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心却比任何的时候都要安然自在,如同躺卧在软绵绵的白云端上。
不久,有人发现楼中一棵白桦树上留下了一个紫黑色的古怪爪痕,连树皮都被强行扯下一大片。是山间野兽干的?没有
人知道。
18.
虚无的梦境中没有时间概念,不厌其烦地放映的是当日,飞雁岭上的对决。当锋锐的剑刃洞穿身体的瞬间,怀瑾面上的
表情。
错愕!惊恐!迷惑!彷徨!痛心……寻遍了,竟然没有丝毫喜悦的影子。
瑾儿,赢得父亲的认同不是你所希冀的么?怎么你看起来比起受伤的我还要痛?难道这并不是你想要的?瑾儿,你到底
想要什么?告诉我……
耳听着几声清越的飞鸟和鸣,伴随着偶尔响起的奴仆走动声。脑袋空空的,只是本能地想要睁开双眼,无奈干涩的眼帘
如生锈的柴刀般愚钝。几经艰难挣扎才能半张开眼,被久违的光线一下子刺痛了。
“现……现在是……什么时候……”声音哽咽沙哑连自己都认不出了。
沉默,没有任何回答。不久后听得一小厮尖声呼叫,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稚嫩的嗓子不厌其烦地高声呼唤着:
“教主醒了!教主醒了!教主……”
顿时,整个北辰教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扫视站在床前的一眼,叔父,潇潇,连药师都在,可是缺了一个人。
“柳总管呢?”任教主的问话对象是药师。
是不是觉得任大教主一醒来就关心柳总管的去向有点诡异?但这其实是经过惨痛教训得来的习惯。每当他受伤醒来后,
他那个叔父绝对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地指出他的过失、今后改进的方向,他连一句嘴都插不上,最高纪录五天五夜,他
恨不得再次晕过去。他的姑姑呢?朱唇一启,常常跑题不在话下,一句话往往可以分述五句或以上。坊间说三个女子一
台戏。他的姑姑一个人就可以演六国大封相。唯有柳总管的回话言简意赅一语中的,这也是任展翔招揽他当总管的主要
用意。
“好像是说要回家乡祭祖了,这是他留给你的。”药师从袖里抽出一份封了火漆的信件递给任展翔。
打开一看,寥寥数字详略有序,将他想知的事情都写得清楚明白,而且旁边细心地写了批注。不消片刻,他浏览完了。
“叔父,柳总管请辞了,这一封留书是给你。”把一封写着“二爷亲启”字样的信交给叔父,不知为何他的脸色有点发
青。任展翔转过头来急切地向药师说:“白叔,柳总管说你有重要的事对我说,关于瑾儿的。”
闻言,在场的三人齐齐一怔。任潇风顾不得阅读书信,任潇潇脸上挂着看好戏的得意表情,药师白染尘咧开嘴笑了,有
点狡诈。任展翔皱眉,心里疑惑道:“这三个人怎么古古怪怪的。难不成瑾儿在悠然谷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有阿雨
在应该没有大碍的。”
“翔小子,你要冷静地听本药师说。”
情急之下,药师的蜡黄双手一下子搭在任展翔的肩头上,眼中流露出激动的神色。他看到的分明不是一脸担忧的任教主
,而是悠然谷的珍贵药草排成纵队热烈地向他招手。实在是太……让人兴奋了!
“小瑾他……”
三天后,任教主单人匹马向着悠然谷奔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若是问北辰教的马夫,他说当天听到一声高亢的口哨后,之前气色低迷的离影仰天嘶叫,四蹄如风般奔出马厩。若是问
看门的老叟,他说受伤卧床的教主不见丝毫病弱反而英姿勃发。他潇洒地翻身上马,意气风发地扬长而去。若是问山顶
上放哨的高手,他说教主一路骑马奔驰而去。奇怪的是奔去的方向隐约是亦敌亦友的悠然谷。
若是问北辰教的任大小姐,被她的俏丽明眸瞪了一眼后,她说不就是去接老婆孩子回家,小小年纪八卦些什么!随后,
她又气急败坏地跺脚怒骂,哼!死小翔,胆敢目无尊长对我做这样的事,看我以后怎样收拾你!
