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雨天
雨天  发于:2010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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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说学了德语的舒羿,也有他自己应付功课和点名的办法。学期一开始,舒羿便跑去上课,第一节是德语入门, 一下了课,
舒羿堵住了老师,在民主楼昏暗的办公室里,用德语跟那老人家讨论了一个小时的新德国电影和法斯宾德,顺便纠正了老师一两处俗语使用不当的地方。谈完之后,老师脸色发白回家了,
从此上课点名的时候就总是漏掉舒羿的名字。就这么谈了几个老师之后,舒羿解决了出勤和作业的问题,
每天宫森上课的时候, 他便找个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用圆珠笔批阅奏折。
宫森倒是每天老老实实上课,北大开饭早,有时宫森上完了课,
食堂里已经只剩下残羹剩饭了。这时候回到宿舍,宫森总能看到桌子上放了两样精致小炒,用的是舒羿的那个白色大瓷碗。
宫森看了,
只是咬咬嘴唇推给朱弄风,求他帮忙解决掉,自己还回头吃自己买的烂菜叶子。朱弄风自然是兴高采烈地坐下来助人为乐。
有两次舒羿来收碗的时候,
正看见弄风帮忙帮得高兴,舒羿脸色也无变化,礼貌地收了碗转身回自己的宿舍,下一次还是照样帮宫森打饭。
宫森象是放出了圈的小羊,看什么都兴致勃勃,不两天就加入了摄影学会,只是有时候热心过了头,未免出糗。会长叮嘱他写一份海报招新,说尽量设计得别致一点,以凸显摄影学会的艺术性。到了第三天,却不见一个人来报名,社长跑去三角地,哪里有海报的影子?到了28楼,宫森却又说贴出去了,刚才还见。
宫森和社长苦着脸跑到三角地,后面还有一个看热闹的舒羿。刚下课,三角地广告栏前人头济济。
“这不就是吗?!我还贴了四教前面!”
社长目瞪口呆看着那张东东,不错,蓝底黑字地贴在那里,如果那是字的话。
硕大一张纸上,弯弯曲曲的一个一个小蝌蚪,鬼画符一般,没有同学在看,却有一个长得桔子一般的老教授把脸贴在上面,用放大镜研究。
“这是什么?”社长嗓子有点哑。
“招新广告啊!我特意用石鼓文写的。”
社长脸白了又青,过了一分钟才声嘶力竭地叫出来:“你耍我?!你耍我对不对!!”
宫森的脸也涨得通红,还不太明白怎么回事,可是又不好意思开口问,因为社长看起来已经有点羊角疯了。扭头看见舒羿正在旁边无声地笑,一幅憋得半死的样子,不由恼羞成怒,
往他身上狠狠踹了一脚, 掉头跑掉了。
宫森跑回宿舍,心里难过,一直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还郁郁不乐。端了碗,宫森和朱弄风去农苑吃饭,
出来时迎面又碰见了摄影社社长。宫森不好意思,低头要躲,却被冲上来的社长拉住了。
“宫森,送你四个大字:‘干的好!!’那新广告我看见了,漂亮!下一次再有这样的活儿,就全你的了!!”
说完,社长一甩头,撅屁股离开了的,剩下宫森一头雾水站在那里。等到了三角地,看见广告栏前面人头济济,宫森挤进去,赫然便是摄影协会的招新广告。上面用了Mapplethorpe
的一张黑白人体摄影,压着人体曲线是灰调广告色手写的摄影协会介绍和报名地点。整个设计明晰别致,让朱风弄看了大声叫好。宫森一看那强硬俊削的字体,却脸色一沉,一声不响掉头就往外走。
朱弄风追上来表达敬佩。 “那不是我写的,”宫森满心不爽,恨恨地又道:“恶心,把我当什么了?
”搞地弄风一时摸不着头脑。
宫森说完,闷头快步回宿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住,扭头问弄风:“朱弄风,你认识人多,你帮我找个女朋友好不好。”
弄风看着宫森超大的茶色近视眼睛和土得掉渣的头发,喃喃地说:“那,那,咱们周末去学跳舞吧。”

