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凛下床推开屋门,夜里有风,离开南方的天转凉的快,他不由的哆嗦,想转身回屋,背后一暖,一件披袍罩了下来。回头见是无离满盛笑意,为他把衣袍拢了拢,道,“小凛身体刚好,不要再着凉。”
看起来,还是你脸色差,身子弱更容易着凉吧?齐凛心里念了句,可没对无离说,攥紧了袍子,又关上门。
无离身后跟进来,苍白的脸在不太明亮的烛火中更显灰暗,他手拄着嘴咳嗽了声,脚下不利索的拌了下,身子就要向前倒去。
齐凛一惊,连跨了几步,险险接住了人,免得他直扑地面。
无离一阵头晕,功力尽散的后果还真是苦不堪言。他勉强的笑了笑,“还是连累了小凛照顾我。”
这个笑太苦涩,直接打到了齐凛心里那丝愧责,若不是为了救自己,这个被江湖奉为仙的男人不会有刚刚的狼狈,也不会说这么悲观的话。
“小凛----”无离靠着他有些无力的唤了一声,拉回他游走的思绪。
齐凛意识到还半拖半抱着个伤员,想要抱起他送到床上,可试了下力道不足,连着两人踉跄要倒。
无离竟吃吃地笑出声,“小凛扶我过去吧。”
齐凛蹙起好看的眉,再次抱怨身体的病弱,誓言以后定要好好锻炼这个身体。没有功力又如何,只要健康强壮有力气就足够!
扶着无离晃着步艰难的坐到床上,已是气喘虚虚,他忽然想到上学时学过太极拳,以柔治刚,修性炼神,强身健体。简易拳法他还记得,等无离身体好转,要拖着他一起练这个。
他想着就看向无离,而无离伏在床上,肩还在颤抖着,齐凛惊慌着去拉起他,却撞见他笑容难止的脸。
齐凛由惊转怒,站起来居高临下睨着,有什么好高兴的,装的要死了吓唬人好玩吗!
“小凛别气!”无离扶着床边坐起身,还挂着笑,“我只是很开心,刚刚想要抱着我的小凛很----”纯真,有些孩子气,又可爱,还有些不可思意的强势,他没说出来,看着齐凛板起的冷冰脸色,他知道要把这些形容出来,准会把人气走。
无离含笑不说了,齐凛前句半句搞得迷糊,又气不得,打也不得,无离伸手拉他,眼里温暖,声音柔和,“我喜欢现在的小凛。”
齐凛一震,现在的----他看进他眼底深处,除了暖暖温清再无迹可寻。
屋门被打开,慕容绎和向北一起回来,两人面罩阴云,显然出了事。
齐凛抽回手,向北皱着眉头,只当没看见,坐到了椅上,慕容绎把一长纸条递给无离。
“段落天送来的消息!”
“不要入蜀,速回剑一阁!?”无离肃穆,没了笑容,这一纸信息摆明清风门内出了事。
齐凛心咯噔了下,真是段落天那边出事了?!那样高傲的以为总揽全局的人真会有事吗?清风门如何齐凛完全不了解,但想起那日分别前段落天与慕容绎的话,他开始怀疑这个傀儡盟主也当的并不稳妥,会是有人要篡位,推翻段落天几人控制的武林?
那么让段落天一人去了清风门这些时日,岂不是深入虎穴?
屋内沉默。齐凛却做出了一个他自己都不能确切解释清楚的决定,“我要去清风门!”
几人看着他,依旧淡漠,只是眼里有了不容拒绝的坚定。
谁也没有再多说半字,有种默契叫心照不宣,也有种心思叫----怀疑。慕容绎怀疑齐凛毅然决然的动机,向北怀疑齐凛对段落天担忧是动了真情,无离则怀疑齐凛是否是失去全部记忆。
他们心里不得不再次重新来看齐凛。
天未亮几人出发,马车急驰直到日上杆头。
碧空如洗,一望无际,空广无人的路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前面三匹骏马奔驰,马上人一色黑衣,束宽腰,衣带刺暗红花纹,衣角翻飞处金线刺绣隐现。
后紧跟马车,驾前两人,一着黑紫劲装,一罩灰纱宽袍。马车布帘被急风吹皱,却捂的严实,不见其内。
岔路口,一骑穿出,马上同系装扮黑衣人,勒马驻身,马声嘶鸣,人声急促,“前路有人拦劫!”
