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下蛊?!”不无可能,大理地处云南,人口中至少有二分之一是苗人,苗人下蛊的技巧神乎其神,不可不信,不可不防。
楼中人轻笑道:“水将军不必害怕,有银发医鬼和赤眸毒王在,水将军走回去的话当然不会有事。只是,这毒蛊最怕运功,我的武功纵然不及水将军,缠斗个两个时辰还不成问题。到时……水将军认为我有没有这个面子留您小住呢?”
虽是笑语,但却似乎字字含冰让人背脊发寒。
但是,有的人是绝对不能给一点颜色的,例如水宴飞,因为给他半分颜色他就能开染坊!果然,只见水宴飞咧嘴一笑,“我明明已经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你还是打算放我走,看来你对大哥还不是完全无情无义嘛。”
对给脸不要的家伙最好就是一个耳刮子抽过去!“……水将军是否觉得凤凰台的风景很好,打算留下来常住?”
“美意心领,可惜水某还有一些私事,今天就此别过!哈哈哈哈!!!”
笑声中,水宴飞丝毫不顾忌刚刚楼中人的警告,提气展开移形换影的绝世轻功身法飞掠而去。直到笑声渐渐远去,楼中人才发出轻轻的一声长叹,“水门主,更深露重已枯站了半个时辰,为何不与‘子’打个招呼?”
“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也许你的武功比飞还要高,我一到你就察觉了。”月朗星稀,梧桐树最高的枝杈上,一个纤细的人影盈盈而立,白衣飘然,与身后的皓皓明月相辉映,宛如广寒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绝伦。
“水门主并没低估‘子’,令弟只是全部心思都放在与我斗口上而已,论武功,‘子’自问不及四公子。”谦卑的陌生的客套的语气配合冰一样无情的声音,还有比这更伤人的吗?
“唉~~~~”水宴然长叹一声,“‘紫’,你我也相识二十几日了,为何你还对我如此客套?……是因为……恨我吗?”
“——!!!……水门主何出此言?”
“飞说得没错,虽然所有的历史都是隐藏于黑暗中的,但是——优秀如你在光明的舞台上不可能不扮演任何一个角色,你,到底是谁?”水宴然此时已经麻痹了心扉,旁观者清,刚刚水宴飞问出你是谁的时候,一丝寒意已渗入心肺,冻得水宴然四肢冰冷浑身发颤,精通兵法、气势不凡、武功高绝……为情所伤的男子!答案已呼之欲出了,但!!!
“我是谁?”幽幽的并非腹语的低沉声音自凤凰台中传出,“我是谁有那么重要么?……现在,我只是无色楼的一个杀手,杀手是没有名字的。”
是否,我是“紫”你就会爱我,我不是你就会抛弃我?!我是谁有那么重要么?!!你爱上的到底只是一个幻影,如此而已!
“‘紫’!你说‘紫’是你的代号,那你告诉我,当你不是无色楼的杀手时,你的名字里有没有一个‘子’字?!”
有生以来,水宴然第一次如此失控,你刚刚仅仅是因为我在才放过飞的吗?你对我真的无情吗?或者,你恨我吗?!
从来,水宴然都没有尝到过害怕的滋味,但现在,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害怕的发抖,害怕得……不敢面对现实……
“名字?你……那么想知道吗?那只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不管我叫什么,我都还是我。所以名字其实一点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我这个人,不能、不会也不想与你相守一生。”冷静得无情的腹语声幽幽响起,不带一丝感情,没有感叹、没有惋惜、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瞬时冻僵了水宴然的心。没错了……真是报应!霎那,水宴然的脸色灰败的吓人,铁青的嘴唇仿佛脱离了水濒死的金鱼——颤抖着开了又合,合了又不死心的再张开……
那是水宴然从来没有尝试过的————绝望!
“……你、你是……你是段……!!!”
“水门主!我刚刚明明提醒过令弟,中蛊之后绝不可以运功提气,不然一刻之后必然蛊毒发作,全身无力每走一步都如履针毡。水门主再不追过去可就来不及了。”冷冷的腹语声喝令一般阻止了水宴然颤抖的话语,琴音骤停。然只有冷眼旁观者才能听得出来,那裂锦般骤然停止的琴音已经泄漏了主人暗潮汹涌的感情——他并非无动于衷!
