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绎撩起外衫,腰间缠绕着墨黑反着幽幽寒光,墨色被抽扬而出,划开夜色,扬歌钧天。
墨----天池炼制的玄铁软剑,慕容家主的传承象征,此时必须速战速决!
千幻剑影,光影交错,只有剑鸣剑吟。
“各位好雅兴!”凌空破风一道高喊。数条白影翩飞落在山脚桥头。
白衣飘飘,腰系红带,均一指念决,一手竖剑肩后,齐刷刷地阵势。这白衣仗队前,一人周身黑色,暗红锁边点缀,远看除了一张英气飞俊的脸,通身暗色立在舞动的白底前,清晰深刻。
“在下清风门主陈秦特此恭迎盟主大驾。”他声音清朗,扬声而出,人已走进光下,在齐凛身前不远停了步,慢慢抬起脸。
秦夏-----
齐凛脑间白光闪过,一片空白。
飞扬霸道的眉,狡狭的眼,高挺孤傲的鼻梁,薄唇,这张脸----分明就是秦夏!
怎会!?
齐凛不知如何面对故人,却不曾思考,就算穿越时空,他是移魂,而他又怎会是原人!
身份道名,围堵齐凛一行的黑衣人被白色包围,如棋盘走子,形势逆转。
“盟主!”陈秦扬了扬眉,语气虽谦和,神情却没有半分卑恭。“月楼主,向大侠,慕容----家主。”他笑了下,“各位,请移步山上,客房已备好。”
他一挥袖,身后白衣门徒剑走身前,动作齐整,一招苍松迎客漂亮指向黑衣人,他又道,“至于其他各位不明身份的朋友,可也愿意随在下上山一叙?”
适时,暗中黑影闪退,动作迅速如出现时一样鬼魅。然这次带头袭击的人却没现身。
暗卫见危机已退,再顾不得,跃然而出直奔山上深处,夜色中那烟火红迹还隐隐在空中。
慕容绎向陈秦抱拳示了一礼道,“护龙庄段庄主有难求援,我等要入山寻找,还请门主协助。”
陈秦面露惊讶,眼中却波澜不兴,“有此事?”他转身对身后一白衣人道,“传令所有弟子入山,寻找段庄主!遇到不名身份之徒,立即缉拿!”
“我们先进山!”齐凛望了眼山上,决定先不去管这个清风门主究竟是谁。向北和无离点头。
慕容绎看过来道,“我先去!”
林中血味未消散,孤月抹了层红纱,朦胧中透着诡魅的寒光。
等齐凛几人到了红莲信号的地点,早就冲上来的暗卫已不再,只留慕容绎扶着一人,那人也一身黑衣昏迷不醒。
这人腰间红锻标志应是暗卫之一,齐凛再环视四周,有两个同样装扮的暗卫尸体,离的近处脸露在月光下死去的是个少年模样,只是个孩子----胸口血还在沽沽流着,地上染了一滩。
齐凛撇过脸,他不怕血,也不是没见过死亡。他经历过战友牺牲,也见过凶残的暴徒,只是今夜他的心在颤抖,这样死去的暗卫定是为了保护主人,他不想去推想案发现场的惨烈,目前最该做的是找段落天。
向北看到齐凛眼中一时显露的悲伤和愤怒。他几乎没见过凛会有这样直显的情绪。
“这是跟在段落天身边的暗卫首一。”一边慕容绎向无离道,“先救他,其他暗卫去追寻留下线索。”
无离上前把过首一的脉,将保命丹药推进他口中,再起身晃了步,转过身掩不住低沉咳声。
齐凛绕过无离和慕容绎,几步外,他拔起插在地上的如玉扇,段落天的扇子---他手握紧,抬起身,迎着山中冷风,望了望浓黑的天。
向北扯出外袍披在齐凛身上。齐凛低下头,脸都隐在暗影里,瞧不见半分神情。
他们收到暗卫飞鸽传来的消息时,慕容绎捏着纸条犹豫,齐凛只说了一句,我要去清风门!。
那时,他们以为听错了,如此坚决不容抵触的气势,竟是回到一年多前那个执掌武林的齐盟主。可是真正的齐凛不会做往火坑里跳的傻事,明知有危险,而又有人甘愿代他涉险,他会聪明的退避,坐山观看,然后收渔人之利。在他们心中,齐盟主懂得利用情感,会算谋,何时进退,何时取舍,无不在他操控中。所以在他身边,很容易被利用,而又找不到真正理由埋怨,因为一切都是自己甘愿的相信。
可是齐凛不是齐凛。他虽拥有现代知识造就的智慧,同样经历过人生坎坷,明白远离才是明智之举,但他更珍惜重生的价值----不要悔恨放弃自己的良心,更不要遗憾违逆自己的感情。
而且毕竟是他们先为他付出过。
他虽然无法明确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但是放段落天一人面对所有风险,他做不到!
