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笑代表他心里小小的期盼,或者是种等待多日后的落实,只要今天收网顺利,那么清风门内阴谋就可以揭穿,他们能够安然离开,他也能完成与陈秦的协定,然后就是面对自己最终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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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的围场,今日气氛显然不如昨日热闹,有些诡异的安静,齐凛见台上已有六人,他接过向北递来的剑踏上圆形擂台,也许这安静是因看到站在台上的自己?齐凛垂首将笑意掩在光影之下,再抬头,就见擂台中央果然立着一个长杆,杆顶挂着绣球,齐凛目测高度和距离,微微挑眉,看向观礼台上义正言辞宣布最后比试的人。陈秦神采飞扬眼角带笑,目光在他脸上扫过。
“慢----”陈娇在陈秦宣布完比武规则后,突然起身向台下扶了一礼,道,“比武前,我还要出两道考题,答对者才有资格取绣球!”
陈秦皱眉,崔老夫人在位置上未动,显然默许。
台下一片哗然,齐凛瞧着台上红装俏丽的小女孩,微微一笑,说巾帼不让须眉,可想来日她会成为江湖女中豪杰吧。
台上一华衣公子装扮的高个子,收了手中剑,向台上回了一礼道,“在下江东人张梓居,愿闻陈小姐考题!”
剩下几人见一人附和,亦不肯退让,接连表示同意。齐凛提前知她有意出题为难,自然没有异议,微颔首同意。
陈娇一时得意,笑弯眉眼睨着台下,“那好,第一题!”她拍拍手,显然早有准备,身后上来一个侍婢,端着个托盘步下观礼台,走上擂台。
“前些日子我找工匠用一块金条做了一支金镯,但是我怀疑这支金镯并不足金条重量,可是又找不到证据证明,你们谁能给我出个主意?”陈娇婉转的声音莺莺清脆,带着少女的顽皮和聪慧。
几人看向侍婢的托盘,里面一块金条,一只金镯。
“这还不简单,拿称来量下不就得了!”一个壮实的奇装汉子粗声笑道。
刚刚自称江东人的张梓居不屑地转了步,向前一笑,拿起托盘里的金条掂量,“若是这金镯里掺了假,称又怎能量的出来。”
陈娇多瞅了几眼张梓居,道,“那你有何办法?”
张梓君顿了顿,皱眉道,“这-----如果可以用另一种物品做衡量,分别比对金镯和金条的重量,就可以。”
“要什么物品做衡量?”陈娇继续问,张梓居摇头还没想出。
“水----”齐凛踏前一步,这个陈家小姐的脑袋想的问题还真是够深够理论性,这个问题大概等同于阿基米德定律,他看了看张梓居沉目似思索,又接着道,“如果把金条和金镯同时放进装满水的桶里,两样物品所溢出的水应该一样多,如果溢出的水不等,那么就是金镯掺了假。”当然这个道理很简单,只是原来的阿基米德定律要比这个试验再复杂些。但总体可以归结为密度问题,当然齐凛解释不了物质密度,也不能推出公式,只好泛泛概括。
张梓居还在思考,陈娇也在疑惑,但是答案明显已经出来,剩下的是实践和证明。
这题提出来本来就有点强人所难,陈娇也没有答案,她要找到只是不单有简单脑子的人,现下她已暗自中意了人选。
“这题算过!”陈秦向台下议论纷纷的众人抱拳,其实众人都清楚,让陈家小姐出考题,不过是陈门主疼爱妹妹由她喜好摆个场罢了,真正要做的还是以武选婿。
崔老夫人脸上始终挂着端庄慈爱的笑容,只是扣在衣袖下的手攥了紧,要等的信号为何还不出现。
无离扶着桌面,轻轻敲着节拍,眼睛没离开过擂台。
