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凛放下车帘,裹紧了外衣,北边的天可比西蜀还要冷。腿上一暖,无离把件外麾盖过来,那手尖触到了他手背,冰凉。齐凛反握住了无离未退开的手,无离微怔,盯着被握住的手。
短促的停滞,齐凛眼微沉,收了手扯过外麾罩在无离身上。
无离拉着衣领,温柔笑开,暖了灰暗的车厢。
“好像是我有伤在身,更怕冷吧。”段大庄主声音悠悠传来,听不出冷暖。
无离低笑,齐凛冷脸,一身狐裘包着,小暖炉供着,他段大庄主段病号何时都奢华享尽,还会冷?
“忍忍吧!”
“冷岂是容许忍的?”段落天话方尽,胳膊一伸一揽,就把人直接扯在怀里。
“你!”齐凛不想他会来此一招,再想挣开,却感到他胸口起伏厉害,脸色更显苍白,念及他还有伤在身,这一下子突然动作,虽不涉及内力,却也费了他劲气。
“这样才够暖!”段落天见他不挣动,搂着更紧,睨笑看向无离。
无离含笑不语,手指轻轻扣着膝,如和着什么节拍,心情极好。
齐凛无力的翻翻眼,还不如在车外骑马,被风吹吹也许就不冷了。他又想到车外马上有面色不善的慕容绎,还有崩着筋脸发黑的向北,还一个这两天对着他古里古怪的何进,嗯,还一个,陈秦!
此人见他就笑的----不正经,图谋不轨的样子。偏偏离开清风门一早,陈门主就等在朗明山下,以找回母亲和妹妹为理由,要求同行并继续合作。
罢了,还是车里好,毕竟只有两人要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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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有云,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齐凛握着吊坠,望着雾霭中的天山。段落天说护龙庄情报有记,天山上有一道观,名苍云观,观主曾是青云弟子,后因犯了青云山规矩,被逐出师门,隐匿在此。
几人弃马步行上山,暗卫早已提前赶至山上部署,待几人到了山顶道观,暗七已在道观门口拜礼汇报道,“观内只有一个老道在内间念道,道内没有找到密室,道观后有处半崖,崖头的木桥通往之处,还未查明,首一带人去还未回。”
段落天摆摆手,暗七起身立在一边。慕容绎和向北已先进了道观,陈秦同何进跟着也进了院。
齐凛环顾这间小小道观,不过几间青瓦房,正院对着的屋子挂着块黑石板,题着苍云观。他向身后山下石路望了眼,再瞧着四周,如果在这里被包围,那真是困兽,无法脱身了。
无离扶上齐凛肩膀,微拧眉头,道,“我们进去。”
“那老道士只念道,不理我说话!”何进从正屋内间跳出来,来了脾气。
齐凛叹气,招唤何进,“不要没礼貌。”何进瞥他一眼,闭了嘴。
段落天垂了袖摆,在外间门口,拜了一礼道,“道长,我等来天山取一样旧物,借此道观暂宿,还望道长收留。”
他说的谦虚,却是先占了人家道观,后才客套做礼。
观内老道不回话,兀自打坐,段落天不以为然,笑了笑,覆手而立,吩咐暗卫道,“任何人不得打扰道长。”又向屋内拱手做礼道,“晚辈不打扰前辈修道。”
他前辈晚辈刻意说的清晰,意在道明知道对方身份,那老道依旧闭目念道而不答。
屋后有了响动,首一带人回来跪礼道,“庄主,屋后断崖深处确有一山洞,但洞口有石门,属下用内力催不毁,似要机关方可打开。”
段落天闻言皱眉,看了看院内几人。
齐凛与他目光相对,忽然想到,“我知道!”
段落天眉头一动,抬手止了他话,又传暗卫道,“山下情况怎样?”
“山下没有异动,也未发现有人上山。”
这并不符合他们初步计划,本想引敌人主动上山,将其围堵在山上,一网打尽最好。目前看来,对方是十分相信自己部下的暗棋,坐等收渔人之利了。
段落天和慕容绎对看了眼,如玉扇扣在掌心,凝眉看向齐凛,眼里沉重,暗有波涛汹涌。
齐凛长睫颤了颤,掩住眸里情绪。
慕容绎瞧了眼段落天,目光落在齐凛身上,顿了顿,又暗自攥了拳。
向北闷头在一边不语。
陈秦站在正屋前的台阶上,眼睛扫过几人,笑了笑。
何进见这人人不说话,互相瞪眼,急道,“那图取还不取!”
