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下————晓渠
晓渠  发于:2010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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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你从未近过女色,从你十八岁朕认识你,正值年少轻狂的,你怎的也不饥渴?”

 

知秋便明白今日是躲不过去,为何心中并不觉懊恼,反倒跃跃地,带着淡而朦朦的,期待?身体逐渐沦陷在洪煜的双臂之下,厚实的胸膛紧紧贴着自己,知秋试探着放松身体,声音依旧带着微颤:

 

“臣自幼……体质寒凉,不易……燥热。”

 

“哦,原来是这样。”洪煜好似会意般点头,“幸好不是从不燥热,偶尔放纵一次又何妨?”

 

两双眼睛深深望着彼此,眼眸中,看不见自己,所见的都是对方渐难隐藏的情爱。知秋游疑着,压制着要狂跳出胸膛的心,久违的热,凝集在双唇上,他凑上去,在洪煜略带酒气的唇齿间,轻轻点了点……

 

一室新风,竹榻清凉,天边隆隆地,响起轻雷。情愫本是无根火,在湿润的天气里,燃烧也是节制。肌肤间,一温一热,缱绻时,分不清你侬我侬,缠绕着,包围着,雨声一滴一滴,敲打屋檐,仿佛成了节奏,从背后温柔进入。帘幔因风而起,隐隐露出合欢的姿态,如雨中笋,似水间鱼。

 

洪煜夜半醒来,看见身边睁地黑亮的眼,忽觉一股说不出的温柔,伸手将身体搂进怀里,用力地箍了一箍,感觉自己实实在在地拥有他,不禁又是喜悦:

 

“什么时候醒的?”

 

“嘘。”知秋竖指在唇,示意洪煜仔细聆听。

 

山间夜色尤其清凉,尤其睡在竹榻之上,肌骨舒爽。窗外风重重,林叶梭梭,夏虫呢喃不停,片片起伏,而几步之外,隐隐传来打更太监的浅鼾声。洪煜微微笑了,在知秋耳边轻轻说:

 

“朕还以为醒来,你便吓跑了呢!”

 

“荒山野岭,全当放纵吧!”知秋低应。他其实并未入睡,自从进了云根山,无端一种被围困的感觉。要不是洪煜接二连三地占着他不放,真不知会是如何。知秋说不清,只道是久未来,触目皆是往日种种,历历在目,搅扰得心神不宁吧!就在他又控制不住思绪的时候,洪煜又说话了:

 

“方才问你心中何人的时候,朕还怕你说是你大哥呢!”

 

知秋苦笑,“皇上怎会这么想?”

 

“你说朕为何往那上头想?唉,不说也罢!”洪煜欲言又止,指着桌上的锦盒说,“朕有东西送你,拿来看看,是否合你心意。”

 

锦盒掀开,是一把短小精制的匕首,月光下,莹莹地闪着光。知秋愣了一下,拿在手里,诧异地问道:“皇上身边执刃,不是大不敬吗?这是为何?”

 

“朕准你拿,别人就不敢说你不敬!”洪煜接过匕首,继续说,“朕本想赐你宝剑,可见你对随身用的那把爱不释手,定是你大哥赠送于你。朕也不想你左右为难,便选了这匕首。此乃清水纯钢所制,尤适合你随身携带。而且,这里,”洪煜说着,指给知秋看把柄处,“有朕的玉玺之印,日后便给你护身之用,见此物如见朕本人,旁人不敢造次!”

 

知秋那一刻,便觉心海澎湃,洪煜如此对他,而他却藏着那惊天的秘密,如何让他良心安宁?可有些话,直涌嘴边,却只能狠狠咽下去。事关大哥性命,叶家上下九族三千口的命运,又怎能因自己一时情起而不顾?洪煜见他闭口不言,问道:

 

“你怎么了?不喜欢?”

 

“怎会?”知秋忙解释,“如此荣幸,朝廷之上又几人能有?知秋受宠若惊了!”