夜色苍茫,前路昏暗。
官道上的骑客一路狂奔,如同被囚禁的猛兽破柙而出;如同被判流放边疆的罪犯忽然遇上了大赦;如同沐血奋战的将军
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快马上的任展翔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他的瑾儿身边。他终于明白为何有人生病了要办亲事冲喜。人逢喜事精神爽,只要
一想到瑾儿怀着他的孩子,那些伤啊、病啊、痛啊统统闪到一边凉快去,就连那个他一看就咬牙切齿的悠然谷正主绰号
死水(任大教主起的)的独孤截流,此时想起他那张丑脸也觉得顺眼多了。
两道景色飞掠后退,任大教主的心早就飞到那个等着他的人身上。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
“你!”
“乖,别生气,这对你和孩子都不好。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当赔罪吧。”
“……从前有一个少年出生在显赫世家。虽然自小不愁吃穿玩乐,但他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似的,可就是说不出口。随后
他因贪玩毁坏了叔父的字画被扔进了一个非常奇特的地洞里,若没有练成盖世神功是出不来的。少年心性,他就是赌气
不好好练功。反正一日三餐无忧,就这样在地洞里悠悠地过几天。
就在闷得发慌时,他发现了一块神奇石壁,跟琥珀相似,透过它可以看到外头。虽然景物很朦胧,但总比一个人发呆好
。你猜那个少年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一个绿林环绕的小湖,湖畔搭建这一间简陋的小屋,一个瘦弱的孩子在湖边练剑
。呵呵,那个小病秧子居然舞着一把比自己还要长的剑。若不叫笨,就只能说他太勤奋了。有了对比少年怎么也咽不下
这口气,尽管那外面的孩子根本看不到里头的情形。他开始发奋图强,为的就是练成神功后向孩子炫耀。很可笑吧,不
过其实少年也不比孩子大多少。
此后,少年每天除了吃睡外就是观看孩子的情况和练功。日子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少年非但不觉得枯燥无味,反而尝之
如饴。
直到发生了一件意外。
某天那孩子竟纵身跳到湖中,湖水立刻淹没了小小的身影。那时寒冬腊月,就算不淹死也会冻死。少年急了,发疯似的
不断捶打石壁,鲜血直流也没有停止。他慌了后悔了,若他跟叔父一样厉害的话就可以打破石壁去救那孩子,可是现在
的他什么也做不到。平生第一次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悔恨。正当他后悔不已时,那个孩子僵直着身子艰难地爬上湖岸。
见孩子安然无恙,他高兴得忘记了双手疼痛。不过很奇怪,孩子跳湖的举动却没有停止。几次后,他发现当孩子从湖中
走出来时眼角是红红的。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倔强的孩子不想被人看到懦弱的一面。说实话,这样的方法有很多,可他
偏偏选择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很笨,对不对?少年实在很想骂那个孩子一声笨蛋。为了这样他更加刻苦地练功,甚至连
那孩子的情况也割爱不看了。接着怎样了?少年练成神功逃出地洞。
少年也曾想过,若孩子不听他劝告一意孤行怎办?好吧,那就让他不再哭就行了。因此,少年费尽心思想令自己变得更
加强大。回家后不仅勤练武艺,而且把各类典籍啃馒头般啃个精光。跟以往的举止大相径庭,叔父一度怀疑他摔坏了脑
袋。少年继承了家业后,用尽人力物力四处寻找那个湖畔那个小屋那个孩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当年的那个孩子。可惜时光荏苒,昔日笨拙的孩子已经不再是孩子,那个莽撞的少年也
