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下面吗?夕颜根本不知道,夜风很凉,一直吹到他的骨头缝里,他就这麽一直看著湖面,他知道肯定过了时间了,按照和元际的约定他要去找元际的师父,可是这个时候他的师父已经死了,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去找了,可是也没有地方去了,干脆就坐在这里,一直等,不知道会等到什麽,只是自己想不到别的事情可做。
元际本来在白天早已经发现夕颜不见了,虽然有些失望,可是他寻找琉璃瓶的事情却不能有半分耽搁,他怀疑过王青宇的师父不一定会遵照自己和他说的那样做,所以尽快找到琉璃瓶是要紧。
手中抓著那瓶子出湖面的时候,元际甚至以为自己就此再也上不来,他已经累到筋疲力尽,拼著最後一点力气他躺在湖边的草地上喘著气,闭著眼睛也知道现在是红霞满天,他在和夕颜说的时间前上来了。
只是他没有算到夕颜已然不在。
兴许是寻了安全去了吧,本就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带他在身边也是为了他的安全,既然他可以找到安全的所在,那自己和他就没有半点关系了,走了就走了吧。
歇息了一会,元际便决定去王家,要找王青宇就要先找到王青琏,他们兄弟既然相认,自然是有消息会知道,可是当他赶到王家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一个人,整个院子变得空空荡荡的,竟然一个活人都没有。
没有尸体,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元际脑中闪过一丝不安,很久没有去见师父,他忙向自己和师父的家奔去,那里怎麽样了?
当他来到门口,看到门是半掩著的,顿觉不妙的他急奔了进去,一片凌乱,显然是在这里打斗过,可是还是一个人都每没有,没有师父,没有任何一个王家的人。
西子雨(二十八)
可是当他犹豫著去推房门的时候,那门轻轻一碰就开了,而他的师父就那样躺倒在地上,来到师父跟前用手指去试,没有了一丝气息,心跳也没有,手腕上也没有脉动,一切活著的征兆都没有了,他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看著这个自己当做师父又当做父亲的人就这麽离开自己,心中的悲伤顿时难以抑制,忍不住泪流了下来。
检查师父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元际翻转过师父的身体,心里说了声得罪师父,便去看师父的背,当即看到一个熟悉的印记,果然,没有别的可能,只是这个伤痕是王青宇留下的,还是他师父的所作所为倒是无法看出了。
手里抓著黄土只为了将师父掩埋,没想到师父磊落一生又有一身技艺却遭到人这样的毒手,手抓在半空迟迟不想把师父的脸遮盖住,总觉得师父还是活的,是师父把自己和师兄带大,虽然师兄离开了,可是自己却没有,自己说过要一直跟随师父照顾师父晚年。
可是自己却连他最後一面都没见到,那个时候自己在哪里,自己为什麽早早离开师父单独行动,如果自己在的话,至少可以给师父帮忙,是怪那人太狠毒,还是怪自己太疏忽,终於还是把师父葬下了,就在自家的院子里,师父不愿意去别的地方的,还是自己的家最好。
长剑负於背上,琉璃瓶揣在怀里,元际决定去找那人报仇,抬头看向刚刚出来的月亮,踩著月光出了家门。
就这样他和夕颜便岔开了,一个早前离开了西子湖,另一个在之後到湖边苦苦守候,日升月落,昼息夜起,一天一天就这麽过去了,夕颜一直没有等到元际的出现,无论是在湖里还是其他什麽地方,看著那平静无波的湖面,他开始觉得,或许元际已经死了,就死在了这湖下面,然後又想元际可能已经从湖底出来,可是他为什麽没有等自己呢?
