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是陛下罚他在王陵作奴隶的?”
“这倒不是。”耶律元洪笑着答道,轻描淡写就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当时追击宋兵的卫队回报说所有人都
从山崖跌落,无一生还。若不是半月前你无意间提到展昭这个名字,父王和我都以为这位神勇的御猫早就化为聚孜谷的
游魂野鬼了!”
原来是这样。天玺觉得似乎松了口气,既然不是辽王的旨意,那将他带回王都的自己当然就算不得闯祸。
“……你,真的像大皇兄说的那样武功盖世么?”天玺终于开口问了这个她早该了解的问题,不过口气轻和,没有质问
的尖锐锋芒。
展昭闻后抬头看了一眼这位救过自己的北国公主,随即马上又将目光投向冰冷的石桌表面。但是就是这短暂的四目相对
,天玺看得出他的眼中满是无尽的悲哀和伤痛。最终沉默良久的他终于一字一顿地说到:“展某已经……已经是个没有
武功的废人了……”
可能是说到痛处,展昭将脸压得很低。话说到这里,天玺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玉儿,她也是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的
忧伤表情,而服侍了展昭近两个月的也兰此时已是偷偷红了眼眶。过往共同相处的这段时间,见过展昭的人都对这个谦
逊慎微的英俊青年报有好感。尽管不知道他的底细,却也都默默地祈祷他能够尽快康复。现在眼见着他的身体有了好转
,却又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大逆转又会将这个历经磨难的男人的命运转向何方。
只有耶律元洪似乎没有任何感觉的继续享用着那已经有些冷掉的奶茶。
诡异的气氛就这样在无言中艰难的维持了好一阵子。终于,天玺带着极其不悦的语气对耶律元洪说到,“我说为什么大
皇兄一大早就突然亲临我的府邸,原来根本不是来看天玺的,反倒是为他来的吧?”
“呵呵呵,我是来看你的啊!不过,我也的确是奉了父皇之命顺便带他回去问话的。”
“问话?你要把他带到哪去问话?”天玺心中升起不祥的阴云。
“他是大宋的四品武官,没杀之前当然是天牢了!”
——果然!!
“可是你也看到的,他的病还没好,哪里禁得住你们的审问!?!”
耶律元洪冷笑一声:“命都不知道有没有了,还治什么病?”
“你——”天玺气的腾的一下站起来,“不行!我不能让你带他走!”
“天玺,你不要为难我!这可是父皇的命令!”
“陛下要问话,天玺随时可以带他进宫面圣。但是你们不能把他关进天牢!!”
“胡言乱语!哪有把敌人好生供养在王府的道理?!军国大事,你不要胡闹!”耶律元洪也站了起来,面露愠色,语气
开始变得严厉。
“他只是一个病人算什么军国大事……”天玺也不甘示弱的回敬道。
就在这时,展昭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天玺的脸色因激动而泛着红晕,但是依然遮不住怒色。
“公主的救命之恩,展昭永生永世铭记在心!只是展某贱命一条,不值得公主为了展某违抗王命……”
“说的这是什么话?就你这样子,找死不成?!”天玺听了心中一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该顺着我的意思说才对啊!
哪有自寻死路的道理?
“……自古成王败寇,展昭既兵败被俘,沦落为奴本已认命。承蒙公主不弃相救,大恩大德,没齿不忘。欺瞒公主原非
展昭本意,而如今若是因为展昭累及公主,则实为展昭之罪。倘若公主真的因此而遭累,展昭也只能以死谢罪!公主…
…就让展某跟他们走吧。”
展昭低垂着头,声音低沉,字字沉重。天玺听闻心中居然感到阵阵纠痛。这种时候,眼前这个男人想到的不是尽可能的
抓住自己这根救命稻草,而是担心自己触怒天威而受到连累?他的坦诚与无助此时却似针芒一根根地刺痛着公主府的人
的神经。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天玺妹妹你也听明白了吧?难得展大人如此善解人意,也省得我们的麻烦。”说完转身叫
道:“来人啊!带展昭回宫复命!”
几名身着便装的士兵从院外一拥而入,把跪倒在地的展昭团团围住。
原来他真的是有备而来——
自己当初是不是就不该救他?看着展昭刚刚从地上艰难起身就被围上来的士兵五花大绑,连推带搡地托出园去,天玺尽
力压抑着涟漪般扩散的心痛,樱唇欲启却发现居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结果自己的一时心软带给他的却是另一场更大的
灾难么?
