份儿。
叶昊天扫了一眼那两个可怜巴巴的人问道:“你莫不是听过?否则何以得知没人会点她的曲儿?”
店家一脸薄汗赔笑道:“客官您说笑了,那丑女光看就知道好不到哪儿去,这等陈声滥调怎敢污了您的耳朵?”
“哦?那就是掌柜的你未卜先知喽?”
谁知叶昊天冷笑一下,不管展昭狐疑的眼光接着道:“不如这样吧,今日我们打个赌!若她当堂一曲真是不堪入耳,我
便包付今夜店里所有客人的花费,搅扰了雅兴算我给大家陪个不是。否则就是你输了,今夜花销你包底,算是罚你有眼
不识金镶玉,放着好曲儿不让客人尽兴!”
此言一出即博得一片喝彩之声,要知道白矾楼四栋三层里外可摆六七十桌,哪一桌不得上百两银?虽说来的主儿都不在
乎一顿宴请,但这热闹是要凑的,结果起哄连连,吓得店家汗流浃背的求饶起来。但叶昊天不依,还颇为蛮横的一瞄展
昭道:“是你已下断言,甚为肯定的事,算起来吃亏的是我才对,你这厮怎敢先反悔了去?若是耍赖也行,先问问开封
府的展大人乐不乐意?”说着桌下却一脚偷偷轻叩在展昭靴子上。
展昭原本也觉得他有点儿过分,心想难道你的银子不是银子?可被他一踩,又感觉八成是他很有把握的事,故而眉头皱
皱不再反对,但那抬眼一望却成了绝佳的帮衬。
结果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技压群芳,隔着朦胧的轻丝祥帘不见了前一刻的丑陋妇人,却降下乐伎天籁,人间佳曲,叫
好声一瞬爆堂。
那男子领着妇人怯生生的过来见礼,旁边站着几乎晕倒的掌柜。展昭做梦都没想过这个契丹帝王居然会于人前这般自顾
自的笑个没完,既高兴又感慨。唉,能如此惬意毫无戒备的与人相处,怕是连他自己都从未有过吧?
见那店家脸色泛青直冒冷汗,叶昊天终于翻眼看看堂内的雕梁画柱,将早间会仙楼找还的数千两银票拍在桌上怪诞一笑
:“行了,认赌服输,这客你今日无论如何也躲不了!不过这些银子算我替他们包个角落安身卖唱,此曲本该天上有,
给你撑台面不算丢人。日后万不可再以貌取人,这般有眼无珠!”
两方千恩万谢的退了去,叶昊天回头就见展昭墨香一溢,‘仗义’二字跃然纸上。然而这一置千金的人却苦笑一下摇头
:“这是你们中原人的想法,于我们那里杀人救人都无需那么高的境界!想做而能做,便已是足够了。”
是么?铁马金戈的攻城略地,妙手回春的济世救人,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世人眼中的功过是非,而于你,万千繁华还是遁
匿尘嚣,居然都只需要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
展昭听了心间五味不绝,却只有心酸最盛。看来老天待你怕是比展某还苛刻,想要统领百万凶悍的北骑谈何容易,必是
要时刻强悍傲人。明明是血肉之躯,却要永远孤高如神祗般被人仰视,如何受的了啊?
而眼下来中原救我便是你唯一想做的事么?只不过这般冒险,怕是你今生都没作过如此没有把握的事吧?
为了我这般放弃一切的赌命真的值得么?
而我如此不识好歹的任性是不是伤痛了你,否则那晚你又怎会——
一百七十三、双星曜日
车碾喧嚣,楼榭比邻,人生鼎沸的皓月当空,夜市纷繁五光十色,于常人怕是目不暇接,但却没有挡住高居楼阁的两人
识破穿透夜空横袭而来的数道幻影!
叶昊天目光一聚,杯盏应声置落于案,但在他依旧纹丝不动端坐之际,展昭已是从座上潇然而起,掌灌内力起手接招,
一个转身便拦下朝这契丹帝王迎面袭去的数枚暗器!然开掌一看他又不禁心惊,居然是那白老鼠最为惯用的飞蝗石?!
玉堂——?!?
展昭一个箭步冲至栏边,远远见得对面徐家包子铺房顶上人影闪过!他心间一颤,猛然转头望向叶昊天,目光焦急又似
乎在求证。
“我去怕只会成了你的累赘!”四目相对的一瞬,那男人就像早看穿他的心思,苦苦一笑,主动退避。
展昭怎会不知以他此时大伤初愈的身子定然撵不上白玉堂那身绝世轻功,便也不勉强,凌空一跃鹞子翻身便落下十丈有
余的楼阁,步履轻点扭头就又是一记江湖罕迹的‘燕子飞’,宛如飞天神舞跃上房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这家伙,当真矫捷的跟只猫一样!再次目睹他的绝世武艺,叶昊天不禁想起当初在木叶山他连杀人的技艺都宛如天赐一
般精彩绝伦,忍不住轻轻一叹。明明是如此旷世罕见的玉性温润,却非要逼着自己替赵祯出生入死,化身修罗鬼刹在沙
场搏命,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然而他思绪未断,就觉有人近前,须臾不到周围已经站了四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杀气谈不上,但敌意还是感觉得一清二
楚,可叶昊天漠视,镇定自若的故意捻杯,等着来人开口。
“我家主人请先生过去一叙!”其中一人前行一步说道,随即朝雅间方向请礼。看的出来人都是训练有素,礼数森严。
“叶某从不与素昧平生的人同饮共叙!”他垂目拒绝,目空一切。
那人道:“并非萍水,而是认得!”
