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中————晓渠
晓渠  发于:2010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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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声音低而细微,却象三九天刀子样的寒风,瞬间冻结了两人间的空气。钟卫果然如意料之中,沉默不言,仁喜便觉着日夜积压的怨愁担忧,再不能担带。

"皎儿这事不是凑巧,钟卫,有人拿他身边的人泄忿呢!万岁爷护着他,他们不敢对他动手,可身边的奴才,死了就死了,谁过问?谁管啊?你跟他走得太近了,有人会看你不顺眼,会拿你撒气!钟卫,走吧......别等我了。"

"你怎总把我往外推?我在这里当差,还碍了你的眼啦?"

"别这么说,半年没见,不是来找你吵的,钟卫,你心思我明白,我也收了,可咱俩这辈子没可能了!你陷在这里,我倒不安心,总要挂着你,怕你跟皎儿一样,说没就没了!"

钟卫分外诧异,仁喜这人向来嘴上刁钻,少这么跟自己这般赤诚地袒露心思,而他只能盯着那红了的眼,不能言语。仁喜这些时日,对过去这些年没少想,越想越懊恼,越绝望。若不是自己当年逞强,为了争一口气,收买太监,上了万岁爷的龙床,也许今日,自己默默无闻,角落里藏着,靠着叶知秋的关系,真能把他跟钟卫送出宫,也是有可能的吧?人的一辈子,错一步,步步错。

外面远远地传来脚步声,仁喜也不敢久留,长话短说,"这段日子,万岁爷也赏了些东西,我回去收拾收拾,改日偷带出来,你带出宫变卖点钱,好好过日子吧!"

钟卫倔强地直身而立,脖子僵硬挺着,沉默不语,脑海里一幕幕都是第一次见到仁喜那张笑得跟花一样灿烂的脸。分了,如今这就是,要分了?

"谢谢你,钟卫,谢谢你等了我这么多年,如果你心里还给我留了地方,就走吧!你在外头享的福,我都能感受到!"

匆忙落在脸颊上的吻,让钟卫还未捉住那短暂的感觉,已经飘然而去,他努力回忆着,仁喜的嘴唇擦过他皮肤的触感,象是风中散却的一抹残香,便是生了追风逐日的飞毛腿,也是赶不上,留不住。

 

叶知秋一见钟卫,便料他见过仁喜。被猜中心事的钟卫,并不多做解释,依旧带着些神不守舍。知秋未迫他讲话,独饮了两杯,刚过十五,月亮还显丰满,银亮亮的光,如同结冰之水。

"大人,"钟卫讷讷,终肯开口,"我能不能恳求您帮个忙?"

"若为了他,我帮不了。"知秋与他甚为接近,说话向来爽直,不做客套避讳,"钟卫,这么长时间了,你怎还那么死心眼?"

"他再呆下去,会没命,我,我放不下他。"

"你这是想......想出宫了?"

"嗯,也当了好几年的差,想回老家,租两亩田过日子。"

知秋收回窗外盘旋的目光,幽幽瞧了钟卫,眼里迅速堆积了一种既羡慕又胆怯的情绪。握杯的手掌,收紧了些,烛火下,袒露着苍白的颜色。

"钟卫,我知道你挂念什么,你放心,只要我还能,定会照顾他,不被人欺负利用。你就当这宫里的几年,便是一场梦,认识的人,经历的事,醒的时候都忘了罢!"

"大人,你呢?"钟卫借着离别壮胆,委婉说,"什么时候会梦醒?"

知秋反倒笑了,先是沉默,直到那一抹笑容渐渐没了,幽然叹气道,"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吧!"

钟卫将面前的酒杯满了,敬了知秋一杯,同时有些惊讶:

"大人的酒量可见长不少!"