其实天玺的不舍,耶律元洪都看在眼里。他这时也觉得刚刚的争执有些莽撞,似乎做的太过强硬。他和这个父王宠爱的
女孩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比起其他想利用或是窥视太子之位的亲戚甚至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几位兄妹来,反而觉得率直的
天玺更容易相处。所以耶律元洪一直很疼爱这个捡来的妹妹,而天玺也唯独肯称他一声‘皇兄’。
“天玺,你不要怪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耶律元洪语气比刚刚轻柔很多,“要怪就只能怪他是个宋人……”
“……大皇兄慢走,天玺不送!”淡淡挤出的几个字,居然蜇的耶律元洪一阵心痛。看来想要被原谅暂时只能是个奢望
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为了不把事情搞得更糟,耶律元洪知趣的离去。
刚出院门,身后的花园里就传出了杯碟四散的声音。
八、夜审
阴冷的风从栏杆和天井肆无忌惮地横扫着天牢潮湿的地面。囚室里什么家具也没有,被关进来的两日,为了保暖,展昭
只得蜷着身子依偎在墙角的干草堆上。说是天牢,其实有一多半是建在地下的建筑,用的是和王陵一样材质的岩石,只
是看上去更加阴森黑暗。这个偌大的牢里鲜见关进什么犯人,除了那个唯一能看到少许阳光的天井外走过的换班卫兵,
四周一直静悄悄的。听说辽王耶律彦和性情残暴无常,犯人可能等不到关进来就都被斩首了吧?展昭懒得再想下去,干
脆闭上眼睛养神。
可是就在这时,天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开门锁链的哗哗作响。展昭闻声睁开眼睛,耶律元洪和另一个
更年轻的契丹男子正站在敞开的牢门外。
“就是这个人?”年轻男子狐疑的看了一眼躺在草堆上的展昭,耶律元洪默默地点点头。年轻男子于是回头对看守的卫
兵说,“把他带出来!”
展昭很快就被架到一间封闭的石室。石室的墙上挂着熊熊火把,把室内照的灯火通明,散落一地的各式刑具一看就知道
来者不善。此时,耶律元洪和年轻的契丹男子已经坐在石室一侧的条案后面,俨然一副审讯的样子,只是展昭不知道他
们要问些什么。
卫兵把他推到屋子的中央,突然朝他的腿后撩了一脚,展昭没有防备,膝盖硬生生地触在地上,弄得镣铐哗哗乱响。但
是他暗自咬了咬牙,倔强的把头抬了起来。
“御前四品护卫……不过是大宋唬人的幌子!”契丹男子看出展昭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轻蔑地说道,“这副德行也算
是武官?恐怕连我一个小指都够他受用的!皇兄你当真的见过他冲锋陷阵?”
“二弟莫要小看此人,他当年的确是智勇双全,带兵打仗的骁勇决不等闲于我大辽名将,单打独斗起来天下也未必有几
人是他的对手——”耶律元洪看着展昭平静地说道,“只不过现在废了武功,就算你不锁他,也没有还手之力了!”
耶律元洪的二弟应该就是辽王的次子耶律尧音,展昭心里暗想,然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他的眉宇之间的确和
耶律元洪甚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不少的自负和嚣张。
“哼,没了武功父王还留他做甚?这样的宋人应该尽早除之!”
“二弟莫急,我们只是奉命审他。如何处置要看审问结果。”耶律元洪一面安抚躁进的耶律尧音,一面示意他可以开始
问话了。
于是耶律尧音正襟危坐问到:“展昭,你身为宋朝武官却潜入我大辽多年,你可知罪?”
“……展某是被你们虏来的,又不是自愿的,何罪之有?”
“住口!你根本就是潜伏的大宋奸细!”耶律尧音拍着桌子喝斥到,“说!你到我大辽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是我
辽国有人通敌还是狗皇帝派你来刺杀我父皇?”
“……原来是欲加之罪,那展某岂不是百口莫辩?”展昭口气轻淡,完全不像是在讨论自己的生死,随后狠狠地瞪了耶
律尧音一眼道,“既是如此,两位还有什么可审的?要杀要剐,展某悉听尊便!”
“展昭你不要不识抬举。”耶律元洪开口说到,“我父皇念你年轻有为又有勇有谋,若是肯老实招供,不但可以饶你不
死,还可以让你成为我大辽的谋臣。”
“哼……若是招降我看太子还是免了吧!展某再不识抬举,也懂得气节廉耻。背离大宋做契丹走狗的事,展某死也做不
出来!”
耶律元洪的脸色刷地变得阴沉,而耶律尧音则更是一下子暴跳如雷。
“好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以为你是什么宝贝不成?!还什么气节廉耻……我倒要看看能不能驯服你这宋朝皇帝的走狗
!!来人啊!把他给我吊到刑架上去!”
几个凶悍狱卒立刻冲了上来,迅速将展昭拖到石室深处,三两下就将他的外袍剥去,只留一件单薄的白色里杉,而展昭
的双手被垂下的两根锁链高高吊起悬在半空中,脚下则被套上了沉重的镣铐,动弹不得。其中一个狱卒从冷水桶里拎出
了浸的通透的牛皮鞭,恶狠狠的走了过来。
看到耶律尧音要对展昭用刑,耶律元洪的脑海中闪现的居然是天玺欲言又止的愤怒模样。要是她知道自己这样对待她从
王陵救回来的人,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估计这辈子都别想和她修好了。想到这里,他一把拉住耶律尧音的袖口说道
:“二弟你先冷静一下!这个人不能动刑!”