齐凛目光看了过来,他温和一笑,点头鼓励。慕容绎一直懒得理那娇纵的大小姐耍花样,只警惕着周围情况,而向北始终只看得到齐凛一人,为那机智赞佩也惊讶。
“第二题,谁能表达心意而感动我,就可以继续比武!”再古灵精怪也逃不过女孩子家心性,这题很明白就是要找个真情真意的人。
台上七人,齐凛没有先上前,等着几人争先说完,只剩他同张梓居,两人互看眼,齐凛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梓居还礼,他看向观礼台上的陈娇,有些痴痴道,“自初逢至今,此情此意眉间心上,欲逃无计,只守明月照相思。”
他说的动情,台上陈娇微微后退,几日前大哥引荐,后花园中一面之缘,不想此人却上了心思。
陈秦瞅着两人,默默仰起头,却瞥到台下低垂着头的齐凛。
而今只剩齐凛一人,他诗词歌赋不会吟,现场硬拼个打油诗,韵律不对,只会贻笑大方,他也对陈家小姐没有任何感情,说不出爱意的话。
他摩挲着剑柄,走了几步,移好位置,才抬起头,他看的方向是天边,那里一片蔚蓝中牵扯着淡淡云丝,“也许我没有喜欢过人----”他缓缓地道,“如果可以同谁共度余生,我愿意去爱她,胜过爱自己。”
爱一个人胜过爱自己,可是,爱谁呢----谁又是爱----这要如何定义-----他不懂,爱本来就没有规则,也没有道理,甚至没有逻辑----
无离敲着桌面的手停住,看到齐凛的侧影那里有些孤单有些迷茫。
向北的心痛了,他原来要的爱竟然如此简单----共度余生而已。
慕容绎背朝着台上,一向挺直的肩膀僵硬,有支利箭穿肩而过----爱,让人失去警惕---
何进被外公按坐在椅内,脸上闷红,江老爷子瞅着外孙又看看台上齐凛,若有所思。
“过----关---”没有喜欢过人吗,陈秦暗叹,然后朗声宣布。陈娇看着台下一个痴情而炙热,一个至情又冷清,有些茫然的退下。
然而-----
风过,吹动绣球,悠长而缠绵的萧声随风而起,似乎只是一瞬就包容天地而至,整个人都被纳进绵绵无期的爱意之中----
只见云海中,一人舞剑,长衫宽袖----白鹭南栖,瑶池非醉,漫柳飞枝----三式剑舞如腾跃云端的飞龙,铮铮骨风。
剑光如飞,彩霞满天,竟纷纷飘落----一时龙隐天际,火凤于飞。
萧声止,众人恍惚回神,猛然间惊觉,哪里有云雾,哪里有龙凤!?
擂抬上齐凛立在长杆下,七彩绣球就落在怀里,他一笑倾城----
一目了然,众人一枕黄粱间,他已一剑夺势。
日落九天------那就是当年一招胜过无数高手的齐凛,当今盟主?
陈秦惊叹,陈娇茫然,崔夫人面容失色,金钗摇颤。
无离将萧收进袖里,压下气血,向北撤回抵在无离背后的内力,扶住他。
慕容绎冷冷扫过场上,齐凛白衣静立,嘴边那丝笑容惊艳,然而神色淡淡,没有锋芒毕露的锐气,只显绝尘仙姿,如果以前的齐凛入世,难掩风华才情,那眼前的齐凛就是出世,拂净尘台的淡定。
齐凛无争,因他不属于这个江湖,所以出世。
齐凛淡漠,因他还看不清纷杂情感,不识三丈红尘。
齐凛微笑,因感动再次拥有生命,才会享受喜悦也能承受感动。
他向无离点头,而此时场上寂静,已然千钧一发----
第三十七章
北风起,晴空一行归燕排云上。
寂静被打破,围观的高台上一声暴喝,一人提剑蹿上擂台,同时慕容绎速度更快墨声嗡鸣,拦到齐凛身前。
“齐凛!你滥用盟主令,为己私利,屠杀无辜,还有何资格做盟主!”
来者剑指齐凛,怒吼如狮,全场所有人都听的清晰,台下刀剑出鞘,兵器纷纷亮出,一片银光。
“马帮主!”慕容绎冷喝,犀利的眼神扫过台下为首几人,“最好三思后行,清楚自己所为,不要被他人利用,否则尔等将被视为谋权篡位!造反之徒,当即斩杀!”
