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融?” 胸口象是堵住了,宫森动弹不得。
“你,还好吗?”看着瘦弱的宫森,祝融堪堪咽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讥讽。
“对不……起,”宫森声音沙哑,破碎不堪。“那天,我……去晚了。”
鼻子酸酸的,虽然在枢羿面前倔强而自信,心里也明白其中鼓励自己的成分更多,宫森没有想到,真的有一天,美梦也可成真。只是宫森不曾料到,自己的一句话却激起了所有令祝融不堪的回忆。
到了现在,你居然还在骗我!!
祝融强笑,一字一句道:“是吗?幸好,那天我根本就没、去。”
宫森愕然,心里慌慌的,不太明白。
祝融可以是一个善良的皇子,也可以是一个刻薄的情人。绕着宫森的软榻,祝融打量宫森苍白细瘦的手腕,领口下突出的锁骨,感到一双灼热的眸子不停地追随着自己。
“又受罚了?宫森?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不是因为我吧?还是因为最近又勾引了哪个笨蛋男人?噢,我倒忘了,你是男女通吃的。”
看着宫森茫然的眼神,想起了小屋里那个轻佻的人影,祝融心里一丝快意。他躬身下去,双手按在宫森两侧,戏谑地欣赏他眉宇间的憔悴。
“我很奇怪,以大哥对你的宠爱,应该会把你喂得饱饱的,你为什么还要动辄张开两腿,勾引他人?”
宫森张了张没有颜色的嘴唇,心里迷糊,但似乎又听懂了一些,他怔怔看着祝融,轻声道:“我,我是……勾引了……你,可是……”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停住了话音,大大的眼睛里雾气氤氲。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宫森,是个天生下贱的浪子!”
祝融咬牙说完,直起身来,居高临下远远看着宫森,俊秀的脸上只有阴冷,
看起来竟有三分象枢羿。发觉男孩眼睛依然痴痴地看着自己,祝融些些感到了自己的残忍,甩甩头,他强迫自己去回想几个月来所感受的折磨和痛苦,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宫森玩惯了的小可怜把戏。
宫森只觉得自己象是掉进了一个深深的潭,一点一点往下沉着。潭水碧碧的,四周越来越冷,越来越暗,远远的,头顶上是一片渐渐变小的白色天空。
“祝融救我!”遏制着心里的剧痛,宫森半是糊涂,半是清醒地喃喃叫道。
看着宫森窄窄小脸上炽烈的眼神,祝融百感交集,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后面的人。扭过头去,是枢羿。
枢羿扶住祝融,似乎刚到湖边,听到的有限,脸上并无异样,只是笑着问道:“四弟参加我寿宴,怎么没在风殿呆着,还是闷了,来湖边走走?”
祝融一时脸色难看,没有说话。枢羿笑笑,转身走过去坐到宫森榻边,见他脸上微有粉晕,怕他发烧,伸手摸到额上,凉阴阴的倒是正常。
“宫森,想见的人见到了?”枢羿的微笑让人绝望。“还想见谁?木木?”
宫森侧过脸来茫然看枢羿, 看枢羿璨若寒星,深邃难测的眸子和刚毅英俊的脸颊。
“可以吗?”
宫森轻问,神色恍惚。呼吸短促中,他觉得胸口有些恶心,怕自己就要吐出来,悄悄抓起手中厚厚的毯子,捂在嘴上。
“为什么不?如果这就是你信任的一切。”枢羿笑笑,躬身在宫森脸颊上亲了一下。
放开宫森,枢羿直起身来,顷刻之间蓝光闪过,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宫森面前。就在此时,几声嘹亮的莺啼从头顶的树叶间传出,旋即,一个黑色的影子轻盈地盘旋着飞了下来,翩翩落在宫森的膝头。
“木木救我。”宫森睁大了痛楚而绝望的眼睛,喃喃叫道。
木木侧头看看宫森,黑珍珠一样的眼睛里透出了戏谑的光,
看着这陌生而熟悉的眼神,宫森按在嘴边的手猛地一颤。夜莺发出了沉沉的笑声,黑色的羽翼煽动着,小小的身体腾空而起,停滞在空中,宫森眼睁睁地看着它变形、膨大。眨眼之间,一个健壮魁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宫森榻侧。枢羿邪恶而得意地笑着,弯下身,把脸凑到宫森面前。
“喜欢我的小把戏吗?宫森?”