——这个,希望大家能把这几章当成相对独立的部分来看,就把他俩当成是天上两个结了怨(不是上集里的那种你死我活的痛苦经历)的小情人吧。这几集里的宫森不是那个在极度痛苦中完全失了心的天奴,而似乎只是一个和爱人呕了气的男孩,所以在这里,大家只把(上)的故事当成个引子吧。

(三十)
谁知宫森桃花运来得快,没到周末,就有女生伸出了橄榄枝。
方方是山东淄博人,不漂亮,却很精明,高中时就入了党。这天夜里,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方方暗自比量。西语系男生少,男女比例差不多1:2,
若不早下手为强,恐怕很快就会被分光。象舒羿那样的大帅哥估计轮不到自己,也用不着多想,何烨那系花早已经牛皮糖似地缠上了。宫森看起来聪明,脾气温和,虽然相貌不引人注目,又有点土气,但总还比胖胖的朱弄风受看些。还有一点,那就是他是苏州人,万一以后自己留不了北京,
和宫森一起去上海江浙总比回淄博强。要是能鼓动帮助他入了党,事情可能就更好办了。
躺在小床上,方方一番分析, 暗暗下了决心。
第二天一早,方方刻意打扮了一下。
用一个白丝帕子系住马尾巴,显出几分清纯来,穿了自己最好的一条淡黄色呢子薄裙,配了白色的小毛衣,
又多照了两遍镜子,涂了点口红,这才满意地去上语法课了。
一下课,方方走在宫森前面,有意无意地扭头对宫森笑笑。和方方不熟,宫森有点诧异,礼貌地回应。
方方放慢脚步,状似闲聊:“现在晚自习的教室挤得要死。”
“是,都没有座位。”
“你平时在哪儿上自习?”
“三教,离得近点。”
“我也在那里。”方方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步子对宫森说:“哎,宫森这样好不好,咱们轮着占座位,互相帮忙,不就省时间了么。”
“好啊。”看着方方圆圆脸儿,宫森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清楚。比朱弄风少看了几百部电视连续剧,宫森反映显然迟钝,要是弄风,这时节早就明白了。
方方笑笑,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民主楼旁边的林荫大道上,米黄色的小裙子一晃一晃,显得特别活泼。

宫森一头雾水往回走,正琢磨着,一声“森少爷”吓得他打了一个寒噤。抬头看,是个大男生,骑着单车,一只脚支着地停在宫森面前。宫森不认识,仔细再看,居然是剪了头发,穿了脏兮兮的牛仔装的……刑天。
刑天挠挠头,“森少爷, 我住2楼,您要是有事,来208找我就行。”
宫森虽然不高兴,还是有礼貌地跟他说话,毕竟,刑天也曾经在有限的范围内照顾过自己:“你是哪个专业?”
“地球物理系。”刑天一脸的不爽。
“怎么啦?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要我上这个专业? 要是真的有作用力和反作用力, 那我是怎么飞来飞去的啊?!”刑天口气冲冲地。
宫森忍不住笑起来。刑天一看得不到同情,闷闷地说了声“回见”,
骑上车,吱嘎吱嘎走了,嘴里还嘟嘟囔囔地漫骂着能量守恒。

宫森成了方方的男朋友,两个星期后,西语系的人都知道了,舒羿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听到传闻时发了一会儿愣。刚开学的时候,舒羿怕宫森不高兴,连自习也避开宫森。不过这天晚上,舒羿却大模大样走进了宫森辛苦占座的教室。他背了大帆布包,站在教室门口看了看,果然,宫森和那个小不叮当的女孩儿就坐在第五排,舒羿不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白痴宫森,没眼光。”

踱步来到最后一排,舒羿停在一个女生旁边,彬彬有礼地问:“同学,可以匀一个座位给我吗(北大的习惯,每个人晚自习时占三到四个座位,最起码,左右都要是空的)?”

