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凛连回答的力气都懒得出,闭上眼摇了摇头,只觉温热的气息忽然迫近,他忙睁开眼,身上多了件外衫,陈秦人也坐到了他身旁。
陈秦看着他睁大的眸子里,黑幽的深底满是疑惑和戒备,道“悬崖我都随你跳了,这里还会扔下你不管?”
齐凛瞥着他,挑了下眉头,谁怕被扔下?可又一想刚刚的话,什么叫悬崖都随你跳了?他忽地瞪起眼,打量着陈秦,不会是----他感到风从那件外衣的缝隙中钻了进来,侵蚀着神经百骸。
陈秦扯开一丝笑,意味不明,颇为暧昧,“你想什么?”
齐凛错开目光,垂下脸,心里有些不安,为何来到这个世界处处惹男人垂涎,该是齐凛样貌生就祸水,还是人人真就把他看做喜好这个!
陈秦憋不住的笑声传来,笑的肆无忌惮又得意无比,“盟主,不,齐凛!朗明山下初见那时,你看到我为何惊讶!”
齐凛怔顿,那时他有注意到自己的神情?在那样混乱危急的环境,那么多人之中,怎会一眼就看出自己心思,抬眼看他,平静无痕,“因为一个故人。”
陈秦微扬起头看他,“故人?”
齐凛点头,是的故人,只是有一模一样的面孔,其他完全不同,哪里不同,他说不出,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秦夏,也不了解眼前这个陈秦。
但是他非常清楚的感受得到两人的不同,说话方式,动作习惯,甚至只一个眼神,他就想到自己占据着的这个身体,即使尽力掩饰,即使很多方面性格同齐凛巧合,但不同的灵魂,只要身边的人有心去想,早晚都会知晓。
“什么样的故人?”陈秦接着追问。
齐凛看向他,什么样的故人,就像这样追根问底的性子,秦夏就绝不会有,他有什么事从不多问,也不直说。
“小时候的朋友。”齐凛突然很想说说过去,当记忆揭开一角,蜂拥而至,很多的故事就好想说出来,却不知药力的冲顶,不仅撤去了他所有力气,身体的疲乏也让他心理意志减退。然而也许,他从来未对此人真的设防。
他不看陈秦,只是望着透过林间的淡薄月光,他从小时两人是青梅竹马的死党,到后来大学重逢自己伪装的友谊,说起抢了秦夏的女友,再到后来的利用陷害,还有自己愧疚与不甘的矛盾,直到秦夏的反击,自己失去一切,包括就要结婚的未婚妻。”
他好像只是说出来,不在意谁是听众,有没听懂,他只要这样把过去抛开在月光下,□裸的冰冷解剖----
然后困意爬上麻木的大脑,眼皮再也撑不住,一切就都朦胧起来。
暖意融融,有着源源不断的力量在冲灌着每条神经,他觉得天地忽然通亮,又慢慢变成桔黄,好像自己床头那盏琉璃台灯染起满室的温馨,他舒服的睁开了眼,桔黄淡去,一团跳跃的火苗近在眼前,他可以清晰感到火焰的高温,猛然间所有意识回复到大脑,他才注意到自己躺在一个臂湾里。
“醒了?”陈秦低头看着闭上眼深深吸气的齐凛,笑着揽紧了胳膊。
“多谢门主!”齐凛挣动坐起,天还未亮,似乎只是睡过去一会,不过这个陈秦竟然就生起火了,是想尽快招来人的吧?!
陈秦由着他离开怀抱,他闭眼换气调息,敛了内息,笑呵呵的看着齐凛道,“我姓陈单名秦,字子平,蜀地建都人,今年二十又八,应比小凛年长。”
小凛!齐凛脑皮发麻,这是什么?自我介绍?
