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伟平说:“性质不一样。大徐没有罪,就不应该进监狱。”
老陈听他口气冰冷,知道他正憋着气,就叉开话题,说些别的有的没的,也不知道徐伟平有没有听进去。闷闷的吃完了
一餐饭,告辞分手。
三月份。法院开庭。徐有树的二哥重新进城来,然而旁听的名额只给了一张。商量之后,还是让徐伟平去旁听。法庭上
,法警带了嫌疑人一一出庭,徐伟平才算见到徐有树一面。二三个月的工夫,徐有树原本很结实的一条汉子,黑瘦了一
圈,胡子搭茬,眼神呆滞,头发剃光了,穿着桔红色的囚衣。
庭审了三个小时,没有给辩护律师们更多陈辞的时间。很快就当庭宣判,徐有树窝赃罪证据确凿,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处罚金二万元。徐伟平是早就意料到的结果,但真听到耳朵里,还是很失望。中午与何律师、徐有树的二哥一起吃饭,
商定上诉的事情。何律师的意思似乎并不太支持,因为即使上诉也不会有太多把握,更何况三年刑期并不算重刑。
徐伟平很生气的大声说:“这就是活生生的冤狱!还讲不讲公义和良知了!”
何律师呆了一下,周围其他吃饭的顾客也诧异的望过来。徐伟平扶住额头,压抑住情绪,低声说:“对不起”,匆匆起
身,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做了几个深呼吸。当他站在小便池前小便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的尿液是赤红色的
,竟然带血。徐伟平心中一惊,眼前一黑,全身虚脱,差点站立不住。年前被打后,肾脏就查有损伤,出现尿血,医生
说只是水肿,并不严重,可以自己长好。后来住院期间果然就慢慢好了,徐伟平没有在意。谁知今天竟然旧伤复发了。
徐伟平强撑着走出卫生间,见到何律师,为了刚才自己的失礼向他低声道歉。何律师倒没往心里去,只是诧异问他:“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徐伟平说没事,又讨论一会,才分手,与徐有树的二哥一起回家。下午,徐伟平去医院检查。大夫说问题不大,开了些
药给他吃,叮嘱他注意卧床休息,保持心境愉快,慢慢调养就能长好了。
徐伟平松了一口气,回家定时服药。只是他怎么可能安心卧床休息,保持快乐心境呢?好不容易养好一些,只要一烦忧
压抑,急火冲心,尿血的症状立刻加据,所以断断续续一直不能根治。
3月底,徐伟平联系了几名记者,希望能够求助于媒体。一天他从外面回来,刚走到院子门口,就有几个人堵住他,说:
“我们老板请你走一趟。”不由分说就驾着胳膊塞到旁边的一辆面包车里。
车子停到一座夜总会后面的停车场,几个壮汉拉拉扯扯的拖着徐伟平下了车,从后门就往夜总会里面走。徐伟平一开始
惊恐万分,以为晴天白日就要被杀人灭口。后来看到夜总会里金迷纸醉、莺歌燕舞的糜糜景象,逐渐疑惑起来,觉得不
象是个能够杀人抛尸的地方。
坐电梯上了三楼,穿过一条装修的金碧辉煌的走廊,到了一扇门前。推开门,原来是套豪华的套间。一个胖子坐在沙发
上抽雪茄,听到徐伟平被小弟们押进来,眼皮都不抬,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徐先生来了,坐吧。”
徐伟平被小弟们按到座位上坐下,胖子悠闲的吐了个烟圈,自我介绍叫田金海。徐伟平不认识他,但是听说过,知道他
是A市最大的混混头目。徐伟平没猜错的话,栽赃徐有树想把他排挤出去的废品回收站的那家老板,依靠的后台就是眼前
这个胖子。
徐伟平一时不解,料不到自己居然真得喧攘大了,把上层的老板都惊动了,要来见自己一面。所以他暂时不开口,等着
对方表明态度。
胖子这里上下打量了一会徐伟平,不明意义的笑了笑,脸上的肥肉都挤成堆,“徐先生,瞧着你白白净净挺单薄的,没
想到来头还不小嘛。”
徐伟平很诧异,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胖子摸摸自己的光头,坐直起身子,突然语重心长的感慨一句:“到底多大得事呢?!”瞧向徐伟平,神情特别坦诚,
象是在等待他的共鸣。
徐伟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保持着沉默。
胖子却用夹着雪茄的肥短手指一指他,“屁大点事,闹得盈反沸天!又上法庭,又请记者的,值当吗?以我说,徐老弟
,这事我当个中间人,你退一步,今天咱们就算交个朋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
徐伟平有点头绪了,敢情这个田金海出来收拾场面了。究竟什么事情惊动得他出面?上法庭?请记者?眼前这个大喇喇
穿着浴袍,光着两条肥腿的胖子真得会怕记者暴光?
