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应有报应,你又是干了什么,这么急着入地狱?”沈段不解。
易和目光一闪,下意识的咬了咬唇,半晌悠悠叹道:“大人纵然负有杀业,倒也心系社稷为民请命,勉强可以功过相抵
,我欠的债却是还不起……”
“心系社稷为民请命,”沈段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说这话的,除了你们这两人,怕是再没别人了。”
剩下的一人无他,河南籍少卿陈之仪是也。
耳根附近,还堪堪剩这一块蚕豆大的墨迹。
沈段于是欺身上去,用舌裹了那墨迹,涩涩的苦味在嘴里渐渐化开。
“易和,那天晚上你有一个大疏忽,嘴里藏药确实高明,可是蒙面的巾子太短,进门时脸上的印子还没消呢。”
向来只有他沈段算计别人,这事儿虽然拙劣,遇到还是头一遭。
“你要干什么我不知道,可是当日你若是用了我的腰牌再一走了之,纵使我权倾朝野,东窗事发后可想过我要怎么收场
?”沈段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话说的几分落寞。
易和当然不可能听得到,早就透支了精气的人早已经昏昏睡去。
有人睡得安稳,也必然有人夜不成寐。
皇城锦绣宫,门外守卫的瞌睡被关不住的春声扰得无影无踪。
门里,一场激烈的情事正在上演。
叶锦帛曲线流畅的腰身已经被提得不能再高,身后刘泽显面露浓浓戾气,利刃一次次凶狠的撞击得身下人几乎跪趴不住
仿佛疾风中的一叶扁舟欲沉。
眼前是满目春色无边,入眼的却只有一片荆棘丛生悬崖万丈。
沈段、沈段,这个名字不断在他脑海里回放,心里每念一次,那恨意就要多上一分。
“沈家如今只靠我沈段一人……”
皇帝眼中的戾气转化为杀气,握着叶锦帛腰的手暗暗使上了劲,挺身就是深深的一送。
只要杀了沈段,那就一了百了,从此自己这手中将不再是虚空一片。
想到这里皇帝无声的笑了笑,又是狠狠地几个挺身在叶锦帛身体深处洒出热液。
“皇上,刘廷赫那边我们还要不要……”叶锦帛重重趴在床上,青丝披散下来半遮了面,赤裸的脊背上汗珠点点大幅起
伏。
“你我筹划了这么多年的事,哪能因为沈段的一句话就变?”刘泽显顿了顿,最终答道。
“可是摄平王今早已经悄然离京,我们今天下午去可是扑了个空啊。”叶锦帛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疑惑道。
“所以朕想要你去追,暗中替我转达。”刘泽显侧身挨着他躺下,一只手伸到后面细细描画出他流畅的脊线。
叶锦帛身子僵了一瞬,抬起眸子亮亮的看着他,满满的全是惊讶。
“此事你知我知,沈段爪牙遍布皇城内外,朕如今能用的也只有你。”刘泽显圈着他腰的手臂缩紧,能感受到暖暖的体
温。
叶锦帛眼睛微微睁大,脸上表情坚定的点了点头,马上起身穿衣。
刘泽显也从榻上起身,亲自动手给他穿戴。
“此次任务机密,你出了锦绣宫回去后就拿上朕的手谕去找这五个人,轻装上阵,一旦事成,此几个人必须处理干净。
”
“嗯,我知道了。”接过墨迹未干的手谕,叶锦帛揣入怀中推开门,坐上早就停在外面的软轿。
“阿锦,”回头一看刘泽显锦袍大敞顶着春寒站在门口,暗夜中看不清表情,“夜路险恶,一切小心。”
轿子里的人微微一笑,贝齿反光眉眼弯弯,端得是俊美无俦,然后帘子放下阻隔了皇帝的视线。
“皇上,夜寒,奴才伺候您进屋去吧。”有明眼的内侍急急上前说。
刘泽显不应声,就那样吹着风,目送那顶软轿融入夜色消失不见,最终将眼垂低。
第八章:朝闻夕死
皇帝御书房,婢女侍从列队鱼贯而出。
该来的总会来,不来才见了鬼。
所以
叶锦帛走后三天沈段提出私下觐见的要求时刘泽显一点也不吃惊,相反还有了一丝庆幸。
沈段做到今天,宫中耳目何止他们目之所见,叶锦帛此次行动虽然隐秘,哪能瞒得住只手遮天的沈监国?
只是那五人也不是吃素,沈段恐怕早就失去了那眼线的消息,丢了他们的行踪。
沈段还是一贯的不穿官袍华衣锦带风流不减,只是脸上招牌样的笑容显得僵硬有些勉强。
刘泽显也不端架子,笑吟吟从主位上挪到他对面坐下,再笑吟吟执壶,亲自给他面前的空瓷杯添满。
香,却不是茶香也不是酒香,挺特别的一股味道。
沈段眼角微挑,执杯,凑近嘴边。
“慢,”刘泽显抬手按住了杯口,“这杯东西是什么你知不知道?”