"嗯,"知秋放下酒杯,侧头寻思了一会儿,"还是一喝就醉的时候好,现在想要醉,不知要浪费多少好酒。"

 

钟卫离开前,知秋吩咐他,要吴越满来见。钟卫没敢怠慢,回"雍华宫"第一件事就找到吴公公,把话传了。吴越满白天已经听说昨夜叶知秋找崔公公秘谈的事,没想到今儿个就轮到自己,而且连夜召见,必定是有什么重要事,心里的算盘顿时拨得山响。

"公公进宫多少年了?"知秋问。

"先帝南方建朝立都的那年春,奴才就进宫伺候,算一算,有二十五年了。"

"跟我姐姐呢?"

"那得打娘娘进宫第一天开始算。"

知秋点头,不急于继续,只客套让他喝茶。吴越满在宫里的地位,他是查过,除了崔以外,便是他有势力。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互相看不上,暗地里斗了好多年了。吴越满绝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并急于叶知秋揭晓的答案,可这机会难得,他不能让它无故流走了去,自是要表表自己的忠心。

"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奴才对大人景仰万分,虽然在后宫能力有限,但若大人需要,奴才万死不辞!"

"万死就不用,"知秋笑道,"说不定还是公公喜欢的。"

"大人的意思是......"

"内务府总管的四品官位,公公觊觎很久了吧?"

吴越满觉得这事有门儿,却不敢接话,垂首躬身听叶知秋继续。

"后宫总管负责皇上生活起居,不能把皇上放在心里第一位的,知秋信不过。明日,便要将这总管的位子空出来,换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坐。公公明白知秋的意思吗?"

吴越满"扑通"跪倒,"奴才愿为大人,为皇上鞠躬尽瘁!"

"公公是聪明人,不必我多言,这么做,铁定要得罪我姐姐,可见知秋此次决心,找不到合适的人,决不罢休。"

混迹了这么多年,吴越满已经将后宫游戏规则摸了个清楚。尽管叶知秋没明说,可他能让自己一夜间坐上总管的位子,也能在下一个晚上,让自己失去一切!要想做总管,从此以后,便要听叶知秋的吩咐。这一刻,吴越满在叶知秋的脸上,看见叶家人的影子,那是,凡事都想要主宰的决心。

召见的事也不会是什么秘密,只是还不等别人有所反映,叶知秋已经开始行动,不出两日,洪煜一道圣旨,内务府总管换人了!吴越满更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掌权便用自己的亲信,将崔公公的旧部那几个头目换了个干净。宫里的人,见风使舵的本事都了得,昨日还在崔面前做牛做马,今天就对吴越满唯命是从,供上神龛当祖宗了。这后宫里的奴才,哪个头上不顶着主子?奴才的命运便都系在选的主子身上,初面对叶知秋,吴越满虽心惊胆战,却也看见阳关大道,正朝自己展开。

"知秋这脾气象谁?"叶逢春产后调理得很好,面色红润胜过春风得意的三月桃花,"吴越满我留了好多年,他说调走就调走,都没跟我商量,大哥,你可不能太纵容他。"

叶文治低眸喝茶,没立刻回应叶逢春的抱怨,这事儿他听说,也没正面与知秋谈过,他不小了,很难再象小时候那样,即便三餐饮食也要遵从别人的吩咐。他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还显得倔强。而且叶文治对崔总管也是厌烦很久,只是后宫总管势力复杂,而叶逢春抓得吴越满抓得挺紧,他常年在外,便不去理会。如今,这知秋倒够果断,说换就换了。想到这儿,文治不知为何,竟显出一丝淡淡笑意。

"娘娘莫焦躁,"他不紧不慢,低声说,"吴越满再有本领,能保证洪汐登上太子位?"