先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个田金海是有些怕了。徐伟平抓住机会,问他:“田老板,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不懂退一步
怎么讲。”
胖子说:“我出个价,十万块钱,事情一了百了。”
徐伟平说:“怎么算一了百了?为了什么事情一了百了?田先生你得讲清楚啊。”
胖子阴沉沉笑两声,“徐老弟,别装傻啦。十万钱你不亏,还能交个朋友,我开得这条件算是很看得起你了。”
徐伟平说,“承蒙抬举了。田老板,不瞒你说,我以前一晚上多开两瓶波尔多红酒就是两三万,十万钱还不够我泡吧的
酒钱。”
胖子的脸色瞬间就拉下来。
徐伟平冷笑一声,“也是,我现在穷了,住窝棚,唯一的想法就是在市中心买套房子,可那十万块钱也不够啊。”
胖子说:“徐老弟,你够胆量,敢在我这里讨价还价。”
徐伟平摇摇头,说:“不是我贪心,是十万块实在太少了。我的胁骨断了两条,我的朋友蹲在拘留所里小半年了,家没
了,钱没了,人都废了,还要到监狱蹲三年,这些十万块能买回来吗?要是都能买回来,我情愿跟你换!”
胖子阴恻恻盯了徐伟平半天,摸着下巴说:“徐老弟性子够拗呵!我看上次崽子们下手还不够狠!”
徐伟平凌厉了神色,“田老板,你别以为没人知道我在你这里。我今晚要是不能毫发无损的回到家,你就是第一嫌疑人
。”
胖子哈哈大笑,“徐老弟,今次我是请你来,自然不会动你一根汗毛。我有心跟你交朋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徐伟平说:“你这样的贵人,我没资格高攀,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站起来,被身后的小弟强按回去。徐伟平说:
“田先生,你说过是请我过来的。不会出尔反尔吧?”
胖子板着面孔,恶狠狠的瞪着他,摞下一句,“好,以后有你的苦头吃!等着吧。”挥了挥手,让小弟把徐伟平带出去
了。
第十五章
有一家周刊的记者联系到徐伟平,想做这个新闻。因为别家的记者都顾虑到案件还在上诉,没有等到法院的判决,没法
报道。
徐伟平约了时间接受那名记者的采访,还要与何律师商量上诉的事情。忙忙碌碌过了一天,回家已是很晚了。半夜里,
突然接到一条陌生短信,上面写着:“你少再装神弄鬼,我已经摸清你的老底,不过就是个小白脸!你穷鬼一个,无钱
无势,别不识抬举,妄想翻天!识相点,留你小命,不然断你手脚是很容易的事!”
徐伟平料想就是那个田金海的恐吓伎俩,心里又气愤又鄙夷,回“你是什么东西,偷偷摸摸不敢见人,有种滚出来,到
法庭上见!”
