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雨(一)
西子湖畔,波光潋滟,真真是人间仙景,也正因为这景色好,所以湖边往来的人自是不少,有谁能放过这样的秀美景色呢,更何况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杭州城中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在西子湖畔有一个叫醉春阁的地方,听这名字便也知道这是一个什麽地方,不错,正是那人们口中的烟花之地,可这地方却又有所不同,因为这里面并非都是些烟花女子,而全是男子。
这一日,碧空万里,和风拂动,正是醉春阁一年一度的游湖日,所谓的游湖其实不过是阁中的那些哥儿在船上展示自己的姿色和才艺引得更多的客人驻足罢了,而这醉春阁本就是杭州城内最大的男娼馆,其中的人色艺俱佳,这便让湖边围了许多的人。
元际一个人无聊也来逛西湖,看著如海般的人群他实在是觉得更加无聊,本是来看景致的,却什麽也看不到,也不知道这麽多人都在干什麽,不怕掉到湖里面麽。
也不怪这元际,因为他多年一直跟随师父学艺,而後又终日忙於师门交代的任务,这真正的人间风光他自是少见。
既然人这麽多的话那自己就换条路走好了,元际打算从这群不知是看什麽热闹的人後面擦过去,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见人群中有声音,感觉还都是一副口水涟涟的样子,反射性地回过头去想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麽事情,却不禁也呆住了。
只见湖面上有一条小船,船上缠绕了彩带,绕著船身还有一圈鲜花,花并不娇豔却显得雅致,船头有两个小童,这些都不是让他站住的原因,他如其他人一样看到了在船中央的那个人。
桃色衣衫随著湖面上的轻风舞动,先看到一双细白的手抓著桅杆,然後便看到那人的脸,元际见过的人少,可他也知道这眼前的人的容貌这世间难找到几个,凤目流转,无数风情,绯色唇间,欲语还休,一身的桃红色衬得人娇豔无双,那人感觉到周围人的惊叹声似乎也是习惯了,连看都不看,只是依旧看著湖水,波光映得他半边脸颊光若莹玉。
元际本该动的双腿像被什麽钉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他只听得旁边有人说这船中的男子,说他是醉春阁的头牌,名唤夕颜,人称夕颜公子,这夕颜公子不但姿色无双,更是才艺一绝,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不过最拿手的便是他的琵琶,元际这才发现那夕颜的身侧正有一支琵琶。
都说这夕颜公子虽然在醉春阁,但是醉春阁的客人却很少能见到他,见他一面的价码不低,能让他弹奏一曲的价钱更是高上几番,能有幸听他弹曲与之对饮的人在这杭州城里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有人贪恋其姿色欲与其共度春宵,却无人能得。
纵是绝色,不过是一个小倌而已,还有这麽高的价码?元际有些想不透,只道这是醉春阁招揽客人的把戏。
西子雨(二)
“坠儿,我们回去吧。”那船上的夕颜见自己出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招小童和他一道回去,每年都是这般风景,在他心中已经觉得没什麽意思了,还是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的好。
众人见这美人这就要回去心中不禁惋惜,不花银子看这美人一次的机会可是难找的,於是人群中有些骚动,都争相恐後想离那上岸的夕颜更近一些,那名叫坠儿的小童和另一个叫双儿的小童为自己家公子引路,也是为赶走这些想靠近的男人们,手下的有些重,可那些男人却毫不在意。
一丝轻蔑划过嘴角,夕颜只觉得这些人无趣得紧,心中叹道下次出来一定要戴一个大斗笠把整个脸都遮住,真是让人不消停。
好不容易开了一条道,夕颜这才往前走,脚步虽不及女子是莲步娉婷,但却也优雅有度,走过的路上都是香风阵阵,让那旁边的人们更是一阵心驰神往。
可是元际看到夕颜上岸却觉得一个男子貌若女子是天生父母所养,可身上还如此涂脂抹粉总是有些怪怪的,刚才自己一时失神看了他这麽久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昏了头了,想到此便要转身离去。
然而虽然是在这样多的人中间走掉一个,夕颜还是发现了,本来周围围了这麽一大帮子人,他是很烦的,但他却见不得别人在看到自己走近了却转身离开的事实,什麽意思啊,刚才在那里看了半天,现在走近了莫非是嫌弃我了不成?
