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雨天
雨天  发于:2010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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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宫森醒来时,枢羿已经来了。
坐在宫森床边,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枢羿多日来惴惴不安的心先凉了下来,宫森的眼神恢复了半年前的清亮,只是没有了恐惧,反添了许多冷漠和傲气。枢羿胸口憋闷,暗自叹了口气。
“宫森,你恨我吗?”枢羿听见自己在问。
……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宫森字斟句酌。
“你到底想要怎样?!” 枢羿的气又顶上来。
“我想要……离开,” 宫森费力地说,“祝融会……会来救我!”
“他不会来了,他不相信你!他不肯等你!!” 什么都行,只除了这个,枢羿恶狠狠地说。
“我不……信。”宫森看着他, “你骗我。”
“你!”枢羿俯身上前,掐住宫森胳膊,“你这个傻子,傻子!!”
任他摇晃,宫森盯着枢羿,撇了撇嘴,“我们……都是。”
枢羿再晃时,却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知道他经受不住,枢羿沮丧地收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二十三)
正月十日,祝融抵达小屋时,比二人约定的时间足足早了半个时辰。
为了谨慎起见,祝融撇下左右,只身前来,身上特意穿了银丝闪光缎的披风,以便在雪地里掩饰行踪。见左右无人,小心地把水晶马车藏到树林间,祝融闪身进了小屋。万事俱备,只待宫森前来了。

祝融并非不曾顾忌到与枢羿的兄弟情谊,只是他做人自有其原则。曾以为宫森只是私逃的天奴,按着宫中律例,祝融虽心地善良,亦不想插手,但后来知道其情可悯的时候,已暗自对大哥心存不满,
待到与宫森情根深种,祝融已再也没有办法负手旁观,终于起誓要把宫森救出朔阳宫。即便从九儿那里听了些许谣言,亦未动摇祝融心意,毕竟宫森的眼睛,才是他见过的最坦诚的眸子。
小屋简陋,只有里外两间,看来偶然还有人打扫,并不太脏,薄薄一层细灰。外面是一间小小厅室,壁炉旁堆着松木,供过往的仙人侍从驻足,推开里面的门,则是个供人休憩的小卧房,只是比外面更加昏暗。祝融关上门,坐在椅子上,透过钉死的窗户间的缝隙,有些焦急地看着外面透进来的雪光。多日未见宫森,着实令人想念。
还不到正午,祝融隐隐约约听到了马蹄声。好快,是宫森!祝融跳起身来,正要开门出去,却又停住了。来的不是一个人?低头细听,果然是两匹马,相距大约不过一里地的样子,一前一后向这里驰来。
莫非不是宫森?祝融略一沉吟,打开里间屋门,藏身门后,从缝隙里看着外面。
外面来人下马,积雪中脚步声吱吱嘎嘎近了,外门吱呀打开,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祝融心里高兴,看身形,正是宫森,不过来人头上戴了一个蒙纱的雪笠,面目难辩。祝融想开门叫他,只是後面一匹马渐近,让人不敢造次。
祝融暗自忖度,不会是追兵,否则来人单枪匹马,怎会是我对手,还是看看再说,若宫森有危险,再出手不迟。
来人伸头打量了一圈,见没有人,正要进里屋来,第二匹马已经到了。先来的少年显然刚刚听到声音,“砰”的踢了一脚凳子,向门外叫道:“滚回去,谁让你来的?!”
“森少爷!”
来人祝融认识,正是伺候宫森的小侍童篆儿。篆儿却不害怕,拎着马鞭,嘻嘻笑着站在门口:“森少爷,你头上怎么戴了这么个老什子?”
“我怕被侍卫们看见。”
“四殿下来了吗?”
祝融一惊,这么机密的事,怎么这小厮也知道?
