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蒂的死让柯蒂斯父子收敛了很多。或许是怕以後再有类似的麻烦，或许是他们找到了新的消遣，总之他们逐渐放弃了这块阵地。资助照旧，每隔一年半载也会装模作样地接受院方的邀请来参加活动，不过他们的“派对”再也没有举行过。
　　
　　
　　注释：
　　本故事的开头发生於2008年。而复活节是指每年春分月圆後的第一个礼拜天，因此1998年的复活节是4月13日，凯蒂死的那天是4月16日。

 

夜长梦多 12 上

　　巴利摩尔明显胃口不错，在确定了劳伦斯会付账後，将面前的熏肉三明治打扫得干干净净，连掉在盘中的零碎莴苣叶也蘸著酱汁吃了。接著是一份柠檬酥，最後还不忘再来杯占边波本，说是帮助消化。
　　劳伦斯则彻底相反，仅仅食不知味地动了几下刀叉──本来就不太饿，对面那人一边义正词严地谴责柯蒂斯父子的丑事、一边吧唧嘴的样子更是令他反胃。
　　他不明白，巴利摩尔怎麽能吃得这麽香？
　　巴利摩尔怎麽不能吃得香？回去的路上他为了这个大惊小怪的问题自嘲不已。巴利摩尔在那段陈年丑闻中始终是个旁观者，何必为了他人的屈辱苦痛而披头散发歇斯底里。
　　至於自己，为什麽如此沈重焦躁？又不是懵懂无知的愣头青了。
　　
　　科蒂斯父子如出一辙的突兀颧骨和冷酷薄唇，那晚在夜店里小科蒂斯含义不明的轻佻目光，年少时雷蒙可能拥有的俊美皮囊与桀骜神情……仿佛一幅残缺不全却意旨明显的拼图，这些画面在劳伦斯的脑海中反复闪现，搅得他心神不宁。
　　还有约翰尼?斯图亚特泰然的步伐、Moody Bread调酒师引以为豪的自由古巴、停靠在路边的红色道奇酷博……
　　红色道奇酷博！
　　吃早餐时困扰他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他猛一下坐得笔直，找出日落大道周六凌晨路况的那卷带子，屏息凝神地看了一遍。然後选取局部时段，放大，又看了一遍。
　　红色道奇酷博。车牌号也一致。
　　这就是昨晚在Moody Bread附近，他险些剐蹭的那辆车。
　　
　　车主名叫斯坦利?基顿，53岁，厨师，已婚且育有一子。两年前由南海岸植物园附近搬到北部居住，因此辞别了原先的东家，在新住址不远的Moody Bread工作至今。没有犯罪记录，除了几张超速罚单，甚至鲜少违反交通法规。
　　劳伦斯也查找了约翰尼?斯图亚特的相关信息。斯图亚特今年28岁，同样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拥有持枪执照，登记的是一把伯莱塔M9。
　　伯莱塔M9，口径9mm（0.357英寸），不是凶手作案的那把枪。当然，这无法排除斯图亚特的嫌疑──要通过非法渠道搞到一把.44的枪实在不难。
　　接下来按照惯例，要做的是向凶杀组的组长巴特勒汇报，申请羁押基顿的红色酷博。现在是案发後的第6天，车中有效证物多半早已被破坏殆尽。不过再渺茫的线索都是希望，如果足够幸运，蛛丝马迹到了技术人员手里也能成为撼动陪审团的证据。
　　劳伦斯却犹疑起来。如果向巴特勒汇报他发现的线索，会不会出现他不愿意看到的後果？点了根烟，他抽每口时都自虐似的卖力吸气，将尽可能多的焦油送入肺部。现在他需要烟碱的帮助来理清思路，来权衡利弊……
　　眼看这包万宝路渐渐空下去，仍是举棋不定，难以决断。点燃最後一根时他想，等这根燃尽了他说什麽也要停止这种无聊的天人交战。
　　好在他竟然无需选择。火星与过滤嘴尚有一段距离时，巴特勒推开办公室单间的门站在大家面前，宣布说杀害道森的凶手有了下落。

 