坠儿和双儿看自己家主子的脸色,立刻明白是那边那个公子离去所惹,夕颜公子是吃不得亏的,又好面子,这下那位公子该有的受了。
刚移开几步的元际马上就听到後面有一个声音唤他:“这位公子见到夕颜便抬腿就走,莫非是夕颜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对,惹公子不悦?”
那声音很清亮,但却夹杂著一丝媚气,传到耳中却是让人酥酥的,软软的,这话是对元际说的,却让几个思慕夕颜已久的公子哥调笑了几句,惹得人丛中一阵大笑。
元际回过头,对上夕颜的目光,想了想便说:“在下今日本是来观湖的,看到如此人多还是决定改日再来,怎麽会有夕颜公子的不是?”
明明是借口,谁都听得出来这是谎话,那夕颜也自是不例外,他心中气恼,却面上不露声色,又走向元际几步,见元际没有躲自己,倒是觉得正好,直到人走到元际面前不过半米的距离他才停下,绽出一抹笑容,道:“既是公子没有怪夕颜的意思便好,只可惜公子眼中却没有夕颜,原来夕颜还比不上这西子之色,夕颜便想给公子证明看看,到底是夕颜的姿色美,还是这西子之色美。”
说到後来他又望向那西湖,可这後面的话却说得格外分明,只要不是傻子便知道这夕颜是跟眼前这个不知美色为何物的男子杠上了。
你美还是西湖美,我倒真觉得是西湖美,你美不美又关我何事,元际只是没有这麽直接地把话说出口,他只看到那夕颜手中有一方与衣衫颜色相近的丝帕落到自己手上,只听那夕颜道:“凭此物到醉春阁,公子可以直接找到夕颜。”言罢便带著两个小童坐了轿子走了。
西子雨(三)
要说夕颜这样的举动自是会引来一些人的嫉妒的,很多人千金难买夕颜一面,可这个不知道是谁的小子居然可以让夕颜主动叫他去醉春阁,一时间看著元际的眼神都有了些敌意,可元际却全当没有看到,既然是这夕颜叫自己去,自然不能浪费,还是收下为好。
他把那方丝帕叠好收在衣服里,在很多人不甘的眼神中离开了湖边。
接下来的日子元际并没有如夕颜所想的一样去到醉春阁找他,开始的几天夕颜还在意,他并没有看中那小子,不过是当时一口气不争怕被人小瞧,可过了几日,他也觉得自己的言行实在是有些荒唐,却也只拿那坠儿和双儿撒气。
元际那日回到自己房中的时候正好看到师父却站在里面,想来已经等了自己很久,便敛了敛身子给师父行了个礼,问道:“师父现在还没有睡,可是有什麽事情要徒儿去做?”
只见元际的师父转过身看到徒弟回来点了点头,说道:“今天你又出去玩了许久,一天到晚都没有正经事情做,师父一定要有事情才能找你吗?”