“木木?”
“要我救你吗?还是要祝融救你?”
宫森似乎有些清醒,看着枢羿,他缓缓摇摇头。
湖畔静悄悄的,偶然远处传来一两声鹭鸶的叫声。
祝融觉得尴尬,皱着眉站在稍远处,枢羿坐在宫森榻侧,则在暗筹自己的计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宫森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捂着嘴,呼吸急促地靠在枕头上,迷茫的黑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兄弟两个具是人中龙凤,气宇轩昂,不分上下,只是可惜了,堪堪剩下了重重怨恨,与自己竟是一分缘份也无。
良久,宫森眼睛里迷蒙渐去,脸上恢复了几分平静和神采,不知为什么,
枢羿却有些心神不宁。隐隐约约地,他看见宫森手指间的浅蓝色毯子上似乎有一个指甲大的深紫色斑点,枢羿觉得有些奇怪,正要凑上去细看,宫森突然微微笑了。
“枢羿,……你……好狠。”枢羿也笑了,即便是说这种话,宫森低哑的声音都一样好听。
“宫森,别再闹了,好好听话。”枢羿的语气也格外温和。
“要是我……不呢?”枢羿皱眉,宫森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调皮。
然而就在此时,枢羿吃惊地感觉到,宫森掌中的蓝色毯子上,那个紫色斑点正在缓缓地扩大,一点一点,在细白的手指下漫晕开来。
枢羿青了脸,靠上前一把抓住了宫森的手,纤细的手指冰冰凉,宫森执拗地不肯松开,却在下一刻不得不放弃。
枢羿和祝融同时变了脸色。
宫森的下巴上殷红一片,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没有了毯子,
血液顺着颈项往下流,顿时染红了前襟。宫森似乎没有感觉到异样,依然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专著地看着面前的兄弟两个。
“宫森!!” 祝融惊呼,“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枢羿倒没有惊惶失措。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枚回还丹,枢羿上前,一手按住了宫森后脑,一手把丹药往宫森嘴里塞去。宫森张嘴含了,不及下咽,却有一大口血涌出来,直喷到了腰间的毯子上,丹药也登时冲得不知了去向。宫森的脸有些灰暗,
他摇摇头,费力地抬起袖子擦了擦嘴。
“没用了,……枢羿, ” 宫森咧咧嘴,一句话,却让枢羿魂飞天外,“你,还记得那个……蟠桃吗?”
“什么蟠桃?” 平生第一次,枢羿感到了恐惧。
“不是小……猴子,是我, 我偷吃了你的……蟠桃。”
“你说……什么?我不懂,”
身子象缓缓浸入了冰池,枢羿耳朵里,宫森的声音突然变得如此不真实,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不可能!我不懂,你骗我的,你骗我的!!”
枢羿扑到宫森面前,疯了一样撕开他的衣襟,仔细看去,雪白的胸口上隐约有一个蓝色的突起,虽然小,却象针一样刺进了枢羿的心。
那是一颗刚刚开始凝结的蓝色松耳石。
“我不相信!!” 枢羿踉跄着站起身来,胸口象被什么堵住了,喘不上气来。他倒退了一步,痴痴看着宫森,
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再是一个万能的神。
“御医,……御医!!”