不再是少年了。当初的戏言又怎能说出口?他方明白那时弥足珍贵的心路历程,不过是一出粗劣的独角戏罢了。那孩子
从不知晓他的存在。他曾经想方设法去抹杀孩子留下的印象,却始终挥之不去。午夜梦回,满满都是那孩子的身影。
偶然的机缘下,他看到那个长大的孩子了。那一张泼墨山水般雅致的脸还保留着儿时的轮廓。当年无法听见的嗓音一如
想象中动听,熟悉得仿佛已经萦绕在耳畔好久好久。脑海中,稚气的小脸逐渐被那淡薄的容颜取代,如被捆仙索捆绑般
,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更深。”
“我想,或许将你放在身边的话一定会很快感到厌倦。从此不必再为你魂牵梦索。没想到你啊,怎么还是小时候的倔脾
气。多少次看你身陷险境,打算粉墨登场的时候,你总是咬着牙挺过难关。直到了悠然谷的那次……你去哪里都好,为
什么偏要跑去那潭死水的地头?若不是阿雨知道你的事暗中手下留情,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知该去哪里找你才好。”
“猜猜看,我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上你?就是在你昏迷后,阿雨对我说假如我真的爱上你,就千万不要伤害你分毫。你
知道吗?当时我一口答应了。后来的三个月里,我只是越来越不能自拔而已。”
“瑾儿,从那时到现在,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难道你还要让我继续等下去么?回家吧,连孩子都有了就我俩凑合着过
日子好了。我们三个一起回家。”
“……故事很美……假如你是说谎的话……最好骗一辈子。”
“嗯。当我俩都老了,走不动了,你咽气之时牵着的一定是我的手……”
“潇潇,身为长辈蹲墙角偷听不太好吧?”明明是善意的提醒,白惜雨却用方圆三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喊出来。
怀瑾脸红了,一把推开身上的任展翔。
“砰——”被打扰了好事的任教主气愤地打开窗扉。眼前站着的是笑得很亲和的白惜雨,低头看到任潇潇贴着墙壁蹲在
窗台下,似乎蹲了很久。
“呃……那个……真巧,呵呵……”任潇潇底气不足地打招呼。
“给我下了三天分量的迷药,说是怕我一时气急攻心,原来是为了赶来悠然谷埋伏偷听。”任展翔虽然怒火中烧却没有
烧坏脑子。“那罐玉溪碧我还是自己喝了好!”
“砰——”窗扉关上了,差点夹到任大小姐的纤纤玉指。
任潇潇委屈地嘟着嘴,转过向白惜雨抱怨。
“死小雨,说少一点会牙痒啊你!小翔日夜兼程疲惫得很,若不是你拆穿我他根本发现不了。你这个不孝的孩子!我的
玉溪碧啊……”
19.
暮春初夏时节,池塘里的小菏方露尖尖角。
有人躺在湘妃竹塌上,一脸作思视手中的书籍如同无物。
回北辰教一段日子,怀瑾过得十分舒心。有任展翔在身边呵护备至,那些呕心作闷什么的也不觉得有多难受。哪怕是怀
瑾无理取闹,路过书房想白惜雨故意设计那一幕,尽管知道是缘由但还是醋意大发,一脚将任大教主踹下池塘。孤傲如
任展翔何曾如斯狼狈,然而他没有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劝慰道潇潇说过怀孕的人容易发脾气是正常了。打也好骂也好悉
随尊便他决不还手。就是千万别憋在心里,这样很会难受的,他舍不得。被这样一人爱着、包容着,夫复何求?
只是,心中仍然有一个结解不开。
任展翔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虽然任展翔对此故意调笑道一解开衣衫难免会……他低声轻笑没有说下去。一股温
热的气息喷到面上,乖痒痒的。抬头看到一对充满欲火的狼眼,当然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
可是怀瑾听到了弦外之音。之所以没有再裸裎相对只怕是为了……
“看得真入神,到底是哪本书有幸得到瑾儿的青睐?”