“斩杀!?”台上江北马家帮马久全,朝天大笑,笑如嘶吼,“顺德七年,腊月十二,野坂坡,马家兄弟数十人命无端被杀。顺德十年,三月初十,镇河柳刀门深夜被袭,死伤无数。同年十月二八,黄河张家舵遭火劫,子江渡口要塞不过几日被人收取----”他越说越激愤,泛红的双眼盯着慕容身后的齐凛,“这些背后的主使就是你!我马家帮不交出江北盐道,柳刀门不愿听令让出重镇关卡,你就派人暗杀消弱我们实力!黄河张家的渡口也被你强行夺权,你的罪行数都数不尽!”
他剑尖晃着光,握剑的手灌聚了内力,“自剑圣清一,之后木阳道长,相继过世来,多少帮派被你杀的杀,压迫的压迫,大家敢怒不敢言,武林世风日下,今日在这朗明山上,我等就要为武林讨个公道,还江湖公正。”
齐凛皱着眉头,看着一个满目悲愤的壮实大叔,义愤填膺的列举齐凛的罪行,而这些事,他完全不知道,原齐凛是否做过,也无从对证。
然而,江湖事谁对谁错,又如何说的清。
“够了!”慕容绎眼神阴冷,“陈年旧事也敢提!马家帮目无王法暗自勾结盐商倒卖食盐!柳刀门与官府结私在镇河横行霸道!张家舵内分化,互相猜忌,私谋利益,被人收取都是自找!”
他数一条,马久全剑颤抖越厉害,台下起了噪声。
“你们有何脸在这声讨!”
以前的齐凛手段阴狠,处理政务从来不心软,即便为了公事,也是少了细节处理上的圆滑,知底的人懂他,看不到背后的人怨他恨他。
当然慕容几人更多的也是暗自调查过才得知,即便如此,依然很多江湖事件,如清风门崔夫人认定夫君被其害死,甚至包括当年慕容家落败退隐的内幕,仍然无法查证。
当年,洛阳淮江亭,清一就说,此子武功可凌绝武林之巅,然难入世。木阳说年少待磨练,他日如何还看江湖。清风门主陈于天却笑声爽朗,指着江边乖乖等候的齐凛说,可堪重任!
十年弹指,世间事万般过,谁料如此,九转移魂,彼子今非此人。
“齐凛身为武林盟主,不知廉耻!自甘悲贱以色勾引你们几人为其卖命,江湖人人心知!这种不男不女的人还有脸做盟主!?”柳刀门方仲在台下跳急,话不经脑直接骂出!
齐凛默叹,琉璃黑眸盯着台下,本是清清淡淡的眼底冉起寒气,就那么定定地望过来,方仲不禁紧张的张了嘴又闭上。
慕容嗤笑,此些均为江湖谣言,方才一招震慑众人的人,就站在台上,仙风道骨,神韵更胜往昔,哪里如传闻的颓废。
所谓谣言,遇到事实,便会不攻自破。
“叛乱之徒,当斩!”墨被挥起,在空中蜿蜒而展开,慕容家主的象征不仅仅代表一人,也是曾经立于江湖百年之久的世家意志。
然而四周被叛乱的人围住,剩下场内其他帮派的人,有的见势顺从叛乱,有的也亮出兵器却只是戒防。
无离和向北落入场内,同齐凛慕容站在一起,陈秦在观礼台上未动,覆手而立,手掌缓缓地扣着。
何进再也坐不住,蹭的就蹿进场内,站在齐凛一边。
江老爷子摇了摇头,扬声道,“武林盟主为江湖各帮派共同推举,神功盖世,技压群雄,顺应众意而担任,即便在任间存在问题,发生争议,也应按江湖规矩来处理!而眼下尔等此种行为,有违道义,名不正言不顺,是逆经叛道之为!”
马久全大笑,却收了剑,凶狠败露,决绝道,“废话不用再说!今日就要你们所有人通通葬在朗明山上!”
