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笨重的杀气和剑锋,以惊人的速度和角度向空中移动开,同时一条马鞭顺着她的手臂方向迅速展开,紧紧缠上那只
握着砍刀的毛茸茸的手。天玺猛地一拉,随着一声清晰的骨头断裂声音,布达失去重心的身子随即向前倾斜,和砍刀同
时落在满是泥水和冰凌的冻土上,发出了沉重的闷音,随后是尖利的哀叫声。
这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快而完美,完全没有给围观的人以任何反应的空间。
看着自己的上司被这么轻易的解决掉,周围的士兵迅速的抽出了兵器围了上来,但是谁都犹豫着不敢太靠前。天玺侧目
看着倒在地上狼狈的布达,完全不介意包围上来的兵士,樱唇之间不屑的挤出一声冷笑。就这样也敢作威作福?再修个
五百年吧!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早把你的胳膊给拧下来了呢。这时四个随从也赶到了天玺身边,将这一头红发和杀气
汹汹的士兵们隔离开来。这时,还是刚刚的那个女声想起“公主,救人要紧---”
对啊!天玺猛地回过头朝石柱方向望去,年轻奴隶似乎已经没有了生迹。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抽出腰间的剑顿时劈开了
缠在石柱上的铁链。失去支撑的年轻躯体如同石块一般向一边倒去,被天玺一把拦住。好冷!!这个人的体温就像冰块
没有两样!天玺心中一惊,难不成已经死了?!?想归想,但是还是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肩,把眼前的这个僵硬
的身体从头到脚给包裹起来。“喂,你醒醒啊~”天玺的呼唤当然没有办法叫醒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此时他虽然颜面青
紫,但是天玺还是可以看出他超凡脱俗的俊秀,不由的眉头一皱,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这王陵作奴隶?
这时,刚刚拦路的武官气喘吁吁的跑来,“不,不能……住手啊,布,布达大人——她是,是公主殿,殿下……”显然
,他的到来还是改变不了什么,对于地上哀号的人而言,这个忠告来的稍稍太晚了一点。
在克里加尔和亥蒙的帮助下,年轻人很快就被抱进了布达的毡帐。
虽然外面的夜风比白天还骇人,毡帐里生着火盆,显得极其温暖,这样的温度,一般人已经不会觉得寒冷,而对于天玺
而言,甚至已经不需要披风和外袍了。也许是帐内的火光比较柔和,此时的她身着淡粉色的罗缎衬袍,一头红发用白色
的缎带向后拢起,看上去并不像白天那样英气,却多了不曾显现的妩媚和阴柔。此时的她正一言不发的看着在铺着羊皮
和毡毯的床边忙着针灸和按摩的郎中们。他们从来没有过为救一个奴隶而如此紧张。随行的女侍看的出公主的脸色很是
难看,便阻止了要上前进献晚膳和奶茶的奴隶,接过托盘后暗示他们退出帐外。
“公主,天气如此寒冷,请您好歹用些晚膳吧……”侍女小心翼翼的将托盘放在天玺面前的石桌上,可是被呼唤的人完
全没有反应似的依然将目光投向床榻的方向,眉关紧锁,直到侍女的身影突然闯进视野。
“没关系,你们用就好了,我不饿。”天玺的思绪依然没有回到现实,马马虎虎的应付着侍女的话。她一直觉的奇怪,
这个相貌精致的宋人看上去和平时见到的那些粗鲁的宋国俘虏们似乎不太一样,眉骨间透着一股天然的刚毅。玉儿好像
说过他的故乡应该是在几千里以外的宋朝南国吧?可是为什么一个这样俊秀的年轻人会沦落到离他的故乡如此遥远的茫
茫北国成为奴隶呢?
听到公主漫不经心的回答,玉儿不禁又叹了口气。不饿?赶了一天的路怎么会不饿?这次随行的侍女只有我一个人,这
时候的公主连我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吗?她实在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奴隶会牵动公主这么大的注意力。
实际上,公主身边的所有侍卫和下人都曾经不止一次得暗自庆幸自己运气何其之好。因为服侍公主的这五年,还没有谁
真的见过公主对任何一个侍从动过怒,更不用说像其他的王公贵族小姐那样因为一些小错就动不动惩罚甚至是处死下人
们了。其实,像是今天那个监工统领的所作所为,对于契丹的贵族们也并算不得什么触犯王法的事。契丹人生性鲁莽嗜
血,尤其是对待从战场上虏获的奴隶更是视如草芥蝼蚁。玉儿就亲眼见过库达列亲王侍猎的侧妃因为对前一天的午膳菜
色不甚满意,竟然将主厨一行人等当作第二天的猎物射杀了。
看到一个郎中颤巍巍的退了出来,天玺突然问道:“情况如何?”
没有提防的郎中吓得全身一颤,急忙回过身来行礼道:“启……启禀公主,吾……吾等……."
“不要支支吾吾的,到底他怎么样了?”