无离抬头望天,天色已暗,北边的天黑的真是快。
“明天吧!”段落天叹了声气,“暂住道观,今晚大家也多多留意,免得敌人夜袭。”又向首一吩咐道,“所有暗卫守好山口,一有动静立时发信号。”
齐凛轻挑眉尖,没有异议,众人皆无话说。
夜里却是无人成眠。
齐凛在小院门口看到段落天出了院门,他跟了上去,见慕容绎坐在院前台阶上望天,可惜天气不好,层层厚云遮蔽了星斗,也藏了孤月,除了黑,什么也看不到。
段落天披着裘袍,踱到他身后,抬眼瞥了天,又望着黝黑山深处,道,“决定是由我们几人共同下的,你若还有犹豫,那计划就不实施。”
慕容绎没有出声,他的话又换了角度道,“过去的事,放不下是因为你不知答案,今次若能了却多年疑问,也算是件好事。”
“我知道。”慕容绎起身转过来,却见齐凛站在离两人不远处。
天暗两人都看不清彼此样子,但只那一霎那,却又好像非常清楚对方眼神。
无奈的落寞的,也有忧伤和倦怠的,不论这种交错的情感有多复杂,他们互相理解,这一瞬的相通,尽管很奇妙。
段落天亦转过身,笑了笑,“齐凛,此次之事我们都无法估计所有情况,你可有想好是否涉险。”
齐凛很想掐死段落天,毁了他笑脸,明知道自己无法置身事外,此话又来激将,很好玩吗?还是想试探什么,不放心已不是齐凛的自己?
“这一晚时间,你是留下来给我做考虑的吧?”
段落天点头,却收了笑,严肃的看着齐凛,“我向来不打无把握的仗,这次对方身份出乎我预料,想要的东西也让我意外。我不能把你置于这样境地。”
齐凛怔顿,这人话说的如此肃穆认真,难道只是要尊重他的选择,只是为担心他的安全?
慕容绎哼了声,“我自会保他万全,人我怎么带走,就能怎样带回来!”
段落天看着慕容绎回屋的背影,扬眉微笑。
齐凛觉得冷,这段落天是逼着慕容绎再次证明立誓呢吧。他撇了撇嘴,转身欲回屋。
段落天却在他身后道,“我有一样东西要交予你保管。”
齐凛停了步,回头。段落天近了几步,一脸春风笑意,眼里却沉着,“我若死了,护龙庄就送给你。”
笑话!齐凛退了步,上下打量段落天,却见他笑的柔和,没有戏谑之意。可是,这种话算什么,什么叫他死了,况且要他的护龙庄做什么。
不是吃错药了吧?要不是伤势突然严重气血攻心,压迫神经导致大脑错乱。
“你只管回答要,说要就可以。”
齐凛蹙眉,抱臂看他,摇头。
“不要?”段落天声音高了几许,眼里又多了些落寞。
齐凛抿嘴,点头。
良久,段落天低低笑出声,笑弯了腰,他摆摆手,走回屋,门口没回头,却道,“护龙庄你不要,那就保管我的命吧。”
齐凛看着他不再挺直的背愣神,他又道,“记得回来时再还我!”
屋门隔断了齐凛的视线,他回了神,摸摸额头,往屋里走,却魂不守舍,脚下踉跄,身子及时的被向后一带,稳住。
“向北---”齐凛眨了眨眼,脑里方才混沌还没清净,眼前的人黑沉着脸,看着他又别开脸,手也松开,一纵身跃上屋顶。
齐凛在院里仰头望了望,这人人-----太头疼,太晕乎,他转身又回头看了眼房上,想了想,对着屋顶道,“对不起。”
对不起,占了你师弟的身体。对不起,一直没有说实话。对不起,让你这么痛苦。对不起,我他妈的凭什么要和你说对不起。
齐凛心里咆哮,越来越觉得头昏脑胀。
“齐凛我有话和你说!”刚进屋门口,何进拉了他一把。
“深更半夜了,有什么明天说!”齐凛抽开手,往屋里走。
他往床边一坐,见无离已靠在床里,向他微微露笑道,“小凛,屋子少,床也少,我们将就一晚吧。”
这边齐凛张了张嘴,无话已对,后脚跟进来的何进站到他面前,怒道,“我有话要说,你必须听!”
“我要睡觉了,什么话明天----”
“不行!”何进吼了起来,他憋了很久,琢磨了很久,自己又睡不好,吃不香,满脑袋都是齐凛,刚刚院子里他听到段落天和齐凛说话,也看到向北飞过去抱住齐凛,忽然就眼红了,脑袋嗡声被什么钻了个洞,透亮了!
“齐凛,我要娶你!”何进脑袋一热冲口而出,可话一出,齐凛瞪直了眼,嘴也没合上。他知道话说错了,“不,不是娶,你嫁我吧!不,不对!”何进话就颠倒不明白了,一急就跳脚了,“就是我要跟你在一起!”
这话再说的颠三倒四,也听得明白了。
无离坐在床里愣了愣,屋门口推门进来的陈秦,正听到了这关键口,顿在门口忘了迈步子。
齐凛深吸了口气,耳朵还在发鸣,这蓄积了力气的一掌硬是没刮出去,他挥了下手,有气无力,无奈至极,“你,回去睡觉!”
何进红了脸等了他一句,回去睡觉!当即要再度暴走,门口陈秦这回快了步子,拎着何进往外走,“以后再说,睡觉去,走走。”
“反正我说了就做到,齐凛!我认真的!”何进底气十足,信心满满,陈秦这边心下震动,连这么个小鬼都信誓旦旦说要和齐凛在一起,完全不输于自己的信心啊,看来这独自占有齐凛一事,还真是要比登天难了。
屋里剩下无离和齐凛,静了良久。
无离轻笑出声,“小凛人见人爱。”
齐凛向后一倒,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睡觉!”