言下之意,就是抛开道义,逼迫让位的结果往往都会沦为血腥屠杀。
“就凭你们这些鼠辈?!”慕容绎冷笑,笑的残忍而暴虐!没有真正高手来援的这群乌合之众,不用打也可见胜负。
杀气渐重,马久全不禁退了步,剑握的更紧,一个气势仍在,武功难测的盟主,一个墨出不留情的慕容家主,一个江湖传奇的指月楼主,一个青云山大弟子,一个毛头小子却是连剑城的外孙,还有选择依然支持盟主的帮派,胜算有多少,他望向观礼台上一直沉默的崔夫人,大声求援道,“夫人!
崔夫人怔怔地站起来,她没有等到早该出现的信号,也没有见到本该此时来接应围剿的帮手,她更看到摘下女儿绣球的人,竟然是恨不得千刀万刮的仇人!
她并不是个坚强的女人,夫君在世时,她依附他,爱他,同他闯荡江湖,同他发扬清风门,同他生儿育女,那时她单纯的快乐。直到幸福被残酷的打碎,失去夫君就如同失去了生命,而为了养大儿女,她强迫自己活下去,支持她的除了儿女,更多是她明明看到却无法接受的事实,这个心结化为仇恨,纠缠着她。
然后她遇见了另一个寄托,曾经说过爱她的男人,她决定相信他,支持他。
可是,此时,他没有来,计划没有如期望进行,于是她乱了阵脚。
然而,事已至此收不回,离了弦的箭,没有回头路。她默默的绞紧衣袖,咬牙怒视台下的齐凛,高喝,“来人!”
翠色闪动,四处围台上翠衣女弟子手持弓箭站出,排排拉弓搭箭指着抬下,蓄势待发!
情势立见高下,显然被围在中央擂台上的齐凛等人,将为肉殂。
陈娇惊愕的不明状况,台下齐凛看不见表情,慕容根本没朝着这边,只有张梓居满是担忧的看过来。她想去拽住母亲的衣袖,她想叫住哥哥却又什么也做不到,呆呆的坐在那,才知道很多事其实根本不在她理解范围之内。
“母亲----”陈秦只是没甚感情的叫了一声,覆在身后的手,抬起,虚空挥开,白衣弟子一律手捏指决,剑竖身后,从四周高台后飞出,袍衫旋转落定,剑走身前,齐刷刷的清风万岳剑一式水天望月。
崔夫人错愕的看向一旁的陈秦,虽然多年来与他各拥势力,处处相制,但是她相信母子血浓情深,而今时亲生儿子的剑指向自己,她心灰意冷----
阵营已划,势力自然分晓。
马久全愣愣地看着场中变化,完全超出之前计划。此次豁出全部来清风门,正是由崔夫人暗中联络,招揽与齐凛有仇的众人,预以比武招亲之计为诱饵,将江湖各派集齐,声讨齐凛,逼迫其退位。当时崔夫人建议,若逼位不成,直接连带所有不服帮派一起斩杀,以换血武林。他们做了万全准备,崔夫人还带了高人暗中相会,定下计划。然而,人算终没胜过天算,事情竟发展如此。
齐凛回头望着陈秦,点了点头,又拍拍慕容的肩,走到他之前,看了眼马久全,目光又缓缓落在台下谋反众人,朗声道,“我不会为过去做过的事解释,也不会为以后发生的事做何保证,但是现在,如果你们愿意放下武器,把我们以往的仇恨和误会都解开,我和你们每一个人就都会有新的开始。”
不屠杀,不施暴,以仁治取胜,这是不费一兵一足,不见血腥的最好办法。
无离看着齐凛露出了微笑,向北安心的松了口气,慕容哼了声,眼中嗜杀的精光淡去,何进心里回念着他的话,默默的记下。
陈秦轻轻地扬起嘴角,以暴制暴决不是上策,而且同母亲刀剑相向不是他所愿。
围场的门口有些躁动,随之剑出鞘的声音,几个着暗灰衣袍的年轻人,纵身跃进场中,看到向北拜礼齐声道,“大师兄!”
其中一个方脸的道,“二师父派我等上山协助大师兄!”
另一个道,“入蜀官道被封,山下镇子驻扎了大军,所有人都被严密盘查,我们上山才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