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中————晓渠
晓渠  发于:2010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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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去拉他,碰到他的脸,冰凉一片,湿了。洪煜叹了口气,收回手,任他跪着,自己则索性坐在他身边:"说过要对你好,你当朕是信口开河,食言而肥的人?"

 

说着,手便情不自禁地柔柔抚摸上他的后背,轻拍了拍,早前他看见叶文治与知秋站在一旁说话,不知说到什么,文治便是这般在知秋后背轻轻拍着,看在洪煜的眼中,竟有些眼红。

 

"再说,若是朕看错人,信错人,也是心甘情愿,更没有埋怨别人的道理,你说是不?"

 

"皇上一代明君,怎会看错人?"叶知秋抬了头,眼睛还是红,却再不见泪水。

 

"说的是,起来吧!地上真凉!"两人都站起身,洪煜想了想,回过神,"咦?你刚才那句是夸朕,还是夸你自己呢?"

 

"顺便都夸了呗!"

 

知秋脸颊发亮,使那一朵明朗微笑更显得耀眼。

 

"荣禧宫"里愁云笼罩,荣贵妃的大哥皱眉责问她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家里商量就自作主张?下午那阵冲动劲头一过,荣贵妃这会儿脑袋里清楚不少,她再笨,也不会想出这下三滥的办法打击叶知秋。

 

"人偶确实是从他那里搜出来的!并非我做的手脚。"

 

此话一出,两人心领神会。

 

"她倒是对叶知秋有信心!"韩初霁默默念道,"算是我大意,这口气,我非争回来不可!"

 

她以为这是叶逢春设计让她在皇上面前丢脸,却不知道,这一切,不过只是个"善意"的开始而已。

 

叶文治听到宫里传出的消息以后,并无半点喜悦,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吩咐不见客。"将军府"随从不多,但叶文治为人向来严格,因此府中人对他多是畏惧,他下令说不见客,便是天大的事,也不敢禀报。

 

暗室里烛光缓缓明亮起来,画中之人,星眸水瞳,顾盼生辉,总是微翘的嘴角,亲切温和之余,带那么一股欲语还休的迟疑。只有酒醺之后,他才会透露丝丝内心,说:"文治尚年幼,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有些人,出生便是错误,之后走的每一步,不过是越来越错!遇到这般人,若要自保,便要远远躲开。"

 

若我早生十年,太子纂位时,你会不会放心跟我走?若早知洪家会拿下天下,太子不过风中残烛,威胁不了几年,你会不会放心跟我走?叶文治隔着短短的距离,痴而沉迷地与画中人,默默说话。你固执留在他身边,是真为了我好,怕连累叶家上下,还是......叶文治努力终止这样的想法,每次触及都会痛彻心肺的猜测,他一遍遍跟自己说,这么多年过去,是不会有答案,不要想,不要想......

 

我最担心的,不是皇上对他动真心,而是......他的心,怕是守不住。叶文治生下来,便注定为你粉身碎骨,为什么聪明如你,却没看透,偏要我远远躲开?厚重有力的手掌,轻柔地抚摸过画中人秀丽的眉眼。他比你多了男儿英气,可他笑的时候,睡的时候,醉的时候......跟你是,这么这么的象,让我怎么再把他当作你的孩子,我的弟弟?

 

叶知秋回来,正看见大哥闪身进了书房,他站在原地想了想,这两天多事,他觉得还是要跟大哥说一说,这是习惯,只有这样,才会觉得心安。走上前,在门上敲了敲,低声问:

 

"大哥,说说话好么?"

 

没回答。知秋有些纳闷,明明看见他走进去的,难道自己做错什么,惹他生气了?不会吧,大哥什么时候生过自己的气?

 

"那我进去了!"