怎麽想都想不透,夕颜只觉得无论怎样自己都等了一场空,他倒宁愿是第一种可能,那样元际不过是死在西湖下面,不会被那人杀死,总是死个好结果,而且他的内心中并不接受元际提前离开而把自己丢弃。
他固执地认为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想著元际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如果承认元际活著那就是承认了自己失败,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所以时间长了,他就在心里慢慢消化了一个事实,元际死了,死在湖里了,他一直在担心王青宇师徒找上自己,可是一直等了许多天他都没有看到,难道自己已经安全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变卖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度日,到如今他一分钱都没有了,他才从西子湖边上离开,既然现在万幸活下来他就想好好活下去。
心不在焉地走著,路过王家的门口,他看到有人在门口换牌子,还都张罗著收拾里面的东西,惊讶间才知道原来这里已经换了主人,是啊,王家都已经死光了,只是不知道王青宇和王青琏兄弟怎麽样了。
西子雨(二十九)
就这样一晃几个月时间过去了,余杭也到了冬天,这一天雪花纷扬,不知道为什麽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雪花纷纷飘落在西子湖面上,如同春日飘洒下来的柳絮铺在了整个湖面,星星点点,晶莹的雪花包裹著苏白二堤,缠绵在断桥之上,也是一派风光。
夕颜手中拿著一只暖手炉站在门口,看著外面的雪,不知不觉出了神,想当年这个时候他都是躺在湘妃椅上旁边有双儿和坠儿给他捶著腿,在房子里暖暖的,自己喝上几杯酒,要麽就是数著那些客人们送来的珠宝玉器,只有妈妈在楼下喊了他才动动身子,还要看自己的心情,下去了点个顺眼的让他进来。
可是现在呢,夕颜叹了口气,因为当时的境况实在是没有钱了,他便只好另谋生计,他是自然不会去做小倌了,在和元际一起的日子里他并没有被什麽人察觉,可是真的要让他到了人前,恐怕没有多少人认不出他来,想当年醉春阁的头牌沦落如此,自己都觉得很丢脸。
更要紧的是如果他被人认出来,恐怕临语必定还会找自己来杀了泄愤,还是不要了,自己现在就剩下命一条,再没有了就什麽都没有了。
一直没有思量出个结果出来,於是又一天他就因为饥饿昏倒在了一家门口,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然後他看到了一个男人,是那个男人把自己救了进来。
後来他知道那个男人叫范栎,自己所在的地方是范栎的家,这里已经到了余杭的城郊,而范栎本有兄妹二人,去年妹妹出嫁了便一个人守著一所大房子。
也许是因为范栎并不常出入杭州的繁华之地,也许是因为范栎并不出入烟花之地,最後的结果就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夕颜是何人,没有认出他的脸,只是关心地问这个倒在他家门口的小兄弟是谁。
小兄弟?不知道范栎年纪几何,可是看上去也不过大自己一两岁,竟然叫自己小兄弟,夕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
不过不管怎麽样,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住在范家,本来他也觉得很意外,但是范栎说反正他也是一个人住,最多就是家里有些下人,如果他不嫌弃就干脆住在他家和他做个伴算了,自从妹妹出嫁後他也一直想多个朋友。
不过夕颜见识过的男人太多了,这样的好事他自然不会相信,於是他虽然答应了范栎,也和他说帮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作回报。
关於自己的来历背景他没有和范栎说太多,他知道范栎早晚会知道,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吧,不会一直住在这里,也没必要说那麽清楚。
“小颜,你怎麽站在这里啊?”范栎从书房出来就看到夕颜在门口不知道在看什麽,他也看了他很久,但还是看不出来什麽。