“还没有,”宫森说着掏出怀里的西洋小表,“还差小半个时辰呢。”
“那正好,”篆儿笑道:“大殿下要我一定把你追回去。”
“讨厌,我不过是去玩一阵子,哪里就不回来了。”
“大殿下说了,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四殿下心性醇厚,不是你对手,你若是在勾引四殿下,大殿下就……”
“就怎么样?!哼,总是管着我,”宫森踢了一脚凳子,“我好不容易又装哭又扮可怜,才把那个大木头骗到手,还没玩过瘾呢!你去告诉殿下,我不过去霏玉宫住上几天,烦了自会想办法回来。”
祝融一动不敢动,握紧拳头,只觉得手脚有些冰凉。
“我的好好宫森少爷,您就省省吧,
上个月在兰宫里跟你亲嘴儿的那个侍卫,还在被罚打扫厕所呢,您就消停两天不成吗?这次,您要是再伤了四殿下的心,看大殿下怎么罚你。”篆儿压低声音,取笑道:“莫非少爷是记吃不记打的,这么快就忘了上回了?”
“呸,小崽子闭嘴, 提起来就气。明石那小丫头片子死就死了,还害我挨打。又不是我让她死的,是她自个儿想不开。”
“不过这回可不一样,大殿下要我告诉你,要是你真的去了霏玉宫,等回来的时候就把你脚筋挑了,来给四殿下解气。”
宫森愣了愣,“那我要是不回来了呢?”
“大殿下说了,那倒不怕。任谁都不会如此纵容您,等四殿下知道您的习性,恐怕你的小命都没了。让你好好想想呢。”
宫森低头沉思,犹豫不决,衡量再三,才不情不愿慢慢走出小屋,嘴里还嘟囔着:“殿下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溜走?”
篆儿噗哧笑了,“你自己跟缁音姐姐吹牛,说四殿下那样品貌,也挡不住你的……”
两个人说话声音渐渐小了,不一会儿,听得天马嘶鸣,蹄声得得,声音越来越小,想是去得远了。
雪屋里一片寂静。
里屋门吱呀开了,祝融站在被踢倒的椅子旁边,犹如噩梦醒来,羞愧难当。
咬着牙跺一跺脚,祝融夺门而出,再不想在此地多停留哪怕一时半刻。
水晶马车飞驰电掣,箭一般掠过,消失在林间雪路的尽头。松林里恢复了宁静,一只大概找不到东西吃的松鼠倏地窜过大道,爬到对面一棵大树上去了。

“刑天,回去就把篆儿送到一个冷清一点的离宫去。”
“是。”
“宫森还得多长时间会到。”
“启禀殿下, 森少爷大约还要半个时辰才能拿到坐骑。”
枢羿骑着黑水,带着刑天从一侧树林里缓缓而出,勒马驻足,枢羿冷冷看着祝融马车消失的方向。
祝融,我用不着再给你惩罚了吧。如果哪一天你知道,那不过是个身形声音略似宫森的小厮,你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二十四)
地宫里,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刮风下雨。
比起宫森沉睡时,枢羿反而来的不如以前频繁了,总是隔上一两天才会来地宫住上一夜。有时枢羿也会把奏折带到密室,一边把宫森小心抱了放在腿上,一边看自己的东西,静静坐上一个时辰。神志清醒时,宫森眼神总是冷冷的,知道他心中愤懑,枢羿也不去试图哄他,两个人陷在冷战里,谁都不肯多说一句话。
宫森病的不同往日,肺部亏损和腿上的七八处断骨让他元气大伤,有时坐在枢羿怀里,不知不觉间,就会昏迷过去。每当这时候,看着宫森憔悴的样子,枢羿就忍不住有些后悔,可是思及宫森依然心心念念地想要逃走,就还是狠下心肠,不让御医照料,宁愿他废人一样躺在床上。
不管怎样,宫森还是一天一天慢慢好起来,当枢羿不在的时候,他甚至常常打起精神,微笑着和岫岩、锦儿说话闲聊。
这天晚上,枢羿来得早,宫森还没有吃药,岫岩正慢慢扶起他上身,往下面塞枕头。见枢羿过来,岫岩退到一边。象往常一样,枢羿小心不碰疼宫森,把他抱起来,慢慢往后坐倒在宽大的靠椅上。让宫森坐趴在自己胸前,枢羿轻轻撩起他后背的衣服仔细检视,果然,由于长时间卧床,即便有岫岩常常扶他侧身躺着,宫森背后还是有大片发了红。枢羿默默帮宫森掩好衣服,随手拨开一缕侵到他嘴边的头发。三四个月,宫森帅气的短发已经长到肩头了。
比头两个月撬开宫森牙关灌药时容易多了,岫岩一勺一勺,慢慢把药喂完。宫森把头靠在枢羿胸前,感谢地冲岫岩笑笑。
还不习惯于主子的谢意,岫岩不好意思地端了东西出去。 枢羿看着奇怪,终于忍不住询问。
“为什么不喜欢篆儿,反而对岫岩好?”