马车后又跟上来一骑,黑衣红带,肃声向车前两人道,“后路已断。”
慕容绎眼中寒光闪现,面色肃煞,“继续向前,我到要看看谁能拦得住我!”
向北一脸戒严,转入蜀官道道口,竟然遭到不明黑衣人围攻,这明显冲着他们而来的人,是要阻挡他们去清风门!
齐凛听到外面暗卫的汇报,现下情况前后受胁,敌人竟一心要取了他们性命。他轻叹今个把自己推在危险的尖口,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一行人刚冲到林口,前后敌人已夹击围了上来,带头的却正是唐二公子,唐简!
仇人相见,杀意分外强烈。
慕容绎连话都懒得费,提气蹿出直向唐简命门而去。
头领开杀,下面的人纷纷亮武器冲了过来。暗卫训练有素,护驾攻击分工明确。慕容绎冲了出去,向北不敢大意,护在车边。
齐凛和无离留在车内,他知道以现在这个身体在这种场合根本毫无作用,反而会是拖累。可他又不安,提出去清风门会合段落天的是他,但遇到实质问题时他又不能参加。这种无能为力的压抑感让他挫败,不是他喜战,但遇到危机时展开战斗的血液反映,冲击着他强烈鼓动的心脏。
无离的手按住了齐凛的肩,摇头。齐凛垂下眼,平复自己过急的呼吸。无离挽开车窗帘,看向车外战况。
唐简一方显然优势在于人多,突袭准备充分。这边,向北带着暗卫防守为主,明显人数不敌。慕容绎急于擒下唐简,霍地亮出腰后短刃。他本不喜用兵刃,今日却要速战速决。唐简功力远不及慕容绎,只靠毒攻避退。慕容绎与他打斗的同时,多名蒙面人围攻,反而成了他被唐简缠斗无法脱身。
“今日尔等必然逃脱不掉!”唐简身形一慢,避开胸口要害,却是被短刃割开脸侧,血顺时流出,在他那张阴森笑上更显恐怖。
慕容绎顿感危险,再回头,林中冲出一排蒙面人,手中利箭已然铺天罩向马车。
同时,向北腾空而起,游龙剑空中飞转,无数剑影连成了幕布,他运上青云无本身法,一剑舞动,使开云华漫天。
暗卫纷纷回撤到车前,拦截漏下的飞箭。无奈,飞箭不停,几支无可避免的没入车内。
第二十七章
无离在听见剑声一刻就把齐凛揽在怀里,“小凛,不要动!”
帘动,他苍白修长的手掀开帘子一边, 风在耳边缭过,吹起碎发,低头搂紧怀里的人,他扬声道,“天霜千重,风魂化影,御雨虚空----”
他声音清冷,不急不缓,却字字清晰。
齐凛听不懂,在场的其他人也没听懂,但唐简听的明白,这字决正是杀人于无形,能驾驭天地灵气,随风施毒,化气为刃的回梦术!
如果此刻念出来的不是指月楼主月无离,唐简会认为是故弄玄虚,毕竟从未见过此术!但此刻车边入风不动而威的人,确是扬名于妖毒鬼蛊,而后才是仙医的无情指月本人。
唐简惊骇犹豫之时,慕容绎短刃的寒光穿破翠林,只瞬间,刀已没入,再抽离,血色弥漫。
围攻的黑衣人都慌了神,阵型晃动,自乱了阵脚。
唐简捂着胸口跪倒,他开口吐出血沫,伸手在眼前虚抓了下,沙着声,“回梦术----避气,撤---退!”
几个黑衣人隔开慕容绎强势的攻击,携起唐简后退,却听林间一声长喝,飞出一人。
“胆小鼠辈!”那人身行极快,喝骂手下的话音刚落,人已掠进场中。他指着马车,气定神闲,十足轻蔑,“故弄玄虚!”