“皇兄休要拦着——我今天一定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宋国小子!”被激怒的耶律尧音一把甩开抓住他衣袖的
手,大声命令打手:“给我狠狠地打!”
石室深处顿时响起皮鞭呼啸的声音,声声凛冽瘆人。
浸了水的牛皮鞭更容易撕裂人的肌肤,而此时每一鞭都结结实实地落在展昭刚刚大病初愈而略显羸弱身体上。只片刻工
夫,那件单薄的里衣就被撕得面目全非,而布满累累旧伤的麦色肌肤上也再次留下一缕缕触目惊心的鲜红。但是端坐在
石室外的辽国王子们却意外的没有听到平时拷问时就会响起的凄厉哀号。
漫天飞舞的皮鞭下,展昭一直紧咬牙关,努力控制自己的喘息,艰难地勉强着自己不发出一丝声音。但是他那被锁链深
深嵌入的双腕却本能的绷紧向前挣着,绽裂的皮肉处流出的殷红鲜血此时也已散落满地。
十鞭,二十鞭,……五十鞭……七十鞭……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流逝在这暴虐之中。
“启禀太子,二皇子,人犯晕过去了!”一个狱卒气喘吁吁地前来禀报。
“哼,他有没有求饶?”耶律尧音的声音傲慢而冷酷。
“禀二皇子,这小子从始至终都没吭过一声!”
耶律元洪眼看着尧音将桌上的杯子掷向来报的打手,然后气急败坏的冲向刑架的方向,心感不妙。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
性情柔弱,但是和这个莽撞好事的弟弟比起来至少可以算得上是稳重自持。这个蛮人总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跟别人争
强斗狠的脾气从小就没有改过,早晚会因此而吃亏!耶律元洪一边如是想着,一边也忙不迭地追了过去。
等到耶律元洪走到刑架前,展昭已经被一桶冷水泼醒。被水打湿的黑发贴着他苍白的脸庞,染红的衣襟湿漉漉的粘着急
促起伏的胸脯,血水正顺着衣角源源不断地流到地上。没有呻吟,只有因不畅而引起的喘息。耶律尧音此时正一手拿着
鞭子,一手执起展昭因无力而低垂到胸前的下巴。看得出,他的眼神已经因受刑而开始涣散,但是当他看清眼前的人的
面貌时,眸子中又迅速反射出不屈的倔强。
“看来你挺能撑的啊……挨鞭子的滋味不好受吧?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你,你们……休想——”展昭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
“你——你真是给脸不要脸!”说罢,耶律尧音挥起一拳,重重地落在展昭的腹部。这突如其来的重击,瞬时打乱了展
昭竭力维持的平衡,一股甜腻的液体呼的一下子从嘴里涌了出来,接着就是那止都止不住的猛烈咳嗽,震的五脏肺腑都
好像要裂开一样。
“给我继续打到他求饶为止!”耶律尧音还没等展昭止住咳,就狠狠地吩咐狱卒。可是狱卒刚刚举起鞭子就被一旁的耶
律元洪喝止住了。
“尧音你疯了?!难道真的想要了他的命吗?”耶律元洪语气严厉,“出出气就算了;若真把他打死了,你如何与父皇
交待?”
“哼!只不过是个宋俘,就是打死了又有什么大惊小怪?!”
“父皇留他一定是另有打算,你我就不必妄铎圣心了。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他的身子虚弱,只怕再用刑就性命难保了
!”
“哼!这放肆的东西竟敢口出狂言羞辱我大辽,父皇知道了也不会饶他!”
耶律元洪拽着怒气冲冲的耶律尧音安慰道,“等父皇处决他时你再来找他算账也不迟啊!”边说边将他向门外推。
耶律尧音被元洪推着,依然不愿就此善罢甘休,嘴里不住地嚷着:“皇兄你怎能总是如此怕事?!——今日若不是皇兄
护他,我一定活剥了他的皮!!……哼!”说罢忿忿的拂袖而去。
护他?你要剥展昭的皮与我何干?耶律元洪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天玺知道了跟我没完没了——毕竟人是我硬从她
府里带走的。若是一刀砍了也就算了,现在非要从这只御猫嘴里问出个什么通敌行刺,谈何容易?想到这儿,耶律元洪
不由地转过身将目光投向那还咳的死去活来的展昭身上。
看来他还真病的不轻。
“大皇兄你也不帮帮他——”上一次他久咳时天玺略带责备的话语又一次回荡在脑海里,耶律元洪不由得甩了甩头。我
已经帮他躲过一劫了,不是吗?若不是为了你这个任性的丫头我今天干嘛非要跟着尧音来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