 

“说道也是,连你大哥那么战功赫赫的人,朕也没赐他如此之物!”洪煜说着,将匕首放在一边,见知秋似困倦,眼目微合,便在他背后温柔拍拍,“睡吧!天还早呢!”

 

“嗯。”知秋转身,背对洪煜而眠,渐渐地听间背后传来洪煜的鼾声。他却双目炯炯,难以入睡,先前那股子囚笼般围困的错觉又再凶猛地涌上来,头脑间混沌一片,好似给什么纠结,撕扯,渐渐这种烦燥错乱,无法自控。仿佛周遭给人施了咒语,每一次思考,稍微一转的思绪,都象受了禁锢,动一动,便疼痛无比。

 

洪煜感觉到身边不对,醒来发现知秋身体抖得厉害,竟似抽搐不止,心下一惊,忙唤人掌灯!光亮之下一看,知秋浑身大汗淋漓,双目紧闭,手狠狠地握在胸前,口中似有佞语。洪煜伸手摇晃,却也晃不醒,顿时慌了!“刚刚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随行的太监拿了水,打算灌下去看看如何,却无论如何也掰不开知秋的嘴,眼见着知秋如蒙大痛地翻滚,却束手无策!洪煜随手拿起衫褂将人包裹起来,直吩咐里外,即刻起驾回宫!就在侍卫和太监里外忙活,准备车轿回宫的时候,知秋忽然醒了,一双眼睛瞪得很大,神色却是陌生,冒着火一样地看着洪煜。洪煜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知秋?是你吗?”

 

知秋挣扎出洪煜的怀抱,侧身撑着双臂,迟迟未动。一旁的太监也觉得奇怪,都糊涂着,却突然见知秋闪电般拾起一边放着的匕首,朝着洪煜的心窝刺了过去!

 

洪煜之前便感觉不对,心下早有戒备,知秋扭身拿刀,再刺过来的瞬间,他连忙侧身,一边试着伸手夺刃。无奈,知秋离他甚近,先前紧紧抱在怀里,就算提前有了戒备,也躲闪不及,只觉胸前一阵凉。可他没有立即逃开,相反,钳住握刀的手腕,稍一用力想迫知秋放手。以他的手劲,如此力道,若在平时知秋早受不住,今夜全不似平日,手不仅没有松开,相反握了个紧,拼命地挣扎,仿佛企图再刺!

 

这时,屋外的护卫纷纷跑了进来,有人护住洪煜,其它人全去对付知秋,惊得洪煜急声高呼:“别伤了他!”这边刚接过护卫递过来的衣物,暂时掩住伤口,立刻上前,试图安稳完全失了神智的知秋:“是朕啊,知秋,朕是洪煜!你看看朕,冷静看看朕!”

 

知秋口中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似是极度痛苦,困惑压抑,象是给什么禁锢住,从里到外都在苦苦挣扎。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洪煜,那种注视仿佛在摆脱,辨认,和求助,如同用尽全身的力气,眼睛里的唳气渐渐退了,又黑又空,猝然淌出两行眼泪,“刷”地顺颊而下。

 

洪煜见知秋不再挣动,示意捉着他的侍卫放手。侍卫面露紧张,不敢放手。万一皇上出了事,哪个人又能承担起这责任?当值侍卫劝他先撤退,不料,洪煜执拗,这时候哪肯听他们的?伸手将知秋揽过来。

 

艺高人胆大,他有武功在身,匕首也给侍卫夺走,洪煜相信知秋伤不了他,况且他眼神逐渐清明,许是清醒了也不一定。他手臂圈着知秋,慢慢将他揽在怀里,感觉身体沉沉的,半点支撑的力气也没有,轻声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

 

御前侍卫已经准备好车马,进来通禀,即刻便可动身。洪煜见知秋依旧魂不守舍,却不似有危险,便让身边的太监简单处理伤口,并不深,但流了血,让跟着的人心里七上八下,个个瑟缩不停,片刻不得安稳。

 

“回宫后,朕保证没人追究你们护驾不周,但叶大人伤朕的事,你们都给我闭上嘴,一个字也不准透露!”

