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我强笑两声,搔着后脑勺冲南希道,“我,我对自己没什么自信,还是请法纳沃比先生另请高明吧。”
法纳沃比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发一言离开了更衣室。南希跛着脚走近,顿滞了几秒,捏着我的脸颊道,“亚拉,不准对他有什么想法哟,他是我的了。”
“呜啊你说什么啊!快松手!疼呀!”
“嘿嘿,你这家伙让我说什么好。”南希拍拍我的头开怀大笑道,“别再犹豫了,艾朵这么好的女孩子可遇不可求,冬年会请她作舞伴接着表白吧,把你参加寻宝大赛得来的丝摩西之钻送给她,这么好的机会千万别浪费!”
“谁说我要参加寻宝大赛,再说我怎么可能找到秘宝——”
“得了吧,梅森什么都招了!”南希点了一支烟,惬意地吐出圈圈青烟,冷哼道,“我就说去年以梅森那点本事怎么可能撞好运找到秘宝,原来是你帮他解谜。与高贵的女王殿下共舞一曲,啧,学生会还真是无聊。不过男生倒是趋之若鹜呢——亚拉,今年头彩是丝摩西黑钻戒指,你一定找得到。”
我指着墙上几个大字,道,“禁止吸烟。你别在更衣室祸害我呀!”
南希故意冲我喷几口烟,要溜之大吉,“呵呵,反正是男更衣室,没关系,哈哈——快出来工作!”
“南希——”
“什么?”
“你,你知道丝摩西黑钻的含义么?”
女子嫣然一笑,表情幸福而坦然,“永恒之爱。死神也可以拥有的——永恒之爱。你也要加油呀亚拉!”
我承认就是南希这句话让我重燃了那一点点卑微的,对爱情的渴望。艾朵,艾朵……丝摩西黑钻,我有那样的荣幸为你戴上么。
在咖啡店工作到了晚上七点,我才离开,走之前法纳沃比跟着我走到夜色中。我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说道,“雅恩,请你放过她吧。虽然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等你。”
“你认为我的画作能夺走她的性命?关于罗戈家族的这个传说——你相信么,亚拉?”
“不,但雅恩被死神蛊惑了。如果无法给她结果那么请再也别给她任何希望。希望和绝望同样是毒。”
“那种濒临死亡却对生命渴望的美丽表情,真想再看一次。”法纳沃比重重叹口气,闭闭眼睛转身走了,“希望和绝望,都是毒。”
直觉告诉我法纳沃比不会再去找雅恩了,想到梅森或喜或忧的神情,想起雅恩寂寞淡泊的微笑和苍白虚弱的脸庞,脑中映照的,却是那幅被梅森所珍藏的画像上汹涌恣意的绿色林海以及女子渴望的眼神。
吃了晚饭本打算回宿舍去,路过学生会办公楼时却见一间屋里仍亮着灯,心想贝索尼是不是还在工作,便不自觉地想去看看。走廊上只有我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听到简直令人发怵。
门虚掩着,透过门缝,我看到一个身影埋头一摞纸张中十指并用在电脑键盘上忙碌,定睛一瞧,竟然是亚连。他还在整理教学评估表。
刚想进去,亚连的手机此刻响了,他接起,脸色阴翳,“什么事?”
然后我便看到他嘴角露出个冷笑,说出的话已经让我猜到了这是谁的来电,“挑战你?你太高估了自己的身份。我不会被人指挥,无论是你,还是别人。等赌约见了分晓再来说这些话,我断然不会输给你。”
心头一震,我突然间有了离开的念头,不知是怎样的预感促使我离开,接下来的那句话我不该听到,绝对不该——
“亚拉不会爱你,他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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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为了亚连而跟我交往的女生叫做伊凡娜,校花,与我同级。我至今记得她对我说爱这个字时的表情,惆怅,娇羞,脸色绯红,绞着裙边的手指绷得发青。我呢?当时的我是什么反应呢。兴奋,甚至一点点被陨石砸到似的恐惧,也许因为心里掀起了惊涛巨浪反倒是看上去淡定从容。谁记得?那个时候洛伊的处境已经相当困顿了,瘦弱憔悴完全没了往昔美丽清丽的女孩儿在得知这件事情后激动地哭了,啜泣变成了嚎啕,她边哭边笑,太好了,太好了,亚拉一定会幸福,一定,太好了,亚拉。后来发生的事情总是交织在一起,伊凡娜,洛伊,幸福的一头与悲伤的一头相接成了极致的痛,我时常痛得浑身抽搐。幸福的时候我强迫自己和洛伊一起承担来自家族的折磨,悲伤的时候又忍不住用伊凡娜来寻求慰藉,中了毒一样,反复,反复,我几乎快疯了。顶撞爷爷,和父亲争吵,甚至迁怒母亲,我暴躁地摔东西,为了微不足道的小小过失斥责女佣,直到洛伊去世,一切才结束。当伊凡娜告诉我她真正爱的人一直都是亚连时,我甚至在想,应该的,我也许早就察觉了。亚连在我的面前辱骂伊凡娜时,我甚至在想,随便吧,这也是应该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我必须永远活在这样的“应该”中。
也许再等一场大雪过后,蛰伏了一个冬天的生命就应该苏醒了。这样的夜色,有灯辉星辰作伴,也应该温柔了。
