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时这个和睦的幔帐被揭开,谁会是最想独吞一切的人,他们其实还没认真思考过,因为曾经那并没必要----那么现在,就正襟坐在床边那个神色清冷目光淡淡的人,独自占有他,会如何---
齐凛忽觉屋中气温骤降又很快恢复,却见无离松开握紧的手,纤长的指尖伸展在青色布袍上,向陈秦温声道,“门主此言差矣,无离是个看不透人间事,眷恋情爱的普通人,只要能与喜欢之人共看朝夕就满足,已不多求。”
无离话到后来,只看着齐凛,眼中温暖笑意久久不移。
屋中变得温暖,融融的爱意带着温馨的清香,舒缓了方才几人紧绷的气氛。
齐凛微微垂头,轻轻地抿了唇角,打开手里的纸笺,匆匆扫过内容。
无离笑容扩大,转头看陈秦,“门主大可放心,我们的同盟不会动摇,一切会已盟主安全为第一考虑,再则段落天那里---”他笑着看了向北和慕容,“他在清风门哪里我们已不担心,这么多日,要是他人死了,或者他有什么不利于我们的打算,现在这里的形势早就不是如眼前这样了。”
这话是安慰也是警告。
陈秦微顿,目光扫过屋里几人,都是一副了然的样子,就连齐凛也没有为刚刚自己故意的挑拨露处惊讶和怀疑。这些人彼此间竟是如此信任吗?也许都是些怪人,不能用常人的惯例衡量,他挑露笑,这还真是合自己脾性,看来选择同他们一起会是个有趣的决定。
屋里一时沉默,齐凛抬眼见几人怀着不明所以的笑,皱了皱眉又展开,看来开场试探结束,该他问重要问题了吧,合上纸笺道,“这个比武招亲的条例我看过了,第一天分组比试选拔,赢者进入第二天最后决斗,这个方法很好!”
他暗自庆幸,“我想门主应该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豁免权,直接进入最后比试吧!”
陈秦听齐凛话中个别词的意思不解,但那句这个方法好听的懂,笑了笑道,“比武招亲的过程我全权负责,毕竟是关系到家妹终身幸福。”
后一句向齐凛说的,话里暧昧,向北按在齐凛肩上的手握紧,瞪向陈秦。齐凛轻叹,他这挑拨的性子就不能收敛收敛。
陈秦不在意向北的反映,反而笑道,“至于豁免权?盟主意思是直接最后比试?”他点头想了想,“这道不是难事,以盟主当年横扫江湖的神功,获得一个特权令牌,我想也没人会有微言。”
他话顿了顿又道,“但如果给盟主开了这个权力,那有几个地位特殊的参与者按理也应得。”
“西晋国皇子,北漠草原大汗长子,江东督督主?”慕容绎抱臂笑的嘲讽,“门主交涉甚广啊。”
陈秦不掩张扬笑的自在,“哪里,同此些人关系现下已不比同慕容家主近。”意下就是再次重申同盟关系。
齐凛收了纸笺,想了想又道,“那么有多少人知道我功力尽失?“
几人呆愣,这是个严峻的问题。不管获得什么权力最后总要比武定胜负,这最后一关如何过。
“关于盟主的事大都是江湖传言,并没有人能敢当面妄言。”陈秦笑了笑。齐凛真无功力还是在母亲的庭院才确定,当真是震惊了一下,之后更多是遗憾,少了个可以与自己比试的高手。
“把最后比武定胜负,换做摘绣球吧!”齐凛把纸笺递给陈秦,“就要那种挂在台子中央的绣球,最好用一个绳头固定,一斩就断的。”
“这----”陈秦见他神情严肃认真,思索着点了点头,“我去改成这个环节,绣球很有婚庆喜气,这样甚好。“
齐凛也点头,这拉个主办方做同盟,就是好。
夜深,几人散去,齐凛蒙上被子想着方才的话,又无法入眠。
天蒙亮,齐凛再无睡意,出了屋门,发现院中一身淡蓝的无离立在树下望着东边。