齐凛惊骇,只见场中情势再转,来人布衣长衫立于血腥杂乱的争斗中,文质彬彬如一届书生,丝毫没被环境所沾染。
向北停在车顶,剑未收,沉声道,“玉面书生---”
慕容绎如临头泼下盆凉水,惊愕,疑惑,愤怒。
玉面书生,莫暮生,成名江湖十年有余,一手怀素字贴文明天下,善舞一双长笔,妙笔莲花法堪称一绝。而且此人出身名门,一直是正道中人。然而他生性孤僻,并不喜江湖走动,近些年更是销声匿迹。可正是他----与慕容绎已逝的父亲是莫逆之交,曾在慕容家住过一段时日,慕容绎也曾听他说书论教指导过武艺。
今日此时却突然现身,而目的竟是要袭击当今武林盟主!
无离眉头皱起,只是看着未再开口。功力已尽散,此时那几句回梦字决,确是用来唬人,无分毫杀伤力。唐简这样愚蠢胆小之人可以被吓退,但这个玉面书生----一眼识破,绝对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齐凛感到了无离的犹豫,就明白那刚刚念动的气势,是拿来唬人,功力尽失的他已再无威力了吧。
“为何!”慕容绎终于大吼,他在莫暮生身后,离着仅仅几步距离,却觉得与这位如师之人之间已变得很遥远。“行刺盟主!你这是要谋权篡位!谁令你如此?又为何!”
“为----何?”莫暮生将他的话重复,他嘴角含笑,倐地就出手,一双铁杆笔滑出袖。他动作奇快,笔杆翻转间,车前两个暗卫被击飞。他足尖点地,未停,跃过马身,笔尖调转直点无离怀中的齐凛而去。
齐凛话听的清楚,慕容绎竟认得这人,不用完全弄清楚状况,他已知此刻万分凶险,然而再看过去已是危险直面迫来。无离只来得及用身体护住他要害,向北那拦挡的一剑差了半寸才到。
齐凛闭眼,厉风扑面,他想,这一击定会将他和无离穿个通透。
瞬息之间,一声尖锐的长鸣,裂空而至----啊!所有人一瞬,失去了听觉,视觉,神经立时麻痹。
似乎只一秒,向北的剑先动了,挑开笔杆,人也掉下马车。
莫暮生摔落,退了数步方站稳,他抚着胸口瞪着马前。
白发风舞,青丝几缕已成灰,伊人依如玉,痴醉残红,摇落遍地如花雨。
那沐风中吹箫一鸣的人,却是林子山。
他白玉长箫横在唇间,薄唇微启,曲音如丝抽离,无调却似绵延不绝,无形却袅袅似烟升腾----
雷命,火焚,冰封,水掩,地陷,龙破,凤泣,鹤戾,灭天----九音无弦曲!
指月楼,林子山,一曲恸天地,却能无怜无悯祭出血杀!他又是----飞来谷,足不出谷,只杀人不救人的药王!
“我家师弟只有我可以教训!你们算什么东西!敢动他!”
语出惊人!满地是伏身痛苦的人,功力弱的已吐血近于亡命,他还横箫欲再奏一节
“二---师----兄!”无离一张口,血就喷出。
林子山瞧他神色,默默放下箫,目光一转落到他怀里的齐凛。
齐凛眨了眨眼,并未躲开他目光,原来他是林子山,伤了无离的人!怎会在此?来追杀无离的?!
林子山盯上了齐凛,箫声终于停断,众人痛苦煎熬总算停止。
莫暮生向后掠去,同来时一样速度,突袭的黑衣人得令,迅速闪退。
“念之!不久----就会再见面!”莫暮生唤的慕容绎的字----话中三分笑意,三分悬机,留十分迷题。慕容绎握着拳望着他离开,终是没追出去,再回头,唐简也已是没了人影。
“你竟没事!”林子山翩然落到车前,他长箫抵着齐凛脸侧,冷着眸道,“你不记得我了?!”