叶昊天眼中光晕一闪,朝那方向瞟了一眼。认得?除了花家堡,还有活着的故人?虽然无解,但看的出这伙人也并非是
来商榷的。反正‘是祸躲不过’,便识趣的起身跟了去。
这是白矾楼里最大最好的雅间,于主廊尽头,结绸扎带,纱绢围栏,珠玉垂帘,极尽奢华之能事,却是一眼便尽览屋外
街景以及彩衣门楼的。捶门外还站着几名同样衣着的男子,身强体壮表情肃颜,便知里面坐着的人非富即贵。而领路的
只至门外,珠帘一挑便示意叶昊天自己进去。
屋内绣灯花团锦簇,飘着淡雅的香。与一墙之隔的喧嚣不同,没有花红酒绿的陪侍歌姬或是白席之人,只有一个男子衣
着华丽安静闲在的坐着,面前一桌丰盛珍馐。
而这个人的确是认得,叶昊天进门的瞬间就轻哼一笑,看来这店贵是有贵的道理。
“你出手还真大方,朕生平还没吃过别人请的酒席呢!”赵祯听见珠帘玉翠的轻响,头也没抬,依旧肘抵桌案,托着腮
帮子有心无意的俯瞰街景。
“叶某平生也没请过这么尊贵的客!”叶昊天淡淡回道。面对差点儿要了自己性命的人,他却不知为何并不觉得讨厌。
而没有喜就没有斗,没有恨就没有杀。
四目相对,室内气氛微妙婉约,久久如烟似雾的缭绕人心,从一潭墨黑到满湖淡色,两个帝王宛如初见般彼此打量对方
。
盘古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
为“天道”。
此时,这里,日月之心,天地宸魂,本该遥立的两颗孤星,天意难违的集聚碰面,命运相交彼此默契,没有金戈不见霸
气,独是一种除非亲历否则断然无可想象的玄妙意境。
须臾,赵祯率先泛笑,将手中把玩之物置于桌上,那方稀世罕见的润白凝脂,雕工精巧绝伦,闪着雍容的皇家奢华,也
神奇灵性的引着叶昊天嘴角上翘。
“普天之下朕绝不相信会有比你更胆大包天,目无皇威的人!”他怪罪,却无丝毫威胁,只是事后恍然的顿悟,会心而
笑。
原来是这玉坠引你来的。
见者眉眼浅弯,回想于京城出手这块赐玉怕是多少淡薄了考量,毕竟是太后身边儿的物件,皇家珍宝,露面早晚被人认
出来。只不过不曾想昨日才典当的,今日便已流回了天子手中。
他微微一笑打趣道:“若非如此叶某哪来的这顿酒钱?”
“居心叵测的家伙,你还要与朕装到何时?”赵祯眼睑一抬,挑衅笑问。
此言貌似有心实却无意,然仍不亚于深海之中,一石千浪。室内的寂静映衬咫尺之遥的俗世繁华,更显超脱的静怡。
“本是后山人,偶坐前堂客。说叶某欺君,陛下却成惠,莫不牵强?”对方答得轻松,一如既往毫无惧色,口气却意外
的宛如旧故。
“你这大胆狂徒,当面戏君,还敢狡辩?难道你真以为朕看不出你与展昭相识?”
天朝帝君听了不但不恼,反而一笑:“当日若是菡儿的蛇真会咬人,怕是你有几条命也都要留在金殿上!其实你费尽心
机,救治太后怕是无奈,甚至连济世万民都非实意,倒是替这御猫洗冤才是真心吧?”
赵祯言毕抬眼直视对方的波澜不惊,看得出叶昊天那对能视穿人心的犀利浅色中明白透着赏识。
“冒如此大的风险救人,可是因他有恩于你?”问者语气淡泊。
听者阖目,毫不避讳的认下所有阴谋:“再造之恩,无以为报!”
大宋天子闻言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沉默起来。半晌才复又开口:“让朕猜猜,他怕是从始至终都被你蒙在鼓里,而那
哑症也是你做的手脚吧?”
叶昊天这次更加直率,不惜当面赞道:“陛下好眼力。”
“哼,若未看出这点,展昭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朕砍的!”赵祯轻哼一声,毫无兴致的垂眼于桌上精美绝伦的瓷器珍
馐,眉峰微蹙,而后突然径直起身,倚靠阑干抬手一指楼下街上的芸芸众生。
“换做别人,朕怕也就那般作了。‘小人革面’就是圆融世故,不显山不露水,各得其所,这样的人遍地皆是。可品行
这东西今日缺角,明天裂缝,也就离坍陷不远了。而即便是‘君子豹变’也需要个过程。”
叶昊天也侧脸扫着熙攘的车水马龙,面色沉寂。毋庸置疑,这个大宋天子的确与自己旗鼓相当,实力不容小窥,只不过
还不知他到底猜出了多少……
话说至此,赵祯大气转身再面来人,身后飞桥栏栅上高悬的宝莲灯笼金黄耀目,将轮廓都晕的模糊。
“然而他不同,生于庸野,却是铮铮君子,世所罕见。朕与之相识四载,他救过朕的驾也保过朕的江山,但却从不恃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