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师父,谢师父不杀之恩。”王青宇不知道前途怎样,但是总好过现在当场死在这里来得好,他安慰了弟弟几句,便起身又往前走。
“大哥!你不回家吗?”王青琏还是想给自己一点希望,希望可以看到合家团圆。
只见王青宇苦笑著摇了摇头,但是脚下的步子却很坚定地向他师父的方向走去,一直到师徒二人消失在茫茫雨色中。
“你真的能找到那瓶子?”夕颜待那些人都走了以後问元际。
元际看著一步三回头的王青琏,说道:“我也不知道,刚才我这嘴说得太快了。”
夕颜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原来元际根本没有把握,说道:“你不能找到的话他们就会死了,而且重要的是我也会死啊!”
看来他还是在乎自己的命吧,元际心中叹了口气,只对他说:“我如果刚才不那麽说,我们现在就死了,这样还能多活几天,你现在可以想一想,在多活的这几天做些什麽。”然後放开步子走了出去。
在浴中看著元际远去渐渐模糊,夕颜也被这句话问住了,如果只有几天可以活,那麽自己要做些什麽,可是他向来想去却什麽都想不到,他不像其他男子一样有过结婚生子的愿望,他一直就是要做醉春阁的头牌,然後多多赚钱,吸引更多的男人,其他的别的东西都不是他的目标。
可对於已经离开了醉春阁的他来说,这些都已经成了空,他还要做些什麽。
“你还在干什麽,回家啊。”元际看到夕颜好半天都没有跟上来,便招呼他快一点,可是就是他这麽随口一句话却让夕颜又多心了。
和他回家?这句话怎麽听著怎麽别扭,自己和他才不是一家,但是他还是撑著伞小跑几步去追元际,然後一起回去了。
自那天以後王家似乎没有什麽变化,只听说王家的二公子回家以後便病了,说是因为淋雨生病,可是元际和夕颜都知道绝对不是那麽回事,也许是真的有病了,但肯定也夸大了,也许是不想见人吧。
“你确定这样下去没有事情吗?”夕颜和元际来到西子湖边,从元际答应了那人之後元际就琢磨了一个晚上,没想到他这麽早就要行动了。
“你担心我?”元际给自己腰间系好了绳索,反复检查了几遍,正抬头间便听到夕颜问自己,但见夕颜秀发拂动,颊间柔媚万千,心中登时一动,便这麽问了出去。
只见对面的夕颜脸上瞬间绯红,躲开自己的目光,道:“我是怕你下去一去不回,我死的时候都孤零零的,奈何桥上寂寞。”
西子雨(二十三)
“好,就当你是怕死,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吧。”元际就要下去还是有话说。
“你说。”
“你在这里等我,等我一天,如果我在十二个时辰之後还没回来,你就去找我师父,他就在这里住,”元际说话间给了夕颜一张字条,“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就让那王家躲一躲,王青宇的师父口气中对我师父还有些客气,只是对这种人真是不能打商量,只希望他能给我师父一个面子,时间如果不够的话就不要管了,先管你自己。”
说完这些话他也没管夕颜明白不明白,确认了下绳索上的系扣,他一个纵身投入了湖中,一个人落入湖水的动静有多自然是可以想象的,这个时候天色还很早,太阳才微微露出点白光,夕颜探手到水中,水还很凉,看著湖面上的涟漪点点圈圈,最後又恢复了平静,他都不知道刚才是不是幻觉,或许刚才并没有人跳下去,只是自己在做梦。
他就一直在湖边等著,不知道是在等元际回来,还是在等自己的命可以活下去,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街上的人开始多了,很多人对这个一直盘膝坐在湖边的男子指指点点,谁也搞不清楚他要干什麽,但是却没有上前来问。
忽然觉得自己身後有一个影子,夕颜觉察到有人,一回头见到的居然是临语,他怎麽找到自己的?
“原来夕颜哥哥在这里,害我一阵好找呢。”临语似乎是有备而来。
夕颜站了起来,他不知道临语找到自己是来做什麽,只是隐约间好像不是什麽好事情,却也不动声色,说道:“原来是临语,最近醉春阁的生意还好吗?你起得这麽早妈妈不怪你吗?”