“皇上给我的能是什么,皇家珍品,玉液琼浆?”沈段睁着大眼对着他眨眨,话说得一派清明无垢。
“朝闻道,这东西叫朝闻道。”刘泽显拿起瓷杯缓缓转着杯中暗红的液体,眼神温柔似乎看着情人的唇,“取自‘朝闻
道,夕死可矣’。人服此药初时无甚反应,可有两月寿命,足以了未尽之愿、未了之情,死时了无牵挂,是以为名。做
这药的人是真真有才。”
“而且,朝闻道无解,服者两月后必死。”
沈段闻言敛襟坐正,眉宇间渐渐显出了正形。
“叶锦帛他们是去找了摄平王,三日前已经上路,路线是朕定的他们断不会改,你喝了这杯朝闻道,朕就告诉你。”
沈段面无表情,出手如闪电般扣上了他颈上的的动脉:“皇上什么意思,是想逼沈段死?”。
刘泽显不怒反笑,微微侧着的脖子上可以看到青筋跳动凸起:“我的命你要就拿走,到时候你的敌人还是一样,都是摄
平王刘廷赫。”
沈段狭了狭眼,钳制住皇帝的手指缓缓松开,一根一根,带着皇帝脖子上的热度。
“皇上以为,这样的筹码就能要挟住我沈段?”沉吟片刻他开口,语气戏谑甚是狂放。
“朗朗乾坤万民生灵,钳制了朕这么些年。如今朕拿这万里江山赌你一个不忍,这个筹码并不轻。”
沈段闻言朗笑,笑出了泪:“皇上真是高看我,我沈段从来不是个好人,用这等筹码换我一条命,还真是大而无当。”
刘泽显神色一愣,眼里显出一丝错愕和警惕。
“我不是不忍这万里江山,只是不忍这千千万万无辜的池鱼,包括你。”说罢他起身,瓷杯高举与视线平齐,“沈段谢
主隆恩,请!”
他到底在干什么他也不清楚,本来应该狠狠甩下几句狠话潇洒拂袖而去的自己,却迷迷糊糊的喝下了那一杯要命的毒药
,喝完了还觉得一阵释然。
累,他现在只觉得累到了极致,类似在战场上大干了一场后骤然松懈下来的疲惫感潮水一样涌来。他一屁股重重坐回椅
子上,开始一样一样从身上卸东西。
虎符、腰牌、印玺、玉笏,一样样排在了桌上;沈段伸了个懒腰,果然是无官一身轻。
“事成之后我会把兵权在军中明示交还皇上,从此沈段不会再上朝,只管回去逗逗男宠寻欢作乐,等着两个月后闻道,
和朝廷再无瓜葛。”沈段向他伸出手,“现在草民希望知道叶锦帛他们的去向。”
皇帝一直平静的面上微微动容,递来一张地图,别开了眼说道:“他们的路线都在上面,以你的能耐,两个月内要击杀
他们再简单不过。”
“那,草民告退。”沈段长跪伏地,一丝不苟的最后一次行这君臣大礼,然后站起转身,一抹背影依然风流倜傥半丝不
乱,很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你……过身之后,家人,朕会善待。”
沈段没有回头,步子不停,只是向后摆了摆右手。
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向来如此,最后还能搞出这一段,把自己的格调升华的凄美无比。
刘泽显不由自主的从椅子上站起,目送那一抹背影离去,渐渐和另外一条影子重合,飘飘摇摇,就这样永远走出了他的
生命。
“朝闻道无解,因为你要杀的就是做药的人。”半晌皇帝开口喃喃,神色也疲惫仿佛大病初愈。
权势滔天的沈监国一夜之间似乎病来如山倒,不仅连日不上朝,军中的事情也一概撒手不管,虽然还保留着监国的头衔
却是有如云泥之别,往日门庭若市的监国府也渐渐冷落了下来;沈段也乐得逍遥,干脆放出话去谢绝探病,整日晒在没
半个下人的大院里和易和头碰头的趴在一起画八卦看风水,懒得脚都要抽筋。
“二少爷,有一位陈大人求见。”通传的小厮知道他的习惯,站在门外说道。
“不是说过了,什么大人之类的一概不见!”门里传出沈段的大嗓门,显然十分不满。
小厮苦笑,这位二少爷自从称病在家之后性情大变,气焰也似乎嚣张了不少,根本就没一丝儿病的样子。算了,本来这
些事儿也不是他能想得通的,他只管做事,所以他复又大声说道:“这位陈大人说了,是少爷你要他办完案子就来找你
的。”
“吱呀”一声门开,开门的却是易和,看着他森森的笑,白牙泛着寒光。
那小厮面色一青马上低下了头,再不敢跟他对视。
当时就是他一棍子废了易和的耳朵,虽说是替主子办事可如今这主儿攀上了金枝儿却还记得自己这张脸,这不是好事儿
,绝对不是好事儿。
所以当易和和蔼的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时他吓得一缩肩,再战战兢兢抬起眼时眼前还是那森然的笑,易和眼里没一丝笑
意的盯着他,“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厮心里打鼓,马上孙子似的复述一遍。易和眼里精光一闪,马上对着沈段大着嗓门说:“他说,这位陈大人是从大理
寺来的。”
小厮面皮上显出死灰色,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没说过这种混帐话。
沈段闻言却好似大梦初醒一般拢拢衣服站起,见客去也。
肩上又是轻轻的两下,小厮龟速转头只看到易和一个促狭的眼神,人早就屁颠屁颠跟着沈段走出了好远。
来人果然是陈之仪,三月未见人清瘦了不少,只是依旧是一副愁苦苍凉的皮相,好似不是破了案子回京而是回来领罚。
“我已经不在朝堂上混了,陈少卿要是述职的话请去大理寺,不用第一个来找我。”沈段大剌剌坐下,还翘起了二郎腿
。