陈秦笑意加深,探过身子朝向齐凛接着道,“以后小凛喜欢,可以叫我子平,或者阿秦---”
齐凛垂眼手挥开,陈秦反映之快根本没扫到边,只是大声笑开怀,似乎高兴的很。
齐凛想到这人刚刚用功力助自己度过药力的反噬,便也怨恨不得。他靠向一边树干,手抱枕在脑后,望着火堆出神,天亮之后,该如何离开这里,这个陈秦又要如何应对。
“你喜欢那位故人----”陈秦忽然又提,语气平和而肯定。
齐凛冷眼看过去,“什么意思?”
陈秦拾起树枝挑拨着火堆,火苗蹿起燃得更旺,“或者说那位故人喜欢你!”
“不要乱说!”齐凛心中翻腾,这说的什么跟什么!一个外人又懂得什么!
“人总是不能面对无法接受的事实!”陈秦丢下树枝,仰后躺下,“你有想过自己喜欢过谁吗?你故事里所说的未婚妻子?一个女人?还是----”他拖长了音,话里带了笑,“还是段落天,或者月无离?他们几人你有喜欢过谁?”
“这与你无关!”齐凛憋在胸口的郁气纠结,直接瞪着陈秦喝道。
“谁说无关!”陈秦坐起身,定定地看着齐凛,目光晶亮闪烁着些激动还有---紧张,他握了拳,“承认喜欢会让你失去什么吗?尊严?骄傲?还是可笑的信念?”
“够了!”齐凛感到那急剧加速的心跳正在失去自己控制。
“没够!”陈秦声音比他还高。
然而沉默,良久,两人都需要平复自己的情绪,也要理清错乱了的思绪。
“我喜欢你!”
时间似乎停滞,火堆噼啪的裂开,火苗摇曳的妖娆。
陈秦轻声的一句话,悠悠飘远,却不是错觉,随着沉默延长,他眼中退去了激涌,而渐渐平静,那里镇定自若,而后是满满的自信,志在必得----
“我喜欢你,陈秦爱上齐凛了,从第一眼开始!”他扬起眉,“爱而已,没有错,天经地义,为何不能说出口!我绝不允许自己错过爱,更不会违背心意!”
齐凛扣在掌心的指尖慢慢松开,他缓缓的移开目光,为什么不敢说,甚至从来都没敢正视过自己的爱,怕承认什么,更怕违背什么,然而恰恰是这退避背离了最为重要的自我心意----
往事的点滴只要真心的去连接起来,一切答案其实早已清晰。
他后仰躺下,头顶星空被枝叶遮挡,看不全----天上有几颗星星,答案好像就在怀里,那个陈秦做的精致盒子,是啊,只要打开盒子,星星就都盛在里面,只要打开心,所有美好都会盛满----
他想起那首歌,秦夏站在麦后,台上七彩的脚灯把他样子映的迷离,他说了什么-----齐凛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首歌,他轻轻哼唱出声----“ I live beneath the heart I watch you from the dark. I'm every breath. I'm every dream I've known you forever . I've followed you everywhere I've followed you everywhere …… save a little love for me you'll see-----”
齐凛默默地闭上眼,爱,他不能确定,前世的人,他不能回头再去印证,而如今面前的人,实实在在的需要他感受并证实的感情,他----也许不该逃避!
陈秦不知齐凛哼唱的是何调子,缓缓悠扬,他只静静的听着注视着,没有等到齐凛的回答,但是他清楚,已经足够了!爱而已!他陈秦从来都是已事实说话,爱了就承认,就不放手!
火堆燃尽,天已蒙亮。
齐凛睁开眼,“陈秦,之前我说的请求,你答应过了,还算不算数!?”
陈秦坐在他身边,侧身望着他的眼睛,品味良久,勾起笑,“算数!”
齐凛挑眉,那就好!
“不过----”陈秦突然敛了神色,认真道,“我要先收报酬!”