 

说完伸手推门,屋子里竟是空的,知秋的心,难受地抽搐了一下。他放轻脚步在书房里走了一圈,确实没有人。走出门,轻轻合上,躲到不远处的回廊里,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书房门开了,走出带着愁容的叶文治。

 

叶文治的到访,是在叶逢春的估计之中,他的心肝宝贝在宫里受了这等委屈,就算皇上在韩家面前大肆发了顿脾气,给知秋出了气,自己这头,叶文治也不会放过,他总得证明即使身在朝廷,这后宫里的把戏,也是瞒不过他的耳目。

 

叶逢春早就算到这点,还不等叶文治质问,便幽幽说到:"我一介女流,上了年纪,已入不得皇上的眼,儿子又小,在这后宫里,现在要倚靠谁,攀附谁,心里还是有数。就算在你心里,我多无情,多狡诈,知秋哪怕对我而言,只是利用的工具,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为了自己,我也不敢动他!更何况,大哥既对逢春说了那番话,逢春又怎会......女人的爱屋及乌,大哥还不心知肚明?"

 

叶逢春对文治的两个儿子,确实特别偏爱,也时常接到宫里小住,逢年过节,大事小情,赏赐更是流水一样。她这么说,是明摆着示意,既知秋是你的儿子,我便会跟爱护其他两个侄子一样爱护他!

 

这事若逢春不肯承认,任谁也不好往她身上怀疑,因为知秋一旦有了闪失,直接影响的确实是逢春在宫里的地位。如今皇上到她的"雍华宫",都是借着知秋的邀请,知秋是她与皇上之间最重要的桥梁,甚至比那几个月大的皇子洪汐还要直接!这些厉害关系,任是愚钝之人,也看得清楚。只是有时候,表面上看得越清楚,内里其实越糊涂。

 

叶文治深信,逢春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却也有信心,她并不敢真的做什么伤害知秋的事,不仅象她说的知秋今非昔比,是皇上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更因为她要想洪汐将来继承大统,就必定要依靠自己手中的军权,她甚至还会尽心尽力地帮自己保留和扩大军权。至于她说的感情,从进宫那天起,这女人早就将感情视如粪土,是在权势斗争里,首先就可放弃抛却的。叶文治再傻,也不会将赌注放在逢春对自己不伦的爱恋上。

 

这日清晨,知秋试了几次,也无法平心静气地打坐,总觉心乱如麻,站起身,想让皎儿端些热水洗脸,叫了两声,却没人应。掀门帘走了出去,看见于海在指挥着小太监准备早膳。

 

"大人,今儿这么快?万岁爷刚找人来说,下了早朝,过来跟您一起用早膳,我正要御膳房准备呢!"

 

"哦,你们去忙吧!"

 

知秋因心中烦躁,漫步出门,却见墙边树丛里,似有人影,其中一个极似皎儿,于是轻喊了一声:

 

"皎儿,是你吗?"

 

里面一下安静了,很快皎儿慌张的脸露了出来,手忙脚乱跑到跟前:

 

"大人,你怎么这么早......我......"

 

"仁喜在那儿吧?"知秋面色平静地问。

 

慢慢地树丛里又挪出清瘦的身影,束手站着,神态不似皎儿慌张,不紧不慢地说:"我过来看看皎儿,打扰大人了!"

 

知秋仍旧想着那日假山后,钟卫匆匆离去的身影,不禁蹙眉,看在皎儿眼里,不禁担忧,连忙解释:"大人,是皎儿的错,昨日仁喜哥让我过去,我一忙给忘了,他才担心,一到早跑过来看,大人不要怪罪仁喜哥!"

 

知秋知道皎儿误会了自己的态度,轻叹了口气,这后宫里的奴才真不好做,主子一个表情的变化,都让他如此恐慌。想着,轻轻拍了拍皎儿的肩膀,象是安抚,又说道:"以后不用在这外头见面,大冷天的,进来坐吧!"

 

知秋的邀请对仁喜来说,有些突兀,荣贵妃也请他喝过茶,可不过是想利用他拉拢皇上而已,叶知秋又是安的什么心?正琢磨着,不晓得这门是该进,还是不该进,知秋忽然说:"一起用早膳吧,一会儿,皇上也要过来!"