从来没有例外,那女生看他30秒,然后转移自己的书包,挪出空来,怀里小鹿怦怦直跳。不过后来,这个女生稍稍有些失望,这个超帅的男生居然是考古系的,书包里掏出的东西应该是一些仿古文献,说是仿古,是因为他敢在上面用圆珠笔作笔记。
看着前面宫森和方方肩并肩坐在一起,舒羿不做声色,面无表情地批阅奏章。只是心情不好,难免影响工作,后来风神雨神以及各海龙王接了这一天的指令,忙着执行去了,不想却在人间弄出了多半年的麻烦。面对着诡异的气候,科学家们无能为力,只好给这种突变起了一个名字,叫厄尔尼诺现象。
回来再看宫森,一个晚上坐在那里,犹如芒刺在背。快下自习时,宫森忍不住回头,正迎上舒羿闪亮亮的眸子,反把宫森自己吓了一跳,想想不对,又狠狠瞪了回去,心里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意。
可惜宫森忘了,自己戴了巨大的茶色眼镜,锐利眼光外人孰难辨认。舒羿只看见宫森在凝视自己,心中一根温柔的弦“忒儿”地拨响,余音袅袅地,一直颤到熄灯时分。

整个白天, 舒羿都在揣摩宫森心思,又不敢造次,
好容易挨到晚饭后,舒羿端了衣服去了洗衣房。这边朱弄风正提议打牌,对面床上柳京生百无聊赖,立刻同意,宫森刚刚学了一点,今天和方方没约,所以也同意在宿舍里玩,数数人,还差了一个。
朱弄风挺挺圆圆肚子,“看我的!”
说完,他拉开门站到走廊里,扯开嗓子高叫道:“三……缺……一!!!”
就听得走廊尽头有声音传来,“齐啦!!”
弄风回来,得意地冲宫森挤挤眼睛,他本来眼睛就小,象土豆上扎了俩眼儿,
这时一挤更看不清了,宫森正乐,却见舒羿踢门进来了。
“三缺一?太好了,正没事儿干呢。”
宫森脸上的笑风卷残云一样不见了,他想了想,咬咬嘴唇掠过舒羿跑到门外去了。站在黑的走廊上,宫森学了弄风的样子大叫:“三……缺……一……!!!”
“齐啦!!”这回是个北京人,京腔京韵地特有味儿。朱弄风耸耸肩,怎么这儿就这么多闲人。
却见宫森回屋拎起书包,冲弄风说:“走了,
跟方方上自习要紧。反正也有人了,不差我一个。”说罢,扭头走了,留下舒羿在门口站着,脸青一阵白一阵,半天缓不过来。
可怜弄风不知道,走过去垫脚拍了拍舒羿肩膀,“别难过,舒羿,是你爷爷的错,怪不得你。”
舒羿好容易才缓过来的脸登时又没了人色。