夜长梦多 12 下

　　突然冒出来给众人解了围的是爱尔兰裔帮派分子伊安?麦奎因和托马斯?法莱尔。昨天清晨百老汇街有住户报警说隔壁不断传来阵阵恶臭，去敲门却无人应答。正在附近街区执勤的巡警亚当斯抵达这幢年久失修的建筑时，发现408的门是锁著的，而公寓管理员仍沈浸於宿醉中不省人事无法提供该楼层的钥匙。不得已亚当斯只好动用影视剧里频繁出现、实际却不受多数警察欢迎的招式──破门而入，直到麦奎因和法莱尔膨胀变形的尸体出现在他面前。
　　考虑到近期的温度，推测死亡时间在72小时以上。屋里如飓风过境般狼藉遍地，有明显的打斗痕迹。OCID（注1）闻讯火速出面接管，并且同样火速地为本案定了性：麦奎因和法莱尔在酒精的影响下──尸检结果显示他们死前不久曾引用了相当数量的烈酒──不知为何事起了争执，比试过几回合拳脚後，又顺手抄起刚喝空的酒瓶招呼对方。同样在酒精的淫威下，没掌握好力度下手过重，这两位仁兄就这样既不煽情也不悲壮地死於一场毫无意义的内讧。
　　这般调查速度，是不是有武断的嫌疑？
　　也许。经验能让人少走弯路，也能桎梏人的头脑。这桩双尸案情境典型，常跟帮派分子打交道的警察大多会依照惯性思路，得出相差无几的结论。何况吸引了OCID大部分吸引力的，始终是美国黑手党（尽管21世纪後他们势力日渐衰微，但毕竟声名在外）、越南街头帮、哥伦比亚毒品巨头、俄罗斯匪帮等等。爱尔兰移民帮派如果想在美利坚合众国这片热土上众多的犯罪团夥中占据重要地位，恐怕仍需奋发努力才行。
　　
　　将这两具腐尸与道森之死联系起来的，首先是挂在门後的月历。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著道森的名字和住址。接著是藏匿在房间角落的若干家居小饰品，数量不多却个个精美考究价值不菲，可麦奎因和法莱尔显然不属於有闲情逸致和经济实力购买此类玩意儿的人。其中一个镀金老式烟盒的盖子上刻著E.D. （Eric Donaldson即埃里克?道森的字母缩写），警方询问了已回到洛杉矶的霍尔姆斯夫妇（注2），证实这些摆设的确来自道森的别墅。
　　与此同时，技术人员从OCID的信息数据库中查寻了麦奎因和法莱尔的相关记录：他们隶属的帮派以绰号疤脸林奇的凯文?林奇为首，势力不大不小；尚不算OCID的重点盯梢对象，但也与几桩命案有著暧昧不明的关系。值得注意的是，今年早些时候曾有线人提供情报说他们被人抢走了毒品生意，而此类“业务”正是帮中主要财源，因此疤脸林奇大为光火。
　　将以上线索相加拼凑後，警方不禁暗自窃喜。有牵涉到毒品交易的经济利益做动机，有月历上的字迹与麦奎因和法莱尔从道森别墅顺手牵羊的家居饰品做证据，谁敢说这两人不是凶手？
　　死人是无法张开嘴为自己辩护的。实际上，到现在麦奎因和法莱尔两人的嘴也难以再称之为嘴了：热衷食腐的雌丽蝇惯於在有湿气的阴暗开口处产卵，因此两人七窍以及身上每处创口附近都成了蛆虫疯狂飨宴的据点。至於其他人，疤脸林奇──不知道是不够聪明的缘故还是不舍得花钱──在白道上没有背景深厚的靠山，也就是说不会有哪个腐败的高官冒出来横加干涉。只要留神注意别让什麽妄图一战成名的混蛋律师钻了空子，并且统一口径应对媒体，把麦奎因和法莱尔视作道森案的凶手真是再英明不过的选择。
　　
　　警方决定，明天上午便召开记者会公布凶手的名字。
　　
　　注1：OCID全称Organized Crime Investigation Division，有组织犯罪调查小组。
　　注 2：相隔比较久，怕大家忘了这个存在感微弱的名字 很囧地跳出来提醒一下，霍尔姆斯夫妇是道森家常住的帮佣，详情见第1章。

 