“外面下雪了,很漂亮。”夕颜指著天空说道,其实这麽看雪景确实很舒服。
西子雨(三十)
“嗯,这个时候的西湖特别好看,我们去看看吧。”范栎建议说。
虽然范栎比夕颜的年纪大一些,但是夕颜总觉得范栎很像一个小孩子,便也同意了。
一提到西子湖,夕颜就会想到半年前,尽管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他还是会经常想,想那些人和事,看著西子湖边白茫茫一片,他又想到了一直没有消息的元际。
如果他真的死了,那麽王家的那件事後恐怕只有自己算是安全了,他也曾经和人打听有关王家二公子的消息,都是一样的结果,说是王家上下被人灭门,当时王青琏虽然逃了出来,可是不多天以後有人在树林中发现一具被焚烧的尸体,看那衣服和配饰都说那便是王家的二公子王青琏。
也就是说王家上下已经尽数被灭。
不知道这样的消息的真实性,想想当初王青琏不管如何还是来救自己一次,夕颜心中本对他没什麽感觉,现在也习惯性地偶尔想想他。
“我有半年没有来这里了,还是这个样子。”夕颜嘴里说著,眼睛一直盯著西湖,好像要把湖水看穿。
“那是夏天了,那个时候人多一些,不过冬天也不错,”范栎的手上接住片片雪花,“我妹妹就很喜欢下雪,小时候我们总在一起看雪。”
“令妹有你这麽一个好哥哥也是福气,既然你妹妹都已经出嫁了为什麽你还没有成家呢?”夕颜忍不住问。
范栎笑著说:“有些事情没有这麽简单,我现在也不想去想,还是想简单些的好。”
看得出他有心事,夕颜也不好多问,他回神望向当初和元际一起躲雨的那个亭子,亭子上落著层层的雪,银装素裹的煞是好看。
中午的时候范栎和夕颜去望江楼吃饭,这个望江楼也没有开张多久不过生意好得很,因为它就开在了醉春阁的斜对面,每日里客人都很多,范栎和夕颜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就听旁边桌子的人聊天。
说什麽城中要有大事发生,好像是什麽剑客比试。不过这些聊天的人不是武林中人说起这事情来也不是很清楚,所以夕颜也只好当闲话听听。
只知道说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要和一个不知什麽地方来的高手比试,就在雷峰塔前,日子便是腊月初一,其他的就都不知道了。
“还有这样的东西可以看,小颜,你去不去?”范栎好像来了兴趣。
武林剑客比试和自己有什麽关系,夕颜并不想去,只是听说是什麽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心中突然一动,总觉得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很像。
可是又怎麽是他呢?夕颜自己都觉得想著可笑,他看向醉春阁的那面招牌,他又看到了临语,临语现在果真是醉春阁真正的头牌了,和半年前比变化更大了。
有的时候人在一起的时候只是觉得不知道怎麽就走在一起,夕颜只知道自己就是看不惯元际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自己就为了要个证明,最後要没要到他自己都忘记了,可是现在元际不见了失踪了,他却觉得忽然间很想念,不是那种刻意地想起这个人,而是习惯性地看著什麽场景就联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日子。
西子雨(三十一)
半年的时间,这种思念越发地深厚,直到现在夜半梦影无法入眠,才知道心中一惊无法自拔。
醉春阁中二十载,到如今却在心中种下这麽一颗思念的种子,谁都会觉得可怜吧。
“我去。”只为了看看到底那人会不会是元际,就算不是元际,也想在这样的人身上找到元际的哪怕一点影子。
自那天以後夕颜回来便数著到腊月初一的日子,他也去过一次雷峰塔,对於雷峰塔的印象他只知道一个传说,那就是白蛇的故事,人和妖的爱情都成了余杭城中男女老少皆知的了,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没有那个白娘娘,也不知道这个白娘娘能不能保佑什麽,如果真的能保佑什麽,那就保佑自己能在雷峰塔看到元际吧。
虽然察觉到夕颜自从那天回来之後就很不对劲,但是任范栎想破了头也是想不出到底出了什麽事的,只是觉得这样也没什麽不妥,就这麽著日子一点一点过去,转眼间便到了腊月初一这一天。
