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圣手?药师白染尘正是不才。”将一颗深褐色药丸塞到怀瑾嘴里后,白染尘好心地帮他说完。“好吧,看有
人认得出本药师的份上我就不再出手了。这药粉的效力非常短,如无意外三天后你们就可以走动了。”
蒙面人个个欲哭无泪,三天光景哪知道会遇上什么事情。没准天上的雷公大仙心情不爽,一个雷劈下来就死翘翘了。
“久仰白药师的大名,晚辈是……”怀瑾主动拜见白染尘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方才连他怎样出手都看不见,可知其用药
的手段炉火纯青。
“你是我的可爱徒儿的侄子的媳妇儿。”白染尘笑眯眯地说。
“……”怀瑾无言,深刻地领悟到物以类聚人以群居的道理。
“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下山吧。”
离山脚不远处,清晰可见停靠在一边的马车,有两个侍从模样的人站在两侧。眼看快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让怀瑾
两脚不稳,摇晃了几下直直往前倒,幸亏药师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真是的,你这个孩子有事也不说一声。”白染尘吃力地扶着怀瑾摇摇欲坠的身体。其实他早就察觉到怀瑾的异状,只
是对方不愿意说出口他不好意思过问而已。
“什么……”耳朵里嗡嗡作响,怀瑾根本听不到对方的话。不仅景物天旋地转,连白染尘的模样在他眼里也扭曲成一团
,不消多久他就昏迷了。
“小兄弟啊,你要晕也得先告知一声,我这副老骨头受不了的。”白染尘狼狈地拉扯着怀瑾,出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不至
于让他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要是说医治伤患的能耐他敢认第二,除了他的得意弟子以外,没有人会吃了几百个熊心豹
子胆去认第一,可偏生体力这方面他最弱的。唯今之计……
霎时,天下第一圣手的神色凝重如寒。他深呼吸一大口,一鼓作气!扯破嗓子大声呼喊:“绿水救命啊!!!!!”
绿水跟白染尘见过几次面,对此见怪不怪笑笑也就罢了,倒可怜了另一名仰慕天下第一圣手盛名的绿焰。非但白染尘的
高大形象在他心中瞬间粉碎了,而且失魂地踉跄一下。若不是绿水好心拉他一把,只怕他要绞尽脑汁找个合适理由解释
为何摔得头破血流。
路上,白染尘依怀瑾的脸色诊断出他是迷药余力未退,加之疲劳过度才昏厥的。反正死不了人,反正不差一时半刻,反
正他对花费唇舌解释的能耐仅次于他的体力,综合以上白染尘干脆把昏迷的怀瑾直接带回去。哪知到了望闻问切的之时
居然得出了个惊人的结果!
“药师叔叔,依脸色来看怀公子不过是气血虚弱,我想应该不算严重。”白惜雨因自身的关系久病成医,虽则不可与正
当的大夫相提并论,可多少懂一点医术。
“不不不,真得非常糟糕,潇潇知道后一定气得翻天。”反复几次把脉后,白染尘将怀瑾的手轻轻放回被窝里,又多拿
了一床薄衾盖到他身上。
“药师叔叔,你该不会诊断出怀公子他喝了潇潇最珍贵的茶吧?”白惜雨开玩笑道。
北辰教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任大小姐嗜茶如命。有人曾经笑话道:如果想讨任小姐为妻用不着父母之名媒妁之言三媒六
聘,只要拿着一罐极品好茶到她面晃一晃自然会乖乖地跟你着走。这话传到任大小姐耳中,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拍案叫
好,真的打算以茶招亲。可惜当时她芳龄五岁,也只有无疾而终,难不成要订下一头娃娃亲?白惜雨苦笑,越想越觉得
有可能。
“非也非也。潇潇她宁愿让你们直呼闺名,也不愿意让你们叫她作姑姑,对吧?”见白惜雨毫不犹豫地点头,白染尘捋
捋花白的胡子继续说下去。“小雨儿,你想想看,若果她在这个年纪当上了姑婆……”
“她一定气煞。”白惜雨不容置疑地接过来。眨眼间,心思清明的他马上反应过来,瞧了瞧怀瑾被薄衾遮盖的平坦腹部
,狐疑道:“你是说……”
白染尘沉默不语,难得严肃地点点头。
“难道他是……”
“应该是吧,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因由了。”
两人各怀异想地对望一眼,心照不宣。
17.