易和也自顾自的找了个地方坐,一样的伸胳膊伸腿:“对,他一个月前已经卸职不干,现在拜在我门下做我徒弟。”
陈之仪睁着牛眼看向沈段,这厢沈段好像确实身体不好,面色有些灰暗,也笑不露齿地微微颔首,竟是表示同意。
一个月,派出去的人是成是败还是没有消息,易和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提醒他还有一个月的命好活。
他中了朝闻道的事没跟别人说起,若是哪一天他在桃花树下或是月上柳梢之时吐血三升猝然而亡,绝对能把他受尽折磨
的悲剧气氛提升到极点。
“呃,对了,大人让我查的事情……”满室的寂静让陈之仪很不自在,于是也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头疼,最近睡眠不好连带着脑子也一并抽筋,沈段把手伸到额角揉着,一颗冷汗就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陈之仪清了清嗓子,突然发现还有一位主角也兴致勃勃的在场,有些为难地说:“大人,请易公子还是暂时……回避的
为好。”
该死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涌,沈段刚想开口说不用,张口人却软软的向前扑倒,顺带哗啦吐了一地。
眼前一阵阵发黑,自己的样子不消看,肯定跟凄美什么的沾不上一点儿边,这世上总是有些事求而不得。
沈段果然不是凡人,这时候还能想到这些的估计除了他没别人。
“大人,血……”耳边终于有了人声,陈之仪声音发颤明显吓得不轻。
大惊小怪,不就是吐了吗,看人家易和就不像他。
入眼是一片猩红,易和双手扶着他的肩,看着那片血迹也是一脸愣怔。
朝闻夕死,时间不等人。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沈段闭了闭眼还没等睁开,人就直直的栽进了易和怀里。
再睁眼时身上已经轻松了不少,床前站一人,面色凝重的盯着他。
“我睡了多长时间了?”光线有些刺眼,沈段下意识举手遮在额头上。
那人“扑哧”笑出声,反身在他床沿坐下,“还真是准,就差再问一句‘这里是哪里’?”
“大哥,我身体不好,脑子还没烧坏。”沈段翻了个身留个后背给他,嘴里不满的嘟哝。
“你睡了……半个时辰左右……”
沈段心里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如此壮烈的一次昏倒,怎么的也应该昏睡个七天七夜,醒来后恍如隔世才对吧。
“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中毒?我哪有中毒?”沈段挑高了眉毛,断然否认。
没错他是自暴自弃,不是因为屈指可数的生命,只是这世上也再无牵挂之事,争来争去这么多年,用自己这区区一条命
结束这一切,甚是死得其所。
“他说你是中毒。”沈泊细长的手指指向垂手站在阴影里的一个人影,是易和,见沈段看向他,忙颔首致意。
沈段就甩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十二万分的不悦。
“你这几天称病不上朝不见客,外面都谣传说你卸了兵权被人架空,是不是真的?你还派了死士出去,这一次我是实在
想不透了,才来问你。”沈泊眉头微蹙,看样子为了这个问题相当烦恼。
沈段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把双手枕在脑后抻直了身子:“也难怪你想不通,对于一个不按牌路乱出一气的人,怎么能
用常理来推测?”
“你这是在玩命!”沈泊双手握成拳,在袖子里微微发颤。
“大哥此言差矣,自从十年前沈段入了朝堂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玩命,只不过这一次愿赌服输罢了。”沈段闭上眼开始
养神,“皇帝不会为难你们,他现在欠我良多,大哥尽可以放心。”
沈泊双眼快要喷出火,对这个弟弟却是无可奈何,只有拿眼去横站在一旁的易和。
“大人不能死。”
沈段睁开眼。
“朝闻道有解。”
沈段坐起,一个月来散漫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光华。
生命诚可贵,说他不在乎,怎么可能。
“你说有解,那么你会做解药?”沈泊闻言一惊,沈段也是一脸疑惑。
“我不会,不过我知道这药的作者,留着他的性命,就是留着解药。”易和一字一句,目光炯炯毫不含糊,“不过,能
不能请大人解了毒之后,放了他自由。”
第九章:东风纸鸢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和衣而卧的人难得的浅眠却被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
离开京城将近一个月,他们一行人可谓是日夜兼程披星戴月,摄平王偏安一隅,他们就算再拼脚力也要堪堪一月有余才
能抵达。
想到这里叶锦帛的眉头深深地打了个死结,沈段派来的人从几天以前就一直死缠着他们,打退了一拨又是一拨,不仅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