 

不仅仁喜,连皎儿,甚至门里的于海听到这话,也不禁都楞了。

 

洪煜见到仁喜的瞬间,心中一楞,却没表现出来,只做惊讶状,说道:

 

"仁喜?朕可有日子没见过你了!你与知秋也认识?"

 

仁喜心里没底,他快速地瞟了眼坐在一边的叶知秋,在他试探出知秋的态度前,不想轻易开口。知秋倒是一副坦荡,简单说侍候仁喜的皎儿调到自己院子当差,赶巧儿早上遇到了,就邀他过来吃饭。仁喜注意到他没提钟卫的名字,稍微踏实了些。若不是今日皎儿跟他说,叶知秋追问过他与钟卫的关系,他还不知道那日假山外意外相遇,竟已经给这人看出破绽。

 

"那仁喜身边现在不是没了侍候的奴才?"

 

不知是久未相见的新鲜感,还是在叶知秋面前故作关怀,洪煜对仁喜的态度,来得倒是格外亲切。

 

"不用,皎儿跟我贴心,也没把他当奴才看,况且,我一个人,用不着人侍候。"

 

"你住哪头儿?"

 

"玉浮宫那头,跟别的......"仁喜将"男宠"两字咽了下去,"一起住。"

 

"一起住?"洪煜默默点了点头,"改天朕跟崔九说一声,给你个单独的院子!连知秋都这么照顾你,朕倒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仁喜连忙起身跪了谢恩,一边觉得高兴,这有了自己的院子,便是跟别的男宠不同了,自己等了这么多年,不就盼着这一天?可他不傻,洪煜今日的态度语气,虽句句不离自己,却是做给叶知秋看而已,如此想着,又不是滋味。

 

洪煜呆的时间并不长,草草吃了几口,便起身离去,临走前,吩咐叶知秋午后抽空去御书房,说是有话跟他谈。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知秋,点头应了,态度自然,并无君臣之间繁冗的规矩和拘谨。

 

仁喜不禁在心里嘲笑那些开始还想挑叶知秋逾越君臣之礼,大不敬罪名的大臣,又要打板子,又要怎么样,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窝囊废,人家不是过得好好的,还越来越无礼,万岁爷倒是挺吃他的这一套!

 

洪煜刚离开,于海叫人上来收拾,知秋却没让,说:"我跟仁喜还没吃好呢,你们先下去吧!"

 

于海刚下去,知秋把皎儿叫过来,低声对他说:"我跟仁喜有话说,你到外面看着,别让人进来。"

 

皎儿会意,偷偷瞄了仁喜一眼,便按照知秋的吩咐,守在门口不敢大意。不待仁喜胡思乱想,知秋开门见山与他说:"今天留你跟皇上吃饭,便是要提醒你的身份。"

 

知秋并不是严厉之人,即使整顿太子东宫诸多严苛要求是他拿的主意,却也是假借着他亲手挑的总管传达,因此一直给人的印象就是温柔和顺的那么一个人,仁喜听他这么一说,有些惊讶,却依旧仔细听他如何继续说,"不管是不是误会,收手吧!皇上也赏了你单独的院子,将来或许还能封你个一官半爵,你是皇上的人,就把目光从别人的身上收回来,别害他。"

 

"大人你就......把那当成一个误会吧!再不会发生了。"

知秋注视着仁喜,短暂的一瞬,竟觉得他那双眼,与自己有那么丁点儿的相似,尤其当那里的神情也是捉摸不定,游移难决的时候。他的语气不禁软了下来:

"把别人拉进来,只能徒增一份不幸。这后宫之中,独不缺不幸的人,是不?你聪明,我知道你明白,也不要跟他说我找过你吧!"