《夜长梦多》出场人物表

　　话说这两天在读《锅匠，裁缝，士兵，间谍》数次被书中众多的出场人物绕晕了 分不清who是who 每到此时不得不去翻书最前面的人物列表
　　遥想当年 《百年孤独》里面那麽多复杂绕口的人物姓名我都轻松搞定 哎 果然老了 脑子不好用了 -_- ///
　　
　　然後我想我这狗血伪推理是不是也一样 出场人物太杂了 很多角色虽然更像是打酱油的 可也不是全无作用
　　干脆也学习勒卡雷 列张清单
　　除了戏份较多的 其他人物按照打酱油的时间先後顺序排列
　　
　　
　　《夜长梦多》出场人物表
　　劳伦斯?伍德Laurence Wood　　　　洛杉矶市好莱坞分局凶杀组探员
　　诺玛?金Norma King　　　　　　　 劳伦斯的未婚妻
　　埃里克?道森Eric Donaldson　　　 本案死者 生前是环球电影公司的制片商
　　朱莉娅?道森Julia Donaldson　　　死者的独生女
　　雷蒙?迪恩Raymond Dean　　　　　 朱莉娅的男朋友 一家小书店的主人
　　巴特勒Butler　　　　　　　　　　劳伦斯的上司 凶杀组的头目
　　亨利?斯通Henry Stone　　　　　　洛杉矶市好莱坞分局凶杀组探员
　　罗伯特?柯蒂斯Robert Curtis　　　钢铁大亨柯蒂斯的儿子，现任洛杉矶市长梅耶斯的特别助理
　　玛丽安?米勒Marian Miller　　　　埃里克?道森第二任妻子，朱莉娅?道森的生母
　　贝蒂?迪恩Betty Dean　　　　　　 雷蒙的母亲
　　约翰尼?斯图亚特Johnny Stewart　 雷蒙的死党 两人结识於“洛城阳光”孤儿院
　　
　　先到这里 後面如果有需要补充的再作修改~~

 