但是现下看来终是晚了一步,段落天不知去向,十八暗卫一人重伤,两人丧生,然而敌人不明,目的不知。
“走吧。”无离走到齐凛身旁,展臂揽过他瘦削的肩膀,“他是段落天,百年护龙庄,十八暗卫之主。他----不会有事。”
齐凛身子打了个颤,收紧袖下的手。是啊,他是谁,武林第一庄庄主,手握财富,一身权贵,又是为商的江湖人,任谁有他狡诈阴滑,又谁能比他心思缜密。若是他被抓,怎会甘心被带走,定会留下线索,除非----他已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想到此,齐凛不愿再推测。最坏的结果,无非他段大庄主命断朗明山!若他真这么不上道的挂在这里,一定要鞭他尸,剥他皮,挖了他心喂狗!齐凛咬牙闷身咒骂了句。
再抬头,脸上已平淡无痕,远处几身白衣飘至。
“门主请盟主和各位贵客山上休息,夜里风大山路难走不太安全,搜山一事弟子一有消息定会先禀报盟主。”
齐凛望了一眼拜礼的白衣弟子,心念转动。此话中有话,意不明却能听出十分诚恳。朗明山是清风门的势力,在此范围内受袭击本该归算到他们头上,可是清风门主现身救险,又诚意传话警示。如果是想要假意演戏又显的太没水准,看那自称陈秦的人,会不会就是秦夏?!不论是谁,定不会是个没智商无心计的人,那么这纷杂神秘的清风门内,究竟有着什么秘密。
慕容绎向白衣弟子回了礼,示意大家先随他们回去休息。
齐凛还未完全清除毒素的身体,加上几日高度紧张的情绪,此时又为段落天担心,疲累涌上,身心无力难挡。现在除了等暗卫搜集消息,他只有养精蓄锐修整好身体,再做筹谋。
“齐凛!”齐凛刚要起步回去,远远地一声叫喊,转眼人已撞进他怀里。齐凛腰被抱住,皱起了眉头,这声音不是何进又是谁。
“太好了,你没事!”何进见齐凛安然,欢喜之时忘了之前还满心埋怨过他。何进见齐凛有些淡然的表情,忽然想到与他曾有过的肌肤之亲,脸腾地憋了红,忙从他怀里跳开。
慕容绎方才手已握在墨的剑柄,幸好他眼力过人,看到何进和他身后之人,没有亮出剑,不然这何进早被削掉了脑袋。
“盟主----”连剑城老城主江甫紧随而至,他辈分高,江湖泰斗人物,只是向齐凛点点头。再望着头顶,天上红莲已完全消逝,他又向其他几人唤道,“月楼主,还有慕容小子,向小子这是怎么回事。老夫要是没记错,刚刚这红莲烟火信号应属护龙山庄独有,难道是----段庄主出了事?”