这一天夕颜醒得特别早,其实他晚上一直没有睡好,他甚至想不出自己如果真的看到元际还活著要说什麽,对著镜子看著自己这张脸,他一门心思梳著头发,要不是范栎提醒他差点就误了时候。
雷峰塔前比武的事情早就被传遍了,有的江湖中人便来看看,也有来凑热闹的,夕颜和范栎好不容易赶到也只好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等著今天比武的人来。
夕颜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等一个人,就心里只想著这个人会不会来,来了会怎麽样,不知不觉间他觉得双手都在抖,范栎以为他是冷,便伸手去捂夕颜的那双手,果不其然冰凉得很。
可是夕颜一门心思盯著中间的那个空场根本没留意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只是觉得似乎是暖了些,不一会他看到场中来了人,目光全神贯注地看向来人,果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的正是王青宇的师父,夕颜只见过他一面,而且那人也一直是戴著青色面纱看不清模样,可是只看那双眼睛,只看那人站在那里的感觉,夕颜还是能够辨识出就是他。
这是一个杀人恶魔,夕颜侧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事实上那人的心思也远远不在这些周围围观的人身上,他只是看著头顶上的一片天,说道:“我已经来了,你现身吧。”
话音未落,就见他身前晃过一个人影,那人一身绛衣,长剑在手,不是元际是谁,夕颜看到元际差点没有叫出声来,他还是生生忍住了,原来这场比武是他们之间的比武,元际果然没有死,他只是走了。
枉费早上起来仔细梳妆,虽不比当初的豔丽却也还是想在今天装扮得好一些,可是现在看元际目光清冷地看著对面的敌人,才知道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元际都不会因为自己是个什麽样子而被自己吸引,他同自己在一起,只是喜欢开玩笑。
西子雨(三十二)
“你杀了王家一家上下,杀了我的恩师,还杀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今天你我就来做一个了断。”元际的眼睛微微发红,他想到了自己的师父,他也曾想过既然师父都已经死在他的手上,那自己杀他有没有机会?可是这不是他要考虑的,即便是没有一丝的机会他也要拼到最後,他寻觅了仇人大半年,好不容易寻到岂能说放弃就放弃?
“我说过,那是我白殇和他王家的恩怨,和皇宫里那人的恩怨和你没有半分关系,你错就错在要趟这趟水,也怪不得我,更何况你不是带走了我的徒弟王青宇还有他弟弟王青琏?王家也不算绝後。”那个叫白殇的人说得风轻云淡,在他心中只有顺了自己的心思才是第一位的。
原来王青琏没有死,王青宇也没有死,那尸体就是假的了,看来又是他搞的鬼,夕颜听说王家兄弟没有死心中一阵轻松,只要想到那句发焦的尸体是王青琏他就会觉得可怕。
刀剑生辉,空气中满是杀气,本来周围有人想一看到底,但是奈何天大地大还是命大,有些胆小的就都纷纷跑出了人群,省下的一些都是想看这场景的人们,范栎便问夕颜:“要不我们也先走吧,万一伤到就不好了。”说著就要退出去。
可是夕颜连动都没动,他看著两个人打著,听得刀剑相交的金属碰撞的声音,眼珠连转都不转。
“那琉璃瓶里有东西,你才一定要抢过去,其实那东西现在对你来说已经没用了,何必杀人。”元际的话擦过白殇的耳边。
“有用无用都是我说了算,”白殇手中两柄短刀交於元际颈上,元际险险躲过,“就算你还了我瓶子我也还是要杀你们,因为我的儿子死了。”
他们二人之间的话说得声音很小,只有两个人之间听到,元际听到白殇的话并没有什麽感到意外的表情,便也脱口说:“你说的便是王青笑吧,那我还要感谢你一直没有杀王青宇吗?”
冷哼了一声,白殇的刀还是不留情地砍了下来,满腔的愤恨就想著一刀一刀劈在元际身上,然後是王青宇,王青琏。
数个回合下来元际知道自己明显敌不过白殇,到後来他就只有闪躲之力而无法还击,夕颜在一边看著也觉得情况很危险,抽出自己的那双手就要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