 

跟随的人唯唯喏喏地应着,有人护着洪煜,有人想去扶叶知秋,却听洪煜大喝一声:“谁让你碰他的?”说着,大步走过去,从太监手里接过知秋,低身将其背在背上。这可让随行的人为难,纷纷劝说:

 

“万岁爷,让叶大人跟您分开坐轿子吧!万一,万一路上……”

 

“少废话!”

 

双方正僵持着,后背上默不作声的知秋身子一震,一口鲜红的血正吐在洪煜肩头。洪煜扭头一看,顿时呆了,“知秋知秋”叫了两声,却是一点回应也没收到,急得眼中冒火,两旁的人再不敢吱声,连忙护着两人往外走,匆忙上了轿。安妥完毕,洪煜低头一看,怀里素白的脸,连半点生气都没了,一颗心顿时如堕冰窖。随从扬鞭策马,向京城的方向一路飞奔而去。

 

叶知秋“云根山”被魇后,回到宫中,一直昏迷不醒。太医院上上下下来诊了个遍,没人找得出症结,更别说医治!这让洪煜龙颜大怒,下令彻查谁在背后弄整蛊之术,更遍寻天下良医进宫诊治。大半个月过去,毫无好转,连呓语都不曾有,洪煜忧心忡忡,开始觉得事情不对。

 

他思来想去,这事不应该为叶家所为,即使知秋的性子,使得叶家里面也有人对他略有微词,但以他现在的地位,就算叶文治不在京,叶家人也不至于敢动他。若是韩相那头,这样做不是很蠢?朝廷上最见不得知秋得宠的,就是他们,直接动手,太冒失了吧?可若想回来,正是因为两家都不可能动手,如此做过,才不正好蒙蔽视听?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洪煜翻来覆去地想,太子虽向来不喜欢知秋,可这么做对他有害无益,根本不可能冒险。洪煜日日如坐针毡,心急如焚,最终别无他法,从不迷信蛊术的他,也只能听信旁人的建议,到处寻找高深术士,试图破了迷蛊,将知秋唤醒。

 

叶逢春早看出这个中蹊跷,却不敢声张,此时她已据后位,做事反而不能象先前那般决然果断,要考虑斟酌的多了。这日她去知秋那里探望,问了于海状况,看见床上人世不知的人,再目睹向来不示弱的洪煜,瘦得脱了形,灰溜溜地失魂落魄,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这几年来,她也开始渐渐相信,也许洪煜想从知秋身上得到的,并不是性爱的欢愉。知秋给他的,逢春自己,又或者这后宫三千佳丽,没人有,装也装不出。而那到底是什么?友情?爱情?忠诚?逢春想不到,也不介意自己给不出。因为她不想,跟知秋一样,被感情束缚了手脚。

 

当晚,影子悄然来临,逢春开门见问他调查之事。影子做事向来极有效率,很少有他查不出的东西,而这次似乎是落空了。

 

“什么是查不到?”

 

“整蛊的人藏匿很深,暂时查不出出自谁手。”

 

“背后指使呢?”

 

“范围很大,娘娘能不能给个指点?”

 

逢春眯了眯眼,道,“你从龚放身上查查。”

 

影子心领神会,轻声问:“龚大人身上确有蹊跷。既然有娘娘暗示,属下会尽快找出整蛊的术士,为三公子解蛊!”

 

“找到也不要声张,”逢春暗暗抚摸手里的一串珠,“皇上将知秋照顾得很好,暂解不了也没什么。你倒说说,龚放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嫁祸韩家?”

 

“嗯,八成是他扶了我做皇后,再借由此事降了韩家……至于将来对付叶家,那不就是一句话吗?”

 

“娘娘想属下怎么做?”