齐凛不是不记得,是之前根本不知道他是谁,难道这林子山也是和这身体原主人有瓜葛的男人!他琉璃眸微动,抿住了唇,不想回答。
不知道如何应对,还是保持一贯不开口,少说少暴露。
“不要伤他!”无离蹙了眉,抬手挥开长箫,“你怎会在此!”
林子山沉默,避开无离的目光,道,“我去临川!”半晌又睨着两人道,“你说喜欢的是现在这个齐凛?我到看不出这哑巴懦弱样子哪里值得喜欢!”
向北游龙剑嗖地飘在林子山同无离之间。
林子山瞥了眼向北,再看了看游龙剑,冷哼,“青云的道士----”
无离无话。临川----他竟如此之急----此情无奈,只是回首已成枉然。
林子山目光在几人面上兜了圈,又看向齐凛,明显嫌恶。“齐凛---你最好祈求别单独遇见我!”他已放开誓约,踏出飞来谷,无人再能束缚他。
齐凛心下明了几分,这人同原齐凛没情,而且万分不得见。情债最难,既然不欠他情,他也不欠自己----而此人十分嚣张,对向北态度恶劣,更让无离功力尽失而刚刚性命险能自保!
齐凛认真开口道,“幸运没有内力已久,欣赏不了大叔的箫声。但是实在很难听,为了以后再也不会听到这么难听的箫声。我会多拜神明。”
林子山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九音无弦曲,此番被齐凛拿来笑话,更被他戏称大叔,脸上青筋跳起,有要立马捏死他的冲动。
齐凛显然忘记,这个年代十六、七可为成年,而今他已有二十六、七,近三十的人,也等同于大叔级。虽然,在原来世界,三十正值旺年,青春活力依旧。
慕容绎等人,只见他弯眉,水色眸中流光华彩,艳丽夺目。忘了他同林子山的斗嘴,已越过他们所熟悉的齐凛。
林子山虽傲气,话说来不中听,但并不善于斗嘴,他对齐凛骂不回去,又杀不得动不得,直接甩袖走人。
齐凛乖巧的冲他挥了挥手告别。林子山再次确定他同齐凛八字不合,永不再见!
来世与君朝朝又暮暮,再柔情万里化春风
遥遥一曲,箫音消散在远处。
官道上快马飞车。车内齐凛抱着腿靠在一边,对面无离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生与死,阎王殿前转了几趟,快成了阎王家常客了,可他还是在继续着齐凛,然而,他开始恍惚,他本就是齐凛。
终究是要乱了心思,被脆弱的情感左右了吗,他又清醒的知道,他不是齐凛,也许命运本无意捉弄,而是有意设计----
齐凛抬眸看着光暗下的无离,他是否知道自己不是齐凛,他们又可曾发觉----到了知道真相那日,他是不是会被视为妖魔鬼怪而被斩杀。或者----要在他们知道他占据齐凛身体之前,离开----这应是自己最后的期限。
第二十八章
一路往西,过了福平进入西蜀领地。入夜,几人终于赶到清风门朗明山脚下。
然而,齐凛望着眼前逼压上来的黑衣人,皱起眉头,今夜数十人再次围堵,看来不断了他们上清风门的路不会罢休。
齐凛推测不出这清风门内终究藏着什么阴谋,段落天又查到了什么事。慕容绎几人昨日一战,似乎受了限制,明显不在预料之内的强大围杀阵势和出现的出乎理解的敌人,让几人陷入沉默。但是齐凛看的出,有一点此时却十分共通,就是入蜀的决定。
两边对峙间,远处幽深夜空升空绽开一朵红莲艳火。
几个暗卫低呼,望着那烟火怒了眼,护龙山庄十八暗卫的救急信号,近十年未曾燃过,今夜----庄主-----
齐凛不明烟火代表什么意思,但直觉事情非常不好。慕容绎心揪起,这烟火他识得,怕是段落天遇到极其危急,不然绝不会放此信号。他看着向北和无离,两人点了下头,无离将齐凛护在身后,向北游龙剑出鞘,风中嗡鸣。暗卫早已按耐不住,提剑冲出。庄主有难,他们能武的都在此,要如何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