“这点小事情妈妈不会说我的,只是这次临语来有件事情要求哥哥。”
“哦?临语现在已经不比往日了,还有什麽可以求到我呢?”夕颜在临语的眼中看不出半分求人的意思,他太了解临语了,一个求字是十成十的虚伪假话,还不知道他要打什麽主意呢。
“这次就麻烦哥哥了。”临语的话音刚停,夕颜便觉得眼前一黑,当即昏倒在地上。
而在他的身後不知道什麽时候出现了一个壮硕的男人,单只一个手刀就把夕颜砍晕,临语见夕颜昏倒便对他说:“还不快带他走,这次王家的银子不赚白不赚。”
那男子把夕颜抱起来扛在肩上,两个人便行色匆匆地走了。
旁边有几个做生意的人看到,但是它们都识得那一身绮丽纱衣的年轻男子是醉春阁现在的头牌相公,这相公圈里的事情谁也不想管,他们之中如果真有人多看那夕颜几眼,相信也不会不识得这个衣衫素雅的人便是那名响余杭的夕颜公子。
说到这里临语的行为便可以理解了,原来在那日王青琏回到王家之後一直都不愿见人,他的异常举动便让王江鹤起了疑心,他也知道儿子平日多去相公中间,一想到这里他便头疼,於是便去差人打听消息。
西子雨(二十四)
而醉春阁的临语便宣扬出去说是王青琏是因为夕颜才会这样,王家便上下寻找夕颜想让这个名头响亮的相公从此消失,临语提供了这样的消息自然接下了这样的任务,对他而言,夕颜消失不但可以让他从王家拿到犒劳,更重要的是只有夕颜不在这个世上,他才真正是余杭城内无人能及的小倌。
一直在夕颜的光环下的他有了这样的出头之日又怎麽会错过,心中没有半分对夕颜的不忍心,只在心中憧憬著以往夕颜一过西湖人潮涌的场面。
再说这元际,刚一下到湖中只觉得周身冰冷,越到下面这种感觉就越强烈,他从小一直跟师父学习武艺,内功自然是不可少的,如果不是靠师父传的这点东西,他都没有办法下湖找什麽东西。
可是,自己究竟能在水中潜多久,他一点数都没有。
耳边什麽都听不到,眼前也全是湖水,他只知道这西子湖从上面看风光很美,但是现在都是西子的水包围著,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片景色。
只依靠著投向湖面的那点日光,他的目光搜寻著湖水中任何一点可疑的东西,猛憋住一口气他又向下游了下去。
在後来的几个时辰里他隔一段时间久要换到湖面上来换口气,开始几次他都没有留心其他的,偶然有一次他的脸转向他下湖的那个方向,就盯著那块地方,却发现那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他不在,夕颜已经走了,元际看著那空空如也的地面,心中说不上是什麽感觉,转念想到自己也没有说好夕颜一定要在那里等著,或许,或许是他觉得在那里一直等著闷所以就先离开了,再或许,他是担心自己上不来而活命无望便先去找师父了。
不过,不管怎麽想全都是夕颜可以离开这里的理由,元际根本想不到夕颜一定要留下来的理由,身子浸在湖水中,他只觉得自己不光身上,好像身体内也一片冰冷。
不想那麽多了,元际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只道自己在胡思乱想,还是干些正经事情重要,便又潜了下去。
当夕颜清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是感觉很疼,他转了转头,看到周围光线很暗,然後发现自己居然是在一间柴房里,他挣扎著爬到门口,试图从门缝看看这外面是哪里,可是他什麽都看不到,却听到外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要来了。
他惊慌之间也不知道怎麽办,第一个想法便是继续装昏迷,於是他又倒在原来的地方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候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後进来了几个人,只听里面有个人说:“王家如果不太高价钱,这个人我们绝对不能给。”
“想那王家还是会瞒著王青琏的,时间长了或许真瞒不住,一定要快点把价钱谈好,不然我都不知道我会不会一生气就把他杀了,这王家也是,为什麽一定要亲自杀呢,要是我帮这个忙还可以跟他们多要点钱。”
西子雨(二十五)
这个声音夕颜熟悉得有些恐惧,分明是临语的声音,看来自己被带到这里是他的原因,没想到他居然嫉恨自己到了要杀自己的地步,现在怎麽办,无论是王家要杀自己,还是临语要杀自己,自己都没有一点反抗的机会和能力。
他想到了现在还在西子湖中的元际,连他都不在自己身边自己这次就真的算是完了,想著往日的风光,夕颜终於有些明白,得到的越多,往往付出的代价便更大。
是不是要感谢一下王家到现在没有和临语商量好价钱,不然自己现在八成已经在昏睡中死去了,还会有这样的机会胡思乱想吗?
惶惶然好像过了很久,夕颜也不知道到底是过了多少个时辰,只感觉到柴房中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过来了,天恐怕是已经黑了吧。
你在这里等我,等我一天,如果我在十二个时辰之後还没回来,你就去找我师父。
时间如果不够的话就不要管了,先管你自己。
他终於有一点注意到自己了,不管是什麽原因,也许不过是那人的同情心在作祟,总是盼到了,可是竟然是快死到临头的时候,这是幸还是不幸。
不行,自己怎麽可以死,手里握著那张纸条,自己要想办法出去,就算在半路还是被抓回来,还是要试一试,可是这个房间要怎麽出去,夕颜颓丧地倒在稻草堆上,忽然眼前看到一处光亮,那是在柴房的一角,墙角上有一个小洞,不难看出这是狗刨出来的,这麽个大小就算是一个小孩子还是出不去的。
可是看看门口,这是唯一的救命出口,夕颜的脑海中不断翻转临死时的场面,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素手一双,十指纤细,就这麽一下子抓到泥土中,一点一点刨著洞口的土,要把那洞挖得再大一些,再大一些,指甲缝中都夹了黑泥,这在以前夕颜是断断无法忍受的,因为这玩意伤了他漂亮的手和指甲要他怎麽活命。
可是现在他却真的是要活命,他心里著急,还不时回头看著柴房门口的动静,额头上渗著细细的汗珠,头发也都散乱不堪,他干脆把垂下来的头发放在嘴里咬著,不止是因为头发晃在面前会让他看不清楚,更重要的是他怕他因为怕死而哭出声来引起临语他们的注意。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终於看到那洞大了一些,把头贴在地面上倾听著外面的动静,虽然看不见,但是还是竭力眯起眼睛瞟一瞟外面是什麽所在,但是他朦胧间只看到一团杂草,不管了,挖出去再说,总之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夕颜是醉春阁的小倌,身子本来就瘦弱,如果不是个子高一些,光看腰身也不比十几岁的孩子健硕多少,当他的手抓住屋外的那团杂草,抬头看到满天星光的时候,他忽然间很想哭,无声的抽泣中连衣服撕破了都感觉不到。
没有人发现他,他的心跳得快极了,谁来告诉他该走哪边的路,正在犹豫间,忽然听到头顶上面有拨弄砖瓦的声音,他的心被敲得更快了,难道被人发现了?