“当然不是,师父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唤徒儿,徒儿只是怕师父辛苦。”说著元际给师父做了个鬼脸,在师父面前他一如多年以前的孩童一般,让师父也只好对他这样的行为无可奈何,只见那有著花白头发的老头叹了口气,说道:“王家的琉璃瓶不见了。”
这王家是杭州的一个很有名望的家族,多少年来在江湖中也是有些名气,虽然不参与什麽江湖上的杂事,但只要提到余杭王家谁也不会轻易去找麻烦,而这王家的琉璃瓶是多少代以来的祖传之物,相传是当年因为某件事情皇家所赐,可谓价值连城,而也因此这琉璃瓶是被保护得十分周全,可是这次师父却说那琉璃瓶不见了,倒是奇事一件。
“师父是想让徒儿去找回来吗?”元际自然明白师父的用意,他做这样的任务已经不是第一次,特别是自从师兄离开以後,师父似乎把什麽事情都交托给他,直到现在师父想起那个师兄来还是感到很头疼。
“是啊,师父当年和王家家主还有些交情,出於江湖道义和人情都不能袖手旁观,这次就要你去看看这琉璃瓶到底在何处,快快找到,免得知道这瓶的人多了更添麻烦。”
“是,师父,徒弟明日就出发。”元际领了师命不敢耽搁。
师父离开房间,元际就开始收拾东西,他不常住在这里,除非是完成任务以後的空闲期,他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这瓶子找到以後王家要给多少钱啊,这问题怎麽就忘了呢,真是的,收拾著收拾著然後就又看到那方桃色的丝帕了,淡淡的香气让他想起了白日看到的那个男子,丝帕角落上绣著的夕颜二字,却让他喃出了声。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其实元际在夜半时分就已经去王家打探过了,而且师父给他留了一封有关事情来龙去脉的信,自然让他快马加鞭。
西子雨(四)
当看到那山的时候元际忽然觉得自己连著跑了这麽久总算没有白费,既然已经到了师兄的地界怎麽有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於是便向那山的方向而去。
到了山脚下他并没费什麽劲,因为他毕竟来过,尽管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他一路向前根本不需要人带路,当他看到他师兄尹凌天的时候一把上去便来了个大大的拥抱,虽然看到师兄微微皱眉,但是他全当做没有看到。
“师兄还是一个人吗?”他一路上来也没有听说这山寨又有了压寨夫人的消息,本能地还是关心一下师兄的个人问题。
“没想到你是来打探别人家事的,难道不是出来做任务的吗?”尹凌天不想和他多谈及有关女人的话题,“你居然自己跑到这里来,不怕师父知道了?”
“不问就不问啦,我这次也是顺路,没想到居然离师兄这里这麽近,不来看看怎麽行,就算师父要怪反正我也看完了,师兄你就放心吧。”他知道师兄一点也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不过是兄弟二人如此说话已经成了习惯。
只是觉得这次看到师兄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再後来看到了小浩,果然已经是多年过去了,小浩都已经这麽大了,不知道那个女人的事情师兄还有没有放在心上,恐怕很难消除吧,不然怎麽说师兄抢女人的本事也不会这麽差。
可是,後来他发现自己又猜错了,这次师兄抢来的居然是个男人,而且居然是跛脚的,这个山上到底怎麽了,师兄又到底怎麽了?
元际以为自己不会明白,但是他在带走陆沁文的时候忽然间明白了,到底有什麽可以让一个人不愿意离开一个所谓的牢笼呢?只可惜好像有人到现在看不明白啊,自己倒好,这麽好心帮人家,人家还不领情,算了算了。
虽然说找到了琉璃瓶,但是元际实际上还是想在尹凌天这边多留一段时间,毕竟他来一次是不容易的,而且师兄和陆沁文现在不知道安全不安全,可是这鸽子一飞到自己身边他就没了办法。
依照一直以来的惯例,他是必须回去的,师父既然飞鸽传书肯定是如纸上所写出大事了,看著就要赶到师兄那边,元际还是狠了狠心,掉转了马头,飞奔杭州。
当元际赶到杭州的时候正好是一个雨天,这个地方在这个季节下雨是很平常的,雨并不大,只是水气很重,整个空气中都有一种潮潮的感觉,在西子湖上迷迷蒙蒙地像垂下的水帘,也像一串串珠帘,烟雨迷蒙,乱了人眼,迷了人心。