“是……”突然被打断了思绪,回头见任展翔就站在他身近,似乎来了很久了。这一本信手拈来的书怀瑾也不知它姓甚
名谁,低头一看才发现手中的书籍是颠倒的。这不就是说明心中有鬼么,顿时愣住了。
如愿以偿地看到怀瑾发愣的可爱模样,任展翔实在忍不住了,转过身暗地窃笑,宽肩战抖个不停。见状,怀瑾方知道任
展翔是特地笑话他的,也不管手中的书籍足足六寸厚,顺手就向偷笑的人扔去。
感到一袭冷风飒然,任展翔侧头躲开,随手接住被恼羞成怒的某人当作暗器掷来的一本书。怀瑾虽然有点儿生气,但这
番轻松打闹却让他和任展翔更加像一对情人,而不是最初如同玩偶般的一味顺从。
“别生气,刚刚看到你一脸愁苦我才忍不住打断你的。”任展翔的笑脸被担忧取代。他蹲下身,温柔地伸手抚平澄澈瞳
仁上的眉峰。每当他的瑾儿发愁时,这两道浅淡的修眉便会皱起。
双唇翕合,还没有说出话就被一个熟悉的怀抱包围。多少次了,自己就是在这个怀抱的守护下安然入睡。轻柔的力度,
只要稍微使劲就会松开。但怀瑾知道他是不可能挣脱这双手臂的环绕,因为……他不想。在这浓厚的温情包裹下,那股
莫名的怒气渐渐烟消云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瑾儿,我说过别将事情往心里埋会难受的。”
“我……”感到那双手臂稍稍收拢了一些,两人之间更加贴近了,似乎是鼓励他说下去。“……想看那个伤口,飞雁岭
上的那个。”
“好。”佯作平淡的应允,仿佛只是回答了吃饭了没的家常闲话。
象牙色,一道长两寸左右的疤痕。虽则恢复得极好,但在浅褐的皮肤包围中又显得格外碍眼。旁人看罢,或许会说句愈
合得真好之类的祝贺,然而看在怀瑾的眼里又是另一番苦涩滋味。指腹不禁地来回抚摸着,好像要验证它究竟会不会再
度张裂一般。这一道伤痕是他留下的,透过来凹凸的细微,那天的一点一滴都如黄河缺堤般往脑子里灌。
“我……”说不清是何种感受,怀瑾只觉得咽喉梗塞,说不出话来。
看到那平素云淡风轻的脸容换成痛心疾首,任展翔的心底隐隐作痛。他就知道当怀瑾面对这道伤疤的时候一定会自责,
尽管错不在他身上。任展翔二话不说展开双臂将泫然欲哭的怀瑾纳入怀里,小心翼翼地在他的额角上留下一吻,语调轻
松地说起一些事儿。
“瑾儿没有见过我的爹娘,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可恶。虽然我爹任潇云对我娘的痴心跟我对瑾儿你的旗鼓相当,但论为人
父母他们却是天下第一排倒数。那对没心肝的爹娘啊,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扔给二叔看管,两个人天南地北地游荡,
好不逍遥快活。有时甚至好几年都不回来一次。这么多年过去了,连我都当上爹了,他也只教了我一道理。与其对家人
道歉还不如道谢。”
不知是仍旧沉浸在愧疚中,还是对任展翔说的话吃惊,怀瑾埋首在他的胸膛前一言不发。任展翔微笑着俯身,两人的额
头相互抵触,摩擦,水乳交融的亲昵。
“其实很简单。比方:感谢你在我少年时闷得发慌的时候出现;感谢你没有让昏迷的我落入那些白道手中;感谢你愿意
为我怀这个孩子。那你该怎么说,嗯?”
“说说看我想听,瑾儿。”任展翔不断游说哄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