“……请公主恕吾等医道浅薄,他在风雪中的时间太长了,经脉冻结凝滞,血流不通,实在……实在是无力回天阿……
”郎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除非能让他的体温迅速回升,否则……也就是几个时辰的事了……"
玉儿心中一震,果然还是太晚了吗?回头再看天玺,似乎是好像已经预计到了这样的结果,竟然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
“……是这样的话也是他命该如此,”天玺摆了摆手,“今晚辛苦诸位了,退下吧。”郎中们如释重负的谢恩,拭着汗
水匆匆退出帐去。
天玺走到床边,又一次的近距离打量起这个青年。他的面容苍白,双唇青紫,发梢上湿漉漉的把毡垫阴湿了一大片,两
只手一直紧紧的握着,似乎是被风雪冻僵了,又似乎是在对这个不公的世事作着无言的抗争。忍受塞外的风雪这么久还
能坚强的活着,你一定是心有不甘吧,或是还有什么牵挂的人么?“总觉得有些可惜”天玺自语道,“……但你们宋国
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命中注定’吗?这,也可能是天意吧?”
听到公主说出这番不算任性的话,玉儿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是啊,难得他长得这么讨喜。如果能活下来,公主您
可以把他带回府里做个杂役,有空还可以听听他讲讲大宋南国的风土……”
南国吗,天玺听后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青年,听说宋朝的南国是个很美的鱼米之乡,不像辽国疆土一样只是茫
茫大漠和草原。如果他能活下来也许真的可以告诉自己一些好奇已久的见闻。但是郎中都束手无策,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让他的体温回升呢?
除非……一瞬间,一个念头飞似的滑过脑海。天玺猛地转过身,脸上似乎有一丝微热。的确,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救的
了他,但这应该指的是一般的普通人。而对于天玺而言,似乎还有最后一个方法可以一试的。但是,对方只是一个奴隶
,是否值得自己用这个不得已的方法呢。
四、谒君
虽说是冬季,晌午的太阳还是很赏脸的从厚厚的阴云中钻了出来,奢侈的给白雪皑皑的空场洒上了一层光芒。天玺跟在
宫女们的身后向着宝鞨殿的方向走去,四周冰冷的石墙无尽的向前延伸,一路上浮雕的阴影和灯火交相辉映,产生的错
觉似乎要把人的神志也吞没了。这些记录着辽国开疆辟土历程的浮雕,已经不知道刻了多少人物和章节。每每当辽王的
金戈铁马向新的城池进发,这片浮雕就会开始新的一页。如果不是碰上中原的宋国人的顽强抵抗,恐怕此时这片浮雕已
经涵盖到那遥远的南国了。
再穿过两道朱红色的镏金铜门,就是辽王耶律彦和的寝宫。这里除了后宫的嫔妃和侍奉的宫女们,男人是绝对的禁忌,
就连蒙恩出入的宫外女性都稀少的可怜。不过在这里,天玺从来就没有收到过任何约束,因为五年前第一次进入这座宫
殿的时候,耶律彦和就亲口对没有任何记忆的自己承诺了这绝对的自由。对于天玺而言,不管世间如何的传说这位君主
的骄横与残酷似乎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只要与自己在一起,耶律彦和就只是一个仁爱的父亲,有时又似一个关爱到无
微不至的兄长。
在一个只蒙皇恩的世界中,这种超出常规的关爱往往又是这座禁城和朝野中人背地里最热衷于议论的话题,当然也就是
最易于滋生各种流言的养分。甚至于曾经有人向辽王进言,请辽王直接迎娶天玺公主为侧妃。这种男女爱慕的猜测在曝
光后马上就被彻底的推翻了,因为辽王当即将进言的大臣一族一百七十九人全部斩首,以正视听。
其实因为没有任何的血统关系,除了祭天歌舞祭,天玺甚至很少参与辽国正式的仪式,而她本人似乎也没有恃宠而骄飞
扬跋扈的兴趣。也正是因为这样,时间一长,对于她的不满也不知不觉地蜕变为偶尔替辽王的其他王子公主鸣不平的饭
后牢骚而已了。
跨过了第二道铜门,迎面就是辽王寝宫的外室,两侧是一人高的铜炉,暗红的火焰将偌大的房间烤的温暖如春,丝毫感
觉不出北国应有的刺骨寒冷。侍女们掀开毡帐,天玺径自走了进去——没有受到召唤,就连辽王的贴身侍从也不得再向
前进入这座寝宫。室内的摆设虽然精致大气但还是略显简单了,几乎与一国之君的地位有些格格不入。一切陈设都和上
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天玺一瞬间甚至有了时间交叠的错觉。
“居然在这种大雪天还跑出去——”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天玺赶忙回过身来行礼,眼前一个身着裘皮长袍的中
年男子宛如天神般威严,浑身透出不言而喻的王者风范。这个人就是辽国的君王耶律彦和,。
“如果你再这样,朕就把你的侍卫全都换成禁军,不信看不住你这只小野猫!”