言下之意甚为明确,叶逢春抬眸注视着自己的大哥,这是他第一次暗示愿助洪汐一臂之力,她内心惊喜之余,似又忽然明白,知秋为何忽然撤换后宫总管。

"知秋现在人在宫里吗?"文治临行前问她。

"总管都是他的人,谁还查得出他的行踪?他跟皇上这段时间常不见人,内务府消息把得严,问不出究竟去可哪儿。不过听说,皇上微服,带他出宫玩儿去了。"

不知道为的是什么,叶文治对这"出去玩儿"了的话突生敏感。皇上出宫,即便微服,也是有规矩,要带随身侍卫,如今这般罕见举动,不容他心中不顿生疑云。

 

冬至近,呵气成霜,山谷寂静,每一声鸟鸣都格外响亮,栓在树木间的两匹马,互相摩擦着,倒显得恩爱。叶知秋朝着洪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林木掩映中,隐隐见一处飞檐,似是庙庵。

"那里住着一位,与朕血脉相连的人。" 洪煜轻微停顿,看了看身边的人,"知秋,你可猜得出她是谁?"

 

知秋注视着仁知秋飞快地想了片刻,稍皱着眉头,不敢肯定心中的答案,"臣,臣不敢说。"

 

洪煜点头笑了,似是肯定知秋心里的想法,"你不敢说,是不相信朕会抗先皇之圣旨。哪怕是满朝文武,也不会相信,朕会冒着失去皇位的危险,留下她的命。"

 

"当年的德馨皇贵妃,果然活着?"

 

"怎么之前你已经猜到?"

 

"臣只是不相信,皇上是为了皇位而去弑母,当年若真那么做,也必定是给逼迫得毫无选择,想不出那时候皇上,得如何痛彻心扉。"

 

"朕为了皇位,为了洪氏天下,确实杀戮甚多......可对于至亲至爱的人,朕......也有下不了手的时候。当年帮助朕办这桩事的,是你大哥,"洪煜边说,边注视着知秋的表情,"在你之前,他是除了朕,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你可知你大哥今日之势,是从何而起的了吧?"

 

"大哥?"

 

见知秋一脸茫然错鄂,洪煜的证实了心中想法。

 

"你大哥把你当宝贝一样藏着,恨不得你超脱成仙,不食人间烟火,这官场皇家的黑暗内幕,又怎会与你讲?"

 

"那皇上为何今日要把这惊天的秘密,说给臣听?"

 

"因为朕想让你知道,朕信任你,就想信任自己一样,不会隐瞒你什么。除此以外,朕想也许应该让你知道,朕对自己喜欢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知秋领会,僵硬将头转向一边,不再与洪煜对视,不料,洪煜并未因此放过他,继续问:

 

"朕问你喜不喜欢朕,你不肯说;如果朕现在问,你喜不喜欢你大哥呢?"

 

"喜欢!"知秋不假思索地回答,"大哥是世上最疼知秋的人,当然喜欢!"

 

洪煜负手目视前方,沉默着,没有回应,知秋也没敢再往下说,忽然来了一阵风,将短暂的寂静带了去。洪煜终于再开口,说道:"朕登基以来再没见过她,今日,你代替朕去看看她吧!偷看一眼便好,不要惊动她。"

 

寂寞钟声,断断续续,徘徊在深凉山谷中,更显得孤空。洪煜看似沉静的面容,仍旧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青灯古佛下,布衣剔发的老尼,找不出一丝一毫当年翻云覆雨的,德馨皇贵妃的影子。追逐多年的权利恩宠,争得的不过是虚无的一个名字,哪天名字被罢免,剩下的躯体又算是谁?

 

叶知秋远远看着,不禁心生凄凉,单薄孤独的背影,忽然变得那般熟悉,是那与他有着血肉之连,又无甚可亲的姐姐,叶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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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城以后,叶知秋并未与洪煜回宫,直接到叶文治的府上,小住三两天,却只字没提德馨皇贵妃的事。文治对他依旧无微不至,只是偶尔谈着话,会默默看得出神,就是这两年的时间,他长得与他父亲,是愈发神似了。

 

这日叶文治不在,宫里吴越满着人送来急信儿,说宫里出事,要他赶快回去。知秋一惊,不知出了什么乱子,连忙起身回宫。刚进了宣华门,大概就有小太监跑去报信,以至知秋刚迈进院,连于海还未来得及跟他说话,吴越满已经赶过来。出事的竟然是仁喜!