悠然谷地处偏北,照北方的天气来说应该是严寒未退,但它反而温暖如春。那是因为悠然谷被群山环绕阻隔的关系,四
季并不十分明显。
暖阳和煦,嫩叶葱葱。一清秀青年静坐在仿照水乡建造的庭院里,清澈的双目凝视远方出神,似乎在思虑这些什么。站
在不远处听候吩咐的侍女见他修眉微颦,只怕是在想着些烦心的事儿。
清醒过来后,怀瑾被告知自己作客悠然谷,正躺在待客的小院东风阁里。对于他的身体状况,药师白染尘没有多费唇舌
,直接给了他一本记载着某个奇异种族的陈旧典籍。
上古时候,由于大洪水的肆虐一支氏族与外界隔离了。不久后发生了一场瘟疫,氏族中女子大多染病身亡后嗣难续。眼
看就要灭族了,族长以自身为祭品自刎于神坛上恳求上天庇佑其氏族。天神为之感动,但不能违抗天帝的命令收回惩戒
世间的洪灾,于是赐予氏族以男子之身孕育后代的能力。只要接受的那方动情生意就可以怀孕生子。为了追悼光荣牺牲
的族长,该氏族决定以其名‘修和’作为族名。大洪灾过后,修和氏因异于它族而被排挤。经过与外族的交融磨合后,
渐渐湮灭于世上,久而久之成了一个传说。后世因男风盛行偶有男子怀孕之怪谈,但碍于传统礼教不容于世,鲜有一闻
。
之后,药师白染尘说他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虽然先前的操劳造成气血虚弱,但经过休养后就没有大碍。刚开始他
是不相信的,书上的大有可能是后人捏作的,写得那么生硬教人如何相信男子能像妇人般怀孕生子。可是白染尘的神色
如此肃穆,小腹传来的微弱脉搏不容置疑,随之而来的干呕作闷之类的症状也越来越明显。
因此,怀瑾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他居然怀孕了。
手不由自主地探到小腹处,反复轻柔抚摸,透过浅薄的春衫可以感受到轻微的脉搏在跳动。日渐活跃的小东西急不及待
地宣告存在。他明明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男子,可此刻身怀六甲不但没有耻辱反而有淡淡的喜悦。
如果孩子长得像自己,或许会温文守礼,但有时候异常执着,偶尔冷冷清清;如果孩子长得像任展翔,只怕又是一个枭
雄,如同烈日般让人移不开眼;如果孩子……胡思乱想半晌后,怀瑾又担忧起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连自己也花了好
些日子去适应,倘若任展翔难以接受自己以男子之身怀孕生子……
“这么入神在想什么?”蓦地响起一个温和声音,定眼一看,原来是任展翔的表弟白惜雨。
“没什么,随便想想而已。”念及方才的胡想,怀瑾的脸难免会染上一层忧愁,双手也不自然地搓揉起来。
白惜雨微微一笑。他本是聪颖之人怎会看不出半点虚实。于是软硬兼施双管齐下,直到怀瑾说出口为止。此时心烦意乱
的怀瑾决不是他的对手,只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听罢白惜雨放肆地笑了几声。
“小翔怎会生厌?我看他高兴都来不及。挺好奇当他得知这个喜讯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该不会一下子把北辰教给拆
了吧。其实能够为心爱之人孕育子嗣是一件好事。你已经得天独厚了,有的人求之不得呢。”白惜雨的笑容有些忧伤,