可惜的是再聪明的人也难逃关心则乱的规律,纵使旷世奇才如水宴然,在心乱之下也无从冷静地分析这微妙的感情变化。满脑子里只有——信还是不信?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他之所以如此到底是不是因为很恨自己?他……一点都不爱自己!
沉默,难言的沉默,足足一刻钟的沉默。
在这两个人的人生中,这是何其短暂又何其漫长的一刻钟!
这一刻钟对于水宴然,还远远不足以从几乎把他逼疯的绝望中走出来。
然而,对一开始就掌握着主动权的楼中人,这一刻钟却足够他平息情绪的短暂失控。
楼中再次传出两、三声调音似的琴音,悦耳却无比的冰冷:“看来,水门主像是不大相信我的话。但是,我还是要再说一遍以提醒水门主——令弟已经中了我的蛊毒,而中蛊之后绝不可以运功提气,不然一刻之后必然蛊毒发作,全身无力每走一步都如履针毡。但是令弟显然和水门主一样不大相信我,所以硬是提气‘飞’回了水门。本来,水门有银发医鬼和赤眸毒王在,令弟走回去的话当然不会有事,可令弟不听劝……到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以令弟的脚程算来,一刻钟之后应该正倒在金陵知府的门前——张知府的公子是个怎么样饥不择食的货色,刚到金陵不过半月余的我都有耳闻,水门主应该没有不知之理吧?更何况令弟又长的国色天香……总之,现在的状况就是如此,令弟急需水门主的救助,不然恐怕就有惨遭狼吻的可能。水门主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继续留下来盘问——只是,据令弟提气飞奔回水门已经快有两刻钟了,水门主要是再不追过去可就来不及了。”平平稳稳明明白白,冷静、理智,分析的头头是道——没有一丝的慌乱,不动心,所以一切都是旁观者清。
——尽管他心里明白,这份“清”狠狠刺伤了水宴然的心……
月至中天,三更了。地上的尸体不知为何,早已化成一摊血水渗入泥土之中。空气里依然充斥着雨后青草的气息,仿佛刚刚的惊天动地只是午夜的一场玄梦,梦醒之后一切如常。
凤凰台上依然传出缥缈的琴音,只是听那清音之中仿佛多了一些从前没有的东西——心好像被掏空了,没有任何东西的荒芜。
突然眠鸦乍起,“嘎嘎”的两声敲碎了琴音的寂寞。
楼中人停下了琴音,幽幽叹道:“却是旧相识……”“吱呀”一声开了久闭的小窗,高大英武的身影出现在窗前,锦衣华服、玉带金冠。如雪的肌肤、刀刻般的英俊容颜、没有表情的表情,长身而立玉树临风。但不知怎么他入鬓的剑眉却微皱着,笼出一片轻愁薄恨,显得那么疲惫、那么凄凉。
抬头望月,冷冷的月光照在如雪的肌肤上却映出一片苍白,更显得嘴角已经凝固了的血痕竟如此狰狞。
轻提嘴角勾出一个状似轻松的苦笑,楼中人仿佛问月又仿佛自语:“真的快三更了,三更……一切就要结束了!”
仿佛回应他的话一般,扣、扣两声门响,外面传来侍女的声音:“主子,已经三更了!”
华服的青年收回目光,低下了头半晌无声,没人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又是寂静的可怕的夜……
直到侍女再次疑惑的呼出“主子?”
门才突然大开,冷漠的身影出现在侍女的面前——“出发!”
斜月西沉,潇潇冷雨。黎明前的凤凰台例外的开了正对那棵梧桐的窗,窗前的琴几上,一把古琴——齐齐断了五弦的、染了还未干涸的血迹的古琴,被遗弃在这里。最细的弦摇摇欲坠的搭在玉柱上,上面亮亮的一颗映出渺渺银河的影子,然终于落下,砸在木质的琴面上,溅出一幅艳如桃花的图画——血泪斑斑!