“陛下~~我只是想到处走走啊,宫里面实在是太闷了,脑袋都快让暖炉烤化了!”天玺一边草草行礼,一边调皮的答道
,语气中甚至还透露出委屈和不满。
耶律彦和走到天玺身边,目光落在她如火般艳丽的长发上,眼中充满了温柔的关爱,“好了好了,平安回来就好,朕又
没有责怪你,就算你大闹了朕的王陵也—”
“啊?陛下您这么快就都知道啦?!”
“哼,也不想想你都回王都几日了,唯独不来宫里看朕。现在来一定是有事求朕吧?”
天玺暗自乍了乍舌,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还真让你说对了。
“来,让朕听听,朕的宝贝公主到底又怎么啦?”
“……我,我是……”天玺顿了顿“……啊,我此次外出着了风寒,想向陛下您讨一些驱寒回暖的密药,阿,阿嚏……
!”
“风寒……?这可倒是稀奇呢。”天玺支支吾吾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企图蒙混过关,可是耶律彦和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
她的样子有些可爱又可笑。不要说这座宫殿,就是整个辽国上下敢在他面前扯谎的人除了天玺也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了。
不过他还是装出完全没有察觉的神情说道,“那可不妙,可曾传过御医?御医看了怎么说?”
“御,御医?……啊,看,看过了,说是只要服陛下的‘七星回心散’就会马上康复啦!”
话一出口,天玺马上就后悔了――其实辽国上下谁不知道辽王耶律彦和本人就是旷世神医,在他面前胡说如何用药根本
就是班门弄斧,更何况又是他自制的密药,一般御医连听都没有听过,更别说是用它来治病了!
再看此时的耶律彦和,已经是忍俊不禁,终于笑出了声,而这一笑使得天玺觉得更加无地自容,一时间竟羞得满脸通红
。
“天玺啊,你可真是大胆……”耶律彦和好容易止住笑,看着正不知如何自圆其说而呆站着的天玺说到,“如果朕是你
的病人,一定不吃你开的药呢!”接着又是一阵大笑。
“陛下~~您,您就不要再消遣人家啦……”如果换做其他的任何一个人,被辽王这样当场揭穿一定早就吓得魂不附体
了吧?可是天玺却可以在这个被世人传说如鬼神般彪悍的北国鬼刹面前轻松的表现自己纯真的孩子个性。仅仅是这一点
就的确足够让辽国上下的贵族们嫉妒到咬牙切齿的地步了。
耶律彦和终于止住了笑声,看着面红耳赤的天玺,将手轻轻的放在那一头瀑布般的火红之上,口吻亲切而安详:“朕的
‘七星回心散’是开窍通神的良药,可是却极为寒凉。如果让因冻伤而体温过寒的人服了,就无异于即刻致命的毒药。
你难道想毒死你带回来的人吗?”
辽王的一席话让天玺差点吓出一身冷汗,甚至于有点庆幸自己刚刚的弄巧成拙。如果真的是顺利拿到了‘七星回心散’
,岂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害了那个宋人?想到这儿天玺抬头看了一眼端坐的耶律彦和,一时竟找不到可以开口解围的托
词。这时她才注意到,其实辽王早就知道她此行的目的,甚至于连自己从王陵带回来的宋人的病情都了如指掌,看来自
己还真的是笨的可笑。
“那……那怎么办哪?都六天了,他还是不醒。再这样下去,就算没病的人也要饿死了啊!”
这句话明明是天玺自言自语,耶律彦和却清清楚楚地听出了她从来没有过的烦躁。这个如天赐一般的女孩是何等超然,
即使是在那个没有任何依靠的清晨,即使是在自己这个凶悍的北国之王的面前,也丝毫没有影响她天人般的从容优雅。
可为什么她此时会如此焦虑?是怎么样的人才会使她甚至忘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独有气质呢?
“要他醒过来也不难……”辽王缓缓的说道,“可是你要答应朕一件事……”
“陛下请讲,只要天玺做得到——”天玺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耶律彦和略带惊异的看了看天玺,顿了顿接着说:“你……已经很久没有为朕兴乐了吧?……朕会在明日的万邦宴会上
为草原各部的封王与外使送行,正是展示天威的大好时机。公主的神技天赐,一直被国人传为祥瑞,如果为朕兴乐祈福
,一定可以提令我大辽声名远播。你应该不会驳朕的面子吧?”
“我以为是什么难事,原来陛下只是想听天玺的歌乐啊。这有何难?天玺明日一定让陛下满意就是啦!”天玺一听就立
刻喜上眉梢,心想自己是不是祥瑞到不知道,但是世间有很多关于自己异于常人的传说倒是真的。
唉,其实刚刚谎称得了风寒,陛下不信也是难怪,因为自己体质天生异常,如果不是这草原特有的数九寒冬,根本就不
会觉得寒冷,连仅有的几件裘皮棉衣对常人而言都似乎薄的可怜。而另一项连自己都解释不清的特质,就是那可以通达
天地的歌乐神艺。
“那朕就拭目以待喽”耶律彦和微笑这说,“好啦,看到你平安回来朕就放心了。朝中还有事,不能久留你了。朕让人
备了你最爱吃的鹿奶糕和特别酿制的虎骨回春酒,你带回府去吧”说完转身就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