“那是因为我不再害怕了。”宫森的声音没有起伏,不再称呼殿下,枢羿的名字自然而然地出口,“枢羿,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无所谓了。”
枢羿心里凉凉的。不想激起自己的怒火,克制了一下,枢羿转开话题:“还……疼吗?”
“你,不配这么问。”宫森的声音小,话却象刀子。
“是你抗旨在先,逃跑在后,”不知为什么,理所当然的话对宫森说起时就变得苍白,“辜负我……。”
宫森横了枢羿一眼,居然让枢羿恼羞成怒闭上了嘴,“你!”
有些话早晚要说。枢羿把宫森放回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坐倒在靠椅里,枢羿看着宫森。
“为什么喜欢祝融?” 话问地诚心诚意,只是难掩不悦。“有什么是他能给你而我没有的?”
宫森侧脸,怀疑地看枢羿。
“他是我弟弟,身份地位,相貌能力,我无不略胜他一二。他是我们四个中最不受重视的一个。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或许……正因为这个吧,宫森也沉下心想,或许正因为祝融从小受到了忽视,所以他才没有那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吧。
“他对我的……态度不一样。”宫森回答。
“难道我对你不好吗?在嫔妃之中,你是我最宠爱的一个。”
“我恨这个词,”宫森厌恶地皱起眉头,“我要的不是……宠爱。”
“那你想要什么?”
吸了一口气,清澈的眸子象秋天的潭水,宫森坦白地看着枢羿。
“我要的东西,……就象一棵树喜欢一棵树,一只鸟……爱一只鸟。”
看着那双眼睛,枢羿顷刻间有些迷失,这实在是不同于宫中其他任何人的眼睛。似乎了解了什么,又觉得荒唐,枢羿坐在那里,沉默半晌。
“或许……我……,”对于高高在上的枢羿,这句话简直要了他的命,“我……可以试试……。
或许,宫森也黯然,莫名其妙地心疼,可是,“来不及了,枢羿。”
宫森不为所动的语气刺伤了枢羿,自己已经低声下气地放下了帝王的身份,他还要怎样?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枢羿挺直身子,恢复了冷酷,“为什么来不及,你的生命会停留在这里,我们有的是时间,除非哪一天,我想放手。”
“祝融会来救我。” 宫森别开眼睛,不只如此,枢羿,我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砝码。
“他?”枢羿似笑非笑,“你这么相信他?”
“如果不是相信他,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来,”宫森想起那屈辱的刑罚,那没顶的疼痛,那在无边的虚空中沉沉浮浮的日子。“……沉到黑暗里……好容易,好舒服,可是,想起他……,我还是……。”
“如果他可信,为什么不多等你一个时辰?”