因为这样的事情他做不到。“放心吧,若小翔胆敢始乱终弃,我白惜雨第一个跟他过不去。”
白惜雨故意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抡起衣袖凭空挥了几拳。这边的“武松打虎”还没有演完,那边长辈级人马白染尘
又端着碗安胎药来凑热闹。
“药师叔叔在想什么?”白惜雨见他将药碗递给怀瑾后开始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似乎说着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哎哟,既然连孩子都有了,本药师自然是在想该怎样称呼徒儿的侄子的媳妇儿。呃,怀公子什么的就太见外了,不行
。怀瑾?这样直呼又似乎太生硬了。小怀?不,这嫌拗口了点。怀怀?也太奇怪了吧。小瑾儿?不行,这么亲热一定会
惹毛翔小子,我这副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白染尘旁若无人地扳开手指头一个一个说出口,又一个个地否决,憨厚
得如同学数数的黄口小儿。
听着他所说趣怪的内容,怀瑾苦笑。他非常庆幸自己早就把安胎药喝光,不然一定喷出来。正想让白惜雨制止药师莫要
再说下去,不料白惜雨灵机一触说道:“对了,药师叔叔觉得小瑾怎样?这个也不错哦。”
“小雨儿不愧是小雨儿,这个顶好。”白染尘拍手叫好,随即转过头来充满期待地向怀瑾问道:“徒儿的侄子的媳妇儿
,小瑾这个称呼可以吗?”
难道还有除了点头外的其他选择?怀瑾接收到白惜雨挤眉弄眼的暗示后马上点头。若不及早确认,恐怕小怀怀之类的称
呼都要蹦出来。
白惜雨和白染尘的用心良苦并没有白费。被他俩这么一闹,怀瑾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了。摸摸微涨的小
腹,他在心里跟孩子说一句:“别怕,以后疼爱你的人多着呢。”
约莫半个月逝去,胎儿的情况稳定了。交待一些大小事情后,药师决定亲自去北辰教告之一声。启程前,他得意洋洋地
对白惜雨说,如果要知道翔小子得知消息后的模样,可是要拿珍贵的药草来交换的。白惜雨笑着说,问潇潇一样可以知
道,只不过是要用茶叶来交换而已。至于表叔嘛,好商量得什么“砖”都用不着。
这话气得白染尘吹胡子瞪眼直往地上跺脚。无辜的地面没有被踩出个窟窿,他却痛得抱着伤脚单脚蹦蹦乱跳。扬言要单
独对任展翔说这个消息后,他立刻上马飞驰而去。
见状,怀瑾和白惜雨默契地对望一眼,笑得狡黠。俗话说:凡事有得必有失。得的是他们,失的却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
可怜绿卫绿焰。他不幸地目睹了这一幕,残存的幻想再度破灭。不过,这回绿水实在离他太远了,所谓远“水”救不了
近“火”,唯有爱莫能助地闭上眼睛不去看这场悲剧。
“扑通”一声,水花溅得高高的,绿焰直摔到池塘里,火灭了。虽则没把旱鸭子的他淹死,但待他好不容易才从水面冒
出头来,看到的是主子抱胸站在池边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时,当场万念俱灰。惨!这回他真的要费尽心神找个合适的理
由解释解释。
由侍女带领着,怀瑾来到白惜雨居住的慕雪楼中。眼见他站在水池边上掩嘴偷笑,神情怡然,连那双冰雪晶莹的眼仁都
带着浅薄的笑意,八九不离十是在想着些愉快的往事。
“白谷主?”