 

"就顶是给捉奸在床!"吴越满低声跟他汇报,"对方是个男人!跳窗跑跑了,没逮到。"

 

知秋不用想也知道那男的是谁。早在前几天就觉得钟卫不对劲,怕是越要离开,要走了,越是舍不得,倒是犯下欺君之罪。可依钟卫的性子,不可能那么孬地扔下仁喜不管。

 

"估计是仁喜跟他说,捉一对就百口莫辩,跑一个倒还打马虎眼!"吴越满把他的心思疑惑看得清楚,"可刚做完那事,一验身就啥也瞒不住了!"

 

他说着,凑近知秋耳边,"那男的我给扣了,依他那性子,肯定要跑到万岁爷招个彻底。宫里人都知道他跟大人的交情,逮住他也就逮到大人的小辫子。您看怎么处置?"

 

知秋没想到吴越满竟把钟卫这事看得这么准,也幸亏他如此做了,否则麻烦只会越惹越大。

 

"这事皇上已经知道了?"

 

"捉奸的人不是奴才手下,再说,这事太大,奴才瞒不住,也没胆子瞒。"

 

"仁喜现在人在哪儿?"

 

"暂时关在奴才那呢!好歹不会让他吃什么皮肉之苦,可大人,这宫里的主子多了去,不管哪宫娘娘来要人,奴才,奴才可是守不了多久!"

 

知秋只觉得头里乱糟糟一团,越是想理顺,越是乱得厉害,他飞快寻思着,这事容不得拖,一旦仁喜转到宗人府,就算自己能救出他,顶多也只剩半条命。

 

"你把仁喜带到我这里,还不至于有人敢从我这里抢人。他,他你先关着别放,给外人知道跟仁喜的是他,我就当是你放出去的消息。"

 

"奴才不敢!"

 

"去吧!"叶知秋见吴越满要走,又加了一句,"公公今天帮的忙,知秋记在心里。"

 

"奴才应当的!"

 

吴越满前脚刚走,叶知秋也不做半点停留,连衣服也来不及换,着便服便要去见洪煜,于海闪出身拦住了他:"大人,这事您不能管!"

 

知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却未理他的话,继续往外走。

 

于海"扑通"跪在他身后,恳求道:"这是欺君之罪啊,大人,您这一去,挑明了说仁喜这事您早知道,万岁爷不仅不会再信任您,还会怨恨您瞒着他呀!大人,该狠心的时候,还是得放狠心,否则,您如何自保?"

 

 

知秋忽然觉得面前红漆的大门,血淋淋一片模糊,喉间莫名酸痛起来。不该管,管不了,可......可是,不能不管。"于海,你若真向着我,待会儿仁喜给人送过来,你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在这里,直到我回来,不管谁来要人,都不能交出去。"

 

"大人......"于海将本来要说出的话生咽了回去,他明白,尽管这人看起来好说话,可若铁了心要做什么,没人拦得住,只好由他去,"您就听奴才一句,就算您是非去不可,也等万岁爷消了气,现在气头上,反倒适得其反。"

 

正说着,吴越满已遣了几个亲信,将仁喜送了过来,想必是怕在他那里出了事,担带不了,所以一听叶知秋应允,便迫不及待把人交出,省心。知秋见仁喜看上去确没什么不妥,叫人送到一处空着的厢房里,嘱咐于海出去打听,自己跟着进了仁喜的房间。

 

两人平日极少见面,也不曾有过深谈。知秋知道仁喜对自己没有好感,而他对仁喜的回避,却是说不清楚,或许是仁喜跟洪煜的关系,多多少少,让他有些不自在。即使在这种窘迫绝境,仁喜也没示弱,随意瞥来的一眼,并无太多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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