(三十一)
舒羿虽然不上专业课,德专、法专一起上的公共课却一节不落,
每次都一声不响坐在教室最后,默默欣赏着宫森不合时宜的装扮。今天自然也不例外,不知道讲台上老师在说什么,舒羿满脑子在想天冷了,宫森这白痴怎么还不穿毛衣,是没有吗?为什么不去买?
宫森可没有他那么轻松,
其他功课都应付的绰绰有余,唯独这门《欧洲现当代文学》让宫森总是晕头转向,刚刚才明白了象征主义的波德莱尔,今天已经到了意象派的庞德。讲课的干瘦老师叫于天,是一位刚从巴黎高师回来的海归派,正心心念念要改革西语系沉闷的教学方式。果然不出所料,今天,这位言必称巴黎的助教又出夭蛾子,留下作业居然是让大家每人按照意象派的原则做诗一首,以助理解。
好容易挨到下课,宫森用自行车载着方方去食堂。方方翘着腿坐在后座上,有些闷闷不乐。
和宫森交往都快三个星期了,除了下晚自习的时候拉过小手,其他情人间的亲密接触到现在都没有过,算什么吗?真是个大木头。宫森平常脾气温和,有时候却又古板又执拗,让他去买些时髦衣服,换个隐形眼镜,他怎么说都不肯。尤其令人不快的是,方方昨天劝他写入党申请书,
他竟然低着头说不懂政治,也不感兴趣, 让方方倒噎了好久,入党跟政治有什么关系,那可是前途攸关的事情。
正想着, 艺苑食堂到了,两个人分头去买东西。方方占了座位,不一会儿,宫森回来了,手上却比平时多了一个饭盆。
“帮谁打饭?”
“弄风, 他今天下午心情不好,连课都不上,叮嘱我给他买份宫保鸡丁,待会儿带回去。”宫森坐下来吃饭。
“他怎么了?”
“他爸妈离婚了,”
宫森解释,反正已经不是秘密,弄风昨天去派出所,连姓儿都跟着他妈妈改成郝了。“他昨天在宿舍里大骂他爸老混蛋。”
“这么老的陈世美?”方方笑,现在这种事儿真多,“他爸干什么的?”
宫森想了想,“好象是什么自治区主席,我不太懂这些。”
“什么?
内蒙古的自治区主席?你开玩笑?”方方声音陡然高了。见宫森惊讶地看着她,方方才收了一下声音,“真的看不出来哎,弄风那样子,居然是个高干子弟。我还以为他们家是什么国营农场的呢。”
两个人又闲扯了一会儿,方方晚上要去她姨妈家,说着便提前走了。

晚上,方方不在,宫森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抱着意象派的大师们足足琢磨了一个多小时,也没写出个象样的东西,
到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宫森还梦见了一个地铁车站,里面飘来飘去的,尽是些个湿漉漉的花瓣(《在地铁车站》:这几张脸在人群中幻景般闪现;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庞德诗,飞百译),
火车来了,巨大的轰鸣声一下把宫森吓醒,拍拍胸口,才明白过来是下课铃响了。
坐起身子,宫森突然发现自己乱七八糟的草稿上赫然多了一张稿纸,上面是一首诗,
“我的生活在楼道拐角转了一个弯,不见了。”
看了第一句,宫森心里一动,悄悄扭过头,看看坐在最后一排的舒羿。舒羿正在低头批奏折,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宫森转回身子,自个儿对着这张纸坐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把它团了,
扔在抽屉里。
磨蹭了两天,直到交作业的前一个小时,宫森才写完自己的第一首现代派诗歌。等到卷子发下来,只得了80分,宫森撅撅嘴不高兴。郝弄风却很高兴,下课回去时,走在宫森后面一路上快活地唱个不停。原来他以一首“今天的太阳啊,真他妈的意大利”
得了95分,于天还在课上大肆表扬了弄风的作品,说不仅有意象派的特点,那个“真他妈的”还抓住了后现代主义的精华。

除了有点小麻烦,生活毕竟还是快乐的。 秋天的北京格外美,蓝色的天高高的,
叶子也变的红红黄黄起来。摄影协会决定组织大家去野三坡玩,原则是人越多越好,只要交上路费门票就行,宫森自然先叫了方方。
这天夜里大家睡得晚,熄灯以后宫森才去洗漱,在水房里见着弄风,便鼓动他周末一起去野三坡。
弄风是个爱玩的,经不住宫森两句话,
就高高兴兴也说要去。宫森笑盈盈转身要走,却迎面撞上舒羿。舒羿堵在门口,宫森侧过身子,
让他过去。舒羿却看着宫森不动,宫森见状,端着洗脸盆子从旁边挤出了水房。
舒羿转身追到走廊里, 跟在宫森后面讨好地问:“宫森, 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你问我? 不行。”宫森头也不回, 只顾往前走。
舒羿一把抓住宫森胳膊, 把宫森身子转了过来。宫森愣住, 吃惊地看着舒羿。 舒羿心里一窒,叹了一口气,把手松开。
平静一下,舒羿低声下气地说:“宫森,我不会捣乱的,我会老老实实跟着大家,我已经很老实了,不是吗?”
宫森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你自己要去,不关我的事, 可是如果你问我, 我不想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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