“谷主?不,反正都是一家人,学小翔那样唤作阿雨吧。如果你喜欢的话叫小雨儿也没关系,潇潇也是这样喊的。”白
惜雨无奈地笑笑。
“不管怎样总得先道歉一声,之前冒昧闯入盗的事得罪了。还有就是……多谢。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诚心诚意的
道谢。白惜雨是个心细如尘的人,怀瑾到悠然谷的一段时间,各方面他都照顾周到,从没受过半分委屈。
“不必了,所谓不打不相识。那次我也伤了你勉强算扯平,而那微不足道的药草就权当作见面礼好了。至于照顾嘛,一
个家人又不着这样斤斤计较。我可是很期待小孩子出生后唤我一声表叔。”一段闲话家常后,白惜雨的语气严肃了几分
。“这次请你移驾陋居,是因为有一件事要对你说。请稍等。”转过身背对着怀瑾,白惜雨将沾有药水的手指放在脖子
上摸索着,指甲轻巧地掀开了一层薄皮,慢慢地往上拉开,如撩开蒙面纱巾般把那张素白的书生脸孔揭开。待他再次转
过头来,已经是另一张脸,貌若天仙。
本是白璧无瑕的雪,现下却留着一脉浅淡的水痕。右脸上,自眼角蔓延到下颔,宛如一丝垂柳无意拂过留下的痕迹。不
经意的残缺,反而让这张脸增添了几分妖娆的韵味。
“是你!”怀瑾大惊,声音窜了几个高度。
白惜雨点头默认,将事情的始末娓娓而道。
“我最拿手的不是武学,而是被人称作旁门左道的易容术。我不喜欢本来面目,但我曾经答应过小翔在家人面前不隐藏
,所以连药师叔叔都没有看过这张脸。”白惜雨僵硬地扯开嘴角却弯不成弧,笑不出来。他不习惯这张脸,非常非常的
不习惯,特别在青天白日。
“我见你和小翔之间的进展有点别扭,所以才会在那天的书房中略施小计,故意让你看到他抱着我这一幕。我可以发誓
他什么内情都不知道。若那次的事让你有芥蒂的话,我向你道歉。……我想你一定很好奇,为何我故意与他人保持在三
尺之外的距离。不是因为规条礼数,而是因为……”
白惜雨淡然一笑,玉白的指尖放到口中一咬,流血了。悬空,将一颗殷红的血珠子滴落到水池中,化了。不消须臾,水
池中的锦麟纷纷浮出水面,僵直地翻着肚皮。粗略一数至少有二十多条!
“你看,小翔又不是活腻了,怎会无端白事招惹我呢?”
看看诡异的水池,又看看笑得温文尔雅的白惜雨。怀瑾难以遮掩突如其来的愕然,霎时不知如何是好。
面对像怀瑾这样的惊愕反应白惜雨早已习惯。他笑得极其亲和却默默退后了一步,与其被人疏离还不如主动走开,至少
可以保存一点颜面。他断然猜不到怀瑾居然敢碰他那只流血的手,么指和食指轻轻地扣着手腕,手心托着手背。一时之
间,白惜雨惊讶得双眼圆瞪。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怀瑾边说边拿出手绢包裹白惜雨受伤的那一只手,毫不畏惧那些毒血。“我不清楚来龙去脉,
我不会安慰人,我也不是什么大夫。但是,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我会全力以赴的。”
“啊?”脑袋一时混沌,白惜雨似乎把怀瑾的话听得清楚,却又觉得含糊。
“还有,我要感谢你把我当成自己人、当成家人,愿意将这些事情告诉我。”怀瑾抿唇一笑,双手握着白惜雨受伤的、
已经让他裹上手绢的手。“真的非常感谢。”
白惜雨望着怀瑾怔了半晌,慢慢地低下头来,欣然一笑。
曾经害怕过,这样不堪的自己会不会被嫌弃?能不能承受他人的异样眼色带来的伤害?是不是没有人愿意坦开心胸接纳
?可是,那对黑白分明的眼中没有厌恶没有睥睨,连刚开始的一点震惊之色都褪下了。有的只是平和淡定,仿佛先前听
着的根本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包容,接纳,不离不弃,这就是家人,哪怕没有血缘的联系。
享受着那双手传来的陌生温暖,感到眼角开始濡润,微湿。有些强忍的东西再也无法抑制了,静静地流淌。可是,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