第八章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水门上下忙得一团糟——自从三更水宴然沉着脸把昏迷不醒的水宴飞抱回水门起,整个水门就如同一锅烧开了的沸水,咕咕咕的翻滚不停。
淑桐轩内,水宴淼和莫言守在床边忙着为水宴飞诊治,水宴影和夜凉虽说帮不上忙也跟着跑进跑出,诸多丫环、小厮更是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只有水宴然冷着一张苍白的俏颜,一言不发的坐在床前握着不断呓语、发着高烧的水宴飞的手,全身散发着比冰还冷的寒气。
直到水宴飞终于沉沉睡去的四更天——
“呼……”水宴淼终于舒了一口气,抹抹汗站起身来道:“好了,明天就没事了……”
“……都下去吧!”
闻言冰山一般的水宴然才变回众人熟悉的无表情的表情,用不带一丝温度的口吻释放了早被他冻僵的下人,尽管,这一声又成功的让他们打了个冷战。
回头看着水宴飞平稳的睡脸,水宴然冰冻的眼神透出怜惜与温柔,轻轻拢好水宴飞乱了的发丝,头也不转的开口问道:“淼,怎么回事?”
“……苗寨的血蛊。”沉默半晌,水宴淼暗中做好落跑的准备咬咬牙,硬着头皮答道。开玩笑,大哥最宠着四哥是水家人尽皆知的秘密了,这次……还是做好大哥发飙的准备吧!
然而不如水宴淼所料,水宴然并未有任何的情绪变化,“血蛊……吗?溶人肌骨的血蛊无人可解,你是怎么办到的?”
“不是血蛊本身,应该是说四哥是溅到了被下了血蛊的人的血,所谓‘溶人肌骨’只是针对身中血蛊的人本身,而像四哥这样的……就算再坏也不过就是高烧三天而已,三天之后其蛊自解;而且三天之内若将双足沾血处置于玉石上,则连高烧都不会只是昏睡三天。但坏就坏在四哥是运功奔回来的——血蛊最忌运功,一旦运功本该三天内陆续发出的毒素就会于三个时辰内悉数爆发,中蛊人……痛不欲生。所以才逼我不得不用要拔蛊。”
水宴淼不仅汗颜,大哥的思维还是这么的敏捷。
“……然后呢?”水宴然的声音依旧没有温度,同样也听不出情绪的变化。不仅令水宴淼更捏了一把冷汗,这、这会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不会怎样,”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衣衫的水宴淼故作镇静、却不知道自己不小心踩了地雷,“再接下去四哥也就昏睡个三天,还没有下蛊的人惨呢!”
双肩一颤,水宴然冷着表情回头,只有双眼泄漏了主人的急切——透漏着焦急、担心、不知所措的痛楚的眼神,“………你说下蛊的人——会·怎·样?!”
——他会受伤。他宁愿受伤也不愿让自己见到他,不、是他宁愿受伤也不愿见到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水宴然一瞬间感到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他,居然这么讨厌我、这么恨我!难怪这二十天来他对我不理不睬冷若冰霜,难怪他——!“他……会怎样?快说!!!”
迟迟等不到水宴淼的答案,水宴然扭曲了苍白的一张俏颜,一把抓住惊呆了的水宴淼的衣领,有生以来第一次失态的大吼,他担心、他害怕,他——!!
“……心肺剧震、口吐鲜血不止……三月之内若再运功则……经脉寸断无药可救!”不明白大哥为何如此在意下蛊人的结果,但作为医者水宴淼依然据实报告了他所知道的一切。然而这轻声的判决却瞬间冰封了水宴然仅剩最后一点温度的心。
放开不知所措的水宴淼,水宴然失魂落魄、摇摇晃晃的跌坐在椅子上,心无可比拟的抽痛——天啊,这就是因果报应吗……他宁可冒着生命危险向飞下蛊也不愿见自己吗?……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自己对他纠缠不休,他又怎么会做出这样伤害自己的事情?!但其实,只要他看着自己说他讨厌我、他恨我、他不愿意见到我……我就会老老实实的从他面前消失,他到底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就为了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