枢羿象一个溺水的孩子,惶急之间四顾寻找着浮木。宫森微笑,定定看着枢羿,即便憔悴,依然是美。
御医顷刻而至,手忙脚乱地为宫森诊治把脉。看着御医面色越来越难看, 一瞬间,枢羿万念俱灰。
不知不觉,宫森已经成了枢羿生命的一个痛处,倾注了心力,他迷失在了这场两个人的战争里。他肆无忌弹地折磨宫森,不过是以为一切都来得及弥补;他处心积虑地剥夺宫森最后一丝希翼,只因为任何可怕的后果都不会是最终的结局。然而,当宫森提到蟠桃时,所有的冷酷和强悍,在一瞬间失去了支点。
“宫森,宫森,”
按住宫森肩膀,向来只流露着冷酷和残忍的嘴唇轻轻颤抖,枢羿孩子气地用袖子一遍一遍擦拭宫森的嘴角,似乎把那些鲜红擦掉,
宫森就从不曾受伤,“你吓唬我的,对不对?宫森,你吓我的!”
看到那惊恐的眼神,宫森终于明白,枢羿,他真的爱上了自己,而自己……。这不正是自己希求的解脱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却疼得这么厉害?而这痛,居然不是为了祝融……。
“我……骗了你,” 说话渐渐感到吃力了,宫森的眸子象文渊阁里初见枢羿时那样纯净而温柔。“枢羿,
你那么……相信我,可惜, 我不想这样活着, 我……不要作宠物。”
“宫森,我不要你做宠物,我……你还记得吗?我说要送给你一个生日礼物?!”见宫森打了一个寒颤,枢羿急得口不择言,“不是那个礼物,
是明石,我的礼物是明石!不知道为什么,我当初并没有毁掉她的松耳石,所以我可以让她复活的,我可以,我现在就去……!”
枢羿起身要走,手却被宫森拉住。
“……不急,” 宫森摇摇头,心里叹了口气。枢羿颓然坐下。
抬眼去看祝融,他依然还在疑惑和震惊中,宫森眼神黯淡,不知如何开口。
“……祝融,
这一生,我曾经两次向你求救,……第一次,你把我还给枢羿,我……丢掉了我的……身子,……第二次……你把我还给枢羿,我丢了性命,……也丢了……心。”
祝融用手捂住眼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他扭过脸去,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却羞愧难当,心如刀绞。
“你不要……难过,或多或少,我都在……利用你。”
宫森吃力地再看枢羿,血大口从嘴里涌出来,见枢羿心痛不已,宫森眼睛里闪过一点火花,象个调皮的孩子。
“枢羿, ……
我……赢了,”喘息了片刻,宫森吃力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咧嘴笑了,“因为我,……拿到了最后的……砝码。”
枢羿疯了一样,血红的眼睛里是后悔,还是伤心?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流泪,他咬紧嘴唇,用手紧紧抓着宫森的衣襟,生怕心爱的人在自己眨眼的时候就会消失不见。看着冷酷残忍的枢羿变了脸色,宫森笑得有一些凄凉,有一些得意。
“ 枢羿 ……枢羿,你这么坏,所以我……我想……告诉你,……本来……我们……有……机会的……。”
宫森的声音越来越小,笑容也越来越淡,灰白的脸上,一双大大的镜湖一样的眸子一动不动看着枢羿,渐渐地,失去了光彩。
“宫森!!!”