连剑城与慕容家当年都是江湖世家,名声在外,道义共执,关系曾极亲密要好,慕容绎小时就见过江甫。向北则是随师父多次拜访连剑城,与江甫熟悉,他们对这位已入花甲之年的江老爷子,都有几分敬意。
慕容绎点了点头,简单的向江甫说明了段落天被抓大概,但对他们怀疑有人预谋江湖权位之事只字未提。
风声再起,朗明山上风起初寒,暗色中一道黑影急闪而逝,树梢抖动,似风在作弄。
第二十九章
推倚格窗,晨光落在肩头,齐凛微垂过脸细细看着那恣意洒满身上的阳光。这是个近秋的时节,突然意识到昨日还是江南满眼绿荫,今时已在入秋的西北。他不爱以物伤怀,更不愿回感时光,转身将满院萧索抛在身后,枯树摇动枝叶,一任飘落无从系。
屋内锦锻面桌台上横着一柄玉扇,弯龙扇柄,深玉扇骨---齐凛目光落在那柄如玉扇上,沉静的眸中冉起淡淡哀伤。
昨夜红莲烟火在脑里怎也抹不去,慕容绎说只有遇到极急危险,护龙庄暗卫才会用这种信号,而段落天自昨夜失踪再无音信。
他揪起袖摆,不想去想最坏的结果。在来清风门的路上开始很平静,直到遇到何进暴露身份,之后接连被行刺围堵。如果只是想杀了他这个盟主就能统一武林,那敌人也太天真。连茶楼做小买卖的食客都在闲谈武林盟主的笑话,那段落天几人才是掌握武林的实权人物,应该早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要想争霸武林,分得江湖利益,过不了段落天几人这关,只能妄想。
那么----齐凛心头跳痛,段落天的失踪,岂不正中了对手的算计。这次比武招亲引来众人入瓮,难道是为了一洗武林,血色政策,谋权夺位!
“凛----”向北推开房门,立在门边开口唤回杵在屋中的齐凛。
嗯?齐凛闻声慢慢转过头,目光相撞,那门口的人满眼关心担忧包裹着厚厚的爱扑面而来。他心微微颤抖,揉了揉眼,走至门口。
“首一醒了,无离请我们过去。”向北不忍瞧见失神的齐凛。他将心痛压在展开的微笑下,“来吧。”
向北倾身隔着几步距离伸出手,衣袖微微摆动,宽厚的掌心就摊开在眼前。齐凛垂下眼,将飘闪的目光掩下,跨近步子,亦伸出手却没放在掌中,而是挽了他手腕。“走吧---”
隔间客房只用十余步,齐凛踏进屋。首一靠在床头,脸色暗黄,见齐凛只闷闷地低下头。无离坐在桌边写药贴,旁边立着一个年轻随侍,手里握着算盘,没看齐凛一眼。
屋中气氛凝重,齐凛没说什么静静坐在了一边。
无离写好手里贴子,抬头找见齐凛,温柔一笑,道,“首一受了内伤暂时没有大碍,只需要时间慢慢调息。”又道,“慕容去搜查消息,暗卫能出动的都在找人。”
齐凛点点头,无离交代这些无非是想安慰他。他突然想到以前他们也会向原来的齐凛说这些吗,如果是齐凛本人,他又会为段落天担心吗。
他对以前的齐凛一无所知,只是尽量在减慢暴露自己的速度。他少说少做少表达,可是每到遇到事情,感情难控制时,是否已不由自主的暴露。
向北轻轻拍了拍齐凛垂下的肩。
无离温柔的视线带着深意收回,又向首一道,“那么现在你说下,昨晚段落天为何要去明知是危险的陷阱。”
首一捂着胸口,痛苦的紧着眉头,“昨晚庄主收到一张信笺,内容我不知。”他握紧拳却看着齐凛道,“庄主身边只有我一人善武,他也知道对方约见面很可能是圈套,就提前做了准备,带了善迷阵的小十和善幻术的十七,结果----”首一按下拳头抵着床沿,“如果那时我们武功高的都在,庄主和一定不会出事!小十和十七也不会----死!”