29 真相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流传到现在的惯例,每年冬年会之前欧里帕索国立学院都会举办寻宝大赛,由学生会承办。人们为之痴狂的是一件秘宝,根据线索在学院找到它并且拥有,这才是大赛的最大赢家。去年的秘宝是与即将毕业的国宝级校花,现已是名满歌舞界的“女王”崔夕在冬年晚会上共舞一曲。自从秘宝公开之日梅森就加入了浩浩荡荡的寻宝大队伍日日茶饭不思神经兮兮,我看他这样发奋努力心存怜悯才把答案告诉他,结果他变成了一次魔法时间有限的“灰王子”,让全校的男生都吃翻了醋。
今年已经公布的秘宝是采自贡拉地联邦的丝摩西黑暗之钻所打造的白金戒指一枚,价值估摸在30w左右。不过工艺若是出自名家,那么又是另外一说了。
学院发布栏中已经贴出了秘宝的所在之地,全文如下:
冬日,风信子带来枯萎
三色堇是你眼眸中残翅的蝴蝶
钻石般璀璨的鸢尾落在微尘深处
当向日葵凝望落日
我的枯骨将埋葬于驶向故乡的风中
这首短诗,是尼古拉斯大帝同父异母的妹妹——蝴蝶夫人维莉特在远嫁他国之后所作,收藏于皇家私人信件之中保存至今,被拿来作为此次秘宝的“搜查令”着实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传言尼古拉斯大帝与维莉特夫人之间有一段禁断之恋,甚至大帝之死也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蝴蝶夫人,美是美,就是寿命不长。
我在思索秘宝的事情时就坐在学生会办公楼下等亚连,一直到晚上九点多,他才关灯下楼,看到我后默默走上前,愣了愣也坐了下来。
“你已经和贝索尼接吻了么。”
“……”
“你隐瞒也没用,他说有录像。”
“我是为了报答他。仅仅如此。”
亚连冷冷道,“那又如何。我当初和贝索尼打了个赌,亚拉,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你以为,上次逃课被抓——只是巧合么。你以为,被人诬陷成色情狂——背后没有主使么。”
“你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他是我的。”我歪着脑袋淡淡笑道,“你说,亚拉不会爱你,他是我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黑暗中亚连因为惊愕而瞪大了眼睛,但不少片刻他便盯着我恢复了平日的漠然,嘴角一漾,弯出小小的角度。他托着我的脸颊,鼻尖在我额头碰触着,“我爱你,就是这个意思。”
“哈哈!”我一把推开了亚连,站起身,双脚冰凉。“贝索尼出了‘人情’这张牌,你就出‘爱’还击。我说,当初逃课事件是贝索尼策划的吧,那对男女也许只是个托儿,后来内衣谣言,陷害的成分就更明显了!让我陷入困境然后扮演英雄拯救我?我还真上钩了。哈哈,哈哈……亚连,你爱我,这就是你爱我的表现?!你以为我现在这个样子能用你那虚伪的一个爱字解释吗?你够了吧,家族我让给你了,全部的荣誉宠爱我都让给你了,还不够?不要说爱这个字,你不配!现在告诉我你和贝索尼打赌又怎样?以为我会在你面前哭诉以为我会藏在你身后找那么廉价可悲的安全感!亚连,你是怕输,你是怕输给贝索尼这段时间才和我接触,没错,你给我一点小小的恩惠都能得到巨大的回报,没错,我真的沦陷了……亚连,你到底想要什么,产业,继承权,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什么都——有了,你把我的一切都拿走了——”
这突然涌现的真相并没有摧毁我的理智。我掏出手机端端放好在台阶上,从这里离开,步履蹒跚。原以为我和这个弟弟之间的裂痕会像肉体的创伤逐渐愈合,原以为这能成为我重新回到家族的契机。没用的,家族不需要一个废物,家族不需要一条疯狗。我那么糟糕的幻想和期待,死的死伤的伤,全部都应该泡汤,全部都应该消散。
这个荒唐可恶的赌博有什么,就算现在我得知了其间真相又怎样,比起洛伊的死带给我的痛,比起被孤立嫌恶的那几年带给我的苦,这算什么。希望和绝望都是毒,前者让人上瘾,后者让人疯狂。
这久违的痛辗压着我的心脏,不断抽搐产生的痛永远不会麻木,呼吸间它将我的身体填满,硫酸强碱般腐蚀着每一寸肌肤,破出一个个洞,让冷风夜色都涌入,连思维都变得冰冷,连神志都被绞断,我低声地笑,推开路人,朝着远处黯淡无光的地方走,一直走下去。
“在一个黑暗的时候/眼睛开始看见/在渐深的幽暗中遇到我的影子/在回响的树林中听到我的声音/我被钉在山岩上/我是悬崖的边缘/一个人走得很远/在一个无色的长夜自我的死亡/与神明成为一体/在狂风中自在自由……在狂风中自由……自由……呵呵……呵呵——”
什么也没发生,我在门禁时回到了宿舍,奥兹正在门口不安地张望,他脸色冻得发青,黑色的头发也和他的怒气一样竖立起来。他看到我冲了上来,攘我的力量不大却还是把我推了个趔趄。我坐倒在地,冰凉的衣服黏腻的贴着,四肢没了知觉,这山中危险的冬日,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你这家伙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奥兹拽起我的衣领,怒目圆睁,咆哮着,却如此真挚,“你,你!哎,大晚上的别在学院里乱走很危险你懂不懂!”