今天湖上舟少,许是都回去了,元际本想快点赶路可奈何这个时候雨偏偏下大了,他被浇湿了不要紧,他身上可是还带著那个琉璃瓶呢,要是自己不小心摔一跤再把瓶子砸了那可是赔了自己也赔不起。
正好看到有一个小亭在旁,元际快跑了几步便躲了进去,霎时间上面没有雨水淋著他这才站住了脚,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雨水,渐渐看清亭子中的情况。
西子雨(五)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在自己进来之前这里面便已有人了,著翠色的衣衫的人正坐在当中,面前有一张小方桌,是在喝茶,旁边的那个似乎是他的仆人,正要开口说话间,元际这才把那人的脸看清。
“是你?”他的记性并不差,尽管只和这个人有一面之缘,他还是当即问出了声。
那人本看到有人进来不当回事,下雨天有人进来避雨是自然的,自己不也是来避雨的吗,虽然自己带了伞,但是还是不喜欢顶著雨走,他不喜与素不相干的人打招呼,若不是元际的这一问他才懒得多看一眼,可他这一看,却也马上愣住了。
本以为那人自那日一面後没有来醉春阁找过自己便再也遇不上了,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不由得说了句:“好巧。”
原来这亭子中的人便是那日在西子湖畔遇到的醉春阁的夕颜公子,旁边是双儿,双儿看到元际也觉得面善,看到自家主人的眼神立刻很识趣地退到了角落。
“路过此地,来避雨,你呢?”元际找了个空地坐下,他还是不习惯和那个夕颜靠得太近,可那夕颜却好似不明白他的用意,上前了几步坐到了他旁边。
“这种天气我说是来赏风景你信吗?”夕颜公子说著话目光透过小亭看向苏白二堤,眉眼间看不出是什麽心情。
“其实这种雨天也是可以看看的,只是觉得你来看这个比较奇怪。”元际上下打量了大量夕颜,似乎是在告诉他,他这个时候应该赶快回醉春阁赚钱为紧要。
“你!”夕颜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却还是不想发作出来,不然岂不是会更难堪,有些微怒的表情瞬即变了变,绽出一丝笑靥,笑著说:“不奇怪啊,我这不是等到你了吗?”
未察觉的时候夕颜已经来到元际近前,元际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呼出的气就吹在自己耳边,弄得人痒痒的,还说不出来的有种灼热感,还是离远一点的好。
“原来醉春阁也喜欢做这种便宜生意,可以让夕颜公子这麽看得起在下。”元际忽然想起夕颜的丝帕还在自己身上,想想自己怎麽没有丢掉,现在说这样的话自己都底气不足。
听他这麽说,连一旁的双儿都想问问自己家公子,为什麽那麽多人上赶著讨好他都连正眼都不看,可这元际只因为当时在众人簇拥中显得特别了点却让公子念念不忘,这公子的脾气倒真是怪。
这个问题夕颜自己也找不到答案,只是一看到有人轻视自己就觉得著恼,在醉春阁中,在这杭州城内,即使是不喜男人的男子看到自己也会觉得惊豔非凡,不会轻易离去,甚至有的因此而转了性子,可这男人倒好,即是有了这样的便宜门路,他却一踩不踩。
“我只问你,为什麽没有来找我?”
夕颜的话有点像小孩子没有争到糖吃的样子,元际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既然好笑就干脆逗逗他好了,反正这雨还要下一阵,自己怎麽也得歇一歇再走。
西子雨(六)
“如果你要我去,我自然会去,要不我现在就跟了你去?”元际为了取得更好的效果也将身体拉得和夕颜更近了一些,本来就相近的二人可以说是鼻尖碰到了鼻尖,就那麽轻轻一碰,元际只觉得全身上下有什麽窜过,头脑都变得不清醒。
夕颜忽见元际这般说好话有些生疑,而这呼吸之间却也觉得双颊生热。
但是夕颜还是很快明白过来,这不过是元际的一番存心调笑,看他那副同样惊愕的表情就知道了,於是当即退开身来,拍打著身上的尘土,理了理头发,扭过头去竭力告诉自己不可以这麽慌,边叫著双儿:“双儿,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看著那一主一仆就要离去,元际心中忽觉一阵轻松,可这轻松中却有点不对劲,却一时说不上来,算了,自己也是时候回去了,虽然外面的雨小了些,但是还是绵绵不休,元际也实在没办法了,正要离开,却看到刚才夕颜面前的小桌子上有一件东西。