对方自然不会回复。徐伟平却再无睡意,整个后半夜都是四肢冰凉,冻得牙齿打颤,只有靠在小维身边,借他身上点暖
意。凌晨时方才迷糊了一会。
过了几天,徐伟平得到消息,那个采访他的记者路上被人打到视网膜脱落,住在医院里半死不活,连何律师都收到恐吓
信。何律师很抱歉的打电话给徐伟平,表示出于个人的原因,不接这个案子了,希望他能体谅。
徐伟平放下电话,忽然胸口胁骨断裂的地方一阵尖锐的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就近拖了把椅子颓然倒在上面
。
“小维!小维!”徐伟平轻声呼唤着,毫无血色的指尖用力拉扯着毛衣领口,脖子实在被勒得难受。
趴在炉子边叠纸飞机的小维应声抬头。
“给我……给我倒杯水。”
“哦。”
小维站起身,从热水瓶里倒了杯水,泼泼洒洒的端到徐伟平的面前。徐伟平接过来,抿了一小口,仰头闭上眼睛,象是
要用这口热水熨暖胸口里的一团冰。
“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小维在他耳边怯怯的喊。徐伟平启开眼帘,看到小维的手正在自己的鼻息上试探。
“哥……”,小维的声音带上哭腔,“我害怕。”
徐伟平问:“你怕什么?”
此时已近黄昏,屋里没有开灯,灰蒙蒙的一片,惨淡阴冷,寒气森人。
“哥,我饿——”,小维突然象很害怕他似的,退回到床角,蜷起腿坐着,“我们吃晚饭好吗?”
“好,”徐伟平走到门口摁亮了开关,屋里顿时大放光明。他到桌子前看看,只剩半包挂面,其也再无存粮。徐伟平到
外面院子接了半锅水,放在炉子上烧开,下了锅清汤寡水的挂面,拆了一包榨菜,当做兄弟俩的晚饭。
“小维,”徐伟平用筷子捞起一注面,吃了一口,突然问,“我送你回乡下玩好吗?”
“哦,”小维疑惑的观察着他的神色,摇了摇头,“我不要……我不要住在婶婶家。”
“不是婶婶家,”徐伟平揩掉小维下巴沾得一小截面条,努力做出宽慰的微笑,“是上次来的那个大哥哥,满脸皱纹,
眉心里三道沟的那个?还记得吗?”
徐伟平指得是徐有树的二哥。
“你住他家好不好?”
“不好,”小维说,“他抽烟,脚臭臭的,不好玩。”
“他家里很好玩啊,他家有羊,会绵绵叫,还有兔子,可以给你抱在怀里。”
小维的眼睛放出亮光来,思考了一会,勉强算答应了。
第二天,徐伟平打电话叫了徐有树的二哥来。托付了小维在他家里住两天。徐有树的二哥自然满口答应,晚上,小维睡
着了,徐伟平也收拾好了他的行李包,走到屋外来,徐有树的二哥蹲在院子里的一棵枣树下抽烟。
徐伟平问他要了一支,靠在一边的墙上,狠狠吸了一大口,却把自己呛得连声咳嗽起来。
“没吸过这种孬烟吧?”徐有树的二哥看着他的狼狈样,咧嘴一笑,额头上的三道愁纹更深,即使是笑容也怎么看都是
苦。
“还好,”徐伟平说,其实他根本不会抽烟。
吞云吐雾了几口,肺里贯穿了苦辣的感觉,徐伟平若有所思的盯了手里的烟卷一会,忽然问:“如果我现在要放弃上诉
,你会怎么想?”