“对不起。”
“瞧你,怎么冷成这个样子!”奥兹握住我的手,狠狠叹了口气拉我进屋,“什么都别说现在回去泡个热水澡!明天我再教训你!走——”
“宿舍长。”看到安吉斯正跑过来,我嘴角泛起一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冷笑,“你也是帮凶吧,你们勾结起来陷害我。”
“学长——”安吉斯跑到跟前,却直愣愣盯着我,“亚拉,你去哪儿了害我们好等!都快十二点了——”
“帮凶,你们都是帮凶。”我断然甩开奥兹的手,朝门口走,坐在一楼会客区的贝索尼端着咖啡啜饮,眼神坦诚,“你们为什么要拿我来打赌,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
明亮静谧的会客区,我颤抖地望着这个中午温柔的不象话的男人,从一开始那一封情书,对我三番两次的关怀帮助,为了我向佩基蒂低声下气请求,贝索尼,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赢得一场赌博么。我几乎猜到了他和亚连在赌什么,平民和贵族的纷争和权势,他们在赌下一任的学生会长,而我不过是输赢的标准。不然我怎么突然间获得从未有的关注,连很久都不曾说两句话的亚连都倾注了来踪不明的体贴。原来我真的夹在了他们的明争暗斗之中,原来真是这样。
“……你知道了?”
“你赢了,是么。”
贝索尼冷颜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我和亚连打赌,我会先他一步笼络你,无论什么手段对方都不得干涉。从某个角度来说,我确实赢了,从中午开始——”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和亚连素来不合,鲁特亚家族的继承权争斗就是最好的证明。本来打算今晚等你回来再摊牌,不过——你知道的似乎早了一步。”贝索尼轻蔑地笑了,“想得到就必须失去,犯了错误就必须偿还。知不知道你亲爱的弟弟做了什么?告诉你,欧里帕索学院不是你们贵族的乐园,靠家族庇护所成长的你们——一无是处。看看你自己亚拉,无聊肮脏的宗族斗争让你成为了牺牲品,你的弟弟对你做了什么?比起你们之间的诋毁攻伐,我的手段已经很温柔了。”
安吉斯似乎被这段赤裸裸的宣战激怒了,却被同样蹙紧眉头的奥兹拦挡下来。我虚眯着双眼,刺目的光芒,急促的呼吸,鱼缸中氧气泵发出突突的响声,连串的水泡在冒出水面的瞬间碎裂。我突然想起贝索尼曾说,他看到我在给金鱼换水,料理那些虚弱娇嫩的花草,他因此被吸引。那封曾在我心里激起千层风浪的情书,带来的欣喜多于失望,即便是男人写的,我也深深沉迷。洛伊死后,我已经这么渴望被人爱了么,就如佩基蒂曾说,我在男人的爱抚下也能获得肉体至高无上丑陋肮脏的快乐,堕落成下贱的狗,这么饥渴。
“赞礼诗第二章十三篇,信者永生,信者永生……我将奉上肮脏卑微的灵魂,作为罪恶的阀门。我将毁灭肉体和记忆,镶嵌在您的宝座之下……信者永生……仁爱的神明,请宽恕我,请宽恕我。”
“亚拉——”
我走上楼梯,没有回头。
30 黑化打人
雅恩从小便有肺病,虽然父母都是有名的医生也对此束手无策。这个坚强的女子固执地,为了想看看病房外的蓝天和森林而活到了生命的极限。好在家里还有两个弟弟,雅恩一丝温婉的微笑好似春风吹皱了冬池,她手持画笔,阳光落在她虚弱的脸庞,这么样说道,还好家里有两个弟弟,她什么时候离去都不会让还有所寄托的家人痛不欲生。
梅森强颜笑道,“谁说的,你很精神,瞧,今天没有风我陪你出去散步怎么样?”
女子从画板一旁露出笑脸,道,“好啊,陪我坐缆车,去山顶的观光塔看日落雪山,亚拉也一起去么?”
“不了,我一会儿还要去咖啡厅,手机的分期付款——还是个大包袱。”
梅森这才放过我,拍着我的肩膀假意邀请道,“偶尔去玩玩,亚拉!去吧!”
我暗声一叹,道,“好吧,那么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