 

“龚放苦心策划这一切,也总得遂了他的愿。再说,知秋这罪也不能白遭。”逢春是恨韩家入骨,即使如今做了后宫的主人,她见荣贵妃凭借两个皇子的母亲身份招摇过世,依旧似眼中钉,肉中刺,就象洪煜总结的,逢春全无仁厚之心,而她憎恨的人,也只有斩草除根,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大哥快回来了吧?听说月底就能抵达,这可就剩几天了!可有人跟他说起知秋这事?”

 

“属下所闻,并未有人据实以告。因将军日夜兼程往回赶,已颇为疲惫,怕他急火攻心,坏了事。”

 

“那就等大哥回来再说吧!”

 

大出逢春意料之外的是,三日后,大哥竟将回营的大军交给心腹的几个将领,自己单骑飞奔回京!风尘仆仆,第一件事,便是入宫面圣!

 

书房的窗微敞,正看见外面一株银杏,碧澄天空下,满树摇黄。洪煜眉头深皱,看着面前的帅印,叶文治连日进京,为的竟是辞去帅印,从此解甲归田!然而,让洪煜不安的,不单单是叶文治提出的辞呈,更因为三年不见,这男人身上越发难以掩挡的一股,霸气。

 

“刚刚得胜归来,这是为何?”

 

叶文治坐在不远处,满面风尘仆仆,他微低着头,听见洪煜问他,不假思索,略带沙哑地说:“臣想要带知秋离开,天下之大,总找得到高人,解除他身上的蛊咒。”

 

叶文治要带知秋走,洪煜是多少猜到,当初他日夜兼程入京的消息传来,洪煜便知道叶文治为的是什么,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人决心如此坚定,竟肯动用最后的筹码,手上握了十几年,铁打不动的军权。他对知秋表现出的这种势在必得的执著,难免让洪煜心中觉得恐慌。知秋的沉睡,他心急如焚,可他也明白,今日若放任叶文治带走知秋,恐怕以文治决绝倔强的性子,今生也不会再放知秋回来。

 

“朕也在派人四处寻找……”洪煜说话时,顿觉心虚,连忙补充道:“朕是没照顾好他,这事朕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将幕后指使之人绳之于法,你倒是给朕些时间处理才好。”

 

“皇上若真替知秋着想,就请不要强留,”叶文治听得出洪煜不会轻易放手,若是以前,他会有耐心去想办法说服,而如今,知秋已经沉睡不醒足有月余,却迟迟找不出幕后指使之人,他虽然还没亲见知秋的状况,可单单如此想来,已觉心内疼痛难忍。实在是无法束缚自己的个性,一时难以顾及所谓君臣之礼,“后宫便是知秋葬身之地,这几年来险象频生,即便没有这次的意外,以后又不知要惹出什么样的乱子,还请皇上开恩,放知秋一条生路,离开后宫这是非之地!” 

 

叶文治语气略带强硬,洪煜听得出其中不乏有责怪和忿忿,也明白这其中道理,他说得也不算错。若是旁人如此说法,洪煜未必生气,唯独叶文治在这样敏感的节骨眼儿,忽然气势如此强盛地质问自己,让他不由得火大,高声斥责回去:

 

“叶文治!真当你战功赫赫,便能站在朕面前,指手画脚?朕告诉你!朕从未强留他住在后宫,知秋是心甘情愿!出了这等事情,朕也十分自责,想你如今也算万人之上,这种身不由己又怎能没有感触?若这周遭,真能惟你命是从,当初知秋就不会被人冠冕堂皇地送到朕的面前!”

 

叶文治与洪煜君臣多年,对彼此都不一般了解。当初知秋被动地送进宫,这事不可能瞒得过洪煜,只是今日洪煜将之拿来,如此明确地比较两人处境,着实让文治吃了一惊,这几年,皇上也变了。他本不善言辞,此时索性沉默不言,倒是洪煜继续问了一句:

 

“若是知秋醒着,你就那么自信,他宁愿跟着你,而离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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