西子雨(二十六)
可是当他看到头顶上那墙头上出现的人的时候,他却大吃一惊,居然是王青琏,王青琏向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从身後抛过一团绳子过来,示意他系在腰上,他要带他出去。
这个时候没有时间想那麽多,只要是能离开这里,夕颜根本不会有半分犹豫,他靠著王青琏拽著绳子爬到了墙上,再回头看身後,他都完全无法相信自己会爬这麽高,心里只道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好好爱惜自己,断不能再出这样的事情了。
带著害怕和不安夕颜跟著王青琏跳上了一辆马车,快马加鞭向著茫茫夜色驰去,直到车跑出了好远夕颜才安下神来,问:“怎麽你来救我?你知道我在这里?”
“临语去我家的事情我当然知道了,再怎麽说我不能让你白死。”说这话的时候王青琏头也没有回,他们必须赶快逃离这里和王家的范围。
“等等,我要去西湖,你放我下去。”夕颜想到元际,现在肯定到了约定的时间了,自己要去看看他有没有上来。
“你在说什麽胡话,你放心,我从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不会对你怎麽样,你就是在西湖被人带走的,现在还去那里干什麽,我现在带你出杭州城,你先安全了再说。”王青琏根本就不听他那套。
夕颜见同他说不听,便一手掀起了马车上的帘子,就那麽往下一跳,车本来跑得就很快,他这麽毫无准备地就跳下来,当即就跪在了地上腿上传来一阵疼痛,骨头应该没问题,但是八成崴到了,可是他的手中依旧紧紧抓著那张纸条。
马车在前面停了下来,王青琏走到他跟前,看得出来相当的生气。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受我和我大哥的牵连,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走,我也不勉强你,给你最後一个机会,你走不走?”王青琏毕竟是大家族的少爷,即便是本性如何和以待人,但是到了这种情况下,对一个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他却控制不住。
忍著腿上的疼痛,夕颜还是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怕死,可是想到如果自己跑出去安全了,别人要怎麽办,他想到元际的话便说:“你还是回家快快让全家找个安全所在,你大哥的师父恐怕不会放过你们。”
“已经晚了。”王青琏的声音变得有些悲凉。
“什麽?!”夕颜有些不敢相信,难道他在被关的这一天里发生了这麽多事情。
“早该想到的,那人根本就不讲信用,说过的话根本就不能信,”王青琏说道,“如果不是大哥把我救了出来恐怕你现在都看不到我,你也活不成,可怜我那还年幼的妹妹,和爹娘一起都死了。”
感觉到王青琏想哭,却一直压抑著自己的悲痛,夕颜也忍不住鼻子发酸,忽的说道:“你们有没有去找刘前辈,让他想想办法。”
只见王青琏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道:“其实刘前辈这段时间一直都和我家走动很频繁,都是为了那瓶子的事情,这次他自然也帮了王家,只可惜,最後的下场一样。”
西子雨(二十七)
下场一样?什麽叫下场一样?元际不是说那人会卖他师父一个面子吗?还是那人比他师父还厉害?
一种绝望爬上全身,夕颜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现在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换做一个地方去死,还逃什麽,只是没想到自己死得如此狼狈,真真是没有想到,他艰难地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前面走著。
王青琏见劝他不动,心中也挂念大哥,於是便也不再多考虑夕颜,只希望他能够逃脱生天才好,便也就赶著马车远去了。
这个时候好像除了死以外没有别的路,夕颜忽然想到自己怎麽没有跟著王青琏走,如果跟著走了,至少自己还有一个可能活下来,他们逃出杭州城,远离有关王家的一切恩怨。
可是怎麽就没有往王青琏身边走呢,夕颜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觉得还有一个人没有必要死,可是也快要死了。
因为腿不方便,心中还一直担惊受怕的,夕颜是一路上跌跌撞撞来到西湖边上的,湖面上氤氲雾气迷蒙,停著许多船,不见两三个人,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来到之前和元际分开的地方,望向湖面,一片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