夜长梦多 13

　　从某些角度来说，警察与帮派分子其实是相似的；比如，警察也不喜欢得罪同行。各部门按照地域划分，小心翼翼，尽量避免在未接到邀请的情况下越界执法。因为没有谁愿意眼睁睁看著自己手中的案子被权限更高的人员抢走。
　　不过道森案这类的例外，此般牵扯诸多敏感问题的烫手山芋越早处理掉越好。所以巴特勒非但没为OCID的介入恼火，而且费了些心思才克制住自己，不让脸上的喜悦过於明显。
　　其他人也差不多。几天来凶杀组忙得够呛，加班不用说，像劳伦斯还被迫取消了年假期间与诺玛共同出游。现在至少可以暂时松口气了。大家开始讨论晚上安排什麽消遣，亨利尤为来劲，计划著去买束玫瑰继续对他神似哈利?贝瑞的心上人展开攻势。
　　劳伦斯笑眯眯地听著，不时插话附和或者起哄。虽然岁数也不小了，但亨利仍保留部分了毛头小夥的作风──遇到中意的妞儿时特别如此。劳伦斯想，这种不瞻前顾後、不考虑结果的简单行为大概相当美妙吧。
　　过会儿亨利吹著口哨走了。劳伦斯就站在窗前眺望远处，洛杉矶的黄昏在他蓝色的双眼中投下了阴晴不定的影翳。
　　
　　路途畅通，很快来到目的地。推开书店的门，他看见雷蒙?迪恩正坐在柜台後捧著本插彩页的食谱读得不亦乐乎。
　　“一起吃晚饭吧？有个好消息，你肯定想早点知道。”
　　“好消息？”雷蒙合上书，答话时却仍用余光瞄著食谱秀色可餐的封面。“先听听内容，再讨论晚饭的问题。”
　　环顾四周，只有一个学生在房间对角的书架前挑选，店里那个叫汤尼的中国夥计也不在。於是劳伦斯压低嗓音：“你不必再顶著嫌疑犯的帽子了。警方认定爱尔兰移民麦奎因和法莱尔是杀害埃里克?道森的凶手，明後天就会见诸报端了。”
　　没有表情──劳伦斯直视著雷蒙，生怕错过他的反应，可对方脸上挂著那类日常营业随身携带的例行微笑。这样同面无表情有什麽区别。
　　
　　不过，雷蒙还是说这消息应该庆祝，说今天他作东，要去一家有趣的中餐馆放肆饕餮。
　　雷蒙强力推荐的店位於爱达荷街上。门口的招牌上没有名字，却有只圆滚滚胖乎乎的熊猫欢喜地啃著竹叶，满脸毫无戒备的心满意足。
　　“可大家怎麽称呼这里？”劳伦斯认为有些不可思议。
　　雷蒙耸耸肩：“是汤尼把这家店推荐给我的。他叫这里‘快乐的熊猫’，我觉得这名字不赖。”
　　好吧，快乐的熊猫，确实不赖。
　　走进去情形更加迷人。没有想象中唐人街小餐馆常见的拥挤嘈杂，这里窗明几净井然有序，连服务员们系在胸前的蓝底白花棉布围裙都清清爽爽。
　　菜是雷蒙点的。本来劳伦斯想要炸春卷(注1)，却被雷蒙否决了。於是他们叫了水煮牛肉、回锅鲶鱼片、啤酒、米饭和酒酿圆子。
　　两人边喝啤酒边等上菜。也许因为摘掉了疑凶的帽子心情好，雷蒙谈兴颇盛，小声讲起故事来。故事围绕著店里没有露面的老板杰森?张展开。据说他当年是非法入境者，乘坐的白龙号在西海岸附近触礁沈船，整艘船连船员加偷渡客总共百余人仅有几个得以逃生，杰森?张是其中之一。大难不死，所以更加透彻地理解生存的含义，所以更加不懈地奋发努力：刚来洛杉矶的杰森一文不名，同时还要东躲西藏以免被移民局的官员遣返出境，可没用几年他便成了像模像样的成功人士，并且娶了漂亮开朗的第二代华裔帕米拉当太太。
　　雷蒙说到这里停下来，往玻璃杯中添啤酒。劳伦斯想这是否代表著故事抵达了尾声，而且是个完满的尾声。他猜错了。现实不是童话，“从此过上幸福生活”式结局成真的概率恐怕不那麽高。
　　转折发生在几年後，杰森?张同帕米拉去拉斯维加斯旅行。既然身在赌城，总该入乡随俗去见识见识所谓世界娱乐之都的风情──“邮差总按两次门铃”，他当初躲过了太平洋的险浪暗礁，但终归在内华达的沙漠绿洲中沦陷。杰森?张抱著猎奇与浅尝辄止的心态走入米高梅大饭店的赌场，出来时口袋里的钱却只够去99美分热狗店消费了(注2)。祸不单行，他转向温柔乡期望得到安慰，却发现就在他满心沈迷於骰子和轮盘的这些天，一个想换口味尝试东方情人的委内瑞拉石油大亨已经拿钱砸晕了帕米拉。看似可以依靠的避风港湾，原来是流沙上的海市蜃楼。
　　杰森不怪帕米拉。固然伤心，他还是尽量做到好聚好散；何况，起初帕米拉曾斩钉截铁过，也算对得起他。有些人的忠诚只在一定范围内成立，所以当南美阔佬像见了血的苍蝇般不断抛出充满诱惑力的条件，器械投降是迟早的……
　　雷蒙再度停顿。等了半分锺後劳伦斯忍不住发问：“然後呢？”
　　“然後就没有然後了。重新振作东山再起之类的老生常谈，然後就是现在我们看见的，‘快乐的熊猫’。”
　　劳伦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故事中有没有类似寓意的东西？”
　　“当然。这世上哪有不包含寓意的故事？看你站在什麽角度来看罢了。”
　　扑鼻而来的浓郁香气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菜端上来了。
　　
　　
　　注1：我在德国读书的朋友跟我说，德国人最青睐的中餐就是炸春卷。另一个有过在美深造经历的同事说美国人也超级喜欢春卷。我就纳闷，春卷固然好吃，但中餐其他许许多多美食同样值得品尝，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注2：这家小有名气的热狗店在拉斯维加斯Circus Circus酒店附近，出售的热狗标价99美分却分量很足。据说如此标价的意图是，即使在赌场里输得只剩1美元，依然可以在这里吃饱。不过尽管标价99美分，但加上税，实际每份热狗的花费还是超过了一美元。

 

夜长梦多 14 上

　　先端来的是水煮牛肉。牛里脊片得薄厚均匀，上浆也恰到好处，口感嫩滑。锅底铺著绿油油的空心菜，爽脆且入味。劳伦斯暗想，如果不是怕摄入的油过量因而不利健康，蔬菜都这麽烹饪多好，谁愿意吃索然无趣的沙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