齐凛被他愤怒的目光震动,如果段落天没把暗卫调来保护自己,就不会有这次的危险。他指尖暗下掐握了手心。
“对方是什么人?可有看清?”无离手覆在膝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带头的是塞外怪叟----”首一眼中不减痛恨,“当年塞外与他交过多次手,都险象环生逃过,此人技出旁门左道,武功怪异但是是个十足的高手。后来---被他击昏,之后事我也不清楚。”
塞外怪叟,向北和无离都听过,只惊奇这种不屑中原江湖的怪客竟出现在清风门朗明山,只是心血来潮追杀段落天而来?可两人并无深仇大恨,只不过昔日在塞外偶有交错的争斗过而已。
齐凛不明为什么说到这个人名,大家都变了脸色沉默下来,只推想定是个难缠角色。他不知当年害段落天差点丧失护龙山庄继承权,转战塞外荒地,同当地各大势力缠斗,险些丧命的人就是原齐凛。
“就这样吧----”无离拾起桌上药贴交给旁边的随侍,“这是首一需要的补药,去前院找清风门的人要,他们会准备。”
随侍接过纸点了下头,转身出门,人没到门口,无离又道,“如果段落天发出联系,还请告诉我,暗七----”他后面名字说的慢而沉。
被叫暗七的青年,回过头,目光灼灼,字字咬的清晰,“暗卫只听庄主调遣,若庄主有传出什么讯息,我等必当先以庄主意志办。”
十八暗卫并不都会武,每人专攻不同。真正算得上高手的不出六人,其他人有善潜伏、幻术、追踪,也有善文,晓天文地理,懂琴棋书画,通奇门遁甲之术。各司其职,形成完整缜密的保护网。
暗七为文卫之首,亦是十八暗卫核心。
无离微微一笑,含而不露,点了点头,算是默认暗七的话。
各自散去,齐凛离开客房,步至院中,一株枯枝老树矗在石径边。他手搭在额前挡下猛烈阳光仰起头,树枝头跃上只喜鹊,喳喳跳着步子。喜鹊为吉兆,齐凛弯了嘴角,不是要祈祷,只是诚意希望段落天不会有事。当然,他想如果这次清风门之行能安然而退,他会真的离开齐凛这个身份。
小客院外,何进傻傻的歪着头看着院中沐浴在光下的齐凛。福平镇连累他同自己逃难山上,那日清晨他在洞口的身影似要飘走,今日他就在几步外的地方,光天化日一身暖光,为何还是觉得眨下眼他就会消失。
“何进?”齐凛发现呆愣立在院口的人,他挑起眉不太肯定的唤道。
“噢,嗯----”何进回了魂,看着齐凛就那么望过来,没什么表情,他又瘪了气。
齐凛确定是何进转身欲回屋,被这阳光直射久了,头犯疼。
“喂!齐凛!”何进眼见齐凛不理他,转身要走,急急出声叫道,“我来找你,你怎么不理人!”
不理人----齐凛停步,无奈笑了下,要怎么理,他甚至怀疑自己当初救他要改变他时愚蠢的决心。其实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也改变不了吧。他占据着原齐凛的身体,切切实实承受着身体疼痛,也感受着精神和感情多重的压力。他总有片刻恍惚会模糊自己与齐凛,也许有一天会彻底忘记前世自己的样子。既然如此,又要以什么立场去管何进,又要如何救赎自己。
齐凛敲了敲头,胡思乱想是精神错乱的征兆?他苦涩的笑了,简单的事情总要复杂化,是因为决定要离开齐凛这个身份,潜意识力在质疑自己吗。
“你怎了?”何进揪着他衣摆,贴着他脸仔细看着。一个人又叹气又笑什么呢。
“进屋吧---”齐凛绕过何进,心里为自己一时意志薄弱而自讽,快了步子进到屋内。
何进趴在桌边捧着茶杯,愣愣神再偷偷瞧几眼窗前端着书的齐凛,为什么一个男人能如此赏心悦目,年轻不懂爱慕的心里敲着鼓,“向北呢?”
于是他没话找话。
“隔壁。”齐凛靠着椅背,捏了捏眉头。他并没有把书的内容看进去,随手拾来一本什么题目他甚至都没看进去。
“无离呢?”何进目光不离开齐凛,继续没话找话。
“休息。”
“哦----”
齐凛听出他话中蔫蔫没精神,抬起头看何进,“你在此----那日的老人家可知道?还有人追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