徐有树的二哥也在发呆,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徐伟平重复了一遍,他听明白了,“哦”了一声,很平静的继续抽烟
,似乎早有准备,过了半响,说,“俺都清楚。你也尽心尽力了。路走到头,前面就是悬崖,哪能睁着眼往里跳。算了
吧,俺们都能忍。三年又不长,听说劳改比拘留舒服,干完活,就吃饭,吃完饭,就睡觉,到哪都一样。三兄弟也能少
吃点苦头。”
徐伟平一时无语。瞅着指间夹着的烟头慢慢燃短,莫名笑起来,低声感慨:“我是真走错了。总自以为是个人物,傲气
自负,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今天得罪这个,明天冲撞了那个,即沉不住气,又不够聪明,且没有远识,如今才
落到这种田地。一切都是我自取,指望我能救出大徐,唉,找错了人了。”
徐有树的二哥默默吸烟,并不答话。
“要我认输忍了,”徐伟平眯起眼睛,举了半明半灭的烟头在眼前,眼镜镜片中映出两点金红的光亮,象要在黑暗中灼
烧起来,“我又不甘心。明天我约了田金海谈判。上次他就已经当我面承认了主使流氓打我的事实,可惜当时没有录下
来。这次,我要录下他说得每一句话,再请律师,再上法庭,只告田金海诬告栽赃,唆使行凶。”
徐有树的二哥担心的问,“田金海可不好惹,你到他那里谈判,有个三长两短咋办?”
徐伟平说:“他也有顾忌,不敢胡来。后天早上我会打电话给你,要是没有,你就打电话给J市的周克,他知道出了事,
肯定会帮忙的。”
第十六章
徐伟平与田金海谈判的地点仍旧在上次那个夜总会。徐伟平衣服里面藏了支录音笔,佯称可以接受田金海的条件,从此
息事宁人。他是想从田金海的嘴里诱出更多的细节和主谋的话,录音笔也在录音的状态。
哪里想到胖子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冷淡傲慢,绝口不谈上次开出的任何条件了。胖子冷笑着说:“小白脸,先
惦惦自己的份量吧。想跟我谈判,此一时彼一时了!我今天肯赏个面子见见你,就是看你个笑话。你还挺能吹牛皮,也
就风光过几天,被人追着喊过几声徐总,就够傲的了!你现在都混不下去,穷得喝西北风,还在我面前装大爷?小子,
跟我玩,还嫩着呢!”
徐伟平面不改色,说:“田老板,我不是来到这里给你当消遣的。你要没有诚意,我立刻就走。”
胖子眯起眼睛盯了他一会,摆摆手,让身边的小弟搜徐伟平的身。所幸录音笔在藏在内衣里,小弟没搜到,只把徐伟平
的手机搜走了。
胖子翻了翻徐伟平手机里的通讯录,说:“五万块钱给你,回家给你傻弟弟炖汤喝,就这么多了。”
徐伟平故意与胖子讨价还价,企图套他的话。突然从外面推门走进来一个面孔凶恶的男人,站在胖子身后,盯着徐伟平
看了一会。徐伟平被他凌厉的眼神看得直分神,那男人俯下身子在胖子耳边说了几句,胖子点点头。
男人走上前,伸手按住徐伟平的肩膀,狞笑一声,“我就是斗鸡,在地下通道打你的人就是我,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
徐伟平把肩膀上的手打开,并不理睬他,向胖子说:“你的小弟是什么意思?”
胖子正在抽雪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徐徐的吐出嘴里的烟圈,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什么意思?”男人得寸进尺,不怀好意的伸手捏住徐伟平的下巴,迫使他瞧向自己。徐伟平猛得站起身,愤怒的质问
:“你想干什么?!”
“就想瞧瞧你凭着这张小白脸有多大能耐!敢去报警!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就这么走到刑侦大队里,都没有人敢抓我!
”
徐伟平暗地里握紧了拳头。可想了想,迅速平静下来,冷笑一声,说:“你也就是个跑腿的打手,打人、栽脏,不都是
你们田老板一句话吗!我现在在跟你们老板说话,你有什么资格站到我面前动手动脚!”
男人恶狠狠啐了一口,不由分说动手扒开徐伟平的外套,从他的内衣口袋里摸出一支录音笔来。徐伟平的脸色一下子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