齐凛惊讶,陈秦就俯下身,一手撑在他身旁,一手扳住他下颚,在他怔顿的瞪大眼睛间,就吻住那淡淡水艳色的唇----
第四十章
一叶飘零残坠,浮游前世,今生再落红尘,万般皆错乱----
齐凛轻合长翦,弓腿推肘,一抵一拐,在陈秦松手之际推开他。
陈秦一笑,撤开身,就此罢手,站起来,“天亮了---”
齐凛亦站起,定定看过来一眼,那被晨光渲染的眸子里,一双瞳人剪秋水,流光转瞬,随即而逝,却足已扰乱陈秦不再平静的心。
“嗯”齐凛如是应了声,微微侧过头,“怎样离开朗明山?”
“往前走,过了这片谷底,该会找到上山的路。”陈秦望了望山前,站定看齐凛,“如果要下山----”
他若有若无的叹了声气,“小凛愿意只与我在一起,我便能带你下朗明山,去个无人可找到的地方。”
无人可找到的地方,只与他一起?齐凛有些震动,也有些无奈。“经过昨天平定叛乱的事,清风门已表明立场,可以说你同段落天站到了一列,凭你能力向他邀功分定武林利益,应是早就既定了计划吧。”也就是说,他借此踏入江湖,功成名就指日可待,为何还要说此一出,毁掉他书写霸业的开始。
陈秦亦笑了笑,“是,这本是我与你同盟应得的好处!”他确实利用这次平定叛乱机会,一箭双雕,趁机肃清清风门,又可插足武林核心,但,万般比较得与失,有时有的人很难让人放得下。
“那就收回昨夜和刚刚的话,各走各的路吧,就当昨天落崖后根本没有相遇,也算是你完成我当日的请求。”齐凛转身向山底另一边走。
“这种话能用来应付谁?”陈秦扬声,“你以为我同段落天他们如此说,会有人信?”
齐凛没有停下步,向后摆摆手,“你之前敢说要带我去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就自会有办法圆这话!”
“那个前提是你答应愿与我在一起,若是直意自己离开,我宁可不放你走,等着他们来寻人!”陈秦倚在树杆边,向着不过几步外的人笑道,若要他放下到手的利益,再多费心思去盘桓,只是索取的一吻又怎够,他要他的全部!
只要人在眼前,还怕无感动相知之日?
齐凛顿下步子,肩膀颤了颤,这是什么歪门道理?不答应与他一起,就要把他带回其他人身边?
“你答应我的请求要做到!”
“我只是答应,没说何时兑现!”陈秦声音不高,却十足气势。
齐凛捏着拳转过身,瞪着那闲闲自得看过来的人,忽然想到之前慕容绎说过与陈秦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眼下这种无赖式的食言的就是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小凛,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心意也决不会变!”陈秦收了笑,盯着他,认真而严肃,“我会等到你愿意与我一起离开那天,这之前,我想你是没有独自离开的可能。”
齐凛深深吸气,暗自衡量两人的距离,这样的环境中,在不知对手武功实力的情况下,能否还有机会逃走----
“不要做无谓打算!”陈秦走近,露笑,“即使你功力尚在,也未必能百招内逃出我的范围!何况----”他挑了眼看天,“天已大亮,搜山的人很快会找到这里。”
齐凛放弃了强行突破,确实没有成功的可能,但先找到这里的人会是谁?清风门的人,还是段落天他们的人----选择了那样直接的方式离开,也算挑明了自己真实身份,他们还会想来找他吗,找了又要如何----
“小凛,怕是已无你再犹豫的机会了。”陈秦忽然弯了嘴角,接着人声渐至,齐凛默然,对面冲将过来的一队人,带队的正是慕容绎。
“齐凛!”慕容绎见到完好的齐凛站在那,林间泛黄,光线稀疏落在衣前脚边,他的表情看不真切,然而,人确确实实活在那,可问此人是谁,慕容怔住了继续上前脚步。