仁喜走后,叶知秋坐在原处,迟迟也未动,竟无端地想起洪煜盯着仁喜看的眼神,怎么也是那般温柔?一股躁热之气猛然地灌了上来,他撤身提剑,在后院练了起来。

皎儿知他是生活上极有规律的人,平日少在晨间练剑,更不会少了那份与生俱来的优雅,多了那么一股......怒气?是谁惹恼了大人?皎儿心虚,该不是被大人看出自己跟仁喜哥告密了吧!越琢磨越害怕,这时赶上于海叫他去御膳房,将娘娘吩咐人给大人每日炖的补品端回来,只得答应着跑来开了。

 

御书房的洪煜也闹着心,几个私下求见的大臣,见他心神不宁,也不敢多扰,匆忙告辞了。案头又堆起的折子也没心思看,反复琢磨着这个叶知秋今早把仁喜叫来吃饭到底安的是什么心?他明明知道仁喜是朕的什么人,竟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给仁喜牵线搭桥,创造机会接近朕!难道他......难道他对朕......?

洪煜简直无法继续想下去,正心烦意乱着,有奴才进来禀报,叶知秋叶大人求见!天色还早,正午还没过呢,他怎来得这么快?洪煜依旧黑着脸,掩饰不住赌气的神情,忿忿地:

"宣!"

叶知秋进门,规矩地行礼请安。

"免了吧!" 洪煜不悦答道。

"不知皇上叫臣来有何事商议?"

洪煜竟觉得知秋的语气似乎也不痛快,但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便赌气反问:

"朕让你下午来,你怎来得这般早?怎么今天太子那头不需要过去打点?你抬起头!"

知秋闻声真的抬了头,脖子硬硬地梗着,巴掌大的脸上果真异于平日的笑意盈盈,紧抿着嘴唇,微皱着眉。而高高在上的洪煜,也正用相似的表情注视着他......

"扑哧!" 洪煜却先笑出声。明明是你点的火,怎么此刻倒好象比自己还不痛快?可是洪煜的心里却因知秋这浅浅的不悦而欣慰着,至少这样的反应,比云淡风清,满不在乎来得让他舒坦。

"到朕身边儿来!" 洪煜冲他招招手。

知秋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肩膀的线条柔和了,犹豫了片刻,走到洪煜跟前儿,停在书桌的对面,低了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洪煜站起身,绕到他的身边,靠着桌子的边缘,歪着身子,探过头,在知秋的耳边,轻轻地问:

"你这是怎么了?嗯?不是你让朕对仁喜好的吗?"

"是,"洪煜与他仅隔咫尺,知秋呼吸有些急促,心口起伏,"仁喜是皇上的人,他,是......皇上的人......"

伶俐如他,也有语无伦次的时候啊!洪煜的眼角透露出一抹笑意,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沉不住气,恐怕自己走后,就坐立不安,才等不及赶快找自己吧?洪煜越这么想,越觉得高兴,那句话便顺口溜了出去:

"你,喜欢朕吗?"

"喜欢。"

虽然洪煜做了准备,却还是给知秋坦然而不犹豫的答案惊了住,他凝眉望着身边的人,听其继续:

"象喜欢大哥一样,愿意与皇上分担忧喜,知道皇上无论如何......会,会,护着知秋。"

"你,把朕当哥哥?"

"大哥跟二哥他们不同,跟叶家所有人都不一样,是唯一让知秋觉得可以亲近,可以依赖,可以‘肆无忌惮'的人......皇上,也是这样的人。"

洪煜展眉,藏不住心中喜悦,嘻笑一般地问:"你也吃过你大嫂的醋?"

黑白分明的眼,象是月华包裹着深而浓重的夜色,盯着自己的时候睁大了,脸颊却又在同一时间晕红着,似不相信自己问出了这样的话。洪煜伸臂,轻轻拢住他的肩膀,郎声笑道:

"朕的玩笑是不是过了?"

再不追问,只拉着他到一边喝茶,知他早膳没怎么用,即传了钟意的点心让他吃。既没有道貌岸然地拒绝,也不堂而皇之地接受,面前的人,似乎从不曾拘泥刻意过,总是那般风轻云淡,自然......连洪煜自己也不知,这一刻,他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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