枢羿痛恨宫森说起祝融时眼里的温柔,那温柔象一把刀子,劐开了枢羿开始时因为心疼宫森而遮蔽的恶劣和残忍。
“一定是你,你做了什么,”宫森看向枢羿,“你做了什么?……他受伤了吗?”
“怎么会,我不过是让一个小天奴告诉他,你是个浪荡子,他信了,所以走了。” 我并没有撒谎,枢羿冷笑。
宫森却轻蔑地撇撇嘴,“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如果是这样,你又何必把我藏在这里?”
他挑衅地看着枢羿,“一定是他在找我,他会找到这里来的,……他很聪明。”
“哼,宫森,这个世界上,你只有我,其他的,没有任何东西是可靠的。”看到宫森固执,嫉妒象毒蛇啮咬着枢羿的心,一瞬间,他冷酷地想揭开谜底。
“可是,我唯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宫森恨恨地说,毫不迟疑地回嘴,说了太多的话,胸口一起一伏,“我还有祝融,我还有木木,哪怕死了的明石,都可以成为我活下去的原因,他们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份不计身份地位的单纯的感情。”
“哈!”这是一场较量,一心一意想要打败宫森,枢羿不惜舍弃听到木木时的心动,“祝融和那夜莺?!他们恰恰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他们都是骗子,骗你这个傻瓜的!”
“是吗?那么为什么把我囚禁在这里,不敢让我见到木木,不敢让我见到祝融?!害怕听见我们的海誓山盟,害怕看见我们的柔情蜜意?!”成心在刺激枢羿,宫森疯了一样,黑黑的眸子闪着犀利的光,看到枢羿冷酷的脸上受伤和难堪的表情,快意和心疼的感觉同时在宫森心里浮起,只是为什么伤心,自己却不明白。
枢羿站起身来,疯狂的嫉妒和刻骨的恨意已经覆盖了所有的温柔。
“如果,我让你见祝融,而他说不再要你,你怎么办?”
宫森试着摇头,笑笑:“别傻了,枢羿,你没有机会。”

(二十五)
五月初的镜湖,明媚迷人,如诗如雾。
初夏,新绿还没有完全退去,浓浓的透着新鲜。远远的湖心岛上,巨大的合欢树冠上顶着无数粉红色绒球,衬着下面羽状的细叶,如同一片片开屏的绿色孔雀,未经休整的草丛中,绚丽而纤弱的虞美人在随风摇曳。
踩着清晨草坪上的露珠,几个天奴抬着软榻迤逦而来。知道宫森原来常常流连的地方,刑天吩咐小厮们把软榻依然安置在那棵巨大的金急雨树下。刑天躬身告辞,只留了岫岩和锦儿照料宫森。阳光透过浓密的尖尖叶子零星洒下光斑,照在草尖的露水上,水晶一样地透着亮。
不明白为什么枢羿会突然大发慈悲,让自己再见天日,宫森看着薄雾渐渐散去的湖面,恍然如隔世为人。
身子一日好似一日,现在靠着东西,宫森已经可以独自坐上半天了,只是恢复中常常觉得寒冷,所以即便是五月,宫森身上还是搭了厚厚一条毯子。
看着久违的镜湖,默默坐了一会儿,宫森收拾起心情,拿了本书靠在软榻上打发时间。过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酸累,宫森便央了岫岩念给他听,岫岩识字不够多,常常出错,宫森闭着眼睛听,不由脸上有了笑意。
“看来森少爷心情很好吗!” 一个舒缓清朗的声音在耳侧响起,虽然不大,对于宫森却有如晴天霹雳。
象怕惊醒自己的美梦,宫森慢慢睁开眼睛,呆呆看去。几步之遥,祝融站在树叶筛下的阳光里,微笑着看他。
几个月不见,他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看着宫森苍白的脸色和深陷的颧骨,如果不是那一双依然晶亮如初的眼睛,祝融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宫森。一时间,震撼中的祝融没有说出徘徊在心头的痛恨羞辱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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