(二十六)
像往常一样,宫森无助而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了梦魇,他的神色安详里带着一些温柔。不用害怕,不用惦念,不用羞愧,不用伤心,这一刻,
他一定会感到幸福了吧。
把自己和宫森关在一起有几天了?祝融已经记不清了。
当枢羿抱着脑袋告诉他真相的时候,他的心就那样一点一点碎开,血淋淋撒了满地,每一片每一片,写的都是两个字——“后悔”,怎样捡,也捡不起来。痛心之余,祝融暴打了枢羿一顿。以往暴戾狂妄的枢羿不遮不挡,只是在祝融累极停手后,坐在地上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黯然道:“你真是没用。”
狂怒中,祝融把枢羿关在门外,不许他进来,可是及至看倒宫森,
才又颓然想起,难道自己,就有资格与宫森共处一室吗?!万般无奈,祝融心如刀绞,捂住脸,终于痛哭失声。
时间象是死了,空气也象是死了,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祝融呆呆坐着,宫森静静躺着。
宫森瘦得实在太厉害,脸色灰白,与一年前判若两人,连那仅存的纯净逼人的眼睛也覆盖在长长的睫毛之下,看不见了。他不再漂亮了,
他不再实在了,他已经,把魂都带走了,决然地不剩一丝一毫,只留下了兄弟两个始作俑者,对着他憔悴的躯壳,哑口无言,沉没在悔恨中。
天色渐渐又亮了,是第几个早晨了?叹口气,祝融缓缓站起身来,走过去, 拉开房门。
枢羿靠在门边坐着,听到门响,转头来看,脸上的胡子黑乎乎一片,英俊的脸颊陷下去了一圈,原本深邃精亮的眼睛也布满了血丝。他站起身,和祝融不由自主地同时避开了视线。枢羿擦肩而过,祝融忍不住扭头去看。
昏暗的房间里,枢羿高大的身影缀满了落魄,在宫森旁边站了片刻,他慢慢侧身,靠坐在床头,轻手轻脚把冰冷的男孩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祝融冷冷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看枢羿把头埋在宫森脖颈间,浑身颤抖,轻声低语:
“对不起……对不起……。”
祝融心痛, 轻轻哼了一声,掉头离开。
出了寝宫的门,果然已是星稀月落,红霞满天。祝融眯起眼睛看了看深红色的朝阳,呼出一口气, 大步向前走去。
“四殿下,请留步!”
祝融惊讶地回头, 叫他的居然是在镜湖岸边见过的那个御医。
金碧辉煌,云环雾绕,云霄宫琼楼玉宇,一望无际,气势更胜朔阳、霏玉二宫。
跪在轩辕殿上,祝融的膝盖已经疼得没有了知觉,希翼也越来越渺茫。天皇和王母在斥骂和规劝均告无效后,拒不召见,只盼祝融知难而退,不再为了枢羿的一个小小宫人多费心思。
紫雪丹的存在委实让枢羿和祝融大吃一惊,若非那御医是太上老君的门下,祝融断然不会相信有此天机。天上四王均有不坏之身,其松耳石也早已修成极品,远胜任何金刚钻玉,除非自行毁灭,不会因为外力而受损。不想天皇与王母爱子心切,竟然还是悄悄授意太上老君收集凤血龙精,历经万年淬炼,炮制了两枚紫雪丹,以防不侧。据那御医说,这紫雪丹可收魂魄、补功力,无论仙凡,均可起死回生,只是因为炼制艰难,所以才内定只为皇族四兄弟所用。也就是说,即便是太白金星、东海龙王,弄坏了自己的松耳石,天皇也会坐视不顾,任其自生自灭。
可是即便如此,祝融依然感到几分欣喜,这毕竟是唯一的希望了,或许,父皇母后能够体谅自己一片深情,赐下丹药,救宫森一命,也好赎回自己的罪过。
自从宫森倒下,祝融五六天来不曾饮食,即便是仙胎玉体,也渐感心力交瘁,祝融咧一咧嘴,挪了一下膝头。大殿上冷冷清清,
侍卫倒是换了一拨又一拨。祝融心里气苦,不由暗恨枢羿,不想他如此无情,
听了那御医的话,竟然无动于衷,阴着脸不作一辞,明知此行艰难,却任凭祝融一个人前来云霄宫讨药。
可怜宫森命苦,遇人不淑,跟了他这几年,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可是话又说回来,虽然宫森早就站在了悬崖边上,最后动手推那一下的,
不是枢羿,却是自己。直挺挺跪在大殿上,祝融心里胡思乱想,焦急难过,只怕再迟了,即便有了丹药,宫森也救不回来了。突然,殿外传来了一阵隆隆天鼓声打断了他的心思,祝融一惊,何事如此紧急,要击鼓急奏?正疑惑间,听得人声嘈杂,回头看,却见几个侍卫拥着枢羿的心腹刑天冲上了大殿。刑天神色惊慌,脸色如腊,上了大殿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