枯黄枝叶的古树、飘然孤立的人、扯出一丝青白的天,如果有个照相机,齐凛想把这情景照下来,颇有视觉效果。
事实上齐凛并不懂摄影,也不会欣赏所谓艺术,他一向随性的简易,学习工作到业余休闲,只做必需要做的事。比如吃饭会固定吃三餐,不爱零食不吸烟,酒也是必要时候应酬。他没有过多爱好,只收集些枪支模型,唯一喜欢做的就是跑步,到了工作接受特训,后来部署参与各种行动,在严酷现实的环境中,他依然保持着这种简易又必须的作风。而这种实际的风格,很受上司和同事欢迎,使他在工作生活里能够处处自在。如果概括他的前世,可以说很正常或者说是普通,而唯独除了一件事,报仇。
当这样简易的生活态度与人生唯一的目的划上对等,那一切普通就变得不再平凡。所有的生活习惯、行为甚至爱好,都只为一件事,那就是报仇。这个仇占据了他生活的全部空间,以至于没有时间去在意精细的生活品位,也没有心思去享受玩乐,积攒的精力只用来努力工作,计划怎样走好升职的每一步。
齐凛轻轻地笑了,曾经自己一直陷在仇恨里,都没有在意过身边美好的人事,就如同眼前这幅静逸舒心的画面,这样迎接清晨的阳光,安静简单的享受幸福,生活还需要什么吗,足已。
前世错过了多少,如果真的死去了,连发现幸福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原来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没有发现美好的心而已。
“小凛。”无离看到石径上的齐凛,人未动,只是转过头,高挺的身子矗立在清晨已有些冷的凉风中,衣衫微皱,“小凛----”他又念了一遍名字,轻声的似在叹息的念着这个熟悉的称呼。
齐凛隔着淡薄的晨光看着无离,这个人总是温雅的笑,似乎可以包含容纳一切,即使身处危险中眉梢依然挂着轻轻地柔和,很难看到现在这样严肃而冷峻的神情。他怔愣,隐隐地觉到了些恐惧,这是种要被拖到烈日下暴晒蒸发掉的悚栗。
“你---”齐凛移开目光,不愿再直视那双要穿透了自己的眼睛,“你可有灵丹妙药能短时间内增加体力。”
无离愣住,齐林的话问的太突然,使得他原本就要冲口而出的话被卡住,只道,“增加体力?是想短时间内增强功力?”
齐凛点点头,“只要能应付一阵,半个时辰也行。”
半个时辰!无离轻叹,只要半个时辰就想赢得比武招亲吗?“你没有内力,这种药只能聚集你现有的力量,当药效退去之后,会使身体相当长时间内劲力全失,无法正常活动。”
“嗯。”齐凛猜得到药物的副作用,又道,“我会掐好时间。”
无离看着神情坚定的齐凛,他的样貌和身体上的那些疤痕志点,还有皮肤细腻的纹理,触摸的手感都已验过证明过多次,一模一样找不出任何被替代或伪装的痕迹。他的琉璃眸中敛藏着光彩,时而露显的坚定与清明,又不像失忆,甚至那种神情是完全的陌生,就像----就像那里是另一个人的灵魂!
无离神经绷紧,慢慢转过身,直视着齐凛,如果真的如自己推断这个身体里装着另一个人的灵魂----
“你是谁?”
无离不像是在同他说话,更像要揪住他的灵魂扯出来----
第三十四章
西风渐紧,天色展亮。
衣袍沐风而舞的人跨过来一步,“你是谁?”
你是谁,简单的三个字震住了齐凛,无离跨进一步,他后退一步。
虽然早已有被识破身份的准备,但当着人面,尤其在无离那冰冷可以穿透他身体的视线下,他还是不知要如何解释的后退了。
“我----”齐凛的手腕被无离牵握住,目光相对,竟是再也无法躲闪,“我不是----我在这身体里只是意外!”