陈秦转过身,扬眉展笑,扫过沉着脸的慕容绎,回头伸手拉过齐凛的手腕,“小凛,我们回去吧。”
他一声小凛,惹怒慕容,惊震齐凛。前者飞身上前,直接去拽人,后者横眉冷眼,速度抽手。
这一撤,一拽,于是,脱离了一人束缚,却又落进另一人怀抱。
齐凛有种要开枪扫射的怨愤需发泄,这种念头很快被心底无可奈何的事实所挫败,直至他有点想笑,苦笑。
“放开----”他无力的叹气,然后极其不爽的瞪了眼揽着他的慕容绎。
慕容绎没见过他如此不耐烦的样子,很真实-----他怔怔地放了手。
齐凛走开,远离慕容绎,一人向前,既然事已至此,还能做什么,顺其自然成了没有选择的时候最好的办法。
陈秦向慕容微笑,似乎没有刚刚两人针锋相对的一刹。
慕容绎冷哼,没他好肚量,更记得他叫小凛时候,暧昧不明的神情,似乎昨夜有过何不为人知的旖旎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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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凛踏进清风门客院,就见蹲在门口的何进,看到他蹭的奔过来,直接扑了满怀。
“何进----”齐凛翻了眼,被勒的,更是忽然感到此世人生的悲怆,这几人,人人都爱这样表示亲近吗?这个何进竟也会如此----
他使劲推了推何进,才发现这孩子在抽噎,连整个肩都在颤抖。慕容绎瞅来一眼,却没有上前拎开何进。
齐凛沉默,轻轻拍了拍何进肩膀,“要悼念谁出了院门,向左转,走好。”
“啊?”何进疑惑的松开手,看着他又呐呐道,“齐凛,你没事就好。”说完对着齐凛那无辜眨动的黑眸,忽地一呼,跳开,蹿出院门,“我,我先回去。”
陈秦笑了笑,知齐凛故意戏弄。他亦告辞,清风门内后事还需处理,走前不忘向齐凛深情望了一眼。
院口枯树下,只剩两人,慕容绎踏近一步,齐凛立在院口未动,一个目光阴森,一个坦然无畏。
不是慕容要杀人,他只是在专注思考,他看不透同一个模样下,怎会有着如此不同而又熟悉的魂魄,
不是齐凛无惧无恐,他只是看出来,搜山寻人,又被带回客院,慕容绎一路沉默,大抵是他们已另有计划,没打算就此解决了他。
而相对的,他由于朗明山一跳前的一语,再面对他们也多了份坦然。
“齐凛----”慕容绎松了绷紧的气息,有了点伤感,这伤感源于哪里,齐凛从那灰淡的神情中看不出,也不足已了解慕容而猜得透心思。
慕容绎看着他,“以前的齐凛欠我的!现在的你,我们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是吗,从第一次的折辱,到剑一阁小院的挥剑,陪同取药解毒,或者还有一路西蜀的保护,比武前晚的诱情试探?齐凛蹙眉,眼睛蒙上了日光薄薄的晕彩,他抿了唇,不适应这样正经不带虐讽的慕容,就像他扬墨杀敌时一样,毫不犹豫的果断,认真。
从他成为齐凛开始,经历过的点点滴滴,记忆犹新,然而中间他的隐瞒,彷徨,动摇,他们几人救命,保护,试探,包括那些纷杂无解的感情,一切归根结底只一句互不相欠就能结束吗----
他抬起眼,身上有些冷,脑袋有些昏沉,慕容身后,小径另一端,一人青衣飘飘,笑容温和,“小凛,回来了。”
无离----笑容仍在,温雅依旧,齐凛恍惚,那崖前红光凝聚,冰冷入骨的杀气仿佛从未有过,他温和包容的暖意下会是如何心思----
如此一人,两人,他们人人终究要如何以对。
“进屋吧。”无离远处笑着招手,慕容绎回身向屋里走,两人在屋门口齐齐望了过来,齐凛敛起迷乱的心神,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