“好,好。”无离不与他争辩,为他盖了被子,烛台火秒蹿动又熄灭,屋里瞬时暗了下来,无离收回手,刚刚一指药粉没取何进的命,却灭了烛火。
谁不想独自拥有自己的爱人,抑或谁不想独占天下武林,可是,任他们谁都清楚,如果打破了共同拥有的唯一平衡,那么结果只会是玉石俱焚。
他们自然都是聪明人,算的明白之间利弊,所以,目前维持平衡,解决掉共同敌人才是明智。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长夜总会过去,漫长的永远是人纠结的心。
天山一夜,有人颠来倒去不能成眠,有人的墨在林间咆哮了整晚,也有人在屋顶坐到天明----
道观后山,齐凛将何进的玉坠扣在石门的凹印内,门轰隆转开。洞不深,里面有石床石桌和些简易的生活用具,像是有人曾隐居住过。
石桌上放着只木箱,慕容绎上前打开,里面果真有密图。众人松了口气,然而慕容绎翻了箱底,找了暗格也只有两份图,他将藏宝图递给段落天,另一份是张画着奇怪制造图样的天工开造物图,并没有禅法心经!
齐凛不想相信,又仔细检查过箱子,几人搜了石洞各处,依然毫无所获。段落天扇头扣在手里,皱起眉头,几人亦发现事情另有蹊跷。
“难怪传信要我们找出密图!”段落天嗤笑,眉尖挑动,俨然动了怒气,那人走前留一句,等自己答案,还真是早有计算了。
齐凛想起段落天之前所说的关于密图来龙去脉,再联想到对方敢传书索要密图,看来这关于密图的事,对方知道的并不比他们掌握的少。
“对方手上应该有禅法心经图解。”无离想了想,又道,“当年木阳道长收起的密图可能只有两份,或者他曾把禅法心经交予了何人。”
慕容绎啪的挥开木箱,“不用想了,我会当面问个清楚!”
他说的问清楚,正是几人的计划,所谓将计就计,当然前提是他慕容绎要站在他们这一边。
段落天拍拍掌,洞外候命的暗七进了石洞,拿出准备好的纸笔,迅速把藏宝图临摹了一份。
“拿去!”段落天将原图扔给慕容绎,又看向齐凛,道,“准备好了?”
洞里光线暗,只有洞口的亮光,有些银白的晃眼,齐凛背光而站,对着脸上显得更加苍白的段落天,点了头。
既然步步踩在了敌人计划的节奏上,他们只有见招拆招,走下去看,至于结果,他不知是同几人相处久了,对他们计划放心,还是自己直觉没有在敌人身上感到真正的危险,他心里有种信心,相信事情很快会水落石出,他们几人可以得到各自想要的十年前真相,也可以解决掉面具老者,他就能暂时没有江湖上的威胁,以便日后可以独自安全的过个平凡生活。
段落天伸手就要触到齐凛肩,又垂了下来,转过身覆手而立。无离轻轻的笑了笑,刚要出手,却听齐凛闷哼了声,人已被慕容绎点昏,搂在怀里。
“放心吧!”慕容绎弯身抱起齐凛,出了石洞,运功提气,几个起落没了身影。
何进愣愣地忘着两人消失方向,回头瞪向出来的段落天。
陈秦笑了笑,却道,“这样做当真好?”
如玉扇顿在胸前,压下胸口的闷痛,段落天长舒了口气,扬眉睨了眼天,“不好也得好!”
陈秦微怔,随即挑眉,不再多言。无离温雅一笑,却见向北已先离开,背影有些摇晃。
天山下小镇镇口,一个儒雅的书生候在路头,看到慕容绎露出舒心的笑,“念之,你回来了。”
慕容绎避开他关爱的目光,抱着齐凛的手臂绷紧,冷声道,“人和图我都带来了!”
“做的好!”书生身后的林子里走出一灰袍老者,他解下抖蓬,现出一张坚毅凌俊的脸,严肃而阴沉,却也是不容抵触的强势,“果断利索,慕容家的人就该如此。”
慕容绎盯着那张比记忆中苍老瘦削的脸,年少时点点滴滴涌了上来,不会错,这是他最尊敬的人,慕容家真正的主人,慕容司修!他声音颤抖,终还是叫出那个称呼,“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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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凛有了意识时,感到一阵酸痛,从手臂到双腿,他深吸了口气,感到了寒冷,四周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他慢慢睁开眼,发现张开的双臂被绑在架上,双脚也被绑着,刚刚能触到地面,这种招待不禁让他心底发怵,似乎计划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他开始观察这间屋子,空间不小,然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任何物品,正对着是两扇紧闭的木门,屋子右边高处有个小方窗,有月光照进来,看来到了晚上,一天已过。
这里像是个废弃仓库,潮湿阴暗可怖,齐凛动了动麻木的指尖,想尽力活动下,可绳子绑的太紧,想动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