沉默,无离不动,风过凉嗖嗖的寒气钻来,让人颤栗,“真的是换了灵魂,世上竟也有此般神奇之事。”
无离臂上用力扯带,齐凛便撞进了他淡蓝色干净又温暖的胸口,乍起的冷风一时被隔在呼吸之外。
良久,温和的声音似股暖流缓缓传来,“年前我带回锁魂毒解药时,已迟了一日,我知你必定会毒发气绝,所以把解药交给段落天后,我就去了天山,半路上却收到传信,你竟续命回天。”
齐凛被无离紧紧的搂在怀里,目光跃过他的肩膀正对着东边日出薄弱的光亮,心下轻轻地感叹,原来他从最开始就已怀疑----可为什么开始不点破,又为什么这个时候要说出来。
“我没办法解释。”齐凛闭上眼,淡淡地声音没有悲伤也没有了恐慌,更多的是无奈与默认,他早已对灵魂穿越又附体,这科学道理无法阐述清楚的事情,在心中反复挣扎煎熬然后直到死心接受,而今他无力也没能力去给一个古人解释什么。
“我知道。”无离扶着他的肩,拉开些距离,仔细地看着他的眉目,柔和而温暖的笑了,“我知道了,我只是想让你亲口说出来,小凛,我以后仍会这样叫你,但能让我认可的人只是现在的你。”
认可的只是现在的齐凛,原来观察等待这么多时日只是要说这句吗---这个点破他身份的人,如此从容接受移魂的事实,还要默认他继续占据这个身体,这种反映突然的冲击,让他心里震动,一时不知如何以对。事实上,他对人与人的感情一向看不透彻,就如他无法理解父亲多年的好友为何会反目设计交通意外害死他父母,所以他选择同样是残酷的方式,接近其子秦夏搜集罪证;就如他利用苏珊打击秦夏,而始终无法真正的去伤害秦夏。
齐凛看向无离那秋水荡起涟漪的双眸,侧过目光,天边旭日光芒忽然耀起眼,日上半杆,这是个美好的清晨,新一天的开始。
无离回身望了望晴亮的天,放开了齐凛,折断树下一截枯枝,转过来,悠然一笑,“小凛,看好,这是----日落九天!”
枯枝虚空划开,胳膊一字伸平,风起,袖舞衣飞----枝斜上刺出,遥指一行白鹭向南栖,空中旋转下落瑶池意非醉,再起翻腾随风杨柳漫飞枝----衣衫猎猎,光影交叠,如鹤展翅的人背身落地,一挥剑断红云漫天争霞辉----
这就是齐凛当年惊艳武林的绝学,日落九天----
齐凛从惊慑中回神,默默地感叹。
“小凛可有记下?”无离收了枯枝走近,见齐凛神情又微微一笑,“我也没有功力,刚刚使得也并不是真正完美的日落九天。确切的说,剑招可以模仿,功力可以不提,但是这剑中灵魂,招中精髓却是因人而异,我武出的日落九天,必定与小凛的不同。”
齐凛闻言有些疑惑的看过去,不同----这话说的很符合辩证法思想,也对,人与人不同,理解差异,他就武,不舞出个新版日落九天来。
不过----他咳了声,“那个,能不能再做一遍,我没记住。”
他可不是录影机,更不是电脑,再好的脑袋和理解力外加身体协调天分,也要多看几次,多磨练琢磨才行。
只是无离在这个时候揭开一切表明心意,又把日落九天教给他,如此适时,这人是真就明白他心意,对他了如指掌?
但是能学会日落九天,就可凭借这一招先声夺人,唬吓众人,再拿到绣球,半个时辰,并不是不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一整个上午,齐凛刻意忽略心理莫名的噪动,只琢磨剑招。当何进跳进屋子,拍着他的桌子大声叫嚷,他才不得不正视何进。
何进见他理睬,把端进来的茶杯放到他面前桌上,齐凛口渴拾起杯子正好喝茶。
“我要拜你为师,我决定了!”何进叉着腰,见他喝了茶,颐指气使地瞅着齐凛,“但是,我决不叫你师傅,也不要给你磕头,那---茶你喝了就算是拜师礼成了!”
咳---齐凛这口茶就呛了出来,这是拜师?怎么口气听起来像打劫。他无力的捏了捏头,“我说过教你,也没想让你拜什么师父,只是把我会的懂的尽可能多的教给你罢了。”
“那现在就教吧!”何进绕到桌后,站在齐凛面前。
齐凛眼皮跳了下,向后靠近椅内,抬起眼,“我教你的内容会分成两部分,文理和实战术略,这些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全部说完。”
“这可放心,我会一直跟着你学,我已同外公说明了!”何进笑呵呵的打断齐凛的话,一脸得意,这个拜师求学的机会给了个待在他身边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教不会,我决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文理又指的什么,诗文?那理是什么?何进不想暴露自己不懂,装着没问,当然齐凛说的文是指人生哲学,以正视世界观价值观,理指数理化,最基本的常识和科学技术。
齐凛再次扶额低叹,这个学生不是来学习是来讨债的!真是冤家!非得好好修理这小子不可!
齐凛眼神瞥过来,“先说说你最擅长什么武艺。”
“我的剑法是外公教的连剑城一字剑诀,我曾上过昆仑山拜过风和大师学心法,内力是修炼父亲祈天派的纯阳内功。”何进一一数出,越说越得意,他极成大家,学的都是江湖人人羡慕的上乘武学,只是年纪还小,还没完全领略也没有修炼成气。
“我要教你的远比这些实用。”齐凛站起身,绕过何进望了眼门外,天晴好,他又道,“你擅使剑?”
何进在他身后跟了步,哼了声,这些上乘武学他竟然说不实用,“我使剑,但是更擅长射奕!绝对可以百步穿杨!”
射击----齐凛回头瞧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望着院子,“看见那棵古树了吗?”
何进跨上一步,踏出屋子,石径距离古树百步有余,“这有何难!我去拿弓箭!”
齐凛挑眉,没出声,看着何进跑开,又很快提着弓箭回来,边走还边抱怨,“清风门的破弓烂箭,打猎都不够格!”
“以武器衡量自身实力本身就是错!”齐凛淡淡地开口,看着何进不屑的正拉弓瞄准,接道,“不是要你在这射箭。”
何进侧头看他,不解道,“不这里难道进屋关了门再来?”
齐凛没看他,抬手指了指上面,“屋顶,檐角。”
清风门的房屋设计上在屋顶四角都雕了飞檐,探出屋边少许,只够单脚踩上的位置。
何进望着屋顶,再看看不像说玩笑话的齐凛,终于暴跳,“这箭怎么射的准,站都站不稳!”
“真正技穷八荒的境界,达到有胆识放纵自如的修为,并不只是在你想要展示技巧的时候而做出,任何危险和挑战也不会在你有了万全准备之后出现,你若不能在特别的环境中保持良好心态,发挥最高水平,那么一切都有可能白费!而生死关头,性命永远只有一次。”齐凛不理他的怒气,冷沉着声直接教训,先要打磨下这小子傲气,让他知道天高地厚,然后懂得尊师重道,还要点醒他做人基本道理。
何进被他的话说的又惊又愣,到是闷了头跳上房顶,单脚踩着檐角,半天方能稳住身,可拉弓搭箭又开始晃动。齐凛好耐性的看着他耍弄,又左右找了找,拾了些小石子攥在手里。
“我来说个故事给你听。”齐凛微笑着仰头望着何进。
何进忽瞥见他那一抹轻浅又不可捉摸的笑容,艳丽而久久不逝,是种含着深妙的傲气。何进脚下一滑,险险稳住没有摔落,他心底擂鼓,深深吸气,“什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